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塗鴉

塗鴉

兩人路過華麗的噴泉池，艾博特先生走在前面，小巴蒂·克勞奇緊跟着他的步伐。周圍的職員驚奇地望着這個幹淨優雅的孩子，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大碼正裝，和一個那麽狂妄、市儈的青年相伴而行，就像一團憨傻的金絲鼠在追随一只狐貍。

賽勒斯察覺到同事們好奇的目光，整個人更加精神煥發。他把司長之子的陪同當作一朵可以插在外套紐扣孔裏的花，在他看來那是一件能夠滿足虛榮心的裝飾品，又或者說是一點兒夏天的點綴。

小巴蒂卻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帶來的影響。華貴的金色雕像試圖複刻他臉上的紅暈，失敗了。銅幣在波光粼粼的池水中向他招手。他瞥到肮髒立牌上的文字，笑了。噴水嘴吐出的水嘩嘩地淌，将舒緩搖曳的鮮花拍打得七颠八倒。在幻影顯形的噗噗聲和數千只鞋跟與地面碰撞的嗒嗒聲裏，他能聽到那嘩嘩聲在消磨他心裏的每一寸平和。

穿過大門時，那一張張死氣沉沉的大人臉上仿佛被貼了一道隐形符咒，十分默契地為他們騰出一片廣闊的空間。艾博特攬住小巴蒂的肩膀帶他上了電梯，自主站到最裏面。栅欄門閉合後，一群人擠在出口處，生怕破壞了這片以二人為圓心、兩英尺為半徑的柱面體結界。

伴随着鏈條相互摩擦的吱嘎聲，電梯開始緩慢上行。寂靜與尴尬難舍難分，這時電話亭裏的那個女聲插進來說：“第七層，魔法體育運動司——包括不列颠和愛爾蘭魁地奇聯盟指揮部、官方高布石俱樂部以及滑稽産品專利辦公室。”

栅欄門打開，被中斷對話的兩個家夥只好跟在一個身材粗壯的巫師身後悻然離去。電梯裏的人寒暄起來，小巴蒂透過縫隙望向那條貼滿魁地奇海報的雜亂走廊。

魁地奇可以稱得上是魔法界最重要的體育項目，在飛天掃帚上進行，每四年會辦一場世界杯比賽。七年前父親帶他看過一次，當時的澳大利亞隊贏得了冠軍，他到現在都對賽場球員們的矯健身姿歷歷在目，尤其是那位明星追球手羅伊斯頓·埃德溫德——他崇拜了他好長一段時間，直到那位明星在前年公開表示自己在魁地奇裏最不喜歡的就是人群。

電梯繼續上升。在女聲的播報下，他了解到六樓是魔法交通司、五樓是國際魔法合作司，周圍又安靜下來，三只從外面沖進來的淡紫色紙飛機繞着天花板上的吸頂燈盤旋起舞，燈光忽明忽暗，賽勒斯腕表發出的滴答聲像是在敲錘子。

“第四層，”女聲再次響起，透着一絲生硬和倉促，“魔法生物管理控制司——包括野獸、異類與幽靈辦公室……”

“我們到了，親愛的，”賽勒斯·艾博特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離庭審還有半小時，先到我那兒坐坐吧。”他們出了電梯，跟着一個左臉布滿疤痕的女巫走進狼人捕捉計劃組區域。

說實話，雖然這個部門從未受到過部長重視，但至少比馬人辦公室來得更有存在價值。可盡管如此，員工們依舊飽食終日，任由狼人首領芬裏爾·格雷伯克在外興風作浪。賽勒斯承認他一開始是充滿鬥志的，然而不到半年時間，他就徹底放棄了——這裏所有的人都可以與狼人作鬥争，可惜在大衆環境下，沒有一個人能逃得過怠惰思想的同化。

病毒以一種另類的方式在他們體內蔓延。那是狼人印在受害者身上的傷痕，它們以十字架的形狀，在他們靈魂深處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小巴蒂坐在堆滿羊皮紙和蘸水筆的辦公桌前，他拿起一份文件，上面的內容枯燥乏味，以至于文字空隙間的小鹿斑比塗鴉吸引了他的注意。“你還會畫畫啊，賽勒斯？”他端詳着畫作，笑了起來。

一位高個子棕發青年聞聲走過來說：“艾博特可是我們這裏出了名的畫家！上次我叫他畫一幅正廳噴泉的構造圖，貼出來後大家都以為是霍格沃茨決戰神秘人的宣傳海報。”他戴着眼鏡，臉紅撲撲的，看起來真是英俊非凡。

“那是他們不懂得欣賞，”畫家一把奪去文件，怨恨地說，“你也別再叫我畫家了，阿莫斯，算我求你。小巴蒂，這位是我的同事兼好友——阿莫斯·迪戈裏先生。”

看到迪戈裏，男孩臉上微微泛起了紅暈，站起身來跟他握手。年輕人打量着他：“小巴蒂？噢，賽勒斯經常跟我提起你，他說你是他見過最迷人的男孩兒。不錯，真漂亮啊這孩子，難怪他到現在都不肯找個對象。”

“你瞎說什麽呀，阿莫斯！”艾博特一邊喊，一邊給自己倒了杯黑咖啡，“別管他，親愛的，這家夥恨不得站在大本鐘上跟全英國炫耀他有位漂亮又多金的純血統未婚妻呢。”

迪戈裏做了個鬼臉說：“你這麽說我太不公道啦，我也想像詩人那樣在深夜向世界傾訴自己的悲痛，可問題是——”

“問題是你沒有悲痛，我說得沒錯吧？”賽勒斯喝完一杯黑咖啡，用餐巾擦了擦嘴。

阿莫斯·迪戈裏笑着抓住一架橫沖直撞的紙飛機。“瞧，上頭又來事兒了。順便說一下，我可沒講過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少在孩子面前造我的謠！”他高聲說，随後像一只淋了一夜雨的鹧鸪那樣飛到了走廊，留下一股淡淡的紫藤花香。他一離開房間，艾博特先生沉重的眼皮就耷拉下來。

“據說麥克尼爾先生會帶兒子和外甥女出席庭審，”他嘟囔道，“那對父子一口咬定是司長大人設局謀殺。”

小巴蒂·克勞奇飽含悲怆地說：“我不明白，賽勒斯。爸爸那天晚上親口告訴我說他要回部裏辦事，怎麽就扯進命案裏了？如果他是去別的地方，為什麽要騙我？對了，媽媽還不知道這件事呢，我沒敢通知她，因為我堅信爸爸是清白的，他不會被關進阿茲卡班。可萬一呢？萬一他們拿出一個僞造的證據來污蔑他，又或者某位官員要借這次機會公報私仇，梅林的胡子啊！想想都覺得反胃。你也是，什麽都不肯告訴我！……我坐不住啦，賽勒斯，帶我去見他，好嗎？我需要問他一些問題，我不想再在大腦一片空白的情況下胡思亂想啦！”

“很抱歉，親愛的朋友，你現在還不能見他。開庭的時候你可以在門外瞅一眼，但審判結果出來前你不能跟他對話，”賽勒斯用緩慢而悅耳的聲音回答，看了下腕表後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我這該死的時間觀念——走吧，親愛的。”

說完他大步踏出辦公室，小巴蒂忙跟上去。兩人進入電梯，下到第九層神秘事務司。克勞奇望了望四周，這層走廊空蕩蕩的，兩側火把的影子投在瓷磚牆壁上，他驚愕地看着，它們像怪異的牽線木偶一樣活動，讓他每根顫動的神經都敏銳起來。走廊盡頭是一扇黑色的門，賽勒斯選擇無視它，直接帶男孩從左側的豁口下樓。

托架上的火光在閃爍，第十層走廊兩邊分布着嵌有鐵門闩和鑰匙孔的木門。過了一會兒，他們聽到樓上傳來腳步聲，一群巫師蜂擁而至，走在最前邊的是魔法部部長尤金妮娅·詹肯斯，在她身側是一位銀白色長發、戴半月形眼鏡的老爺爺，他穿着一條布滿銀色星星的深紫色長袍，看上去溫和又仁慈。他後面跟着一個灰褐色短發的矮個子女人。

小巴蒂一眼看到人群末尾——被兩名傲羅押送的父親。“爸爸！”他不顧賽勒斯阻止，大聲喊。他們的目光碰到一起。父親在兒子眼裏看到了一種急于祈求他人憐憫的神情，這讓他惱怒起來。

“你不在家待着看書跑到這來幹什麽！時間在你那兒就這麽不值錢嗎？”他刻薄地說。

小巴蒂後退一步，露出失落的表情。賽勒斯擋到他面前：“好了，他昨晚學到淩晨兩點，為的就是提前趕完今天的任務好陪我過來見你一面，你就別再說他了。”

“我相信在場除了他以外沒有誰願意一次性完成兩天的工作量，”銀發老爺爺突然站出來發言，“好樣兒的，孩子，你将來會比我們當中任何一個人都要優秀。啊，我才想起來我出門前泡的一杯蜂蜜檸檬茶還在桌上——早點開始早點結束吧，希望回去時它還能為我保留點兒溫度。”

賽勒斯回頭沖孩子使了個眼色，之後便跟着大部隊走進九號審判室。小巴蒂遠遠地看了一眼，裏面是排成階梯式的密集長凳，中間置有一把帶鎖鏈的椅子。大門關上後，他走過去，把耳朵貼在冰冷的、鏽跡斑斑的鑰匙孔上。

什麽都聽不到。不得不說魔法部在保密這塊真是做得無懈可擊，走廊上同樣安靜得出奇，只有火把在那兒噼裏啪啦地燒着。

“你在這兒做什麽？”一個輕柔的聲音問道。

他回頭一看，目光掠過瘦高個兒男人和他的縮小版男孩，最終定格在一位穿藍裙子的黑發小姑娘身上——她有着一雙非常漂亮的銀灰色眼睛。參照賽勒斯先前透露的信息，他基本已經确定來者的身份和目的了。小巴蒂直勾勾地瞪着他們，眼中充滿了敵意。忽然門從裏面打開，麥克尼爾先生帶着他的兒子趾高氣昂地走了進去。

“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要污蔑我的父親，當然我也不想知道，”外面的男孩氣呼呼地說，“殺害你姨媽的人絕對不可能是他。如果可以，我願意幫你們查找真兇——”

“兇手就在這附近，小巴蒂。”

一陣神經質的斷斷續續的笑聲從她薄薄的嘴唇間蹦出來，她手裏開始把玩一串彩繪的蝸牛殼項鏈。小巴蒂一臉詫異地盯着她，他沒有去思考這句話的含義，因為她的态度讓他很惱火，同時她的某種神情又讓他感到害怕。

門再次打開，西碧拉·溫莎擡起她那月牙形的黑眉毛，帶着有趣的微笑游蕩進審判室。克勞奇又被晾在了門外，他蹲坐在地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越來越如坐針氈。

一刻鐘後，女孩蒼白尖細的手指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你老爸沒事了，回家開瓶香槟慶祝一下吧。我要回去補個覺，開學見——克勞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