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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花，水中月。◎

謝意适從房間中退出, 對等在外面的傅成今搖了搖頭。

她将自己從柳輕羽口中得知的信息概括一邊，而後總結：“此人心智堅毅，很難從她口中套出消息。她現在要見你, 我覺得……”

謝意适回頭, 沖眼巴巴看着這邊的柳輕羽微笑一下，轉過頭繼續道：“這二人來得詭秘，背後之人的能力遠超你我想象，威逼利誘恐都難以見效, 我看這位姑娘不是不懂變通, 頑固不化之人，不如嘗試動之以情。”

“我知道了。”傅成今讓提着燈籠的丫鬟上前，“風大，你別在外面等, 先回屋裏暖暖身子。”

“等你的消息。”

謝意适跟着丫鬟走了，傅成今沒有立刻進去，吩咐人去拿了兩碟點心和熱茶過來, 才踏入門內。

柳輕羽被松了綁, 又有了點心熱茶吃, 給太子比了一個大拇指。

“殿下英明，我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真沒必要五花大綁。”

傅成今起先并未接話，等她狼吞虎咽兩塊糕點, 又往嘴裏灌茶水，才道：“你們是媒人？”

“噗——”

柳輕羽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

傅成今在選座時就有準備，此時坐在離她最遠的椅子上, 慢慢補上後半句：“當是如此, 想必成功保媒孤與柳姑娘後, 你二人得利不少？”

柳輕羽想反駁的話一下子就說不出來了。

她和搭檔确實是來保媒的，保媒成功後，也确實會有巨額提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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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

柳輕羽甩甩腦袋，話這麽說就顯得他們做的事太缺德了，他們明明是來減少損失，是合法維護公司權益。

“咳咳。”清了清嗓子，柳輕羽正色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請聽我慢慢給您解釋。”

“是，我們是想撮合您和柳姑娘，但并非只是為了利益。謝姑娘應該也跟您說了吧，有一本書，是以您和柳姑娘為男女主角寫就的，而謝姑娘只是您人生中的一個過客，最終讓您獲得幸福的人，是柳姑娘。”

“接下來我的話可能有些不好聽，但絕不是诋毀謝姑娘的意思，我只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給您講一講什麽是天造地設的官配以及愛情與親情之間的分別。”

考驗考驗太子什麽的自然是假的。

身為維護組的金牌，柳輕羽還是很有職業操守的，白月光不能勸退，她得再在男主這裏掙紮一下。

“我知道，殿下您與謝姑娘青梅竹馬，情分非比尋常，但說實話，在我看來，謝姑娘對您并沒有這樣的情分。”怕男主不愛聽發火，柳輕羽趕緊打了個補丁，“此言不是我個人臆測，而是之前與謝姑娘談話時，我問她是否能接受您寵愛旁的女子，她給我的回複是，只要妾室本分守禮，有沒有您的寵愛都無妨。殿下，但凡她是真心喜愛您，都不會如此平靜地回答我的這個問題，您應該能理解吧？”

柳輕羽在這裏稍稍斷章取義了一下，跳過了男子薄幸這個環節，給謝意适上眼藥。

傅成今沒有生氣，臉上不見任何波瀾，只擡了擡手，示意她繼續。

“謝姑娘聰慧有餘，真心卻不足，遇上需要做選擇的時候，她不會率先顧慮您的心情，更有可能直接做出利益最大化的決定。”柳輕羽瞄了太子一眼，确認對方面無異色，接着往下說，“和她成婚，殿下您難免會傷心，但柳姑娘不同，她真摯純粹，會全心全意的對您，一切以您為先。”

“一來柳姑娘本人很好，二來可以拉攏太尉穩定朝堂，兩全其美的事情，何妨給她也給您自己一個機會呢？”

“而且，我也不認為您對謝姑娘的感情就是想與她共度一生的愛慕之情。您離京時年歲尚小，也沒有和其他姑娘接觸過，怎麽能斷定非她不可？”

“或許是兒時的陪伴讓您産生了錯覺，您看看其他姑娘，再與之對比看看呢？”

柳輕羽相信，只要原主有機會與男主接觸，在這個為他們之間宿命姻緣培育而生的世界，種種鋪墊都會展開，男女主自然而然會心心相印，走到一起。

官配就是最棒的！

傅成今全程展現了良好的素養，直到她停下來，才問：“你說完了嗎？”

柳輕羽回顧一番自己方才的說辭，點點頭。

傅成今的嘴角勾起譏诮的弧度，“你們來歷非凡，有無聲無息就替換一個人內裏的能力，想來背後的勢力無數倍強盛于我們。弱肉強食，孤可以理解二位姿态上的傲慢，但不能贊同你剛才說的話。”

柳輕羽覺得冤枉，她都快用上懇求的語氣了，哪裏傲慢？

傅成今将她不滿的小表情收入眼底，淡然指出：“你們将你們的人寫出來的話本奉為圭臬，還要對着我們說是天造地設，試圖用你們臆想出來的文字左右我等的人生，還不夠傲慢嗎？”

“你們，是天嗎？”

太子的言辭太過犀利，柳輕羽啞口無言。

不等她開口辯駁什麽，傅成今又道：“孤無意與你争論你們所做之事正确與否，但也希望你明白，兩個人是否合适，不是局外人所能夠判斷的。謝意适是什麽樣的人，孤心裏很清楚，孤更不怕告訴你，讓孤彌足深陷的正是因為她聰慧冷靜善于權衡。”

“孤是人，謝意适也是人，她是嫁給孤，不是賣身于東宮，孤不需要她處處逢迎，以孤為先。”

“那書裏寫過謝意适什麽，你們又知道什麽？你說謝意适能夠接受孤寵愛旁的女子而不動怒，是對孤情分不夠，你錯了，如果真有那麽一天，那不是謝意适的問題，而是孤的責任。謝意适為何要對一個始亂終棄，三心二意的男子抱有很深的情分？”

“善于權衡又有什麽不好？謝意适是太子妃，日後她要為女子表率，也要分擔國事，不單單是一個男子的妻子，又或者子女的母親。”

傅成今眼神嘲弄，看着柳輕羽道：“還是說在閣下的國度，夫妻實為主從關系，你們選擇共度一生的伴侶時，只考慮對方是否萬事以自己為先，不做任何是非判斷，利弊權衡？”

柳輕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傅成今還沒說完，他一條一條反駁了柳輕羽剛才的發言。

“你說孤混淆了對謝意适的感情，孤确實不懂你們口中的愛慕之情是什麽，但想來，只從一本書上獲取信息的你們，也不知道謝意适之于孤的重要性。”

“若要與人共度一生，孤唯一的選擇就是謝意适。”

“誠然柳姑娘如你所言，真摯純粹，是個極好的女子，但那又如何？因為她好，孤就一定要喜歡她嗎？孤有心儀之人，柳姑娘雖好卻非我所願，她也當有她的良配。”

“更何況，你說柳姑娘會事事以孤為先，孤請問——”傅成今冷冷注視柳輕羽，“柳姑娘自己可否願意，可否贊同你的說法？！”

“她是沒有心，不會痛的人嗎？她為什麽要犧牲自己，來滿足孤的需求，讨孤的歡心？！”

“按你所言，在你們的書裏，她算什麽女主，她不過是你們一廂情願，為孤安排的一個取悅工具罷了！既然孤擁有絕對的主宰權，那這個工具，孤可以要，也可以不要！”

柳輕羽的腦瓜子嗡嗡的，本能開口：“但……但只有她能夠彌合你兒時被帝後之間争執傷到的心靈，撫慰你在戰場眼睜睜看着同袍死去的歉疚感，填補你內心深處渴求的不帶一絲雜質的情感空缺……你是既得利益者，你需要的啊……”

“孤不需要。”傅成今聲音不重，語調堅決，“孤承認，在自我調節的過程中，是借用了一些謝意适帶來的力量，但孤心中的缺口，還不至于要另一個人舍身填補。”

“忘了那本書吧，無論我們與那本書有何關聯，現如今你親眼看到的，才是我等書中人最真實的抉擇結果。”

“無論你們重來多少遍，孤都可以明确地告訴你們，你們想要糾正的偏差，永遠糾正不了。”

傅成今起身，最後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他最終還是沒有像謝意适所說的那樣，完全地動之以情。

他不能接受自己被輕看成需要靠人拯救的懦夫，也不能接受他們完全否定謝意适自身存在的價值。

謝意适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依然堅韌不屈、竭盡全力地走到今天，不是為了讓這些人高高在上評判她對自己是否足夠有利的。

在外頭打着燈籠的侍從看見主子出來，忙要跟上去，卻在追趕幾步後發現，距離越拉越遠了。

屋子裏沒有地龍，于是放了三個炭盆，每一寸空氣都被烤得暖融融的。

謝意适讓人拿了煮茶的爐子來，自己坐在旁邊，親手折騰着在爐子上放上鐵網烤東西。

莊頭那對年幼的兒女依偎在她身邊，一邊吸溜口水，一邊仰着頭張着嘴看着爐子上的東西。

“好了。”在兩個孩子的口水快要滴下來的時候，謝意适終于擡起貴手，用筷子夾下一片片黃澄澄的物什，放進兩個孩子早已捧着的小碗裏，又勒令道，“有點燙，數到十再去拿。”

孩子們很聽話，乖乖地數了起來：“一、二……”

傅成今就是在這個時候到的，進門就看到謝意适斯文秀氣地将什麽東西放進口中，而後被不過五歲稚齡的女童批評：“姑娘不乖，還沒有數到十呢，燙手手！”

謝意适咽下口中食物，義正言辭：“大人只需要數到五，小孩子才要數到十哦。”

女童被忽悠地一愣一愣的，還沒反應過來，比她大一歲的男童第一個看見傅成今，大抵是小孩子對身材高大的男子都有畏懼心理，他抱着自己的小碗，拉着妹妹一溜煙就跑了。

謝意适這才看到站在門邊的傅成今，笑道：“談完了？”

傅成今點點頭，在剛才女童坐過的矮凳上坐下，看着鐵網上的東西問：“這是什麽？”

“烤地瓜片。”謝意适夾了一片給他，“去年收的地瓜特別甜，切成薄片烤幹更是酥香甜蜜，我準備放到酒樓裏當贈送的飯前小食，你試試看，覺得如何？”

燭火明亮，爐子的熱流浮動在兩人之間，将人像微微扭曲。

傅成今看着謝意适。

後者遞過地瓜片給他後，垂眸繼續翻動鐵網上剩餘的地瓜片，挽起袖子露出的雪白手腕被爐火照得通紅，耳垂上挂着的精巧耳墜輕輕晃動，晃花了傅成今的眼。

鏡中花，水中月。

傅成今身體前傾。

謝意适翻好地瓜片，想問問正事兒，剛回過頭，柔軟的觸感從唇上擦過，太子那雙漂亮的鳳目停留在正前方，呼吸交錯。

兩人眼中的彼此無限放大，占據所有心神。

傅成今被謝意适眼中的茫然蠱惑，再次靠近，在剛剛觸碰過的柔嫩唇瓣上又貼了一下。

謝意适終于回過神來，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唇，臉頰耳根一片通紅。

“我……”傅成今手忙腳亂地坐回原位，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無措，“我不是故意的，原本沒想如此冒犯，真的，我方才只是想親親你的耳朵……”

說出口後恍然驚覺自己本意也屬下流，更加無地自容。

“我……抱歉……我是有意的……”

他的語無倫次沖淡了謝意适的羞窘，後者拿走他手裏捏着的地瓜片塞進他嘴裏，命令道：“先別說話了，吃掉它！”

傅成今被迫閉嘴咀嚼地瓜片，看着謝意适的眼神有些可憐。

謝意适終于沒忍住笑了出來。

“好了，原諒你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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