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學法術

學法術

出乎意料的是, 之前神情流露出脆弱的黎不知，在寇宸說了這句話後，反而收住了情緒。她的臉上還是沒有血色, 但漆黑的瞳子直直地看向寇宸，很輕地問：“我的……什麽事呀？”

她這副神态, 讓院子外各顯神通看熱鬧的同學心都提了起來。

然而同學們沒有注意的地方, 黎不知放在腿上的兩只手緊攥在了一起。

她的心中閃過一絲茫然，在考慮：離開這裏以後, 自己能去哪兒了？不管怎麽樣，應該比之前好點了吧，至少她現在能識字、會算數……

又想到曾經從西梁城到仙雲城的一路上，她遇到很多妖怪、壞人，偶爾也會遇到幾個好心人，不過無一例外, 在她展露出可怕的能力後，都驚叫着逃開, 視她為比怪物、壞人更可怕的東西, 甚至反過來想殺死她。

如果師兄師姐要殺她, 她該怎麽逃？

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腦海裏轉了又轉。

卻聽寇宸說：“知知, 你是我們南淮仙宗的小師妹，這點永遠不會改變。”

黎不知回神，睫毛一顫。

寇宸神情自若, 但偷偷觀察着黎不知的神色, 一句話穩住了她後，他才繼續說：“其實你的本領, 上一次有乞丐闖入宅子，師兄師姐就都知道了, 但還是如常對你是不是？”

沉默片刻，消化完這個事實，黎不知默然點頭。

寇宸再接再厲：“之前師兄師姐不提，是因為察覺到知知似乎把它當成秘密保守，這不是什麽大事，就随知知去了。”

黎不知睜大了眼睛。

她滿腦子回蕩着那幾個字，“這不是什麽大事”，這不是什麽大事？！原來，師兄師姐是這樣想的嗎？

後面寇宸再說什麽，黎不知都有點兒聽不進去了。

再把她拽回神的，是寇宸非常嚴肅的一句話：“知知，你知道什麽叫‘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嗎？”

黎不知：“啊？”

寇宸慷慨陳詞起來。

關于孔孟之道，這些日子在課堂上寇宸沒少研究。有句話說得好，上課的時候幹什麽都比聽課有意思，對他來說最無聊的數學課和物理課上，寇宸寫了幾大張紙的關于“仁義”、“向善”的演講詞，并且在萬淵道試着演講過。

效果嘛……

寇宸還記得，第一次在萬淵道宣講時，那些道衆哈哈大笑，他忠誠的左右護法更是點頭直贊：“竟然如此才華橫溢妙趣橫生地諷刺了那些正道的虛僞道德，不愧是我們尊主！”

寇宸：“……”

他冷了臉，随手揪了個倒黴蛋砸在石壁上——控制了力道，确保對方只會斷兩根肋骨吐幾口血——而後森然說：“都給我認真聽好、認真踐行。”

萬淵道衆膽戰心驚，齊刷刷低頭：“是。”

寇宸早就找好了理由：“下次仙盟大會，我們萬淵道要堂堂正正坐進去，誰要是破壞了我的大計，我讓他死無全屍！”

道衆們連忙點頭：“謹遵尊主教誨！”

寇宸坐在高處，看着底下衆人，一時間懂了老師站在講臺上的感受，有點新奇地擺譜道：“都給我拿出紙筆來，記筆記。”

萬淵道衆身上刀劍毒物不少，紙筆……只有少數幾個人有，大家趕緊互相幫助分一分、湊一湊，每人半張紙，一根筆，然後趴在萬淵道那不知死過多少人千百年來被鮮血浸透的石壁上記筆記。

“仁，就是仁慈，慈悲，做人，做一個好人，要時時刻刻，慈悲為懷，不能動不動打打殺殺，見血更是萬萬不能，要包容，要講道理……”

在萬淵道宣講時，道衆們不敢反駁。

但黎不知敢。

她說：“可是師兄，別人要殺我，我也不能反抗嗎？”

寇宸的長篇大論，剛剛開始，就被這句話截斷，直接卡殼了。

黎不知眼瞳清澈，剛才的戒備沉郁已經消失殆盡，就像以為自己要被丢棄的小貓發現是一場誤會後，警報解除，又能大着膽子親密地跟人貼貼，打滾，露着肚皮給人摸了。

又天真又乖巧，看起來像是自己要是說“不能反抗”她以後就真的會不反抗的樣子。

“怎麽可能！絕對不行！”寇宸脫口而出。

黎不知眨了眨眼。

寇宸：……可惡！好像被繞進去了！

“其實，是一個度的問題，”眼見情況僵住，王靈犀趕緊來救場，“有句話叫‘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如果一個人要殺你，你當然不能‘仁慈’‘包容’‘講道理’，而應該反抗他。但是如果一個人只是罵了你一句，你可以選擇罵回去，但不能殺了他吧？”

“對對對，就是這個道理。”寇宸說完，心想，不愧是專業的，語文課代表，語文學得就是好啊！

黎不知若有所思。

片刻後，她小聲說：“可是昨天那些人，就是想要殺師兄師姐的，他們那麽兇，那麽壞……”

寇宸說：“這個嘛，知知要對師兄師姐有信心啊，我們南淮仙宗很厲害的，一般人傷不了我們。”

昨天的情景猶在眼前，黎不知大為震驚，原來那種程度，在師兄師姐眼裏也只是“一般人”嗎？

“以後遇到這種事，”王靈犀說，“都可以交給師兄師姐解決……”

頓了頓，她又覺得不對，補充道：“不過知知也得有自保能力。知知不是一直想學法術嗎？”

黎不知的眼睛噌得亮了：“我能學法術了嗎？”

寇宸覺得完全可以：“學法術好啊，多學些手段，到時候知知就能精準出氣，別人要是想打知知，知知就打回去，別人要是用劍，知知也用劍。”

黎不知眼睛更亮了，大聲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寇宸覺得她這樣可愛極了：“哎喲，知知哪兒學來的這詞啊？”

黎不知不好意思地說：“話本子裏。”

放暑假嘛，她看得話本子更多了。

“說到話本子，”王靈犀通知了黎不知一個不幸的消息，“知知接下來恐怕要沒時間看了。”

黎不知看到院門口，她最熟悉——天天給她上課的幾個師兄師姐進來，往桌上放下一大疊厚厚的試卷。

王靈犀說：“這是你暑假作業，的一部分。”

黎不知喃喃：“暑假作業？”

假期……也要寫作業嗎？

王靈犀說：“除了紙面上的作業，還有各科的複習背誦作業，待會兒幾個師兄師姐會細細跟你說。還有，從明天開始，知知要起來鍛煉，就繞着這座宅子的長廊，跑兩圈，漸漸适應之後圈數再加。”

這是同學們商量好的。

大家一致認為跑步好，一來強身健體，二來遇事能跑。一舉兩得！

黎不知發出靈魂提問：“那、那這還算是……放假嗎？”

“放假不代表要疏忽課業。”寇宸本想安慰她，結果卻發現自己說出的居然是這種話。

好可怕，他平時最讨厭老師家長說的屁話，結果面對類似的情況，這種話他張口就來。寇宸悲哀地想，這何嘗不是被腌入味了呢。

黎不知“哦”了一聲，擺弄了一下那疊試卷，擡頭問道：“我要在放假期間，把它們都寫完嗎？”

“不，”吳子陵冷酷無情地說，“這只是今天的量，明天的，明天再給你。”

他們出題目也要時間。

黎不知：？！

她震驚不已：“可是，這裏有最起碼三四十張卷子啊！”

沈傾言說：“都是很簡單很基礎的題目，不難。”

就算不難，也要寫很久吧。黎不知抿着嘴唇，看着那疊卷子，總算明白了為什麽王靈犀說要沒時間看話本了。

林照紫送上第一個安慰：“謝谙跟你的作業量是一樣的，你們可以一塊兒寫，有不懂的互幫互助，還是不懂可以來問我們。”

王靈犀送上第二個安慰：“每天的作業完成後，知知就可以學法術了。”

說完看向沈傾言。

沈傾言當場表演了一個，她伸出手，無名指與小指彎曲，食指中指并攏，是一個“劍指”的手勢，在黎不知的注視下，她轉身指向旁邊一張空椅子，手腕一動，手指一揚，那椅子便如被看不見的繩索牽引般，“咻”地飛了出去。

“這叫‘懸空移物術’，低階能移動紙張、葉片，高階能讓人也像那椅子似的直接飛出去。”

王靈犀微笑道：“知知想學嗎？”

黎不知：“想！！！”

這就是集思廣益之下，同學們摸索出來的“度”。學習上要辛苦，但打一棒子要給一個棗，給人點盼頭。

黎不知當即就想開始寫卷子。

寇宸說：“別這麽着急啊知知，你早飯還沒吃完呢，再不吃要涼了。再說了，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作業。”

黎不知覺得有道理，決定先吃早飯再做題，低頭咬了一口雞蛋餅，黎不知想起來什麽似的，擡起頭眉眼彎彎地對寇宸說：“師兄，今天的早飯真好吃。”

一直藏着秘密也是一種負擔，如今徹底說開，她反而放松了。胃口也從“食不下咽”變成了“有滋有味”。

“哎，”寇宸喜笑顏開，“那明天師兄再給你買！”

說着，他歪歪腦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又覺得有點不對。今天的計劃明明是和黎不知攤牌後給她上思想品德課的！結果……

還是自己準備不足，功力太淺！

寇宸下定決心，過兩天去萬淵道練練，再來給知知上課。

……

教室變成了自習室，供黎不知、謝谙寫作業用，學習有時需要氛圍，兩個人比一個人好。

試卷雖然看起來多，但黎不知開始做了之後就發現，大部分題目都是她之前上課時做過的，只是有些關鍵的數字、條件有所改變。

也确實不難。

她耐着性子，花時間慢慢地把它們做完了。

除了紙面作業，還有背誦作業。

之前的學習，因為“老師”不專業，到了有難度的知識點，黎不知學起來吃力，“教研組”聚在一起讨論了一番，決定趁着暑假，執行一個笨辦法。

不管是數學還是物理，把基礎公式從易到難列舉下來，不管三七二十一，讓她先背了再說。

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真到小姑娘在院子裏認真背公式的時候，幾個人還是忍不住，跑上去跟她解釋公式的意思。

“其實理解了意思就很好記了。”不管是理科公式，還是語文文言，都是這句話。

只不過說得容易，做起來難，黎不知還是“三分理解七分死記”地把今日背誦任務完成，在各科老師那裏挨個兒過關之後，黎不知歡呼一聲：“我是不是能學法術啦？”

“是是是，”看她這麽高興，大家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跟你沈師姐去學吧。”

第一仙門觀妙山門主沈傾言，最正統的修真界仙門法術，純天然無公害，很适合黎不知。

黎不知蹬蹬蹬跑過去，眼巴巴看着沈傾言。

沈傾言說：“在學習法術之前，還有一些理論知識，你得記住，首先，要認識天氣靈氣和我們的身體……”

她細細說來。

另一邊，謝谙的背誦任務還沒做完，對着師兄師姐背書時，聽着那邊學法術的動靜，他不免有些分心，幾次差點背錯，一個晃神才又糾正過來。

好不容易全部背完，謝谙鼓了鼓勇氣，開口問道：“我也能學法術嗎？”

他知道，當初南淮仙宗收黎不知為徒，是因為她根骨好，而收自己……是順帶的。

謝谙十分猶豫才問出這句話，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修煉的天分，萬一沒有……但不至于一丁點兒也沒有吧？就算天分很差，他也會努力的，師兄師姐不是常說“勤能補拙”麽？

自己是不是應該向師兄師姐表明自己不怕困難的決心？

就在這時，謝谙聽到師兄師姐不假思索地說：“當然可以啊！”

沈傾言那邊在對黎不知一對一教學，吳子陵說：“你跟我學吧。”

林照紫看了他一眼，向他傳音：“你行嗎？我記得千機門最擅長的不是法術。”

吳子陵傳音回去：“教基礎的還是沒問題的。而且……”

目光看向謝谙，吳子陵有自己的自信：“我們也從理論開始，其實，修煉法術也可以運用到許多物理知識，兩相結合，事半功倍，跟我學，說不定能學得比她們快。”

這份自信很快就被打擊了。

不是他的理論知識和教學水平不行。

也不是謝谙沒有修煉的天分。

而是因為，黎不知是個真真正正，修煉上的天才。

修真爽文主角三年打臉五年逆襲十年成聖，而能夠和天才主角媲美的，就只有天才反派。

這邊吳子陵剛剛給謝谙講完理論知識，中間穿插着他這些日子感悟的修真界“物理”內容，教謝谙擺好劍指姿勢，感受天地靈氣……

那邊就傳來椅子飛撞到院牆上的轟然聲響，以及少女清脆喜悅的感慨：“原來法術這麽簡單！”

沈傾言：“……”

吳子陵：“……”

吳子陵不死心地看向謝谙：“感受到靈氣了嗎？”

謝谙不确定：“似乎，感受到了一點。”

吳子陵：“試着指揮靈氣，移動那把椅子。”

謝谙看向那把椅子，片刻後，他窘迫地說：“移不動。”

吳子陵摘了片葉子，放在掌心：“那試試移動這片葉子。”

謝谙注視那片樹葉。

兩息之後，葉片顫顫巍巍懸了起來，沒有持續太久，又輕飄飄落回吳子陵掌心。

吳子陵心中暗道：這樣初學就能感知靈氣、移動葉片，放在一般宗門裏，可以稱得是天分極高、值得重點培養的弟子了，可惜……

謝谙很失落：“我只能做到這樣了。”

那邊，黎不知用自己學會的第一個法術移動了椅子、桌子、茶杯、試卷，順得跟她新長出來一條手似的，輕輕松松掌握了“懸空移物術”，然後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沈傾言說：“師姐，天還沒黑呢，我能再學一個新法術嗎？”

眼看謝谙的頭低得快埋土裏，吳子陵沉默地拍拍他的肩膀：“小謝，不是你不行，是知知太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