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修·格蘭特其實一直在關注蘇瑾動向, 看到女孩兒面色平靜的再次出現在舞會上，他心中的擔憂才稍稍減少。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 蘇瑾也在人群之外，朝着修·格蘭特的方向凝望, 注視着青年挺拔的身影, 蘇瑾的唇邊揚起一個淺淺的微笑。

笑容稍縱即逝，內心經歷了一番酸甜苦辣的蘇瑾勉強打起精神, 開始了今晚的社交。

幾位夫人向蘇瑾轉達了她們對于男爵夫人的關心, 兩位相熟的小姐又和蘇瑾談論了一下彼此的近況。直到蘇瑾再次步入舞池, 和一位談吐幽默的老先生共舞一曲後, 威廉·斯特林伯爵才從露臺的方向慢悠悠的走了出來。

舞會結束時, 修·格蘭特将蘇瑾扶上馬車，護送她安全返還林恩男爵的府邸。留在後面的斯特林伯爵望着遠去的馬車，面無表情。

“修，如果決定要離開了，請一定要當面和我告別！”

“如果不能确定你的安全，我不會輕易離開。”

“快了，亨利大公會因為我們提供的情報而失去權利，我的父親和母親也終将算計成空, 到時候，我會自由而幸福，所以不要有負擔。修，你該去承擔那些早就屬于你的責任。”

“好的，梅格, 你無需多憂！那麽，和我道一聲晚安。”

“晚安，修！”

修格蘭特目送蘇瑾走進家門，又在馬車邊停駐了片刻。

“晚安，我的梅格！”缱绻的情意在青年的唇邊停留，輕輕淺淺，含着不舍。

轉身離開之時，餘光卻捕捉到不遠處的一個身影，注意到那人的特殊手勢，修格蘭特在昏暗的燈光下面露嚴肅。

他迅速登上馬車，低聲吩咐車夫調轉方向，讓馬車朝着帝都夜生活最豐富多彩的街區行駛過去。在一家人聲鼎沸的酒館附近，修格蘭特下了車，他讓車夫稍等片刻，自己則大步走進魚龍混雜的喧嚣酒館。

撥開縱情暢飲的酒鬼們，年輕的紳士在臺前停下了腳步，他敲了敲桌子，招呼這家生意爆滿的酒館老板。

“老文思特，我上周在你這裏預定的酒到了嗎？”

“是你啊，格蘭特先生。你的貨昨天就到咯，不過，這價錢方面，嘿嘿，有點小小的問題！”目光銳利，滿臉悍匪之氣的酒館老板斜着眼睛打量着修·格蘭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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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冷峻的青年皺了皺眉，似乎不太欣賞老板的坐地起價，但是這家酒館老板能弄到好酒的本事，在帝都某些圈子裏還是非常有名的。

“你說個價！”

老板咧嘴大笑，似乎已經預見了一大筆金馬克飛進了自己的口袋。他和修格蘭特比了個手勢，就好整以暇的抱臂看着他。一旁的一個酒鬼趁機起哄，嗚嗚怪叫着讓老板把酒留給他，別賣給這個裝模作樣的小白臉。

最終，嚴肅正經的青年拎着兩瓶包裹嚴實的烈酒離開了酒館，臉上忍耐的表情讓幾個想要上來搭讪的流莺熄了念頭。

這家酒館在帝都很有名氣，偶爾就會有這樣看起來一本正經的紳士過來買酒，大家已經見怪不怪了。這些上流社會的老爺們，無論私底下怎麽亂來，在明面上，都是品德高尚之人，所以到處拉客的流莺們，是不會在這樣的人身上浪費時間的。

“回府。”修·格蘭特登上馬車，立即吩咐車夫。

深夜已過，冷峻的青年仍然坐在書桌前面，高價買回來的烈酒被他不甚在意的擱置在一旁，藏在酒瓶包裝上的情報，才是修·格蘭特今晚關注的重點。

“林恩男爵夫人今天約見之人中，有一人曾在亨利大公管家的家中出現過。男爵夫人同此人單獨談話，傍晚離開，談話內容不清楚。”

“林恩男爵晚上去了情婦家中。”

“男爵夫人的債主之一，今晨離開帝都，有人聽他說，是去波克鎮談生意。”

青年在‘波克鎮’下面劃了一道痕跡，鎖眉沉思，那裏似乎緊挨着亨利大公的領地。

“西城區有人看到，亨利大公的侍衛在搜尋賭場，似乎在找人。”

這樣的信息密密麻麻的記錄了一整頁，修·格蘭特仔細着紙張上的文字，心中大概猜測出幾種可能。

每一種可能，都讓他心生憂憤，他的女孩兒，又要被牽扯進這些麻煩之中，那些自私貪婪之人，為着一己私欲，總是肆無忌憚地算計和犧牲無辜之人。

修·格蘭特沉默的坐着，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對自己的厭棄。如果他再強大一些，他的女孩兒是不是就不用遭遇這些算計？如果他再強大一些，他的女孩兒是不是就不用每天殚精竭慮，處處小心？如果他再強大一些，他的女孩兒是不是就可以每天簡單快樂，心無煩憂？

可是，這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就連他，一開始接近蘇瑾，不也是帶着目的和試探嗎？

少年時執拗的想知道生父是誰，是什麽樣的人，讓母親一生不能釋懷。他不顧外祖父的反對，義無反顧的踏上了英帝國的土地。

在這裏，作為一個毫無根基的外鄉人，想要憑借寥寥無幾的線索，探查一位不知姓名貴族的底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他應聘了林恩男爵的招募，成了林恩小姐的德語老師。

選擇林恩家族，是因為當初的線索都隐隐指向這裏，以及和林恩家族關系密切的其它幾個家族。所以，成為大小姐的語言老師，是非常好的突破口。

但是，上帝總是喜歡和凡人開玩笑，修·格蘭特不知道，如果當初預見了後來發生的一切，自己還會不會做出如此選擇。

“大概會，即使有緣無分，也好過從未遇見！”

拉開書桌旁的抽屜，裏面有女孩兒交給他的德語作業，有生日時送給他的賀卡，有他和她一起彈奏過的曲譜，有女孩兒精心制作的書簽。珍重地翻開一張張回憶，青年嘴角噙着笑，仿佛還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直到翻開最後一張塗滿修改痕跡的德文抄寫紙，修·格蘭特修長的手指僵住了動作，他的目光凝滞在抽屜最下面的信封上。

此刻，他已經可以用比較平靜的心情觸摸它了，但是青年仍然避開了那個位置，仿佛沒有看到信的存在。雖然，他可以背出信裏的每一個字句。

仿若用盡了畢生的軟弱情緒，修格蘭特重重的關上了抽屜，關上了曾經的溫馨過往，關上了被覆蓋的冰冷事實。

“修，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我和你外祖父都很健康，不要擔心我們。

你至今仍然不願意回來，是一直在尋找你父親的真實身份嗎？最近幾年我也想了很多，我确實沒有權利隐瞞你生父的信息，無論我是出于愛還是懦弱，都傷害了你。

你上次來信說，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不知道你們如今進展如何，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和你的妻子能夠一起回來看望我。

思來想去，我還是覺得把真相告訴你，畢竟你也要成家立業了，不應該一直隐瞞你，你外祖父批評我啦（笑）。你的父親名叫霍華德·布蘭德利，出身貴族家庭。

當初我們分手也是因為他要回國繼承家業，而我不能扔下你外祖父和家鄉的一切。當然，你父親他也沒有隐瞞我，他說如果我和他一起回國的話，極有可能不會娶我，因為他家裏不會同意的。

其實我那時候确實非常傷心，沒想到上帝把你送到了我身邊，之後的日子有了你，我感到非常滿足！我希望我的兒子不要再糾結這些往事了，向前看，你會尋到屬于你的幸福！”

母親的信，修·格蘭特不知他是怎樣堅持讀完的。

霍華德·布蘭德利這個名字，像一個魔咒，帶着不詳的氣息日夜纏在他的靈魂之上。他發瘋地去查詢布蘭德利家族所有成員的姓名，借助了各種手段去追查那些分家旁支，卻遲遲不敢向蘇瑾詢問布蘭德利家族的主支家譜。

那信中透露出的信息，已經讓他萬劫不複，他又怎麽忍心，通過心愛的女孩兒的口，證實那樣的可悲事實！

可是最終，他還是得到了他的答案。他的生父，霍華德·布蘭德利，是現任布蘭德利伯爵早逝的兄長，而他，是女孩兒永遠不會知道的表兄。

他絕望，是因為女孩兒曾經說過：“我永遠不會贊同表親之間的聯姻，這種血緣關系，在我看來，只能是親人，再無其他可能。”

他不懂，她為什麽抵觸這樣的聯姻關系，但是，他可以看到她眼中的堅定和不贊同！

所以，他用沉默杜絕了所有的可能，希冀時間能夠撫平所有的遺憾和觸不可及。

所以，他自私的掩蓋下這陰差陽錯的真相，害怕在女孩兒眼中看到厭惡和拒之千裏。

天氣越來越悶熱，帝都的貴族們紛紛開始整理行囊，只等這一季的議會閉幕，就要呼朋喚友的奔去鄉村的莊園別墅，享受彌漫着水汽清涼和樹木清香的田園生活。

男爵夫人自那天出門之後，又恢複了一點往日裏的高傲，她并沒有立刻答應林恩男爵的要求，看樣子，似乎對自己的財政狀況還抱有好轉的期望。

林恩男爵對男爵夫人的垂死掙紮嗤之以鼻，他好整以暇，等待男爵夫人低頭認輸。

餐桌上，男爵夫人邀請蘇瑾：

“瑪格麗特，今年社交季結束後，你和母親一起去度假！我今年邀請了布蘭德利家的女孩子們、莫蘭母女、卡文迪許一家和幾位年輕的紳士。從現在開始，你應該多認識一些人，不要總呆在林恩莊園足不出戶。”

蘇瑾沒有馬上回應男爵夫人的邀請，而是轉頭詢問林恩男爵。

“父親，今年消夏你有什麽安排嗎，是和母親一起出行還是返回林恩莊園？”

男爵放下刀叉，略帶深意的望了男爵夫人一眼，溫聲對蘇瑾解釋：“瑪格麗特，謝謝你的關心。今年我另有安排，需要跑好幾個地方，所以不能參與你母親的旅行計劃。不過，我倒是建議你和你母親同行，不要一個人返回林恩莊園。”

聞言，蘇瑾點了點頭，答應了男爵夫人的邀約。

“今年要去哪裏呢，母親？可以和我講講你的安排嗎，我想按照您的行程提前做一些準備，您知道的，我是第一次參與這樣的活動，嗯，和一群人一起旅行這麽長的時間。”

男爵夫人難得的沒有表示出不耐煩，可以說自從詹姆斯·埃裏克出事之後，男爵夫人對蘇瑾的态度就很有意思。那種介于讨好彌補和冷漠算計之間的左右搖擺，有時候蘇瑾都替她糾結。

“今年我們會去海邊，林恩家族在布萊頓有一座海邊別墅，我們可以在那裏渡過一個充滿陽光和蔚藍海水的夏日。至于準備工作，你只需要帶上你喜歡的衣物飾品，其他的就不用操心了，我想吉蒂夫人會幫你安排好一切的。”

提起那座位于海濱城市布萊頓的度假別墅，林恩男爵也心情頗好的多介紹了幾句。

“博利別墅是你祖父晚年時期，從一位子爵手中收購的。是一座石造府邸，風格很特別，見到的人沒有不喜歡它的。”

蘇瑾的眼中閃過好奇，心情頗為期待的遙想了一下各種活蹦亂跳的海鮮和水天一色的遼闊美景。

午後，修·格蘭特來訪，他帶來了一些文件需要蘇瑾和男爵夫人審查核實。作為蘇瑾的財産委托人，他需要不定時的和男爵夫人，也就是這筆財産的監管人，報備産業經營情況，直到蘇瑾走進婚姻的殿堂。

蘇瑾陪坐在一邊，安靜的喝着紅茶，聽着男爵夫人和修·格蘭特你來我往的針鋒相對，一方挑剔刻薄，一方嚴謹周密。最後，還是男爵夫人不甘不願的在文件上簽了字。

“格蘭特先生，雖然我不是非常認同你的專業水平，但是瑪格麗特選擇了你，我只好尊重她的選擇。希望你能夠更加用心，為林恩家族服務。”

“您無需為我的專業水準擔憂，男爵夫人。能夠成為一個教區的産業經理人，我的能力是得到認可的。我為瑪格麗特林恩小姐服務，自然加倍用心，但是這和林恩家族無關，因為這是林恩小姐和理查德主教之間的協議，還請男爵夫人慎言。”

修·格蘭特的話讓男爵夫人憤然離去，被留下的蘇瑾有些無奈的笑瞪了青年一眼。

“你何苦和她計較，現在你說得痛快，讓她惱羞成怒。下次需要她簽字的時候，就有得磨了，最後辛苦的還是你自己。”

修格蘭特不甚在意的冷笑。

“沒關系，她很快就沒有底氣趾高氣昂了，等她徹底被林恩男爵拿捏住的時候，就知道不應該為難代表教會勢力的我了。”

青年充滿冷意的話語讓蘇瑾疑惑，很少看到修·格蘭特這樣情緒外露，她擔憂的觀察着青年的面色，敏銳的注意到他眼中的疲憊和厭惡。

“是男爵夫人最近又做了什麽事情嗎？你對她的厭煩情緒都快掩飾不住了！”

女孩兒的聰慧和兩人之間的默契讓青年的心情好轉。

“嗯，昨晚收到了一些消息。”修·格蘭特把一張反複折疊過的薄紙遞給蘇瑾，示意她先浏覽一下裏面的內容。

一條條的記錄飛快的從蘇瑾眼前掠過。自從開始修煉後，蘇瑾發現自己的記憶裏和理解力越來越好，許多以前學起來晦澀的知識現在一想起來，都變得清晰易懂起來。同樣的，很多已經遺忘在她腦海深處的記憶碎片，如今也都被重新記起。

亨利大公、賭場、波克鎮、度假、法律顧問這些詞彙飛快的連成一條線，沿着這條線，蘇瑾似乎再次看到前世瑪格麗特·林恩蒼白虛弱的面孔，再次聽到她內心深處的悔恨：

為什麽要被花言巧語所欺騙，為什麽要被那雙憂郁深情的眼睛所迷惑，為什麽沒有聽從身邊小姐妹們的勸告，選擇了和那個人私奔而去？

如今，在不同的時間裏，在她做出了不同的選擇後，那些人最終還是選擇了相同的手段，用來算計她，用來報複林恩男爵，用來成全他們的一己私欲！

“終于來了啊……”蘇瑾輕嘆。

“你有具體想法？”修·格蘭特焦急地詢問。

蘇瑾颔首，沖着青年安撫的笑了笑：“別着急，不過是一些幼稚的報複手段罷了，在我的意料之中。唯一讓人心寒的是，男爵夫人也參與其中。”

修·格蘭特握緊拳頭，緊盯着蘇瑾尋求保證：

“你會遭遇危險嗎？不，梅格，你應該拒絕男爵夫人的邀請，不要和他們一起出門遠行。如果你離開帝都，前往陌生的城市，我，我和格林牧師，我們這些關心你的人，都不在你身邊，我害怕你發生意外！”

“梅格，永遠不要小瞧人心的可怖！”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更新，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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