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25.破碎的陳淼
破碎的陳淼
葉啓雲第一次在八中見到陳淼,是在食堂裏。她端着餐盤,一聲不吭地從他面前走過——她沒認出來他。也确實,初三這一年,葉啓雲在他老媽每天一碗大補湯的灌溉下,瘋狂拔高不少,現在他已經比陳淼高出了一個頭。
只可惜,光長個子有什麽用,葉啓雲的膽子一點都沒長,不僅沒長,還有往回縮的趨勢。他畏首畏尾,不敢上前打招呼。他認為去年在面館,陳淼和他說了再見,就是不想再見的意思,不然她也不會那麽果斷地就離開了。而且,陳淼應該不會希望他出現在這裏……葉啓雲坐在餐桌上胡思亂想了一陣,等他回過神來時,陳淼已經消失不見了。
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葉啓雲頻繁地遇見陳淼,不過,這種頻繁不是偶然。他熱衷于讀取陳淼的信息,譬如她在高二三班,學是的理科,成績不錯,跑步很慢,喜歡喝湯……
葉啓雲時不時會去小賣部買些餅幹牛奶,然後偷偷放進陳淼的課桌裏,但陳淼一次也沒動過它們,由它們變質過期,送進垃圾桶。
十一月份中旬,八中舉行了校運會。這在原來的學校是沒有的,因為那裏的操場太小,根本開不了校運會。不過有沒有校運會,葉啓雲都不在乎,他雖然讀書很厲害,但在體育方面就是個白癡,跑步,跳高,扔鉛球,他沒一樣在行。
運動會的第二天早上,是高中女子一千五百米的長跑比賽,葉啓雲作為一個稱職的拉拉隊成員,遲遲登場,他一屁股坐在了班級大本營的凳子上,懶散地為賽場上的同學加油。
長跑結束後,班裏的男同學端着裝滿水的一次性紙杯一湧而上,圍在了終點處。
葉啓雲靜坐在那,有幾個女生跑過來和他說話,他便随口應付了幾句。那些女生可能覺得他很無趣,便走遠了些,談論起了其他事。
那時,葉啓雲的視線已經鎖定在橡膠跑道上,因為陳淼出現在了那裏。
他不敢相信,陳淼竟然會來參加長跑比賽。她跑步一向很差,而且她也不喜歡跑步。
陳淼抿着嘴,晃動着手臂往前跑。
在跑了兩圈後,陳淼明顯體力不支,腳步慢了下來,嘴唇發白,大口大口地喘氣,漸漸的,她越來越慢,看起來很累,好像随時要暈倒了一樣。
“陳淼!加油!”葉啓雲不由自主地站了回來,為她搖旗吶喊, “加油!”
周圍的同學紛紛投來了震驚的眼光。葉啓雲不在乎,繼續喊,然而四周為賽場上其他同學加油的聲音很快就蓋過了他,他的吶喊顯得格外暗淡。
陳淼咬牙跑完一千五百米,得了最後一名。她顫抖着雙腿,捂着腹部,靠在終點線旁的鐵欄杆上,等着裁判老師登記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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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啓雲拿着一杯放了葡萄糖的水朝陳淼走近,他突然想和她說話,随便說點什麽都好。不過,他的念頭在半途中被人打斷了。有個女生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扶着陳淼,并給了她一杯水。
葉啓雲默默喝下了杯子裏甜膩的葡萄糖水,随後把杯子丢進了垃圾桶裏。
比賽的內容大同小異,葉啓雲無心觀看,找了個借口,溜出了操場。
他是在廁所門口發現陳淼的。
陳淼的對面還站着個男生,個頭很高,皮膚黝黑,穿着白色的T恤衫,有點壯。暫且叫他小壯好了。
“你還好吧”小壯問她。
陳淼臉色不太好, “你說呢”
“至于嗎不就跑個步怎麽會吐成這樣”
“我跟你說過我身體不舒服,跑不了一千五。”
“那能怎麽辦,女生都不想跑一千五,你就當為班級做貢獻嘛。”
“那麽多女生,為什麽偏偏是我”陳淼話中帶刺, “還有,為什麽上場前才告訴我,我今天要比賽”
“我不就一時忘記跟你說了嘛,我是覺得你人好,才會把這個任務給你的,沒想到你這麽斤斤計較,你有沒有點班級榮譽感,而且又沒指望你拿第一。”小壯小聲嘀咕了一句, “拿個倒數第一還那麽嚣張。”
陳淼平靜地看着他,吐出了一個詞, “滾蛋。”
小壯咬牙切齒地瞪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陳淼白着張臉,進了廁所。
葉啓雲發現了件大事,陳淼的褲子後面有血跡。他在生物書上有看過,女性在特殊時期,情緒會不太穩定。
陳淼出來的時候,腰上圍了件校服外套,完完全全把那塊遮住了。她看起來非常難受,幾乎是弓着身體走路的。
葉啓雲無能為力,只能目送她進了宿舍樓。
在小賣部買了一瓶果汁之後,葉啓雲回到了操場。他旋開果汁瓶蓋,漫不經心地朝人群裏走,毫不猶豫地撞在了一個人身上。
“我靠,有沒長眼睛啊!”小壯看着發黃,且不斷往下滴果汁的白上衣,再看看布滿了果汁的球鞋,情不自禁地低吼了一聲。
葉啓雲裝作惶恐,趕忙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們這小小的喧鬧,引起了周圍人的側目。
小壯敢怒不敢言,周圍都是女孩子,他怕壞了自己的形象,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咽, “沒事沒事。”
“真的不好意思。”葉啓雲再一次表達自己的歉意,然後撿起瓶子,擰緊瓶蓋,冷着臉地往外走。
***
期末考完的第二天,葉啓雲迎來了寒假,他周末偶爾會回一趟家,所以回家的念頭并不是很強烈。他坐着49路公交車到了汽車站,然後換了上了一輛綠色的小巴車。小巴車裏又擠又臭,車廂裏黑漆漆的,葉啓雲個子比車廂還高,他不得不彎下身來,往車尾走。最後,葉啓雲在一個兩人座的外頭坐了下來。
座位椅的彈簧似乎是壞了,葉啓雲剛坐下,屁。股便随着椅墊往裏陷。他習以為常,推開了車窗。這是從市裏到東浦鎮的唯一一輛小巴車,一天只有兩趟。不出他意料的話,陳淼也會上這輛車。
期間,有個男生跑到葉啓雲旁邊問他: “我可以坐裏面嗎我暈車,想坐靠窗的位置。”
“不好意思,這裏已經有人了。”葉啓雲禮貌地表示拒絕。
男生尴尬地哦了一聲,坐到了對面。
很快,小巴車的其他位置都坐滿了人。
在發車的前半分鐘,陳淼背着個包急急忙忙地跑上了車。她眯起眼睛,費力地環顧了下車廂,然後往裏走。
“你旁邊有人嗎”陳淼扶着椅背,問葉啓雲。
“沒有。”葉啓雲搖搖頭,立馬起身,給她讓了個道,選擇忽略了對面那個男生幽怨的目光。
陳淼順理成章地坐在了葉啓雲旁邊。她把背包放在腿上,從袋子裏拿出一個油膩包裝的面包,配上水瓶裏裝的速溶咖啡,快速地結束了她的早飯,也或許是午飯。她塞上了耳機,望向窗外。
葉啓雲的手腳不知道該如何安放,一會兒坐得端端正正,一會兒又随意擺放,他覺得自己可笑極了——他獨自在那緊張不安,而陳淼卻無動于衷。
車廂裏的人囔囔着,高聲談論着家長裏短,各種瑣事,還有過年要準備的東西。他們不一定都認識,但總能很快的聊成一片。
葉啓雲偷瞄着陳淼,發現她閉着眼,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着了。她現在走路不戴眼鏡了,為了聚焦,時常要眯着眼睛看人,就像老鷹一樣。
他很久沒有這麽近距離地觀察過陳淼,她頭發幹枯,臉色很白,不過是那種不健康的色調,而且臉上沒什麽肉。她和之前相比有一點變化,但具體變化在哪,葉啓雲也說不上來,他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開學那天,葉啓雲和班裏的幾個男同學到圖書館門口搬新課本。
透過玻璃門,葉啓雲看到了裏面的陳淼。她頭抵着書架,仔細看着手裏的書,那是一本關于心理學的書。
葉啓雲沒太在意,認為她是閱讀興趣比較廣泛。
後來有一段時間,陳淼突然發狠讀書,比初三準備中考的那段期間更加瘋狂。葉啓雲感覺到了她的急躁,而陳淼轉移急躁的唯一方式就是讀書。
她每天早上都會在學校的一個池塘附近背書,讀英語,葉啓雲不确定她是幾點起床的,反正他每天六點起床,洗漱出來時就看見她在那了。晚自習放學後,她也沒有立刻回宿舍,而是呆在教室裏寫作業。
有幾次,葉啓雲還看見她學習學到流鼻血,不過陳淼一點都不在意,随手塞了兩團紙到鼻孔裏,繼續廢寝忘食地寫着什麽東西。
這樣狀态持續了大概一個月,陳淼不再讀書了。但情況似乎并沒有好轉,反而愈演愈烈。
陳淼變得有點古怪。她常常看着某一處走神,同學和她說話,得說好幾遍她才反應得過來,她很少吃東西,甚至兩三天才勉強吃一頓,她變得不愛搭理人,喜歡一個人待着,雖然說她本來就喜歡獨來獨往,但至少會和別人談論歡笑的,不會像這樣,整個人宛如行屍走肉。
有一次下了晚自習,陳淼沒有回宿舍,而是一個人坐在池塘邊,盯着水面走神。
葉啓雲站在枇杷樹下看她,她現在瘦得簡直有點可怕,臉頰兩邊都凹進去了,皮膚很差,眼圈很重。他不知道陳淼身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他很不安。
他應該做點什麽,他必須做點什麽。葉啓雲邁開腳向她走去,就像兩年前她向他走來的那樣。
葉啓雲小心翼翼地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天涼了,別坐在這裏了,趕緊回去吧。”
陳淼沒反應。
葉啓雲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 “陳淼”
“啊”陳淼茫然回應了聲。
“回去吧。”
“哦。”她木然地點點頭,背起書包往宿舍樓裏走了。
陳淼好像正在一點一點地破碎,毀滅,這個念頭讓葉啓雲感到十分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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