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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在衆人怔怔的注視下, 醉月浮跪了下去。
發冠摔落,發絲淩亂,血從唇角滑落, 不再有任何從前芝蘭玉樹的模樣,向着此前憎惡的魔物下跪,像極了一個卑微可笑沒有尊嚴的流浪漢。
他望向魔肆,啞着嗓子:“求你……救阿棠。”
“哈哈哈哈!”魔肆狂笑,“對嘛,這才對嘛,這副搖尾乞憐的樣子才适合你啊, 什麽狗屁光風霁月,什麽狗屁仙君,你還不如路邊的一條狗!”
“狗都知道要幫着主人咬其他人, 知道主人是最重要的, 你狗都不如!”
“沒那個本事做到, 就別張口就來, 怎麽, 到處揮灑慈悲讓你特別有成就感是吧?”
“選擇都是你自己做的, 搞得好像有誰拿刀逼着你選了一樣。現在擺出這副後悔的樣子給誰看,想要誰可憐你?他這個被你丢下的人到死都沒說過一次後悔相信你,你倒是沒用得很。”
“廢物東西。”
醉月浮一言不發, 任由魔肆嘲罵, 目光只落在霜棠的身上。
嘲諷了不知道有多久,魔肆感覺自己的力量越來越弱。
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他這才停下辱罵,厭惡不屑地移開目光。
要不是留着還有用, 真想弄死這個惡心的聖人。
嗤了聲,魔肆看向懷裏的人, 眼神不明。
最後冷笑了一聲:“果真是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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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起手,殘餘的魔氣盡數湧出,将霜棠包裹起來,魔肆指尖幻化出尖銳的指甲,刺入自己的心口,面不改色挖出了一顆漆黑的心髒。
他由世間所有的負面力量而化,心髒也只是本源魔氣凝聚。
不就是逆轉天時,他可是上古大魔。
雖然做不到像霜棠這個狠人一樣帶着全世界逆轉天時,但是回溯一個人的年歲也是足夠了。
就是不穩定,估計要在不同的年紀回溯好幾次,才能穩定在如今的狀态。
還挺想看看這個瘋子小時候的樣子的,是不是也這麽瘋。
看着霜棠的身影一點點沒入魔氣,魔肆笑了一聲。
“我這個報複,你不得記仇一輩子。”
在封印的制約下,力量褪去,魔肆的身影徹底化作魔氣消散。
只有最後那麽一小縷魔氣,化作一支黑紅色的漂亮骨簪,靜靜躺在地上。
而被魔氣包裹在裏面的霜棠的身影開始不斷變化,在那片封鎖的領域當中,時光紊亂,裹挾着身影在不同的年月裏面回溯。
天道的規則出現想要打斷這種被它視作挑釁的回溯,可沒等規則之力接觸到魔氣,就被醉月浮打散。
黑沉的雷雲開始在空中彙聚,一如當初霜棠執意與天争,引來天道震怒。
刑雷的轟鳴聲響徹世間,下方的衆生惶恐不安。
醉月浮踉跄着提起長劍,劍氣裹挾着滔天的靈力,撞上那落下的驚雷。
整個世界都仿佛只剩下璨金與深紫兩種顏色,萬物失去了輪廓,視野模糊。
“轟!!!”
漫天雷雲被劍氣撕裂,灼灼烈日都好似被湮滅在這無邊無際的靈力中。
山川皆平,殿宇化作廢墟,天道偃旗息鼓。
跪了一地的修士們驚恐看着以劍支身的醉月浮。
平生都是如月如玉的溫柔仙人,長發散落,血氣彌散,像是最瘋的魔物。
……
魔肆從有記憶開始,就生活在一片看不到邊際的黑暗當中,那裏是所有負面力量的彙聚之地,充斥着殺戮與瘋狂。
而他作為負面力量的凝聚體,自然也只知道殺戮。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魔肆将那片黑暗撕出了口子,來到了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人叫他上古大魔,在他之前也有過同他一樣的存在,不是被殺了就是自己陷入瘋狂爆體而亡。
魔肆不喜歡外面的人,那些滿口仁義道德要為天下除害的人讓他覺得聒噪厭煩。
既然不喜歡,那就都殺了,這些人的慘叫聲倒是格外悅耳。
他幾乎血洗了半個修真界,還有大半個人界,然後開始覺得膩煩。
外面跟那片黑暗也沒有任何區別,都是些蠢貨。
有一天,一群蠢貨裏面出了個最蠢的蠢貨,明明實力足夠活得自在,偏偏願意犧牲自己來封印他。
魔肆在被徹底困入封印之前,本來想仔細看看這個還算有些手段的蠢貨,可是視線卻落在這個蠢貨後面的人身上。
那是一個看上去就年紀不大的人類,長得倒是很有姿色,比其他人都好看。
但魔肆注意的點不在這裏,他注意的是那個人類的眼神。
瘋狂、恨意、絕望,似乎要帶着整個世界一起毀滅。
真有意思。
後來,更有意思的事情發生了,魔肆在封印裏面待了兩年左右的時間,突然一個人闖進了封印。
就是之前那個人類,只是不知為何變成了一頭白發。
換算時間,外面也就過了一晚上的樣子。
封印裏面的規則比較特殊,一片虛無,只能等待力量緩緩消散,除此之外無法死亡。
所以無聊的魔肆開始折磨這個人類。
砍頭,挖心,擰斷手腳,生啖其血肉……
每一樣能讓其他人類慘叫求饒的折磨他都來來回回試了上千次,但這個人類都沒有向他求饒過一次。
魔肆又開始覺得無聊,于是不再搭理對方。
結果沒想到,這個人類反而主動來找他,眼神中流露出了恐懼與茫然。
對方寧願日日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也不想要孤單一個人。
這個人類叫做霜棠,後來魔肆知道,對方的師尊就是那個封印他的蠢貨。
有意思,一個蠢貨養出了一個瘋子徒弟。
魔肆就這樣跟霜棠一起在封印裏面過了一千多年,看着霜棠越來越瘋,面上卻越來越正常。
最後,這個弱小的瘋子幹出了他都做不到的事情。居然強行奪了他大半的力量,又把他封印在體內,打破封印不說,還跟天道幹了一架,硬生生将整個天時逆轉。
魔肆甚至懷疑了一陣子到底誰才是上古大魔。
魔肆自然是恨霜棠的,就像霜棠恨他一樣。
但很可笑,他們誰都離不了誰,甚至會在見不到對方的時候想要找對方。
他們相互依偎相互折磨了太過漫長的年月。
魔肆想過無數種折磨報複霜棠的方法,但直到最後的最後,他看着那個為了一個蠢貨而自己把自己給折磨死了的瘋子。
想得卻是:死了便宜他了,得把人拖回來。
而且,不是瘋子,是蠢貨。
果然蠢貨只能養出蠢貨。
自己才是唯一有腦子那個,不然怎麽能想出這麽絕妙的報複手段。
……
距離結契大典已經過去了一個月,那日發生的事情傳遍了全修真界。
明面上不敢讨論,但背地裏,衆人都在議論。
有的說霜棠只是單純的不想活了,有的說霜棠是為了報複仙君,還有的說霜棠是徹底瘋了……
其中,認為霜棠是要報複仙君的人占了絕大多數,甚至洛汶都是這麽想的。
既然上一世你在我面前離去,那這一世我也要讓你看着我死去。
這很符合霜棠睚眦必報的性格,對于一個早就瘋了的人來說,命也不過是一種可以利用的手段。
總歸,霜棠一定厭惡極了這個人世間,甚至連醉月浮都留不下他。
也不知道把人救回來,到底是好是壞。
洛汶嘆了口氣,又開始想霜棠跟那個上古大魔到底是什麽關系。
總覺得很複雜。
想不明白,比他看過的那麽多曲折離奇的話本子還要曲折離奇。
一個月過去,霜棠還困在魔氣中沒有醒過來,或許是因為他不願意回到這個世界,所以天時的逆轉在他身上十分艱難,換做旁人當天就能醒來,他卻直到現在都沒能完成回溯。
而醉月浮就這麽靜靜守在霜棠身旁,依舊是那身沾滿鮮血的紅衣,周圍是已經化作廢墟的大殿,還能夠從坍塌的縫隙中看見許多大紅的绫羅綢緞,無聲訴說着那大喜又大悲的一日。
沒有人敢去打擾醉月浮,就跟上一世無人敢去打擾跪于封印前的霜棠一樣。
又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落在醉月浮的身上,将這世間都鋪上一層冰冷的隔閡。
許久沒動的醉月浮愣愣仰起頭,驚落滿身的雪。
他的發絲睫毛上也挂了雪,乍一看倒是像極了霜棠那白發雪睫。
這日剛好就是前世他離去的那天。
雪真的很大,而他就這麽丢下阿棠一個人。
光是等待就這般煎熬絕望,那阿棠那時又會有多痛苦?
這一個月,醉月浮每時每刻都在想,自己到底為什麽能忍心丢下阿棠。
因為覺得蒼生比阿棠更重要。
因為覺得阿棠一個人也可以。
因為自己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
因為被抛棄的人不是自己……
醉月浮第一次明白什麽叫做刀子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痛,曾經他那些教導阿棠不要偏執的話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可笑。
是他把阿棠帶回來,卻又把阿棠丢下,然後又要求阿棠心平氣和接受。
現在阿棠也不要他了。
旁人覺得霜棠是在報複醉月浮,但醉月浮知道,他的小弟子只是害怕再被抛下,所以選擇了唯一能讓自己心安的方法。
死在被抛棄前,就永遠不會被抛棄。
瘋子的想法,但醉月浮發現自己竟然能夠理解。
人總是不懂珍惜,直到失去才又哭又鬧說後悔。
阿棠被撿回來的時候才那麽一點大,都知道要信守承諾,都知道要緊緊抓住自己在意的一切。
他活了那麽多年,卻像個白癡。
“阿棠……”醉月浮隔着魔氣凝望自己的小弟子,眼底黯淡無措。
“師尊這一次真的不騙你,真的不會再丢下你了,你再給師尊一次機會好不好?”
“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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