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 (3)

果汁走到我身邊,在床頭坐下。我不知自己是在夢裏還是現實,只管抱住幼清奶奶一頓嚎。

“我發現你的時候,你直挺挺躺在我家門口,可把我這個老太婆吓壞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如果不是董老太和她老頭子幫忙,我一把老骨頭,怎麽也不可能把你架到床上去。陽老頭子已經幫你看過了,你什麽問題也沒有,可能是太勞累才暈過去的。”

幼清奶奶口中的陽老頭子是董老太的丈夫,陽澤成醫生。陽醫生家裏世代學醫,家裏出過好幾位厲害的名中醫,到了陽澤成醫生這代,家族裏依舊有好些醫生。陽澤成醫生有個頗為酷炫的綽號——‘江南咳嗽王’,治療小兒咳嗽那絕對是一流國手。

幼清奶奶在幼清去世後,就不再起竈,經常跟董老太夫妻兩個一起吃飯,今天我也在,四個人,四雙碗筷。席間,陽醫生問起我暈倒的緣由,我如實說了。我說完,鴉雀無聲。

半響,陽醫生說:“九兒,我們這裏三樓前些日子确實去了一個小孩,如果我沒記錯,應該就是我去參加同學會前後的事兒。今天,是那小孩'燒七‘中的一日。”

我大腦一片空白,良久,道:“我上次來找董奶奶,樓梯裏漆黑一片,就是這個小孩跟我說話,我問他樓道裏的燈怎麽壞了,沒有人修嗎,那孩子說不是電燈的問題,是人的問題。”

我一說完,頓時反應過來,當然是人的問題。樓道裏的聲控燈,在沒有人的情況下,又怎麽可能為一個鬼小孩兒亮呢?

“孩子的媽媽前些天在我們樓道裏上吊死了。”董奶奶道。

這下我說不出話來了,嘴裏含着筷頭,牙關直哆嗦。

“孩子,你也是倒黴,先是遇到鬼打牆,再又是遇到他們母子。”陽醫生淡淡說,“鬼打牆我偶爾也會遇到,往往是意識神魂不太清醒的時候。我們這幢單元樓新造完沒多久,頂樓一戶人家的兒子就從天臺跳下去了,這件事就我和居委會的老陳知道,今天我終于說出來了。”

董老太顯然被驚吓到了,“你不是跟我說頂樓那戶是沒有孩子麽?你居然騙我。”

陽醫生瞥了一眼董老太,哼了句:“你膽子那麽小,我怎麽敢跟你說實話,那你晚上還敢睡覺嗎?還敢在樓道裏走嗎?”

“咱倆□□那會都熬過來了,還會怕這些牛鬼蛇神?”董老太嚼了一口芹菜,淡淡道。

“我一直以為鬼打牆是晚上聽到牆壁裏傳出聲音,原來是迷路。”我恍然大悟,繼而又道:“不過我感覺我今天晚上怕是不敢一個人睡覺了,或者我以後要改白天睡覺了,不然哪裏睡得着!”

“要不要我給你開服安神的中藥,你拿回去喝?”陽醫生道。

我趕緊點點頭。幼清小時候不知道跟着陽醫生喝了多少中藥,我因為跟她關系近,沾着光也在陽醫生這裏蹭了不少中藥。

幼清生下來皮膚特別黑,被她爹嫌棄得不行,抱到幼清奶奶這裏,就再沒來看過一眼。陽醫生知道了,特別心疼,幫着幼清奶奶一起照顧幼清。幼清從小喝中藥茶,泡藥澡,等到發育的時候,渾身像換了一層皮,皮膚白皙細膩,陽光照着的時候,能看見她臉側細小的絨毛,被光暈染成金色。我小時候特別貪玩,有一次下大雨還賴在公園不肯走,回去就感冒了,家裏大人也沒怎麽注意,後面發展成了哮喘,陽醫生診完我的脈,就把我媽狠狠罵了一頓,不許我再喝可樂,準确來說,是不許喝所有的飲料。我從小到大,基本不怎麽去醫院,但是每年都會到陽醫生家坐一會。

陽醫生不光會醫術,家裏祖上也有做陰陽宅生意的,他耳濡目染,對這些事雖不能說全信,但到底還是長着個心眼。他湊近仔細瞧了瞧我的下眼睑,說:“丫頭,不是爺爺說話重,你最近,真的別亂跑。”

我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心裏堵着一堆奇異事該不該和陽醫生說。這時候,幼清奶奶拉拉我的衣袖,示意我去她家,我便站起身,和陽醫生夫妻倆道別。

到了幼清奶奶家,奶奶很直截了當地問我:“你是不是來問我幼清的事?”

我立刻應聲,順便問了為何董奶奶以為幼清是被大火燒死的。

“二十年前,我們醫院的職員都住在石庫門的單位大院裏,誰知道睡到大半夜,忽然就起了一場火,那時董奶奶的女兒要結婚,董奶奶給女兒的嫁妝全賠進火裏面了,最糟的是,她女兒以為二老還在火海,沖進火裏救人,結果人沒救出來,自己卻被火燒得沒了形。自那以後,董奶奶有了輕微的癔症,什麽人去世都覺得是被大火燒死的。”

我這才知道,董奶奶為何從來沒跟我提過子女的事。

“奶奶,我一直有個疑問,幼清去世以後,家裏人把她葬到了哪裏,我最近有夢到她,我覺得她一定是心願未了。”

“南苑公墓那裏呀,怎麽了?”幼清奶奶問。

我不敢将全部的事情和盤托出,更不敢說出我的目的,因為知道幼清死狀的同學明确告誡我,只許在幼清奶奶面前談幼清死,不能談她的死狀,奶奶受不了驚吓。

“我知道了,奶奶,時候不早了,我走了。”我起身。

路過董奶奶家的時候,奶奶從廚房窗戶口遞出一個中藥袋,我接過,謝過二老。陽醫生打開鐵門,跟我說:“九兒,爺爺送送你。”

本來讓老人送我下樓這件事打死我都幹不出來,但我明顯感覺陽醫生有話要說。

出走單元門後,陽醫生借着燈光對我說:“孩子,我這大半輩子行醫,經歷過的奇怪事多了去了,你知道爺爺為什麽能活到快八十歲身體還這麽好麽?”

“為什麽?”

“因為爺爺只管做自己的事,不去伸長手,你也一樣。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想辦好幼清的事,不然也不會來兩次,這些爺爺奶奶心裏都知道,但是你幹完就撒手,千萬不要沉迷其中。說老實話,爺爺祖上做那些陰陽宅的生意,雖然發了大財,但報應都還到子孫身上,就算三代行醫,這些冤孽依舊還不清。”

陽醫生從馬甲裱袋裏拿出一個橙黃的道符,塞進我的手心,“這個道符,我們家裏的小輩人手一個,到了我這輩,我無人可授,本來想留着給幼清,但幼清也去了,我便把這個道符授予你。爺爺奶奶們都老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老天就将我們收了去。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沒法送終,我哪裏想到我走的時候,也沒有送終的人。”

我眼眶一紅,“爺爺,您長壽着呢,什麽事都不會有。如果您真的仙去,我一定會為您念九九百十一遍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為您送行。”

“你媽媽為了你的哮喘到處求醫,這才結下了我和你的緣分,我們誰也沒有料到她去得那麽早,自古生老死別難承受,你是你媽媽生命的延續,一定要珍惜自己的性命,切莫任性。辦完幼清的事,答應爺爺,找一個實誠的人、愛你的人,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

我不準自己掉眼淚,抱了抱爺爺,悶頭甕聲道:“上個禮拜沿海刮臺風,把城南都淹了,幼清奶奶說幼清葬在南苑公墓,我做夢夢見幼清躲在水缸裏,我就想會不會臺風把幼清的墳頭給淹了,我打算去看看。”

“你去看看也好,順便幫我和奶奶上柱香,以後出門錢包裏塞我給你的道符,過年的時候再來看我和奶奶。”陽醫生說。

我點點頭,慢慢走出了三俠門洞小區。我曾以為我會幼清做一輩子的朋友,我曾以為我會經常往三俠門洞看望裏面的老人,在他們稍顯擁擠老舊的家裏消磨掉一個悠閑的下午,但是我發現,有些故事還沒講完就散了場,有些人兒去了遙遠的地方不再回來,而我,還站在時光裏,不願往前走。

☆、塵曲

作者有話要說: 新更送上,

這更有點鬼畜,

如果有讀者注意我專欄的話,我開了一欄,專門用來放讀者長評、我的回複、更新進度和公告。

實在很晚了,我去睡覺了,大家晚安。

我和陳昂駒到南苑公墓的時候,天有些陰,墓園裏稀稀拉拉散着幾個人。我大老遠望見一個穿黑色罩衫的人低頭立在幼清墓前,我下意識地抓緊陳昂駒的胳膊,心裏有些怕。陳昂駒輕拍我的肩膀道:“莫怕,莫怕,就是個飛頭撩。”

“什麽是飛頭撩?”我問道。

“飛頭撩是南方的一種妖怪,也叫落頭民。落頭,落頭,就是說這種人妖能頭身分離,落下的頭能夠飛,具體的故事你可以晚上查查《酉陽雜俎》。”

“你诓我吧?這人好端端地站在那兒,哪裏像人妖了,分明就是人。”

陳昂駒見我一副嫌棄的模樣,便從胸中掏出一個道符,拿食指和中指夾着,嘴裏念起了我聽不懂的咒語。那穿黑色罩衫的人似是注意到了我和陳昂駒,遂轉過臉來,就在我快要看清那人的模樣時,他的腦袋忽地從頸項上掉下來,砸在墓園的石板地上。

我吓得厲聲尖叫起來,卻被陳昂駒一把捂住了口鼻,頓覺眼前有些暈。那落頭在地上翻滾了幾下,兩耳掠動,忽然就朝我的面門飛旋過來。

“這些飛頭撩很好對付,如果能找到它的身軀,我拿個銅帽蓋住它的身軀,讓它的頭飛不回原地,就能叫它窒息而死。”陳昂駒的語氣裏沒有一絲驚慌,拿着符咒擋在我身前。

我害怕地閉起雙眼,那落頭飛旋的聲音在我腦海中不停劃過,令我根本無法思考。待我再次睜眼,發覺陳昂駒已不在我身邊,我正四下查看,就聽到陳昂駒喊我。他站在幼清的墓前,惋惜地說:“這天公作美,來這麽一場臺風,給城市裏的人降溫送雨,倒是苦了這些墓的主人,一個個全浸在水裏,這在地下的那幾位朋友,還不得凍死?”

幼清的墓完全浸泡在水裏,大理石墓碑根部現了一條很深的裂縫,連帶着墓邊的青草也遭了秧,被大水沒過半截。

“怪不得她要來找你,悶在水裏閉氣這折磨誰受得了。”陳昂駒嘆道。

“那我們該怎麽辦?這墓園大半墓地都遭了水秧,光清理幼清一個地方,馬上水又會漫過來,根本沒有效果。我也奇怪了,為什麽這墓地的地勢造得那麽低?”我問道。

“這就跟人間一樣,誰不想住大別墅,但最後都只能擠在高層商品房裏,管它地勢高低,風水好壞,有地住就不錯了。”陳昂駒看了我一眼,“懂了嗎?這就是人生,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這時候跟我講什麽人生大道理,這些道理多了去了,有用嗎?除了讓人埋汰抱怨幾句,屁用沒有。”我嗤之以鼻。

“剛才那個飛頭撩,其實在唱歌給幼清聽”陳昂駒岔開話題,“你能相信嗎?它在給幼清唱歌。”

“唱什麽歌?”我道。

“大概就是唱‘今天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夏天夏天快快過去,留下小秘密’這類的歌。”陳昂駒一邊說,還一邊唱起來。

“那它為什麽要唱這些歌?有什麽特殊寓意嗎?”我陷入了沉思,“是不是希望太陽趕快出來,墓地裏的大水能趕快消退,還墓園一個清淨,這樣的意思?”

“大概就是吧。”陳昂駒點點頭。

我和陳昂駒看完幼清,慢慢朝墓園出口走,我自然而然地抓着他衣袖的一角,問:“那我們接下去該幹些什麽?我們是不是該去拜訪下元集大師?”

陳昂駒忽然将剛才用的一道符貼在我額頭上,厲聲說:“不許動!哪裏來的妖怪!還不速速現形!”

我吓得趕緊立正站好,一動也不動,一雙眼睛緊張地盯着陳昂駒。陳昂駒臉色本就黝黑,一蹙眉,看起來頗嚴肅,和城隍廟裏供奉的黑面托塔天王有得一拼。

“九兒,你現在站在這兒別亂動,待會不論有什麽東西叫你,你眼睛千萬別往後看。你一定要看着我從這裏一直走到墓園出口,等我走到墓園出口,你才可以動,記住了嗎?”陳昂駒一板一眼,說得有模有樣,我将他的話銘記在心。

陳昂駒說完就往沿着墓園出口處走了,我雖然心裏無比害怕,但硬逼着自己定神,目送陳昂駒出園。陳昂駒前腳剛跨出墓園,我就一路狂奔起來,天色漸漸轉暗,我的心像一張被揪得極緊的牛皮,無聲怖怕。

很快我便趕上了陳昂駒,伸手抓住了他衣服後擺,他扭過頭來連忙道:“有聽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喊你嗎?”

“沒有,什麽也沒有。”我搖搖頭,一邊喘氣,剛才跑得太急,氣息不順。

“那就好,我們走吧。”陳昂駒起腳繼續往前走。

“剛才那是什麽妖怪?它附身在我身上了嗎?我怎麽什麽感覺也沒有?”我一連抛出三個問題,陳昂駒緊閉着嘴,很久才道了一句:“你不要多問。”

我見他寡言,猜測剛才定是非常兇險的時刻,也就不再追問。兩個人就這麽默默走到公交站牌下,等車回各自的家。

臨上公交車的時候,陳昂駒忽然拽住我,在我耳邊說了一句:“我剛才在墓園,是騙你的,根本沒有什麽妖怪附身在你身上。”

我驚怒想要打他,奈何公交車馬上就要開車,我三步并作兩步上了車,一把拉開最前排的車窗,探出身,只見陳昂駒在公交站牌下笑如抖篩子般,得意洋洋地朝我做鬼臉。

我怒火攻心,也不顧車上有人,直接吼了一嗓子:“陳昂駒,你這個壞蛋!我詛咒你一輩子不舉!不舉!不!舉!”吼完還朝他比了接近五秒鐘的中指,直到車越開越遠,陳昂駒的身形小成一個點,我才回進車內。一車人都挑眉睨我,我氣不打一處來,又吼了一嗓子:“看什麽看!小心長針眼!”

晚上回家,我越想越生氣,拿起手機就給陳昂駒打電話。第一個電話陳昂駒接了,之後的五十二個電話陳昂駒都沒有接。

銀條兒剛吃了狗糧,肚子有點飽,癱在我腳邊搖頭擺尾。銀條兒是條好狗,擺尾的姿勢優雅又具有節奏感。我懶懶看着它擺尾,昏昏欲睡。銀條兒擺着擺着忽然就停了,随即我就聽見我手機響了。沒有來電顯示,屏幕上寫着‘無主叫號碼’,我接起,‘喂’了兩聲,電話那頭還是沒有聲音,我正要劃掉來電,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一聲極細極慢的女聲,我木了兩秒,才意識到她在唱歌:

“今天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

“夏天夏天快快過去……留下小秘密……”

極細極慢的女聲在電話那頭慢慢唱着,而我已經将手機丢到了離我一米遠的床上。意識脫缰的零點零一秒,我猛地跳上床,抓起手機按掉了通話鍵。銀條兒很合時宜地吠了兩聲,随我一同跳上床,然後對着手機一通狂吠。

我知道給陳昂駒打電話已經沒用了,他肯定不會接,就給他發微信。

微信內容大致如下:陳不舉剛才我手機有個女人打電話進來唱歌唱的就是你白天唱的歌我已經吓成狗怎麽辦!十萬火急!(害怕表情三個)

我等了五分鐘,陳昂駒才慢悠悠回了我一條:建議在心中默念一遍波若波羅密心經。(祈福表情十個)

我回:你給我打個電話會死啊?我吓死了!(害怕表情三個)

陳回:老婆孩子都睡了,我這時候給你打電話,等下老婆以為我外面養了個小三。(微笑表情一個)

我回:性命攸關,你不能見死不救。(哭笑不得表情三個)

陳回:你別怕,就當是五鬼往你家裏運財了。(微笑表情一個)

我回:窩曹,你這樣說我更害怕了。(哭笑不得表情三個)

陳回:你家不是有狗嗎?狗是至陽之物,你不用害怕。(微笑表情一個)

我望了一眼銀條兒,一把抱住了它的狗頭大力撫摸起來,銀條兒很乖,将頭埋在我的肩膀上,不聲不吭。大約過了一分鐘,陳昂駒給我打了一個電話,電話聲響起的那一秒,我還是害怕地抽搐了一下。

“我現在在你家門口。”陳昂駒在電話裏冷峻道。

我愣了一秒,遂大叫:“陳昂駒你今天兩米八!”

我打開門,看到陳昂駒脖子上挂着一大串大蒜。他将大蒜往客廳地板上一撒,說:“你回卧室去,客廳交給我。”

“我不能旁觀嗎?”我道。

“這玩意兒是裸着身體來的,你女孩兒看了不好。”

“那這玩意兒是公的了?”我問。

“不,她是母的。”陳昂駒道。

我哭笑不得,“那既然她是女的,我為什麽不能看,明明我是女的,你是男的。”

“你總有一天被你自己的十萬個為什麽給害死。”陳昂駒道。

“怎麽個害死法?”我條件反射地道。

陳昂駒無語。

“你進到你卧室,然後捂着耳朵,或者往耳朵裏塞耳機,放最響的音樂。等下客廳的聲音會很吓人,你就祈禱你的耳機夠給力,讓你什麽都聽不見。”

“你不會又是跟我鬧着玩,騙我的吧?”我不放心地問。

“有種你就不塞耳機,給我聽完客廳的一整套程序,我就敬你梁九是條漢子。”陳昂駒說完,‘砰’地一聲關上了我卧室的門。

我至今最後悔的事,不是我沒有在報刊亭買那老頭的靈符,而是我真的在陳昂駒的激将下,硬是沒有塞耳機。那天客廳裏發出的聲音,成了我永久的噩夢。我開始不斷夢到一個粉唇白面的女子,鮮紅的液體從她眼角和耳朵緩緩流下,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是她不斷開合的唇中所唱的那一首塵曲。

☆、運財

作者有話要說: 新更送上~~~

真心希望大家能夠花點時間評論一二,幫我打個2分,寫個評論,幫我漲點積分。

最近我時差有點混亂,也沒有跟大家講具體的更新時間,主要因為我即寫即發,什麽時候有空了,就趕緊寫一點,如果有讀者注意我文章的更新時間的話,我大多都是淩晨一兩點更新。

我會保證有更新,不會出現一星期不更新的情況,待我我後期空了,就能做到勤更了。

我在這裏先謝過大家了。

民間一直有五鬼運財的說法,即曹十,張四,李九,汪仁,朱光五位陰将能将他人之財運至自己門下。陳昂駒在我家參觀了一圈,不禁啧啧感嘆道:“別看你家地方小,門道倒是不少,平常沒少往這方面塞錢吧?”

“你指的哪方面?我不明白。”我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從三俠門洞到兆安路這塊的住宅區,我可沒少上別人家裏做白事,八十年代的老小區屋子裏頭的格局基本一個樣,兩室一廳,矩形居多;但你們家不同,你們家三個房間全都四四方方,明顯是敲了原先的牆重砌格局,進門有抱石三羊,屋內有屏風綠樹,陽臺罩玻璃封死,挖榻榻米,明顯就是個運財的風水陣。”陳昂駒分析得頭頭是道,還打開陽臺的門仔細瞧了瞧。

皓月當空,銀條兒蜷在陽臺一角,耷拉着眼皮。

“你居然還養狗!”陳昂駒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跳到銀條兒身邊,摸了摸銀條兒的狗毛,感嘆道:“此狗通體雪白,乃靈犬之兆,頗有九尾狐仙的氣質。”

我被陳昂駒吹溜拍馬的腔調惹出一聲冷汗,聳了聳肩:“你去大馬路上随便找條薩摩耶,它都是通體雪白,有靈犬之兆。”

“不不不——”陳昂駒煞有介事地擺擺手,“你這條狗,真是條好狗,你看它的眼睛,是藍色的哩!”

“怎麽可能?銀條兒的眼睛是黑色的。”我一邊說,一邊折回客廳倒水。客廳裏的水族箱我常年不清理,養了兩尾小紅鯉,玻璃壁上長滿了青苔,我剛探身湊近細看,陳昂駒忽然在我背後尖叫一聲:“別看!”

聲速是快不過光速的,該看的,我全看了。我瞥了一眼水族箱,立即狂跳起來,道:“陳不舉,你往我水箱裏丢了什麽東西進去!”

陳昂駒一臉賠笑得走到我身前,伸手擋住水族箱,道:“這不是剛才我脖上那串大蒜麽,今天天有不測風雲,我法力不濟,來不及把大蒜燒成無形,留了那麽一點。”

“你沒燒完,你不能扔到垃圾桶裏麽?你扔在水族箱裏,我兩條魚被大蒜熏死了誰賠啊?我養了五年的錦鯉,它們才是通體朱紅,乃靈魚之兆,有轉運之勢!”我從廚房鬥櫃裏拿出一盛湯的大砵,灌了清水,用湯勺把兩條紅鯉放進碗裏。

陳昂駒見到我的湯砵,又是一陣誇:“哇塞,你哪兒來的釉碗,這碗很貴的吧?你瞧這碗沿的圖案頗為有趣啊,紅紅綠綠的,怎麽還有個碗蓋啊,哇,碗蓋還鑲了邊呢!”

我被陳昂駒一連串的嘴炮堵了個慌,半響,悶悶道:“這碗是前清年間的,傳到我太爺爺手裏剛好第九代,到我這裏是第十二代。”

陳昂駒的眼珠子轉了轉,又轉了轉,道:“看樣子,你家裏的好東西估計□□那會沒少被糟蹋吧?”

“屁,在我家,真是好東西,哪輪得到□□來糟蹋?該藏得藏,該渡得渡,該偷得偷,該搶得搶,早沒了,根本等不到紅衛兵來插手。”我道。

陳昂駒又湊近瞧了瞧,頗為可惜道:“你用這麽好的釉碗做魚盆,你不嫌心疼啊?”

“這碗也就一般吧,原先我姑姑家有一個黃釉碗,嬌黃色,那才是一頂一的好碗,世間尋不着一個,我這碗頂多就是年份久了點,百姓用。”我道。

“我看你家裏有不少年代物,你家裏到底是做什麽的?話說,我怎麽不見你上班啊?”陳昂駒道。

“我家做投機倒把生意,我爹是這片兒遠近聞名的倒爺,我麽,當然也沒有工作了。”

“你沒工作,那你靠什麽吃?”陳昂駒道。

“你給人家算命一次二三十塊錢,你還能養活老婆孩子,我當然活得了。”我道。

“呵呵,瞧你的口氣,你以為你是資本主義家的大小姐啊。”陳昂駒嗤之以鼻,“我除了算命,我還有正經工作,我做紅白兩事,偶爾還會去廟裏給人唱經,一月掙個萬把塊錢沒問題。”

陳昂駒本想繼續說下去,結果我家大門突然響起了重錘聲。我和陳昂駒一對眼神,當下決定陳昂駒去開門,我跟在他背後,手裏握着一根警棍。

門一開,我只覺面上起了一陣狂風,還沒等我睜眼,就有一熊掌朝我襲來,一把拎住我的耳垂,罵道:“嘿,你這小騷娘們兒,偷漢子還偷到自己家裏來了。”

我一聽就笑了,敢情是陳昂駒的老婆來了,立刻喊了一聲:“嫂子,你搞錯人了,昂哥他确實外面有人,但不是我啊,我是他的顧客。”

陳昂駒兩只眼睛瞪得老大,轉眼就給自己媳婦跪下了:“天地良心吶姐姐,我黑矬窮,我搞誰去啊我,梁九你別瞎說大實話坑我。”

當時陳昂駒媳婦已經松了手,我在一旁哈哈大笑,道:“誤會,真的是誤會,我家裏進了點不幹淨的玩意兒,我請昂哥幫我弄弄幹淨,嫂子你看那魚池裏還有大蒜呢。我倆要是真有什麽,就這個點,估計我倆現在身上都沒衣服了。”

陳昂駒被我下流的話氣得鼻孔生煙,一張黑臉耷拉着,幾欲滴血。陳昂駒媳婦冷靜下來,嘿嘿笑了兩聲,忽然拿熊掌往我肩膀上一拍:“小姑娘,姐喜歡你這直爽,不錯。那你們事情辦完了嗎?”

“辦完了。”我道。說我,我回身往屋裏拿了點新鮮的瓜果放進塑料袋裏,給陳家媳婦帶上,道:“我這兒也沒什麽東西,這些算是謝禮,不成敬意,嫂子收下吧。”

陳昂駒媳婦顯然是個愛占小便宜的,拿了瓜果,又掃了一眼我玄關裏擺着的帆船擺件,也一并順了去。陳昂駒一臉無奈,走前道:“下星期一早上五點,我在公交總站等你,我們坐車上白馬寺找元集大師。”

我點點頭,說:“走好。”

晚上睡覺前,我特意抄了一遍心經,壓在枕頭下。這一壓,果然心裏舒坦多了,昏昏沉沉地便睡了過去。

第二天,日頭剛升起沒多久,我聽見房間外有走動聲和開門聲,心裏特別高興,因為我知道,我媽媽回來了。媽媽拎了一大袋包裹,穿戴整齊,出現在我卧室門口。我懶在床上不願動彈,就叫她。媽媽聽見我的叫聲,走過來,俯身望着我,她伸出手摸摸我額前的劉海和碎發,然後說:“我給你切好了芒果,你聞聞香不香?”我搖搖頭,道:“客廳裏的芒果都放了快一個星期了,要是這芒果好吃,我早就吃了。”

媽媽聞言,把芒果放在我床頭的小櫃子上,又過了一會,我聽見芒果上的小叉子落到地板上的聲音。我迷迷糊糊地,還想繼續睡覺。

“寶貝,睜開眼,讓媽媽看一看。”我聽見媽媽說。

我聽話得睜開了眼睛,卻發覺眼睛前面一片白——是天花板。

原來是夢。

大概九點多的時候,陳昂駒給我來了一個電話,先是替他媳婦道歉,然後又問我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挺好的,睡得挺沉,還夢見我媽媽了。”我道。

“昨天晚上太晚了,我也就沒說,你怎麽能把你媽的骨灰放你床底下呢?你知不知道這很犯忌諱。”

“我知道——但那是我媽媽,她又不會害我。”我道,“你怎麽觀察得那麽仔細,你進我卧室了?”

“幹我們這行,不用真進去,我有眼睛,我能看。”陳昂駒頗得意地道。

“說實在的,昨天晚上聽了塵曲那玩意兒,我真睡不着,如果沒有抱着心經,我估計我現在腫着一雙熊貓眼。”我道。

“你心理素質确實不錯,當年我頭一次聽,三個星期沒好好吃飯,我師父她是這方面的行家,她說這玩意不聽個百八十遍,根本成不了個中高手。”陳昂駒道。

“那元集大師豈不是聽了千百遍,才能成為業界頂尖?”我道。

“師爺聽了何止千百遍,恐怕萬遍有餘,要煉成像他那樣的,沒有勤學苦修下不來,沒有天資慧根也下不來,定要兩者兼得,方有建樹。他不光要渡苦厄,更要體世情,沒有三分三,怎麽上梁山?”

☆、寄生

作者有話要說: 新更送上,求打分,求評論~~

星期一的早晨,天還沒亮透,一朵烏雲就飄過來了,聽天氣預報說,最近一周都有強降雨,臺風帕布前腳剛走,塔巴臺風又來了。我在公交總站的出口站了還沒到五分鐘,褲腳便已濕得個精光。陳昂駒更慘,到了半途,傘被大風給刮跑了,整個人浸在雨裏,狼狽不堪。

我拿着傘給他遮雨,還沒靠近他,先是一頓笑。陳昂駒在雨裏,剛張嘴,雨就全飄進他口中去了:“梁九,你還能不能有點良心啊,我都淋成這樣了,你還有功夫笑!”我打開一把傘,遞給陳昂駒,道:“我就是喜歡笑,管得着麽你!”

到了公交總站,陳昂駒從內襟掏出一塊手絹,一路從脖子擦到額頭,擦得格外認真。見我一雙眼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他翻了個白眼:“姐姐,我這不是潔癖。”

“當然不是潔癖,你既做了傀儡,自然要格外珍惜自己的皮囊。”我道。

陳昂駒沒說話,狠狠盯了我一眼,耳朵動了動,甕聲道:“它說你聰明。”

“誰?”

“它呀——”陳昂駒指着自己的耳朵,朝我吼了一句。

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摸了摸自己得胳膊,道:“得,我可不想得它賞識,待會找我來了。”

我和陳昂駒做公交1路車上白馬寺,途徑23個站,旅程漫長,我和他一邊插科打诨,一邊吃早飯。陳昂駒看見我手裏熱乎乎的豆沙包,咽了咽口水。我睨了他一眼,丢給他一個肉包。陳昂駒接過肉包,三下五除二解決了個幹淨,吃完又道:“渴了,要喝果汁。”

“沒有。”我道。

“我都看見了,就在你包裏,我要喝——”陳昂駒道。

我從包裏挖出果汁遞給他,陳昂駒湊過來,啧啧搖頭:“帶這麽多零食,你到底是去辦事的,還是去春游吶?”

“辦事春游兩不誤。”我道。

我沒有說謊,白馬寺是中古世代古剎,游客多景色美,我倆去辦事,勢必要在廟裏住上十天半月,廟裏都是素齋,不多帶點零食,晚上肚餓怎麽熬得過?

陳昂駒聽完哈哈大笑,“那天晚上回去,我老婆直誇你會做人,本來她是不許我帶着女顧客出來辦事的,但一聽我要跟你來,就答應了。”

“我還沒問你呢,你老婆怎麽就找得到我家?”我道。

“我老婆也是道上混的人,能沒點看家的本事?”陳昂駒頗驕傲地道。

“得了吧,那天晚上她揪我耳朵的時候,我看見她手裏拿着你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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