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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張羅。我從前也沒覺出他生得多俊俏,可這路過的一水姑娘游客都不自覺地朝他望一眼,低頭竊竊私語。我的算命鋪子還沒開張,就已經圍了幾個小姑娘了。
“請問你是那個演員嗎?”一個小姑娘問。
“哈?我不是啊。”我笑着否認,心裏還有點小得意。
“沒呢,我是問這個帥哥。”小姑娘笑嘻嘻地看着霁哥,道:“你和莊玉坤長得好像呀。”
“你認錯人了。”霁哥低頭整理着簽箱,淡淡道:“要算命嗎?一次兩百。”
“這麽貴!”幾個小姑娘咋舌,很快便四散開去,去了其他攤位。
“怎麽辦啊,剛想着以後做生意得帶上你,結果你立馬把我客人給吓跑了。”我叉腰笑了會,一屁股坐在竹椅上,順帶把羊皮外套給脫了。霁哥幫我揩了揩額頭上的汗,複又将外套幫我披上,低聲道:“你身體剛康複,小心凍。”
霁哥在我身旁坐定,施施然将我放在桌上的定勝糕拆開來吃。我拿手指了指對面的小吃鋪子,道:“那家的馄饨調得特別好吃,榨菜、蔥花、紫菜、蝦皮還有蛋皮,放許多料,可以嘗嘗。”
“你不去嗎?”他問我。
“不去。”我點着桌上的一堆簽子,道,“還需整理熟悉一下。”
“那行,你先忙。”霁哥也不跟我客套,起身就走,确實是餓了。我在竹椅上盤着腿,曬着頂好的太陽,感覺整個人的筋骨都要曬酥了。大老遠的,朱媽扒拉着一個大高個兒,似乎是想幫我招攬生意。過了不多久,那大高個兒果然來了。我倪了一眼,刮到他腳上的牛津皮鞋。這生意,我做了。
“看手相一次十元,看面相一次二十元,看卦一次三十元。”我道。
大高個兒蹙着眉頭,一看就心事挺重的。他打量着我,道:“我和你從前見過嗎?”
“肯定沒有,”我搖搖頭,道:“倒是有很多人都說我面善,不過就是我長得大衆而已。”
“你要算命嗎?我一天只算九次,今天已經給兩個人算過了,還剩三次。”我騙他,其實今天還沒開過張。
“為什麽給兩個人算,就剩三次了?”大高個兒懵了。
“我也有看偏的時候,所以會多算幾次。”我道。
他一聽就笑了,道:“你這算命的也頗有趣,那我就算一次吧。”
“我一看先生你就知道你是富貴家裏出來的人,不如就成全我,算三次吧。”我笑眯眯道。
“你這算命也真是貪心,三次?怎麽算?”大高個彎下腰來。
“面相一次,手相一次,卦象一次。”我掰着手指頭。
“行,那你就算吧。”他也挺爽快。
結果我剛拿起簽箱,鋪開麻布,打算開卦,便被他止住了:“等下——”
“怎麽了?”
“可以給我朋友看下面相嗎?兩個人算兩次,我自己就不算了,我付你三次的錢。”他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
“可以。”我颔首。
大高個兒在手機相冊裏翻了挺久,然後将一張合照遞到我面前,問道:“光憑着照片,你可以看面相嗎?”
“足矣。”我拿過手機,驚了半晌才将手機遞還給他。
“圖上的這位先生含着金玉出生,鼻梁筆直,待人忠心無二,可惜不懂圓通,并不是做生意的材料,與先生您相比可就差遠了。過了年,就是這位先生的本命年,本命年本來就多災多難,還是要多提防着。那什麽符水我就不賣給你了,我配配都嫌麻煩。”我說得很認真,這符水也是真難配。
他一聽樂了,眼珠子轉了轉,又問我:“那本命年的劫難能度過嗎?”
“能。再說圖上這位女士,顯然也是含着金玉出生,一雙眼生得俊秀異常,照理說是一世平順,可惜眉有斷痕,少享父母之福,故而生性怯懦自私,但同時也是有大福之人,這輩子不會受多少苦,總能找到避災之法。”我道。
“你怎麽知道的?”他呆了。
“老底子的東西從來不會騙人,再說我面相看得有些年頭了。”我老神在在。
“可你看起來沒幾歲啊,比我肯定要年輕。”他笑道。
我颔首微笑,不再回答。他給完錢,在古玩街附近逛了逛,滿面愁容,一看就沒什麽閑逛的心思。臨走的時候,又路過我的攤位,我朝他使勁揮手,道:“先生,您是一世的好命,記得惜福。”
他聞言大笑,扭頭對我道:“既然我是一世的好命,又幹嘛惜福呢?”
這潇灑模樣,倒是教我很欣賞。我低頭數了數簽箱裏的簽子,總感覺有些不對勁。一擡頭,霁哥吃完馄饨回來了。他目光炯炯,盯着已經走遠的大高個。
“那人你認識?”他問。
“怎麽了?他剛找我算命來着。”我道。
“如何?”霁哥扭頭問我。
“天機不可洩露,嘻嘻。”我将簽子攏好放回簽箱裏,按上鎖扣。
“咦,你不算了?”
我點點頭,撫了撫胸口,道:“我這心裏沒來由地慌亂,心悸,怕不是什麽好征兆。”
“這段時間你雖常呆在家裏,但總是日夜颠倒,白天當黑夜,黑夜當白天,這心髒能好得了嗎?”霁哥也不知哪兒起的嘴炮,哔哩啪啦地,嗡聲說了好一串,“你們女孩子每天說着要睡美容覺要養顏,可我從來沒見在淩晨之前合眼的。熬夜的人容易暴躁,脾氣上來了,誰都拉不住。我就不明白了,一個個都是錦衣玉食的人,怎麽都這麽拼命,搶着掙錢,連大老爺們兒掙的那份錢也給掙去了……”
我望着平日裏惜字如金的梁霁絮絮叨叨一堆碎碎念,覺得很有趣,不禁拿肩膀撞了他一下,道:“跟林大小姐吵架啦?”
“不想說。”梁霁哼了一聲。
“得了吧,你倆偷偷把證扯了這事就我知道,領證日期還是我給算的。”我瞟了梁霁一個白眼,道:“都還沒見過你媳婦長啥樣呢,快,手機給我。”
我作勢要搶他手機,害得他趕緊扭身,死死捂住,絲毫不肯讓我看。我大笑起來,把簽箱往身上一挂,道:“不就娶個媳婦結個婚,誰不會啊,不稀罕!”
“等你真正結婚的時候,你就不會說得如此輕巧了。”他忽然垂目,鄭重道:“阿硯,希望你日後找個真正愛你懂你的。”
我聽得心中一澀,面上卻仍擺出一副嬉笑模樣,道:“我結婚?等我結婚的時候,怕是你孫子都有小孩了。”
“哈?”
“走走走”,我推搡着霁哥,道:“餓了,找地吃飯,吃完你再陪我買點東西。”
“買什麽東西?”霁哥問得很真誠。
“降妖除魔的東西。”我也回答得很真誠。
我原本想着去禦風堂,畢竟自家食堂,裏面的肘子一等一的好吃。可梁霁七彎八拐地帶我走進了一家連名字都還沒起的面館,門面特別小,卻擠滿了人。他領着我搶了半張桌子坐下,熟門熟路地點起面和小菜來。摸着油膩膩的桌面,我心中滿是嫌棄。
“不高興都寫在臉上了,大小姐。”梁霁伸筷子夾了一坨涼拌海帶絲到我碗裏,“來,嘗嘗,很好吃,這地方劉俊臣告訴我的。”
“那個小滑頭?”我問。
“嗯。”
我剛要說話,褲兜裏的手機忽然震了起來。一看,陌生號碼。猶豫再三,我還是接了起來。
“丫頭,是我。”說話的是個女聲。
“你是?”我懵。
“陳昂駒前妻。”
我心裏嘩啦一下,落下塊大石頭。在梁霁家貓着的這些天,我蜷在龜殼裏,刻意沒有去想天眼、闕樓、陳昂駒、任警官、元集大師等等這些曾與我有關的人和事,他們仿佛生活在我的另一面,僅限于我的記憶中。
“真離婚了?”我道。
“不離婚,我難不成還去地下陪他麽?”
“你說什麽?”因為緊張,我的手抵着油膩的面館桌面,來來回回地摩擦。
“陳昂駒死了。”也不知是陳昂駒老婆說話的聲音太尖細還是我手機的外放音量太高,我被聲波刺得眼前一片金星,無法思考。
“诶呦,你也別覺得可惜,他又聾又傻的,腦袋裏只裝一根筋。他活着也好,死了也罷,都幹淨。”
“什麽時候的事?你把他放哪兒了?”我冷冷道。
“就昨天夜裏的事。他跟你出了趟遠門,回來的時候又聾又啞,裝了一肚子心事。我給他爹媽打電話,也不見他們多上心,電話裏來來回回幾句話都是心痛進縣城的車馬錢,我聽着特沒勁。陳昂駒遺囑裏說了,骨灰由你處置。我給你快遞寄過來了。”
“好。益州的案子我知道怎麽回事了,那東西你連夜燒了。若它逃了,抓也得給我抓回來。我明天給你打五萬過去,你幫我把喪禮好好操辦了。以後我每月也會寄兩千塊錢,給你家孩子的。錢不多,一點心意。”我道。
“你得了吧,陳昂駒怎麽死的,你心裏有數。”陳昂駒老婆冷哼了一聲,“現在趕着來當救世主了,之前怎麽沒見你多費心,連電話都不來一個。”
我垂目,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馬上就要溢出來了。面館裏食客衆多,我憋紅着一張臉,模樣很是狼狽。
“嫂子教訓的是。”我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強忍着道,“我原本打算身體恢複了就趁春節把他從縣城裏接到市裏來玩,可誰知——”我終于哽聲,沒再往下說。
陳昂駒老婆嘆了一口氣,道:“他定是覺得虧欠了你什麽,所以才會拼死抱住寶匣。寶匣吃人,做的是賠一賺二的買賣。我清楚得很,只是沒想到會落到自家頭上。”
服務員将兩碗熱騰騰地油潑面端上來,肆意的香氣熏了我的眼睛。
“寶匣呢?”我問。
“弭了。”
“行,我知道了,那我先挂了。”我放下手機,舉起筷子坨一點面,塞進嘴裏。蔥花與芫荽被滾燙的辣椒油嗞出馥郁的香氣,我卻絲毫也品不出,味同嚼蠟。
梁霁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半響,道:“當初送你回來的那人——”
“別說了哥,我不想聽。”我埋頭啃着面,撲簌簌的眼淚落了半碗。
“想回家嗎?大伯父今天回來了。”他道。
☆、龍燈
早年梁家縮着脖子做人的時候,孩子們都跟爺爺奶奶擠在單位分配的老房子裏,不敢住在老宅裏,後面子女們各自成家,漸漸都搬離了老房子,住上了更現代化的商品房。我爸常年漂泊在外,不怎麽着家,自然也不想着買商品房的事。我媽更不挑,只要能跟我爸在一塊,住哪兒都無所謂。爺爺奶奶商量了一下,直接将市中心的老宅過繼給了我爸。其實幾個孩子心裏都明白,皓晖同志年少離家那是迫不得已,他一人生計養活全家,功勞大過天,爺爺奶奶自然對這個長子偏心地緊。再過了幾年,奶奶去世,爺爺悲痛欲絕,收拾收拾細軟就跟着廣晶姑姑去了美國,又将老房子直接留給了我,也就是我現在住着的單身公寓。
老宅落在兆安路偏南的梁家老小區內,跟秉乾叔家毗鄰,和我的單身公寓就隔了三兩條巷子。霁哥将我送達老宅就開車回去了,我慢吞吞踱到老宅門口,一摸口袋才發覺沒有鑰匙。我往老宅門欄的縫隙裏望進去,鄧阿姨正拿着大掃帚在院子裏拾掇,我趕緊喊了一聲。皓晖同志手裏抱着個老式塑料杯,裝着滿壺的茶葉,從裏屋跨出來給我開門。他見了我也不驚訝,扭身又往裏屋走回去,我只得跟着。
“喲,這不是小倒爺麽!”鄧阿姨見了我,可高興,道,“都好久沒見你了,這段時間跑哪兒浪去了!”
“鄧啊,我看院子挺幹淨的了,你回吧,謝謝你。”我爸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行,那我回了。”鄧阿姨将掃帚撂在門廳角落裏,拍拍手,卸下圍裙,拿起小包出了門。她臨關門前跟我比了個手勢,大意是如果我爸打我,晚上可以去秉乾叔家。
待宅門關嚴實了,我爸往太師椅上一坐,怒道:“你過來!你給我跪下!”
我哪裏敢不聽,趕緊雙膝跪地,大喊一聲:“爹,我知道錯了。”
“媽媽的,知道錯有什麽用,你把我放眼裏了麽!”我爸氣得合情合理,罵起人來如同上了膛的機關槍,“你長這麽大,闖那麽多禍,我有哪一次教訓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朱狄的事,人朱狄現在都上岸結婚了,你呢!你在幹什麽!”
“哈?”我懵了。
“這些年我都是怎麽教你的?小年輕談個戀愛可以,但不能把自己賣了,更不能被別人甩了。”皓晖同志氣得鼻孔生煙,霸道地道,“記住了,只有你甩朱狄,沒有朱狄甩你的道理!被甩也就算了,我聽人說今天白天你居然還拉着阿霁到古玩街找朱狄媽去了,你腦子進水了嗎?人都不要你了,你還死乞白賴地扒拉着,不嫌吃相難看嗎?”
大致明白過來的我,我不禁失笑。
“笑什笑!”皓晖同志冷哼了一聲,道:“瞧你現在這不尴不尬的年紀,我早晚得找人給你相親。”
“爸,咱家的龍燈還在嗎?就是師父走前留下的。”我問道。皓晖同志聽我喊了一聲‘爸’,愣了一愣,平常我愛喊他爹,要緊事的時候才喊一聲爸,但他的氣還沒消,恨恨道:“被我收起來了,在藏書室的閣樓裏。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裏,有一次玳瑁跑出去很久都不見回,最後是你師父給送回來的。”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師父早已千古,斷然不會再現真身于凡世,而玳瑁陪我逆戰,将其送回的人定是當時在我身邊的人。
“寶匣是不是沒了。”我爸低聲道。
我跪在地上,點點頭,沒有說話。
“當時你師父心急火燎地闖進來,說你命懸一線,我不信,直到他将懷裏的珈藍掏出來。我見珈藍已斷,才将寶匣取來。這寶匣,前清颠覆的時候你高祖父沒有打開過,日本人殺進來的時候你□□父沒有打開過,鬧饑荒鬧□□的時候你爺爺沒打開過。這寶匣,前前後後被多少人惦記着,到了我這輩,為了救你的小命,我把它打開了。”我爸垂目,長嘆了一口氣,道:“你生下來的時候,胎位不正被臍帶噎得滿臉發紫,根本探不到氣息,醫生都說回天無力了,可你到底嗚哇一聲哭了出來,保住了小命。到了上學的年紀,我和你媽把你送到幼稚園,你哭得稀裏嘩啦,撒腿就往家裏跑,你媽蹬着自行車都追不上你。我拿蒼蠅拍打你屁股,你皮實,愣是不喊疼。後來碰上你師父,你才老實了,跟着師父學這學那的,嘴裏念着我們都聽不懂的之乎者也,握着毛筆畫琵琶畫山水畫鴨子,特別可愛。那時候你師父就告訴我,獵人命裏有兩個劫,一個劫是情劫,一個劫是命劫,得用寶匣來還。”
“梁家寶匣置在老宅正脊的正中,寶匣上層內置九色錦緞、九色錦鯉、九色舍利、九色寶珠,下層所置之物只有歷任梁獵悉知。上一任梁獵是你高祖父,安放寶匣的時候,他只有五歲。寶匣乃無尚珍貴之物,裝着一支氏族的命數和福報,有起死回生、流轉輪回的能力。寶匣若是弭了,梁家恐有大災。”
寶匣若是弭了,梁家恐有大災——這十二個字牢牢釘在我心裏,扼住了我的呼吸。皓晖同志長嘆一口氣,道:“可□□父也說過,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旦出現梁獵,首先要确保梁獵平安。”
“梁獵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麽——”我打斷他,道,“若梁獵真的如此重要,承梁家一脈,那你為什麽不對我嚴加管束、好好訓練呢?”
“第一,你高祖父身先士卒,鞠躬盡瘁,未曾留下只言片語,家中亦無人精通梁獵秘術。你□□父只模糊知曉寶匣和珈藍對梁獵尤為重要,寶匣盛着家族命數,珈藍乃梁獵護身的必備法器。當時戰火紛飛,寶匣深埋,珈藍失傳,因此尋找珈藍成了家族世代傳承的一個使命。後來我在青海碰上你師父,擺着珈藍在市集倒賣,我趕緊上前詢問價錢,想立刻買下來。你師父也是個奇人,分文不收,分文不取,只希望能收個徒弟,将畢生所學傳下去。我一想,給你弄個奇門遁甲的老頭學學老底子的東西也不錯,就将他帶回家了。如今想來,幸虧當初遇見了你師父。”我爸望着我,淡淡繼續道,“第二,梁家雖然近百年內都無獵人出世,一度失傳,但族譜上說到了我這輩能出兩個梁獵,一男一女,于是我就賭了一把,賭你是那個沒什麽用的梁獵。”
“兩個?”我震驚。
“是的,兩個。”我爸點點頭,道:“一個是你,一個是你堂姐的孩子博衍。可惜你堂姐光芒太過閃耀,博衍尚未長成便被擄去。我有托人尋過,說他已不在人世。因此,你便是那個命定的梁獵了。”
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頸項上的佛龛鏈子,喃喃道:“命定……”
“唉,我也有賭輸的時候。”皓晖同志拿手按了按太陽穴,道,“這往下,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如今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就謝天謝地了。”
“我去提龍燈。”我從地上起身,快步往藏書室跑去。藏書室位于老宅四方的正中,中央書架頂端的缺口就是閣樓的入口,閣樓之上便是天井。我爸放下懸梯,兀自攀了上去,然後拉我上閣樓。閣樓空間逼仄,我們二人都只能弓着腰,幾近匍匐。我爸将一堆蓋着麻布的雜物裏推開,只見灰白的牆壁有一處細小的凹陷。我爸提起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朝那凹陷頂了進去。龍燈漸漸浮現出來,我爸從襯衫口袋取出一支針管,對着食指點刺,殷紅的鮮血落在龍燈燈芯的瞬間,紫氣湧動,雲谲波詭,揚起閣樓四周的積塵——龍燈亮了。我爸握住燈柄,提給我,道:“這龍燈,用我的血養護到現在,不知還能不能派上用場。”
“按書上說的,若赤鯉能在龍燈燈芯裏潛游,便能召喚出神,重制寶匣。”我道。
“神?”我爸的眉毛跳了跳,鄙夷道,“這世上哪兒來的神?”
“我師父就是神呢。”我嬉笑道。
“是,确實是。”我爸笑了,道,“能把你訓得心服口服,必須是神。”
我收了笑容,世上也許真的有神,神跡的存在就是證明,可就像我和師父之間緣分,随着時間的推移,我逐漸憶不起師父的具體模樣,他究竟是白須冉冉還是沐風而冠,是穿粗布麻衣還是玄色中山,我皆憶不起。他帶我在瓊荒峽谷歷練的種種,如一個夜晚的夢一樣虛無缥缈。一年,兩年,五年,時間慢慢淌過去,和師父有關的記憶終有一天會消散得一幹二淨,而師父的神跡便不存于世了。甚至,其實他從未來過凡世,一切都只是神授于我的心魔罷了。
“你出了那麽長時間的遠門,家裏那兩條赤鯉是你小奶奶白馬寺放生池裏撈來的,早就死了。”我爸緊張道。
“不礙事。”我将腳踝上的赤鯉鏈子卸下來,小心翼翼地攏進龍燈的燈芯裏。燈芯着了似地竄出一大團焰火來,吓得我爸一屁股坐在地上。
“炟霐修戾,娑馱婆诃。速往無量光佛剎,放逸虛空業障消,”我念起珈藍的口訣,展開手心,繼續道,“衆生所惑,梁溪歲末,硯始智周,滅盡無煜。是當之現,是當之現,是當之現!”
只聽“啪啪”兩聲,斷成兩半的珈藍落在我手心,我爸在一旁喊了聲‘見鬼了’,趕緊爬過來細看。我左右手各執一瓣珈藍殘片,在赤鯉焰火處來回炙烤,待刀身泛藍後,沿着刀背的裂痕将斷成兩半殘片接在一起。兩瓣殘片之間強大的斥力迸發出一陣激烈的白光,我雙手死死攥着,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放松。過了一會,斥力逐漸消失,轉而成了引力,白光消弭,珈藍恢複如初。
“這赤玉錦鯉你哪兒尋來的?”我爸皺着眉頭,悶哼道,“這玩意兒可邪門了,和家養的錦鯉完全不一樣。”
我收刀入鞘,攏了攏火焰,淡淡道:“有緣人送的。人家非要送我,我不收說不過去。”說話的間隙,赤鯉焰火變幻出各種形狀來,我爸的眼睛發着亮,激動萬分道:“可別真的燒出個什麽東西來!”
我也湊近細瞧,一瞬不瞬,生怕錯過了什麽精彩。那焰火似是通人性,見我和我爸都盯着,反而乖了下來,不再變化,一如尋常焰火。
“算了,就讓它這麽燒着吧,過兩天再來瞧瞧。”我爸收了興致,将懸梯往出口一鋪,道,“你堂姐今年想在國內過年,不出國了。”
“真的假的?”我跟着我爸往出口挪動,兩個人爬下懸梯,回到藏書室內。
“真的。”我爸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你堂姐懷了。”
“太好了!”我激動地拍起掌來,原地轉圈:“太好了!梁家要多一個小baby了!”
“最高興的還是你叔。”我爸嘆了一口氣,道:“秉乾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生了個外孫卻給人擄走了,這叫什麽事兒。你堂姐倒是挺過來了,他卻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下不了地。別看他這些年在外混得風生水起的,可到底也是半截身子進土的人,受不了刺激。對了,你哥是不是給自己找了新媳婦啊?”
“哈?”我裝傻。
“诶呦,你不知道啊,他跟大學時的女朋友登記了!我也是聽我民政局的朋友說的。你說咱家怎麽盡出情種呢?”皓晖同志烏鴉嘴的功力一流:“這林小姐家大業大,心氣高,可再大能大過你秉乾叔的鱷魚嘴去?公司淨殼借殼這麽來回一倒騰,阿霁又是個實心眼,難不保林小姐要跳樓啊!”
“跳樓?”我一走神,感覺聽糊塗了,連忙道:“好端端地,為什麽要跳樓啊?”
“我打個比方,假如今天你想吃美國牌子冰淇淋,但爸爸兜裏沒錢,只能給你買國産的。你吃的很不開心,于是你爹我受了刺激,發奮圖強二十年,終于成了上市公司董事長,把那間美國冰淇淋廠給買了下來,還在包裝上打上‘梁浩晖牌冰淇淋’七個大字,你開心嗎?”
“那我當然開心啊,簡直要開心死了啊!”我道。
我爹白了我一眼,道:“緊接着,你成了冰淇淋廠的繼承人,可因為經營不善,冰淇淋廠即将破産倒閉,張三作為上市公司的董事長想要全資收購你的冰淇淋廠,但條件是把冰淇淋的名字改成‘張三牌冰淇淋’以并入張三資本旗下,你開心嗎?”
我思考了一陣,道:“假如我爸要開冰淇淋廠,他的宗旨一定是為了讓小朋友們吃上世界上最好吃的冰淇淋。若因我的經營不善導致冰淇淋廠倒閉,員工失業,責任在我,此時有人願意收購冰淇淋廠,繼續生産更好吃的冰淇淋,讓員工們繼續持有工作,也不失為一個好結局。”
“唉!”我爸嘆了一口氣,道,“這就是為什麽你秉乾叔能做集團老總,而你爹我只能開行會的原因,我輸就輸在太講義氣,連帶着你也愛講義氣,江湖氣太重,少了點算計和堅持。”
“媽媽的!”我也跟着罵了一句,道,“對啊,我也不想啊!”
作者有話要說: 新更送上 下一次更新周一早上9點
☆、赑屃
往常梁家的年夜飯都是秉乾叔做東,招呼一屋子遠道而來的表親、堂親,開十來桌的酒席,從白日一直吃到夜裏。今年皓晖同志說要在老宅辦,熱熱鬧鬧慶祝一次,除除晦氣。我爸做東,苦了我跟鄧阿姨。原本霁哥說要來搭把手,幫我洗洗土豆、切切菜之類的,結果我從小年夜盼到大年三十,愣是沒見着他人影,忒不靠譜了。我跟鄧阿姨花了三天時間買菜,又花了一天時間洗菜、切菜。一缸魚蝦生鮮都得拿幹淨的盆碗伺候好了,唯恐落鍋時不新鮮,這光換水就換得我夠嗆。好不容易熬到除夕,賓客們來了老宅,大多朝廚房的窗口望我一眼,誇幾句皓晖家的女兒真賢惠、老宅真氣派,就轉身嗑瓜子喝糖茶去了,沒人惦記着搭把手這件事。
“叫幾個廚子來做幾桌年菜又不是什麽難事,哪怕請幾個鐘點工都行啊!”我将一堆白菜倒進滋熱了油的炝鍋裏,翻炒了幾下,恨恨道,“結果我爹非說過年請不到人,就是想累死我。”
鄧阿姨在一旁哈哈大笑,道:“這上上下下都知道小倒爺對吃有研究,随手炒的幾碗菜能夠上中南海的大廚,不在這時候剝削你,啥時候剝削呀?該累,該累。”
“媽媽的!”我罵了句,繼續道,“随手炒幾個菜當然容易,可我今天一人要燒九桌、一桌十二道,整整一百零八道菜,都跟水浒裏的綠林好漢一樣多了。”
“你瞧,你把蝦全倒進去煮熟了,盛出來撒上蔥花,分裝九盤,就是一道菜。”鄧阿姨寬慰我道,“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中南海的廚子給領導人做飯,還享受□□特殊津貼呢,我有嗎?”我喋喋不休。
“津貼确實沒有,但是我可以幫忙。”一記陌生的男聲落入我的耳簾。我回頭,望見一副黑框眼鏡和一張格外白淨的臉。
“姑爺你怎麽來了。”鄧阿姨趕緊擦了擦手,招呼道:“小倒爺,這是小櫻的老公鄭瀚,你堂姐夫。你倆都不常見,肯定不認識。”
“姐夫!”我趕忙喊了一聲,哭慘道:“救命啊!”
姐夫微笑着将外套脫了,随意置在一旁,卷起袖口,幫忙切土豆絲。看他拿菜刀的姿勢,應該是經常下廚。姐夫話不多,幹活仔細,再難處理的食材到了他手裏都被整理得服服帖帖。早前,我對姐夫鄭瀚一直好奇得緊,聽聞是荥陽鄭氏的後裔,是個學神,包攬各類考試第一名,國際物理競賽金牌,出過車禍,搞過發電廠,爬過火箭發射架。今日一見,不由得羨煞堂姐,不知道她上哪兒淘來這麽個妙人,斯斯文文的,又不顯得娘,還很有點魄力的樣子。
“硯兒,聽你姐說你不常在家啊,都在幹嘛呢?”姐夫道。
我的媽,姐夫一聲‘硯兒’叫得我心尖一顫,老臉紅了大半。
“在歷劫。”我甕聲甕氣道。
“什麽?”姐夫嘴角一劃,笑得無聲。
“真的是在歷劫。”我真誠地道。
“阿櫻一直說你神神乎乎的,說出來的話不能全信,看來是真的。”姐夫将手裏的白菜切得整整齊齊的,擺在砧板上。
“姐夫,聽說你爬過火箭發射塔架是真的嗎?”我道。
“真的。”姐夫低頭切菜,落日餘晖順着窗戶傾瀉進來,照亮了他半邊的臉,“我當時的科研任務跟火箭中裝置的衛星有關,發射時,其他科研人員都先走了,但是我必須在火箭點火發射前确認好所有的開關,簽字畫押後才能離開。撤離塔架其實是非常危險的,塔架的旋梯窄,層數高,不能有閃失。我當時所在的平臺大約有20層樓那麽高,必須在15分鐘內撤離,跑進防空洞,才算安全。”
“那确實危險。”我颔首,繼續道,“聽說你父母也從事着危險工作,好像是潛艇工程師?”
“嗯。”鄭瀚點點頭,道,“他們常年呆在海底,不怎麽管我。我一直到高中填志願的時候才知道他們具體的工作是什麽,因為能加分。”
“是該加分,都是為國家做貢獻啊。”我由衷道。
“也就那樣吧,哈哈哈,沒那麽誇張。”姐夫其實也是個悶騷,多聊幾句,逐漸就抹開了。我跟他胡侃,天南地北什麽都聊,他竟然都能接得下來,可見知識廣博。尤其令我驚訝的是,姐夫在我最擅長的文言文領域都不遑多讓,《尚書》背得比我熟,甚至連《珈藍郡圖經》這種非常偏門的古典都有所涉獵,我只能佩服地五體投地。不過最令我服氣的,是他三句話不離堂姐,‘阿櫻阿櫻’叫得親熱。
“你脖子上挂的是佛龛嗎?” 姐夫的眼睛直直盯着我胸前的佛龛,饒有興趣地道,“這麽小的佛龛我還是第一次見,可以摘下來讓我瞧瞧嗎?”
我在姐夫探詢的目光注視下不免有些心慌,姐夫見我一臉警惕的樣子,便松了口道:“沒事,我就是好奇而已。博衍……博衍丢了以後你姐迷信神佛,在家裏供了一座佛龛,一開始我有點抵觸,後面也就由着她去了。對了硯兒,有個事想請教你一下,孩子取名跟母姓是你們梁家的傳統嗎?”
“什麽?”我愣了一下。
“你姐生博衍的時候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姓什麽自然由她說了算,她想孩子姓梁便姓梁,我沒意見。但是,我父母激烈反對,說我家畢竟是有頭有臉的書香門第,怎麽能讓孩子跟母親姓。我勸說會生兩個孩子,各姓一家,現在這第二個孩子真的來了,若還是姓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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