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坦白

第29章 坦白

『裴明衍在付清心裏無可替代』

付清手中傳來柔軟的觸感, 像小時候一樣輕輕揉了揉,掌心傳來點點癢感,就像裴明衍帶給他的感覺, 那濕漉漉、眼角泛紅的雙眸像是片片羽毛輕輕拂過心髒, 心忽地一軟。

“我不會讨厭你, 明衍。”

付清收回手, 嘴角上揚一個微小的弧度,淺淡的眸子倒映出裴明衍的淚水澆濕的臉,他總能感覺裴明衍在他們這段友情中有很明顯的不安全感,小時候的相依為命、年少時無相宗時期的互相陪伴,都是他這千年來都十分珍藏的回憶。

裴明衍在他心裏無可替代,但裴明衍自己不明白,有些話很矯情, 付清也說不出口, 只是在原先的話又加了一個限定詞。

“此話永久有效。”

裴明衍能感受到他在阿清心中是與衆不同的, 因為兩人走過了慘痛荒蕪的童年, 又相伴了單薄的年少, 那份情誼是無可比拟的,可那是對于付清來說。

裴明衍心尖發顫, 在付清以為的那些美好回憶裏, 他生出了髒劣的心思,在午夜旖旎的夢境中他對待付清早已從兄弟情意越軌。

“兄長。”裴明衍語氣有些哽咽, 這一聲“兄長”是用來提醒他自己。

他不見天日的情意似乎永無出頭之日, 內心悲鳴,卻又因為聽見付清的保證有些安心, 似乎他可以選擇隐瞞、欺騙随便編織一個殺婁清歡的理由糊弄過去。

但裴明衍還是剝開自己的內心, 說了實話:“婁清歡是你的情劫, 我想替你殺了他,那日你在花燈節上說想要飛升,我想......完成阿清的願望。”

“我很壞,”裴明衍手中重新跳躍着一團白火,一點一點說清自己的罪行,“我早早就對婁清歡起了殺心,于是阿清剛離開我便找到了婁清歡,将他帶來這裏,用尼繩将他懸挂,我還用白陰玄火焚他的皮肉。”

“你現在面前的我才是真實的我。”

付清微微一怔,他從未想過裴明衍殺婁清歡竟是為了他。

裴明衍垂眸一副知錯認錯的模樣,這是他對付清為數不多的坦白,但他還是将一些事情隐瞞于心,比如他用匕首一點一點挑開婁清歡的筋脈、用白陰玄火一點一點燒盡婁清歡體內凝結的金丹。

或許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裴明衍悲哀地想着,他永遠不敢對阿清完全坦白。

付清走到婁清歡身前,無塵劍脫手而去将繩子劃斷,婁清歡跌落在地,裴明衍拳緊了緊,說道:“阿清是想要将他帶回無相宗療傷嗎,他身上很髒,我來吧。”

“以前我怎麽說你都不願跟我回無相宗,這次倒是願意了。”付清沒有讓裴明衍扶起婁清歡,他還有些東西要在婁清歡身上探尋,伸出手搭在婁清歡滿是血的手腕上。

付清向側微微瞥了一眼,看見裴明衍緊皺着眉冷着一張臉的神情。

付清一向随心所欲很少去感知別人的心情,難聽點說便是他從不在意別人的喜怒哀樂,因為與他無關,他是一個很自我的人,但他在此刻似乎能通過裴明衍的神情讀懂他的內心。

付清微微嘆了口氣,解釋道:“我懷疑婁清歡在禁地趁我入夢的時候對我的身體動了什麽手腳。”要是不解釋,裴明衍估計真會胡思亂想的認為他救婁清歡是因為額外的情感。

裴明衍似乎聽懂了付清說的話,付清并不是因為心悅婁清歡而來阻止他,而是因為婁清歡弄了卑鄙的手段,但又好像沒聽懂,為什麽付清能夠知道他正要殺了婁清歡并及時趕來。

不!阿清或許并不知道是他殺婁清歡,裴明衍瞬間想起無塵劍向他而來最後在付清看見他後收了回去,所以阿清只知道婁清歡有危險并不知道是他!

剛才他還以為阿清為了婁清歡真有殺他之心。

裴明衍剛剛收回去的眼淚又将要掉落,蹲在付清的身邊,問:“婁清歡在阿清身上是不是下了追蹤咒什麽的,能夠讓你感知到他的位置。”

付清的靈力順着指尖探入婁清歡的身體內,在他的靈氣進入婁清歡的身體內的一瞬間他便感受到有一股強大的吸引力,心緒巨大波動,臉色逐漸凝重。

裴明衍看着付清眸色越來越冷,看來婁清歡下的并不是追蹤咒如此簡單,“阿清是不是已經知道是什麽了。”

付清沒有回答,而是握着無塵劍柄,劍尖直直抵着婁清歡的命門。

婁清歡,他哪裏來的膽子,他怎麽敢!

付清氣得身體發抖,他真想不管不顧一劍刺入。

過了片刻,付清垂下手,回答裴明衍:“他在身上種了情蟲。”

情蟲?裴明衍愣了片刻,情蟲子母蠱相伴而生,情蟲種入身體之內,那種有子蠱的人便會對擁有母蠱的人心生愛意并唯命是從。

裴明衍一下就想明白婁清歡是何時是種下情蠱的,“都怪我。”要不是他,付清不會墜入夢境也不會讓婁清歡有可乘之機,但是......

“婁清歡是如何有情蟲子蠱?我記得那日他沒有到禁地神樹,沒有拿到子蠱的機會。”裴明衍将內心的疑問說出來。

付清探明之後便趕忙收回手,眼神嫌惡轉過一邊,眼不見為淨。

經裴明衍一提醒,付清也想到了關鍵點,婁清歡應該只有母蠱,那他身體內的子蠱是從何而來的?

付清和裴明衍對視了一眼,皆臉色一沉。

他們幾人唯一擁有情蟲子蠱的人只有符無憂!

——

裴明衍以血髒的緣由不讓付清扶着婁清歡,掏出了一個可以存放活人的法寶就像付清到了大乘期便會衍生出的介子空間一樣。

“便宜你了。”裴明衍嘀咕。

也不再遲疑,付清禦劍帶着裴明衍回到了無相宗,一到宗門口,裴明衍便馬不停蹄地将婁清歡從自己的法寶裏放出來,像是怕慢一秒都會玷污自己的法寶。

付清對今日守門的弟子說道:“将此人帶下去療傷,別讓他死了。”

弟子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身上全是血似乎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完全不敢想象在之前受到了什麽非人的對待,弟子愣了片刻後擡起頭,剛好對上清止仙尊冰冷無情的眸子,打了個寒顫連忙低下頭,道:“是。”

付清點點頭,頓了頓繼續道,“把符無憂從靜深崖帶出來,讓他來清息峰找我。”

說完,付清便擡步離開,裴明衍走在付清身側,看見付清緊皺着的眉,微微一笑擡手覆住付清的太陽穴緩緩按摩,聲音輕柔地勸道:“阿清,不要煩憂。”

付清只是瞥了裴明衍一眼,任由他去了。

而落在兩人身後的弟子內心驚異地看着兩人,清止仙尊不喜人近身是人盡皆知的,只是這人給仙尊按頭,仙尊還不躲不避一臉寵溺的笑,這人與仙尊關系比今天帶回來的那名女子關系舉止更加親密。

宗門內很多人傳那名名叫澤雨的女子是清止仙尊從凡界帶回來的情劫之人,照他看這名男子才是。

或許是弟子看着有些癡愣,随後看見仙尊帶回來的那人回過頭,對他緩緩露出一個笑。

弟子:“......?”

他是在跟我炫耀嗎!!!

——

符無憂面朝着高大的石壁,跪在靜深崖前,腦海裏不斷閃過那日他竟不知為何鬼迷心竅地将情蟲種在了師尊的身上,等到醒來時已經無法阻止了,趁着所有人昏迷未醒他帶着陸向文的屍體回到了無相宗。

他很像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僞裝平靜,也很想忘記那天的事情,他不知道情蟲子蠱在師尊的身體後造成什麽樣的傷害,也很想安慰自己說師尊已經是大乘期,那小小的情蟲對師尊根本造不成什麽傷害。

可是符無憂知道修煉無情道之人最忌諱沾染情字,忏悔、痛苦,自怨日日夜夜侵擾着他的心,他無法安眠甚至時不時就會回想起那日他因陷入夢境看着師尊愛上他人的痛苦,師尊不要他了......

于是便起了惡念,他罪該萬死!

而且師尊假扮付九九時,他竟多次對師尊惡言相向,以下犯上,罪不可恕!

靜深崖前無言,只會聽着符無憂滿心忏悔,往日師尊對他的好又漸漸浮上心來,他垂眸輕輕撫摸着手中的無憂劍。

無憂即是他的名,也是追随着師尊的無塵劍而取的,他希望以後有朝一日他能想無塵無憂一樣與師尊并肩而立,只是如今他做了錯事,他還能有這個機會嗎?師尊會原諒他嗎?

符無憂內心一片悲涼,手中執着無塵劍慢慢放在脖頸前,他罪孽深重,若是死在這靜深崖前可否洗清他的惡。

符無憂緩緩閉上眼,忽地身後傳來一陣聲響,手中的劍立馬掉落在地上。

“師叔,你為何要不珍惜自己生命,竟要自刎。”

前來的弟子剛一進靜深崖就看見符無憂落淚自刎,于是連忙施法将劍打落,語氣痛心:“師叔,你下山歷練發生了什麽,一回宗門便來了靜深崖悔過,現在竟還要選擇輕生!”

“我......”符無憂張了張唇,卻一字也說不出來。

弟子接着說:“無憂師叔,你可是清止仙尊唯一的徒弟,是以後無相宗的宗主,萬萬不可被一些小事打敗啊!”弟子柔聲勸道。

是的,符無憂緊了緊拳,他還有很多事情未完成,絕不可以在此輕聲,符無憂恢複振作,将淚水收回,“你來找我何事?”

弟子見符無憂重燃生機,道:“清止仙尊要您去一趟清息峰。”

符無憂聽見師尊叫他清息峰,內心極其惶恐,難道說師尊知道了?

符無憂閉了閉眼,總會有這一天,他要去師尊那裏忏悔自己的過錯,祈求師尊的原諒。

符無憂想清楚後,向弟子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拿起無憂劍起身與弟子一同出了靜深崖。

行走在宗門內,途徑練武場,符無憂發現今日大家都十分懶散,都聚攏在一起說小話。

“聽說今日師祖帶回來兩個人,一名女子和一名男子,你們說誰才是師祖的情劫之人?”

“要我看肯定是那名女子,相貌身形都很不錯,而且還是師祖親自叫那名女子自己選峰主為師呢!”

“呵。若師祖真喜歡那名女子為何不叫她直接拜入自己門下,要我看那名男子才是吧,他可是徑直跟着師祖回了清息峰。”

此話一出衆人連連附和。

一人壓低聲音道:“那可是清息峰,常年不許外人進入的,就連符師叔都需要提前通報申請,這男子直接被師祖領進去,似乎舉止還十分親密,就是不知道這人是何派何修為。”

話音剛落,此時傳來一聲嘲諷。

“你們竟然不認識裴明衍麽?想來你們進宗門的晚不知道,那名男子就是師祖從小的玩伴裴明衍,連練氣入體都耗時一年之久的廢材。”那名弟子将聲音在壓得低些,“五百年前就不知為何被長年閉關的佘離子尊上趕出了宗門,說他是無相宗的災星,會以後給無相宗帶來天大的禍亂。”

“別說了,別說了,師叔來了。”

衆弟子看見符無憂站在不遠處,連忙收起八卦的心思,開始在練武場練劍。

那些話都被盡數納入符無憂的耳裏,站在符無憂身旁的弟子看向符無憂,臉上沒什麽喜怒,于是說道:“那些弟子就是胡說,您是師祖唯一的徒弟,在師祖心裏是十分重要的,您不要在意。”

符無憂在宗門內總是挂着一抹笑,此時就算他袖子內雙拳緊握,指尖都快陷進肉裏,但還是勾出一抹笑。

“無事。”

等兩人走到清息峰下,弟子便告退了,“師叔快點進去吧,別讓師祖等急了。”

一入清息峰,離師尊越來越近,符無憂便覺得內心猶如熱鍋上的螞蟻焦灼萬分,腳步也越來越急切,等走到了師尊的卧房,站定又整理了一下着裝,才敲了敲門。

等到裏面的人道一聲:“進。”符無憂才慢慢推開門,只是房間內的場景,令他雙眸緊縮,不禁腳步一頓。

房間內裴明衍站在師尊的身後,正在為師尊束發!裴明衍怎麽配!

符無憂氣得牙癢,只想沖上去把裴明衍生吞活剝了才好,裴明衍卻是看見他來擡頭笑了笑,接着依舊旁若無人地為付清束發,手裏拿着紅繩,慢慢纏繞。

付清哪裏懂得兩人之間的火光四濺,他剛剛與裴明衍在峰內閑逛的時候,不小心被路邊的樹枝勾住了頭發,回到房間後,裴明衍便提出為他束發。

付清先是看了眼符無憂,“來了。”後仰頭問裴明衍,“還沒好嗎?”

付清自己覺得裴明衍為自己束發很正常,但他明顯看見符無憂踏進房門前的腳步微頓,想來他在符無憂面前還是要端起點師父的架子。

裴明衍道了聲:“好了。”邊說邊走到付清身邊坐下。

付清也微微擡頭對符無憂說道:“先坐吧。”

符無憂看着裴明衍的熟稔和随意,甚至還由師父帶入清息峰,而師尊卻對自己十分客氣,峰外那些弟子說的沒錯,他在師尊心中始終比不過裴明衍。

在這個房間裏自己就像一個前來拜訪的客人。

裴明衍他怎麽能坐在師尊身邊與師尊并肩!

付清見符無憂來了,直接開門見山地問:“你在禁地中采集的情蟲子母蠱還在嗎?”

符無憂低着頭在心裏不斷咒罵着裴明衍,聽見付清的問子蠱的事情,一時未能反應過來,片刻後等他終于明白師尊說的是什麽了後,知道師尊現在是在質問自己。

師尊他......知道了?

符無憂內心閃過巨大的驚恐,臉色一白,跪在了付清面前。

“師尊恕罪,師尊恕罪,是無憂......”符無憂連連磕頭,頭撞擊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付清有些愣,他就問一句,符無憂竟直接對他磕起了頭?擡手施了個法術,一個軟墊出現在符無憂面前。

“無憂,我只是問一句你拿回的情蟲,若是丢了也沒有要怪罪你的意思。”

付清有些無奈,他不知為何符無憂竟如此大的反應,懼怕他的過問?但他向來對符無憂很少叱責,畢竟常年閉關他與符無憂也很少見面,而且他也不會教徒弟,也不懂如何與徒弟相處。

裴明衍看見符無憂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心底生出一絲疑慮。

符無憂看着面前的那個軟墊,一瞬淚水便啪嗒啪嗒地砸了下來,師尊對他如此好,師尊對他如此好......他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正想将所有的一切說出,祈求師尊的寬恕。

一擡頭便看見裴明衍為師尊倒茶,符無憂身形微微一頓,不知為何原本想好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裴明衍與師尊如此親密,他本來就在師尊比不上裴明衍,若是讓師尊知道......

師尊真的會寬恕他嗎?其實這個問題早早便在符無憂心中有了答案。

不會。

師尊所修無情道,心中早已情意單薄,怎會寬恕他,師尊對自己好完全是看在無殊尊上的面子。

符無憂在這一刻他選擇了逃避,他看着師尊将從容自然地将裴明衍手中的茶接過,眼睑垂下,心中的不甘在叫嚣。

付清看符無憂半天未吱聲,“嗯?”了一聲。

符無憂低下頭,艱難開口:“徒兒不知怎麽回事,等徒兒一醒來便發現情蟲連同葫蘆都不見了。”在這一刻間,符無憂想好了所有,他不能将事實告訴師尊,不能讓師尊讨厭他。

“只是徒兒一醒來,便看見婁清歡離徒兒很近,手裏還拿着什麽東西,但......徒兒不确定是不是婁清歡趁自己昏迷時偷偷拿去......”

符無憂頭垂得更低了。

他撒了謊并潛移默化地将所有罪責推在婁清歡身上。

可視線上擡看見高位上的師尊沒有絲毫的懷疑,符無憂原本害怕亂跳的心現在竟奇異地平定,但在此刻他又很清楚的知道,沒有退路了。

他的道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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