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番外（二）2

番外（二）2

弧形的吧臺邊，林三酒剛喝下衆人平分的杜松子酒，便感到了隐約的氛圍變化。

酒精使她遲鈍了三分，下意識地側首眺望，一個高挑瘦削的黑影撞入視野，她才意識到自己本來選擇回避的，便應該避免目光對視。即便如此，她還是難以移開目光，甚至下意識地确認了一眼，人偶師的耳垂上懸着的仍是那只銀質長耳墜。

這個細節令林三酒的心跳漸漸加速，對她而言，送去暗藏情愫的禮物後，得到的結果由好至壞排列，大約是——

人偶師做出了正向的回應，這基本不可能。

人偶師拆開禮物後，不做任何回應，這是他慣常的風格。

人偶師未拆禮物，這意味着他不在意，或者已有戒備，保持着距離。

人偶師主動疏遠，甚至換掉了耳墜，這約等于變相拒絕。

人偶師離開Exodus。

如今看來，至少不是最差的兩種結果，她多少能松一口氣。

在林三酒凝視的幾秒中，人偶師并未與她目光相觸，她掩飾般地轉移視線，便見到一旁的斯巴安向她露齒一笑，太陽神般的容顏仿佛會發光。

銀白與墨黑，明朗與陰鸷，截然不同的二人令林三酒暗自唏噓——阿雲原本也是風光月霁的少年，是權力、惡意與傷害将他變成了行走于黑暗中的人偶師……

“随機選題來了！要求‘說出隐瞞的事’。”波西米亞讀出電子顯示屏上的文字。

林三酒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回去，只見【酒仙問緣】的藍箭頭指向元向西，紅箭頭指向波西米亞，這意味着要由前者說出對後者隐瞞之事。

元向西沒等思考滿15秒，就如實答道：“你是不是丢失過幾根發繩，後來又找到了？它們沒有失蹤，只是被我拿去捆了一下蛋糕盒。”

“你一個死鬼吃什麽蛋糕？”波西米亞氣勢洶洶的，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懷疑的目光落在了黑澤忌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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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擰起眉頭，思考片刻，恍然道：“哦，那次啊？我蛋糕買多了，有紙盒散架了，他替我重新包裝了一下，沒想到用了你的發繩，早知道就分你一塊了。”

見波西米亞餘怒未消，餘淵準備轉移話題。他回身看向走來的人偶師與斯巴安，向前者點頭打了個招呼，随後向後者笑着說道：“你的【酒仙問緣】不是允許多人分擔酒液嗎？那意味着将酒從它生成的杯子裏倒出，誰喝都一樣。所以我們嘗試着由甲拿走酒杯，倒入乙的容器，乙一飲而盡，再讓甲歸還道具酒杯，這次的‘獨自飲盡’便算是甲的。”

“所以允許代喝嗎？這樣挺人性化的，既照顧了酒量不佳的人，也增加了人際互動，鼓勵正向關系。”斯巴安輕聲一笑，嗅聞了一下空氣中飄散的酒香，猜測道，“下一款是伏特加？這可是實打實的烈酒了。”

餘淵一邊分着酒，一邊随口應道：“沒錯。有人想加冰嗎？”

斯巴安在經過林三酒的位置時展臂，自然而然地拿起她分到的伏特加倒入自己的杯中，兩杯相碰之時，他含笑說了一聲“cheers”，随後便将兩人份的伏特加一飲而盡了。

林三酒的酒量一般，只需半杯殘酒便能進入微醺狀态，所以有人為她承擔了烈酒是好事。但不知為何，她的面頰有些燒燙，只能低聲向斯巴安道了聲謝，卻不敢去看人偶師。

後者來到吧臺邊，便坐在了餘淵的左側，也就是最邊緣的位置。他一言不發，只是喝了自己分到的伏特加。

餘淵起身分酒之時，波西米亞與人偶師之間就只隔着一個黑澤忌了。這令她戰戰兢兢的，本能地低頭看着眼前的酒杯。

黑澤忌見她緊張，以為是酒量不好，便伸手将她的那份伏特加倒入自己的咖啡杯中，再加上咖啡利口酒與冰塊，算是抵消間接借了她的發繩的人情。

當他喝完了這款雞尾酒後，【酒仙問緣】被再次激活，随機選題依然是“說出隐瞞的事”，而這次藍箭頭指向林三酒，紅箭頭指向新到場的人偶師。

“這意味着小酒要說出對你隐瞞之事。”入座的餘淵向身側之人解釋了一句。

林三酒一個激靈，卻沒時間去看人偶師的反應了。她只有15秒，要快速地在自己隐瞞的事中挑一件，不然被随機選擇一件事，就有可能是——

她在碧落黃泉打開木魚論壇公共頻道，為了炸出人偶師的情報，故意發出了一條語氣粗鄙的消息：“誰知道人偶師在哪兒？叫那個玩兒娃娃的小姑娘過來找我，老子要把他的一雙細腿給打斷！”

她在可食用真理的垃圾場中，拽出了重傷的人偶師，但因為被兩只鏟鬥攻擊而松手将他扔回了屍堆裏。

她在現代世界為了找到進化者，用人偶師侄女的身份張貼尋人啓事，附上人偶師的照片尋找人稱“瘋狗”的叔叔。

林三酒難以想象當面被人偶師得知這些事的下場，更別說是在衆人的圍觀下了。所以她必須利用僅剩的幾秒，想到一件殺傷力沒那麽大的事。

5，4，3……

随着倒計時接近，林三酒想得額前見汗。人偶師陰恻恻地看了她一眼，意識到這家夥隐瞞了不少事，正艱難抉擇着。

倒計時的最後一秒，林三酒開始了語速極快的自白：“在Karma博物館，我手上沾了人本的氣味，用水都洗不掉，被作為人本天敵的雕像們追逐。我沒帶香水或除臭劑之類的東西，那時特別想往你的身上蹭點香味遮一遮，但沒敢說出口……”

本來以為這輩子就算高燒了也說不出口的胡話，竟然因為酒桌游戲而坦白了，林三酒感到雙頰有些熱燙，因為她恍然間回憶起——那時她覺得附近最香的就是人偶師了，那股濃郁的冷香就像一種領域，無時無刻不昭示着強烈的存在感。

而這種嗅覺上的認知，就像她凝視着人偶師的銀質長耳墜，覺得很好看一樣，都是不宜公然宣之于口的微妙感受。

令當事人覺得窘迫的秘密，在外人看來只是笑談。餘淵便覺得這件小事無傷大雅，挺有趣的，也因為未遂而不至于被人偶師上綱上線的，所以他輕快地笑了起來。

斯巴安則從容納道具中取出一瓶香水，放入林三酒的手中，以潤澤醇厚的嗓音撫平所有的窘迫：“無花果味的，有備無患。”

林三酒一怔，比起當衆推拒的尴尬，她選擇用半秒鐘将其化為卡片收入扁平世界，并低聲道謝。

斯巴安那雙森林深湖般的翡翠色的眸中亮起了星芒，他微微側首，垂落的金發就像樹蔭下傾落的一縷陽光，璀璨得令人神往。他身上那股午後被照得溫暖極了的無花果氣息，連波西米亞都能清晰地聞到。

但在與她二人之隔的左邊，凜冽的冷香愈發濃郁，如有實質的低氣壓令她的心頭沉甸甸的。波西米亞往後坐了半寸，盡量讓自己的身影被高大健碩的黑澤忌遮擋。

人偶師到來後第一次開了口，低柔陰鸷的嗓音刺向林三酒：“你脖子上頂的是塊石頭？用水洗手去不了味，就不會用烈酒？”

林三酒恍然：“啊，對哦……酒精是有機溶劑，而且能揮發，說不定真有用。”

人偶師追加嘲諷：“你喝的酒，都到狗肚子裏去了。”

比起在迷惑大宮殿人偶師借着神婆諷刺她，林三酒如今真的感到他在指桑罵槐。

好像在碧落黃泉的教堂，自己在他的誤導下與斯巴安開戰，結果很快就認出彼此而停戰時，他也是諷刺一句接着一句的。

波西米亞在黑暗中沒了動靜時，斯巴安向她自辯時說——“我沒有傷到她，因為我看見了你。”

她記得那時人偶師低低地、充滿厭惡地冷哼了一聲。

明明他倆早認識了，是重傷的人偶師自己叫來了曾交易過的斯巴安，怎麽亮明了身份還鬧得劍拔弩張的……

當年的她以為那是因為兵工廠不知道二人相識，派斯巴安前來刺殺人偶師，後者也心知肚明，所以态度比較敵對。可如今想來，在波西米亞固執地扭着頭，死也不肯轉過來看斯巴安一眼時，人偶師突然冒出了一句：“這個人還可以。”

所以不可以的、讓他不悅的，是她與斯巴安，又或者說是二人間熟稔的關系……？

林三酒結合人偶師這一次的脾氣發作，得出了一個自己都覺得荒謬的結論。她搜腸刮肚地回憶與三人相關的細節，想要反證，卻反而找到了支持原論證的證據——

在Karma博物館的市政大廳，她準備查看斯巴安的錄影。在播放之前，豬型堕落種對她蠻橫無禮，被人偶師用暴虐的氣勢震懾了，那時他的态度還是正常的。

當她凝視着片頭靜止的斯巴安，內心附和方臉漢子所說的“人總是向往美的，向往被美所震撼、因之而戰栗的愉悅”時，大概也就用了幾秒，但人偶師已經嫌她浪費時間，并用“你要是需要重啓一次才能正常行動，我多的是辦法給你搞成瀕死”相威脅，這話已經說得重了。

僅有不到十秒的錄影一共才兩句話，那時的她根本不知道被提及的兵工廠廢址在哪裏，自言自語地推測着。而人偶師明知道答案，卻不告訴她，反而掏出了一把浮誇華麗、雕飾繁複、裝飾的寶石比王冠都多的古董銀梳子，慢吞吞地梳起了幾绺滑散下來的黑發——哪怕她對斯巴安的要求滿心不解，也不由被他的梳子吸引去了目光。

現在想來，這不是經典的孔雀開屏麽？

雄孔雀展開五彩缤紛、色澤豔麗的尾屏，吸引雌孔雀……

那時的她還沒意識到雄競的含義，光是問了兩次意見，沒得到回答，便重播錄影，尋找答案。不到十秒的錄影被又看了兩三遍，一共也就半分鐘，卻換來了人偶師的又一次冷嘲熱諷，随後他終于給出情報。

結束了這段回憶後，林三酒錯愕地發現，人偶師好像真的會對她與斯巴安的關系介懷。無論是斯巴安對她親密熟稔，還是她因為斯巴安外貌所帶來的沖擊感而愣神，人偶師都會表現出強烈的厭惡，并予以打斷。

就算是使用“概念碰撞”，她也不敢将“人偶師”、“對于林三酒與斯巴安的關系”、“拈酸吃醋”這三者聯系在一起。她不由得懷疑自己是酒喝多了，滿腦子都是邏輯謬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