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9.第9章

第 9 章

又是一個考驗演技的早晨請安。

謝晚來先是端起茶碗飲了一口茶,而後才擡眸看向坐在上首的謝夫人。謝夫人也正巧在看謝晚來,四目相對間,謝夫人心裏突然咯噔一下,頓時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

果然,她聽見謝晚來柔聲央求道:“娘,我回來這麽久了,還沒有好好逛過京城呢,我今日想出門逛逛。”

話音剛落,屋子裏瞬間安靜下來,在場謝家三位小姐不約而同地飛快瞄了謝晚來一眼,而後無聲地将目光落在了謝夫人身上。

謝夫人神色一頓,她心中突然生出往後都不要謝晚來來請安的想法,這丫頭,真是肆無忌憚得有些過分了,她一個鄉下長大的,哪來的這麽大的膽子。

見謝夫人久久不說話,謝晚來神色無辜地眨眨眼睛,喚她回神:“娘,我今日可以出門逛逛嗎?”

謝夫人很是不想同意,但她想起了自己和謝老爺商談時的情景。

“既然如此,那你便好好教導她禮儀和規矩,讓她除了一張臉以外,其他方面也像大侄女。若她能在氣質和行為上同大侄女有七八分相像,就算不能将她送進宮裏,我們努力努力,說不定可以撈着一個國公夫人将軍夫人。”謝老爺臉上滿是算計的神色。

謝夫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我再派人去好好打聽打聽大侄女的事情,等打聽清楚後我便開始教導她。”

謝老爺對謝夫人的話十分滿意,他想了想,又道:“聽說最近那丫頭有不少要求?夫人你答應她也無妨,讓她覺得我們對她極好,她以後才會心甘情願地回報我們。”

謝夫人再次點頭:“老爺放心,這些我都曉得。”

回憶起兩人的對話,謝夫人不得不改變了自己的想法:“确實如此,你都回來半年多了。那今日你便出去逛逛吧,讓微雨去賬房管事那裏支些銀子,若是見着喜歡的東西便買下來。”

這般和藹又大方的謝夫人讓謝寧春和謝嘉月忍不住在心中連連驚嘆。謝雲冬卻是十分不悅,她開口道:“娘,我的胭脂用完了,我也想出門逛逛。”

謝夫人思忖了片刻,道:“那二丫頭和四丫頭也一同去吧,你們姐妹四人出行也算是有照應。”

謝寧春和謝嘉月都沒有想到會跟着得了出門的機會,兩人的臉上都不禁露出了笑容:“多謝母親。”

打破了謝晚來的“特殊待遇”,謝雲冬輕哼一聲,朝着謝晚來挑釁地擡了擡下巴。

謝晚來神色如常,完全沒有理會謝雲冬,她現下正思考着等一會兒如何甩掉謝雲冬她們,悄悄地順利地去那欽的小茶舍。

因着要出門,謝夫人也沒有留謝雲冬,她們四人各回各院用早膳,并準備出門的事宜。

用過早膳後,阿福服侍着謝晚來梳妝換衣。

其實謝晚來甚少穿女子的衣裳。在漠北的時候,她都是一個單馬尾一身男裝。而後成為了英國公,皇帝特別命尚衣局為她制作了朝服、吉服和常服,也都是男子的樣式。認真說起來,她穿裙裝都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謝晚來站在鏡子前,阿福正在往她的腰間挂環佩,借着這個空隙,謝晚來從鏡中靜靜打量自己。

月白色立領對襟上襦,丁香色折枝紋妝花馬面裙,素雅的顏色讓她的氣質更顯清逸脫塵,發髻上簡單地插-了一根白玉簪子。

唔,這幅樣子,說她只有十八歲,倒也說得過去。

原本阿福還想給謝晚來上一些胭脂水粉,謝晚來趕忙阻止了。就出門逛逛而已,哪用得着如此費心。

阿福挂好環佩,上下打量了謝晚來幾眼,很是滿意地彎起雙眸:“小姐您看看,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嗎?”

謝晚來收回目光看向阿福:“如此便行了。”

“哎呀,還少了一樣東西。”阿福目光從謝晚來的側臉掃過,而後她回身快步行至妝臺前,在首飾匣子裏找了找,尋了一對珍珠耳釘出來:“小姐俯身,奴婢給您戴上。”

“我自己來吧。”謝晚來從阿福手中拿過耳釘,摸索着戴上。她這耳洞還是小時候娘親親手給她穿的,這麽多年沒管,竟然也沒有長攏。

收拾妥當後,謝晚來帶着阿福和依米去前院同謝家小姐們會合。至于想要跟着她出門的微雨,自然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腳腕子扭了,暫時不宜走動。

謝晚來是第一個到的,不過謝寧春和謝嘉月很快也來了,三人等了一盞茶的時間,謝雲冬才慢悠悠地走過來。

她梳了一個元寶髻,髻上插-了一根蝶戀花紅寶石步搖,上身穿了一件銀紅色暗團花紋方領斜襟褙子,下着一條寶藍色喜鵲登枝織金馬面裙,華麗精致的裝扮讓人感覺眼前一亮。

謝雲冬的目光掃過謝晚來,見謝晚來打扮得十分寒酸,她心裏頓時生出了得意之情。母親說得沒錯,和這樣的人計較真真是自降身份。

謝雲冬冷着神色,道:“人到齊了,我們出發吧。”

謝晚來并沒有将謝雲冬放在心上,也就毫不在意謝雲冬的态度,她轉身擡步出了側門,率先上了馬車。她在馬車上坐了一會兒,之後只有謝寧春和謝嘉月上來。

謝嘉月坐好後擡頭瞧向謝晚來,道:“三姐姐說她不習慣與太多人同乘,讓管事重新給她安排一輛馬車去了。”

謝晚來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看着謝晚來淡然無比的神色,謝嘉月心中的疑惑又加深了幾分,她究竟是怎麽做到狠狠得罪謝雲冬後還能讓嫡母對她千依百順的?她原本是一個傻子,清醒過來後竟然這般有本事!

謝嘉月很想開口詢問謝晚來究竟使了什麽手段,但又覺得謝晚來定然不會告訴她。她思索片刻,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決定以後多多觀察謝晚來,從謝晚來的一言一行中窺探到答案。

而一向安靜的謝寧春也是心思百轉——父親将這人帶回謝家,也不知道是錯是對。

謝晚來對面前兩人現下的想法全然不知,她若是知道了,定然會忍不住笑起來。

其實也沒什麽玄之又玄的手段,她不過是借勢而為,只要謝老爺和謝夫人還有所求,便不會拒絕她無傷大雅的要求。

**********

到了東市後,衆人下了馬車,謝雲冬十分不想和謝晚來同行,就不管不顧地帶着自己的丫鬟快速往前走。

謝寧春和謝嘉月對此習以為常,作為姐妹,她們時常領教謝三小姐的脾氣,兩人就算不滿也不會開口責備,只能默默地快步跟上謝雲冬。

謝雲冬走得快,謝家的下人和護院只得跟着她走快,這正合了謝晚來的意。謝晚來放緩了腳步,借着街道上的人潮,很快便帶着阿福和依米脫離了謝家的隊伍。

與衆人失散,阿福面露焦急,想要快些找到衆人,謝晚來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道:“無妨,我們自己逛便是了,等到了晌午,再去五味香尋她們就行。”

五味香是京中有名的酒樓,謝夫人讓她們在五味香用過午膳後再回府。既然大方了便大方到底,舍得孩子才能套得住狼。

阿福聽了謝晚來的話,轉念一想,也好,省得自家小姐要看三小姐的臉色,自家小姐第一次在京中逛鋪子,總該開開心心才好。

于是,阿福也不再着急了,她神色輕松地同依米一起陪着謝晚來逛了起來。

前一晚,那欽便将茶舍的位置告訴了謝晚來,謝晚來雖然記下了,但還是有些找不着,幸好有依米在,她一直暗暗給謝晚來指路,三人自然又順利地逛到了茶舍前。

謝晚來沒有立刻進去,她站在街邊打量着。

那欽告訴謝晚來是一間小茶舍,這倒不是謙虛之言。透過臨街這邊開闊的木窗可以大致看見店內,店內的堂廳确實不大,但布置得古樸雅致,桌椅皆是沉木,博古架上擺着的不是假山玉石,而是一些散發出幽香的花草。或許是因着位置處在街角客人不多,這間小茶舍給人一種靜谧清淨的感覺。

謝晚來眉目一松,她轉頭對阿福說道:“我走得有些累了,我們去茶舍裏休息片刻吧。”

阿福自然不會反駁謝晚來的決定,三人正準備走進茶舍,哪知就在這時,有兩人也走到了茶舍前。茶舍前本就沒什麽人,相遇的兩方人下意識打量了對方一眼。

只一眼,謝晚來立時放下了擡起的腳步。

她萬萬沒有想到能在此處碰見蘇君遷。

蘇君遷今日穿了一件竹青色水波紋錦袍,手上慣常拿着一把折扇,他溫朗俊秀的眉眼似乎和三年前沒什麽變化,光風霁月,但謝晚來清楚地知道,這人表面上如潔白的雪,其實內裏比墨汁還要黑上三分。

蘇君遷看清謝晚來的臉,頓時一愣,而後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你……”

跟在他身邊的男子也看清了謝晚來,男子挑了挑眉梢,道:“這不是謝家五小姐嘛。”

“謝家五小姐?”蘇君遷垂下眼眸,目光掃向謝晚來的右手掌心。

謝晚來神色如常,她雙手交疊放于身側,行了一個禮:“拜見陳國公,拜見宣平侯世子。”

這一行禮,蘇君遷便沒能看清謝晚來的掌心,他雙眼微眯,而後緊皺的眉頭反而漸漸放松了下來。

宣平侯世子齊月橋偏首看向蘇君遷,道:“陳國公,這位是謝家半年前從莊子上尋回來的五小姐,你才回京中,想來不認識謝五小姐。”

蘇君遷似笑非笑地掃齊月橋一眼:“我不認識她?”

齊月橋哪能聽不明白蘇君遷的意思,他讪然一笑,說道:“五小姐是英國公的堂妹。”齊月橋以前并沒有見過謝晚來,他只聽別人說像,卻并不知道相像到何種地步,所以他沒有感到驚訝。

蘇君遷的目光久久地落在謝晚來的臉上,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首瞥了一眼茶舍的招牌,而後問道:“謝五小姐這是來喝茶的?”

謝晚來狀似害羞地低下頭去,小聲道:“小女子只是偶然路過,沒想到能偶遇上陳國公和宣平侯世子。”

見她如此神情,好似對蘇君遷有些心動的模樣,齊月橋瞬間想起謝晚來先前纏着衛國公的事情,他的表情立時冷了下來:“原來謝五小姐是路過啊,那我們就不耽擱謝五小姐了,你請便吧。”

齊月橋的語氣很是僵硬,就差直接說一句“趕緊走”了。

謝晚來在心裏狠狠地誇贊了齊月橋一句,面上卻做出了委屈之色。她抿着嘴角擡眸看向齊月橋,似乎想說些什麽,但見了齊月橋的臉色,她“識時務”地閉上了嘴巴。

“小女子告辭。”謝晚來再次向兩人行禮,而後有些戀戀不舍地轉身離開。

蘇君遷靜靜地看着謝晚來的背影,并沒有開口阻止。

直到謝晚來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人群中後,齊月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還好還好,今日倒是走得快,要是她如先前纏衛國公那般纏上你,那可就糟了。”

蘇君遷收回目光,淡淡道:“纏着衛國公,這又是怎麽回事?”

“我也是聽旁人說的,謝五小姐才回到謝家不久,有一次在宴會上偶然瞧見了衛國公,她便對衛國公一見鐘情了,而後她時常打聽衛國公的行蹤,一有機會就和衛國公來個‘偶遇’,整日追着衛國公跑,很是煩人。”

蘇君遷沒什麽笑意地彎起嘴角:“原來衛國公的行蹤這麽好打聽啊。”

齊月橋像是想到什麽一般,呼吸一頓:“你說這謝五小姐真的是偶然同我們遇上的嗎?謝家不會想要廣撒網吧?”

蘇君遷翹起的唇角僵硬了一瞬,他擡眸分外柔和地看了齊月橋一眼,而後什麽也沒說,擡步進了茶舍。

齊月橋趕忙追上蘇君遷:“陳國公,你覺得呢?”

我覺得?我覺得你是一個傻瓜!

蘇君遷腳下的步伐加快了幾分。

**********

離開蘇君遷的視線範圍後,謝晚來緊張的心情平複了下來,只不過思緒倒是加重了幾分。

以蘇君遷謹慎的性子,京中出現和故人如此相像的人,他必定是要查的,這稍稍仔細一查便能發現其中的一些異樣。

鑒于當年的複雜情形,謝晚來并不想當時在場的那些人牽涉其中,倒也算不上懷疑他們,只是他們插手了,事情恐怕會變得更複雜。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來想去目前最好的方法便是繼續裝傻充愣,蘇君遷或許還會來試探她,不管他認為她是別有用心者,還是認為她死而複生,她都不會承認。謝晚來了解蘇君遷,只要她不承認,蘇君遷就不會捅破窗戶紙,短時間內他也不會同皇帝他們說,因為蘇君遷從來也不會禀報沒有證實、确定過的事情。

謝晚來暫時放下心緒,眼見着時辰差不多了,她便帶着阿福和依米去了五味香。

謝雲冬三人已經到了,見謝晚來走進雅間,三人都露出了不同的神色。

謝雲冬迅速收回目光,好似多看謝晚來一眼就眼睛疼一般,謝寧春和謝嘉月倒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

“一轉眼便找不着你了,我們吩咐了護院去尋你,沒有尋着,好在你還記得來五香味。”謝寧春道。

謝晚來歉然一笑:“讓二姐姐擔心了,是我不好,下次我一定跟緊你們,不會再走散。”

說話間,小二端上了最後一道菜,四人便沒有多言,開始用膳。等用完午膳後,四人就在五味香前上了馬車,打道回府。

巧合的是,先前偶遇上的人也來了五味軒裏用膳,又正好看見了謝晚來她們上馬車的這一幕。

“嗐,怎麽又遇上這謝五小姐了。”

齊月橋的話音剛落,桌邊的蘇君遷和那欽同時站了起來,兩人行至窗邊,向街道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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