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澄心

澄心

“請問是林秋葵麽？”

電話那端傳來一道低啞的女聲。

“是的。”

“你好，我是國家公民安全保衛部部長，兼最新成立的突發事件防控相關事宜的最高負責人，吳澄心。”

身份确認完畢，對方開門見山，進入正題：“根據相關區域的網絡監管記錄顯示，你和你的家人近日曾在互聯網上多次發表囤糧預警，引起廣泛關注。請問這是你本人清醒意識下做出的行為麽？你為什麽要對外發布這種寓意不明的信號，有什麽依據？”

林秋葵坐在沙發上，雙手沒碰鍵盤，筆記本電腦屏上卻冒出六個大字：「絕對禁止劇透」

用腳指甲想都知道是來自主系統的警告。

她回：“沒有特別依據，只是一種直覺，我媽的直覺向來很準。”

“有關這點，我已經向你的哥哥林漢城确認過了。作為京區第九大隊邊防營長，我相信他有合格的軍人品質，也清楚事情的重要性，不會為了庇護家人編造出如此荒唐的謊言。”

“不過據我了解，昨天下午兩點左右，你在還未和家人取得聯系的情況下，獨自從慶城各個批發市場、連鎖戶外用品店、零售醫院大批量收購物資。此外還以邀請朋友到家裏做客為由，給父母列出了詳細的物資清單，要求他們盡快準備好。請問這兩點又該如何解釋？”

察覺自己的語氣如同審問犯人，吳澄心頓了頓，補充道：“你不需要緊張，我沒有刻意針對你或你的家人，侵犯公民隐私權的意思。只是眼下處于非常時期，對一切可疑行為進行審查是我的重要職責之一。如果有什麽讓你感到不适的地方，請你諒解。”

“另外，假如你知道任何有關倒計時、隕石的內情，或是有獨到解讀，還請不遺巨細地告訴我。”

她的判斷力很準。

液晶屏上又突兀地蹦出一行字：「違規者抹殺」。

林秋葵只好揪揪耳朵：“不好意思，我只是比較緊張，看到天上出現奇怪的倒計時就想起看過的末世小說而已。”

對方似乎有些失望，短暫默了兩秒，換話題：“考慮到未知威脅，目前國內航空已經全面停飛，鐵路也将陸續關閉。你哥哥以前救過我叔叔一條命，他特別拜托我，希望能在運送地方物資的時候順便捎你回京區。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立刻派人到慶大接你。”

系統：「拒絕她」。

“謝謝，不過我還不準備回家。”

林秋葵挪動鼠标，繼續浏覽微博頁面，随口問道：“你們會沒收我購買的物資麽？還有我在社交平臺上發表的那些東西，是不是都要删掉？”

吳澄心反問：“你買了違禁品？”

“絕對沒有。”

“那就行了。”

咔嚓一聲，有點像打火機的聲音。可能是通話時間有點長了，對方的音色中漸漸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疲憊感：“除非必要，否則國家不會沒收任何公民的合法財産。至于你的網絡賬戶，請注意規避風險，不要引起進一步的群衆恐慌就好。”

“好的。”

吳澄心吐出一口煙霧。

自從倒計時出現以來，三天她只睡了三個小時，整個人好比連軸轉的陀螺，到處都是需要收拾的爛攤子。她正面對着前所未有的危機，這個國家是，這個世界也是。

仿若盲人摸着萬丈懸崖上的吊繩前進，她走在最前面，感到自己像個新手母親，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其中的風險與壓力，一不小心就有可能牽連身後一批脆弱無助的孩子。

而事實上，她今年三十七歲，未婚，沒有孩子。也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做上真正的母親。

“或許你有什麽建議想要給我嗎？”

突然脫口而出了這句話，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明明她才是部門的核心，講究效率不近人情，最擅長走到哪裏指揮哪裏，從不接受任何質疑。

可是。吳澄心想，也許人總會累的，難免需要一些建議，一些鼓舞。

就算一個母親也是如此。

“鼓勵上交‘隕石’的作用不會很大，你們應該強制沒收。”

滋啦滋啦的電流聲送來對方稚嫩又軟糯的聲線。吳澄心眼神一變：“怎麽說？”

“可能您還沒有親眼看到‘隕石’對人的吸引力。今天下午，我們學校剛剛發生過一例。兩秒，只需要兩秒鐘的注視和直接接觸，那人就會變成‘隕石’的俘虜。所以我個人認為必須強制沒收，集中管理，不要讓任何人有機會接近‘隕石’，同時想辦法集中毀掉它們。”

這是個思路清晰的孩子，她确實知道一些非比尋常的秘密。

吳澄心掐滅煙頭，“還有呢？”

“用最快的速度生産性價比最高的食物，加強城市上空防禦迎接新的類流星雨，提前保存人類必要的文化藝術和必備物資，向民衆傳輸基礎的求生知識……我只想到這麽多了。”

她說的這些，有的是已經經過讨論确定下來的項目，有的還沒讨論。并非多麽獨到的驚世良方，只不過字裏行間都傳達出某種暗示：這次的災難比你們想象的還要嚴重。

“謝謝你的意見。”

遠處又有人焦急地喊起部長。

“你身邊有紙筆嗎？”

吳澄心最後報出一串數字與字母的結合：“記住，我叫吳澄心，這是我的指令密碼。以後你想到其他建議，可以通過它與全國任一政府工作人員對接，國家将會銘記你的付出。作為交換，我不會把你的物資去向不明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

“再見。”

但願我們還有機會見面。

電話挂斷了，雷厲風行的吳部長給林秋葵留下相當深刻的印象。

“難怪國家反應這麽快，歸根究底還是有這樣的人撐着吧……”

相比之下她就特別廢物小點心，給點建議都能惹來一張黃牌警告。

“統老板，解釋一下，為什麽我不能回家？”

京區可是全國中心，把握着最強武裝力量和優秀人才，末世裏的生存率肯定遠超其他區。

系統卻說，提前去往京區影響做任務。

沒有任務，沒有獎勵，以她的炮灰屬性，無論走到哪裏都難逃死路。

林秋葵：最慘炮灰誠不欺我。

系統隐晦提點：“林家人身處京區，安全有所保障，假如你在意他們，只需趕在他們與童佳發生沖突前回到京區即可。”

按照一般定理，炮灰的家人也就是給女主送人頭的連鎖炮灰而已，前期只要老實呆在京區，自然能把這部分劇情延後。

不過以林家人的性格，但凡剩一口氣，絕對會翻山越嶺過來找小公主。

京區離慶區十萬八千裏，要是幾人路上有個好歹，她豈不成了罪魁禍首？

想想都恐怖，林秋葵撕開一包薯條壓驚：“能不能讓他們暫時忘記公主的存在？”

“10積分。”

“可以。”

“針對性記憶抹殺一經啓用将持續六個月，期滿失效，期間無論發生什麽都無法撤銷作用。你說過，你在原來的世界沒有家人。”

人在社會中生存，在他人的世界中生存。因此人類害怕被遺忘，這是他們古怪的天性之一。

系統的資料庫裏這樣寫着。

“是啊，我沒家人來着。”

林秋葵不緊不慢地吃着薯片：“但是偷來的家人，時時刻刻惦記着你，有幾率為你犧牲，這種感覺比當孤兒驚悚一百倍好吧？”

倒也不必用偷，畢竟穿書這種事也……

算了。

“扣除10積分，當前您所剩餘額為46積分。”

“再次提示：您的空間利用率未達标，請繼續儲物。”

“知道了。”

林秋葵打開淘寶，當場下單兩臺戶外露營專用、顯示本地發貨的太陽能發電機。

再來五十箱礦泉水，百八十個對講機……

接下來幾天，除了提車，她基本沒出過門。

12月23日夜間，全國各地第一批武裝人員組織完畢，在街道徹夜搜索異卵。

12月24日上午，高危區域的部分公共場所陸續關閉，學校發放停課通知。

12月24日下午，數據證明，鼓勵政策效果遠不如預期，且世界各地陸續出現由異卵導致的離奇命案。為此桦國政府再次下達通知，将從此刻起挨家挨戶上門，針對‘隕石’進行強制性繳收。

期間他們也來到慶大。

一個個武裝人員身穿防輻射服，頭戴盔甲，雙手持槍，在學校宿舍中一共收回異卵367顆。

令人唏噓的是，在他們沒收之時，因對武裝人員發起攻擊而遭受擊斃的學生就有170個，老師22個；待他們走後24小時內，又有165個師生接連在心理治療所跳樓自殺。

幾項數字的總和，似乎無言宣告一個事實：鮮少有人能不受異卵的輻射影響

猶如渺小的人類常常逃不過惡魔蠱惑。

12月25日上午，央視頻道結束‘隕石’講解，改播戶內外基礎求生知識。

25日下午，全國響起防空警報，所有企業強制休業。

城市街道上空空蕩蕩，除了偶爾經過的巡邏隊，以及間或幾個外賣員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整個世界仿佛就此陷入沉眠，安靜等待着最後的審判。

新聞頻中裏，專業素質良好的主持人着裝整齊，不厭其煩地重申：“第二次倒計時将在今晚11點26分結束，請所有公民準備好至少七天以上的戶內外生存物資，關閉門窗，遠離高樓，保證自己處于安全室內。”

“再次強調：請所有公民為你的家人着想，切勿私藏‘隕石’。就在半個小時前，政府已下達指令，嚴禁在敏感時期擅自出門，嚴禁圍觀類流星雨現象……”

“——林同學，你的外賣到了！”

外賣員喘着氣敲開宿舍門，餘光瞥到新聞欄目，滿口燦爛白牙立刻消失了。

他不滿地抱怨着：“哎，也不知道政府這些人在幹什麽，為着幾顆破石頭搞得這麽嚴重。學都不上了，店也不讓開，要不是有你關顧我們家，估計我們店都要被他們這群人搞倒閉咯。”

身側放着好幾個半人高的塑料袋，裏面裝得可都是他們家招牌菜，還熱乎着呢。

“政府做事肯定有他們自己的道理，你不是也看見了麽，昨天對面那個割腕的。”林秋葵在訂單上簽下名字，軟件掃碼支付。

“他們自己想不開嘛，幾顆破石頭……”

無論電視節目如何日夜渲染，哪怕親眼目睹，對絕大部分人來說，人會被小小的隕石輻射改變性情這種事情，本質還是一個近乎小孩才會相信的奇聞。

因為人們只相信自己的認知。

“不說這些了。” 外賣員嘿嘿笑：“同學，明天你還訂菜嗎？多少份啊？”

這兩天窩在宿舍裏，利用外賣軟件囤了不少蛋糕奶茶、正餐夜宵。

明天就是真正的末世起始，林秋葵本想說不訂菜的。

不過轉念想到那家店裏将近二十名外來店員，感激她的訂單保住他們的工作，上回還湊錢給她多送了兩份水煮牛肉片，便改口道：“菜單上有的都來五十份。不過我要新鮮的，你們最多今天備好食材佐料，明天再動手做。”

飯店裏有冰櫃，這些東西應該夠他們支撐一陣。

外賣員聽了高興得眉開眼笑，忙不疊應好，匆匆趕着采買去了。

晚上九點，林秋葵最後泡了個澡，确認門窗關得嚴嚴實實後，照例早早睡下。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終于來到2021年12月25日21點26分。

象征着災禍的濃霧籠罩了整顆藍星。

倒計時再次清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