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章

第 63 章

賀家的老宅是一片連綿的四合院式建築, 門臉不太起眼，正門輕易也不開，家裏人都是從側邊的車庫進門, 進門之後先下行，有地下三層專用的車庫, 車庫上面兩層是工人房。

從車庫出來先看見的是影壁的背面（從正門走是見看見影壁）, 再過一重門才是賀家的宅院。

賀家有佛堂、有祠堂、有花園, 花園裏的石頭都是江南運過來的奇石, 一草一樹都極有講究。

三層的主宅現在是賀老太太跟賀臨聲住着，一樓平時閑置, 逢年過節就成了聚會的地方了, 家裏的, 外面的人也是日常往賀老太太這裏跑，基本上是不斷人, 也不怪賀臨聲說住老宅要用佛香鎮着, 明明應該是很幽靜的中式住宅，人來人往的鬧, 各個都有自己的心思，亂。

這些賀臨聲在家裏, 在路上都跟顧薔講了, 顧薔到了主宅先是看見充滿古意的中式建築，走着走着到了主宅看見一群的人, 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因為過年的原因都是穿着或紅或綠的中式改良漢服或旗袍，一個個都盯着她看, 有一種穿越了又沒穿越的感覺。

“臨聲回來啦！你媽在裏面等着呢。”先說話的穿着紫色中式對襟襖和黑色燈芯絨長褲的，是賀家的二老太太娘家應該是姓歐的, 她家本來不住這兒，但基本上是睜眼睛就往這邊跑，美其名給賀老太太作伴，這樣的日子更少不了她。

“二嬸兒，這是顧薔。”

“二嬸兒好。”顧薔笑着打招呼。

“好，薔薔好。”二老太太笑着說道，她臉上應該是做了醫美，填充假打針，笑的時候只有眼睛動，別的地方都是僵的，像是戴了面具，“快進去，你媽都等急了。”

賀老太太本姓馬，名叫慧芬，只是已經多年沒有人叫這個名字了，賀臨聲牽着顧薔進屋的時候，她坐背靠着泰山石，坐在正堂主位跟一個頭發剃得精光，年約四十，長相頗為英俊的和尚說話，和尚沒有像電視裏面那樣身披金光閃的袈裟跟要取經似的，只是一身灰衣，戴着佛珠，臉上帶着笑。

“薔薔來啦！”賀老太太看見她笑得眉目慈祥，“這位是咱家常年供奉的玄清大師。”

“玄清大師您好。”

“顧施主您好。”玄清大師彎腰回了一禮。

“大師，您既然來了，當面給薔薔相一相面，看看骨相？”賀老太太明知道顧薔要來，還找玄清來，就是為了當面相面。

別看賀家急着娶媳婦，該有的迷信流程一樣都落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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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上下打量着顧薔，“這位小施主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是天生的大富大貴之相，只是年少時有些挫折，父母緣上有些欠缺，姻緣上是極好的。”

“您再給她號號脈。”

傭人搬來把椅子，顧薔笑着伸出手，玄清給她號了號脈，“顧施主最近睡眠略差些，肝火有些旺，宜多飲菊花清火茶，別的沒什麽。”

賀老太太點了點頭，“多謝大師了。”說罷遞過去一個信封，“這是年底的供奉，還請大師按時燒香上貢，預備好我家老頭子的祭禮。”

“這是小僧的本份。”玄清知道後面應該是議論訂親的事，便告辭離開了，走之前回頭看了賀臨聲一眼，賀臨聲略一點頭。

賀老太太迷信，他帶回家的人都經過了這一遭，只不過顧薔一副理所當然接受良好的樣子，當年受西式教育的鋼琴女王喻曼，當場臭臉，惹得大家不開心。

他早暗中打點好了玄清，大家一起演戲哄老太太開心，出家人不講錢講緣，緣份到了他帶回來一只狗，玄清都能說狗是哮天犬轉世，旺家。

有了大師的加持，賀老太太見顧薔更喜歡了，拉着她的手讓她坐到自己跟前，“這幾天累着了吧？再累也要保持好睡眠，不要像我一樣，年輕的時候睡不夠，到老了睡不着，一天也就是兩三個小時的覺。”

“我不算辛苦，臨聲這些日子才辛苦。”

“他操持那麽大的家業，當然辛苦，男人嘛，就要辛苦一些。”賀老太太在這方面是不慣着丈夫也不慣着兒子的，“你不要舍不得他吃苦，當年他老子哪天不工作十二個小時啊，下了班還要應酬喝酒，沒有一天不是淩晨才回家的。”

“是嗎？當年伯父真是辛苦。”

她這一句話等于打開了某種開關，賀老太太握着她的手講了二十多分鐘兩夫妻的奮鬥史。

直到傭人提醒要開飯了，這才結束。

賀家一樓的大廳是專門用來辦家宴的，足有擺放四個大桌的位置，現在餘下三張桌子滿滿當當的坐滿了人，只有主桌是空着的。

賀老太太牽着顧薔的手坐主桌側位，賀臨聲坐主桌正位，這張桌子，是家主和夫人專用的，未來有了孩子，孩子也坐這一桌。

原來老爺子在的時候大房和二房帶着孩子一起坐主桌，賀臨聲繼承了家業之後，主桌只有他和賀老太太，現在多了個顧薔，将來是他們的孩子。

賀軒坐在第二張桌子上，在一群人裏面并不顯眼，他摸着自己打着石膏的腿，父親輕易就讓出了長子的位置，根本不知道自己讓出了什麽。

他和母親跑到了非洲，把賀軒和賀倩留在了老宅，兩人是親身經歷過從主桌被請到第二張桌子上的事的，那時爺爺剛去世，三叔繼承了家業，第一次聚餐奶奶就親自讓他們下去。

他們不再是主枝了，三叔将來娶妻生子，子再生子，他們這一枝會離那張桌子越來越遠，直到連門都進不來。

不懂事的時候他會認為別人說他是賀家繼承人，他真是繼承人，到了美國經過二叔的點撥他才明白，三叔默認旁人的說法，是因為他未婚未育，他生了孩子，立刻就會把他抛到一邊，甚至因為他年長他的孩子太多，又太優秀，三叔為了保護自家的孩子，會把他發配邊疆或幹脆除掉他。

更讓他受刺激的是，被三叔娶回來的竟然是顧薔！

顧薔是他的初戀啊！沒人知道他暗戀了顧薔足有三年，在顧薔追他的時候，他是非常欣喜的，正在琢磨擺足了架子之後，同意約會，連如何說服家裏人，讓他和顧薔上大學之前就訂婚，一起留學，留學回來結婚都計劃好了。

誰知就在那個時候，王碩發現了顧薔寫給他的情書，他炫耀式的給王碩和幾個兄弟看，不知是誰說：“這情書好眼熟。”

然後就在網上搜到了……顧薔寫給他的情書是在網上找的素材，幾個情書複制粘貼在一起綜合一下寫出來的。

他還感動了許久，拿出來炫耀……

賀軒當時不知道自己什麽表情，後來王碩說他渾身漲紅快要冒煙了。

還有人說：“我以為顧薔是張鳴女朋友，他們總在一起玩，顧薔買花的時候張鳴也在，刷得還是張鳴的卡。”

另一個人說：“顧薔出去都是刷張鳴的卡，有時候還打電話叫張鳴充值買皮膚、裝備什麽的。”

所以既然已經有張鳴了，她還在網上複制粘貼情書給他幹嘛？買給他的花還是刷張鳴的卡！

賀軒當時都快瘋了。

他沖出去質問顧薔，讓他沒想到的是他語焉不詳的話，成了顧薔被孤立網暴的導火索。

出于報複心理，賀軒沒有對任何人解釋顧薔沒像他們說的那樣對他死纏爛打，也沒發過暖昧照給他，而是選擇了沉默。

誰知事态越來越嚴重，學校裏風傳各種關于他跟顧薔的事，還有顧薔跟別人的事。

他想解釋，又不知道怎麽說，難道說他自己被顧薔用網絡上粘貼來的情書耍了？他張不了口。

後來發現，他張口也沒用了，事态已經失控了，他說什麽都被認為是他善良，替顧薔說好話，被張怡初揍了一頓之後，他也沒告狀，連班任問他怎麽回事，他都沒有說。

顧薔被她的朋友護得死死的，那件事平息了下來，然後就是各自準備出國或高考。

他的初戀就這樣慘烈夭折，又在現在以更慘烈的方式回歸到他的世界。

他看着矜貴的三叔，挽着白襯衫的袖子，時刻注意着顧薔，替她扒蝦，幫她端湯，看着顧薔的眼神裏滿滿都是寵愛。

奶奶都忍不住調侃，“我以為你是尊不動的佛，原來也是能入凡塵的。”

“我什麽時候也不是佛。”賀臨聲替母親也端了一碗湯，“媽您喝湯。”

“喝了你的湯，就不能說你的人了？”賀老太太挑眉笑他，“薔薔啊，你也看見了，咱們家啊，別的沒有，就是人多也人少，你明白吧？”

就是枝強幹弱，主桌只有賀臨聲一個人撐着，沒有旁人。

“我明白。”

“所以啊，天大地大子嗣最大，我就盼着我閉眼之前，看着這桌子坐滿了人。”

顧薔低頭害羞不語。

“媽，您啊現在就可以實現願望。”賀臨聲不在意這張桌子誰上桌，這些形式上的事只是形式，真正誰上誰下，他心裏有數。

賀老太太瞪了他一眼，“還有啊，我替你管家，可是真管煩了，你怕是也煩了我，覺得有我在家裏人就多，你跟薔薔既然訂下來了，我就從主宅搬出來到佛堂後邊的小白樓上住，你煩不到我，我也煩不到你，我走了，這三層樓你重新裝修歸整一下，就歸你們小兩口住，好好的，住外面幹什麽？”

“媽，您在這邊住幾十年了，搬出去多麻煩。”

“我是嫌你麻煩，這家我是管得夠夠的了，你們結婚後凡事薔薔做主，除了拜佛逗孫子，我啥也不管，人家六十退休，七十了你還不讓我退，你也太狠了。”

“好，都聽您的，您也不能一退就不管事了啊，将來您得多教教薔薔。”

“知道你疼媳婦，我不會不管她的。”賀老太太摸着顧薔的手，“真好，真俊，越看我越喜歡，我就喜歡漂亮姑娘，就憑你倆的長相，将來孩子也錯不了，小子我不管，姑娘得給我帶，漂漂亮亮的小公主，帶出去羨慕死他們。”

這種場合顧薔主打落落大方不多話，淑女又規矩，坐在那裏板板整整的，吃東西儀态極好，有北方閨秀的大方，也有南方閨秀的雅致。

她沒表現自己，又什麽都表現了。

賀老太太從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來一支羊脂玉的镯子，镯子一看就有年頭了，上面隐隐有花紋，但被盤得看不清楚了，很古的審美珠圓玉潤，寶光內蘊，“這是咱家家傳的镯子，只傳宗婦，今個兒我提前傳給你。”

顧薔伸出手，賀老太太親自把镯子給她戴上了，瘦不露骨的皓腕上戴上羊脂玉镯，更顯得玉石通透，“好，好，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