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蠢得可憐

第21章 蠢得可憐

浴室裏的水聲還在繼續,我坐在地上,不動聲色地把手機放回到原本的位置上,企圖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可……要怎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梁枝庭說過的每個字都已經烙刻進我的大腦,這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突然,完全沒有給我緩沖的時間。

傷心,憤怒,失望,不甘,種種情緒自我心底滋生,火燒般的灼痛從心髒流竄到四肢,再淌至體內的每一條血脈之中。

我知道自己的樣子丢人現眼,難登大雅之堂,是永遠都不會被群體所容納的怪物。是梁枝庭給了我希望,他牽引着我,讓我走在他身邊,帶我往尋常人的世界中邁出了一步。

“梁枝庭是不一樣的。”——我将他視為我的信仰。從遇見他的第一天開始,我便對此深信不疑。日子枯燥無聊看不到盡頭,我靠着對他的喜歡,一日一日支撐着過活,可能整個餘生都會這樣過下去,但現在這個信仰卻轟然崩塌。

連帶着我的未來,一并翻天覆地,不見天日。

習慣了被人辱罵和厭棄的我,本認為再沒有什麽事情能讓我動搖,看來是我太天真了。梁枝庭的刀子,比以往任何人捅得都要深,直叫我痛不欲生。

我嗤笑出聲。

……

世上的人,原來都一樣。

十全十美的人,根本不存在。是我被蒙蔽了雙眼,被他的皮相深深迷惑。

将我從下水道裏撈出來的人并不是我的救贖,他只是想玩一玩我這只惡心的老鼠,玩得奄奄一息後,欣賞我搖尾乞憐的凄慘模樣,再将我丢回污泥之中。

我真是……

蠢得可憐。

我原來的格子衫被小鶴穿走了,身上還套着那件布料單薄的線衣,這樣是不能出去的,可我也不想去穿梁枝庭的外套,往常覺得氣味淡雅的衣服,現在聞起來只覺得令人作嘔。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等他洗好澡出來,我不确保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扶着牆支撐自己四肢無力的身體,我在房間衣櫃裏翻了翻,找出一件浴袍,現在這個情況不容我挑三揀四,于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往身上一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走到酒店前臺處時,我腦袋一暈,撐不住又悶頭栽倒。前臺登記入住的小姑娘慌慌張張叫了一聲沖過來将我扶起,她聞到我一身酒氣,問道:“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回……”話頭戛然而止。

回家嗎?回哪裏去?還能回去嗎?

“……麻煩你,”我咽了咽口水,潤了一下快要燒起來的嗓子,“幫我另開一間房吧。”

小姑娘幹事麻利,甚至看我行走不便還主動幫我送到房門口,我吩咐她一句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住在這裏,我這一路走來浴袍松散,裏面的衣服也露了出來,她大概是看我樣子不對勁,不知道聯想到了什麽,頗有正義感地點了點頭,說了一句:“你放心!”就貼心地給我關上了門。

我再支撐不住,倒在床上一秒後就徹底閉眼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我頭痛欲裂從床上爬起,手機上很多條未讀消息,還有幾個視頻通話,都是梁枝庭打來的。

我昨天一聲不吭離開了房間,走之前還吐了他一身,難為他還想找我,就這麽饑不擇食嗎?

我沒有回他消息,随便在線上找了家就近的店鋪買了件襯衫,衣服送來酒店後,我更換好服裝就直接打車去了公司。

提交辭職申請的時候,人事十分詫異,還勸了我幾句,我鐵了心要走,因為沒到月底,我告訴他該扣錢的地方就随便扣,反正我也不差這麽一點。我現在只想趕緊離開這裏,不想再繼續浪費時間,以前是為了梁枝庭才留在這裏,現在?

全都他媽給我滾蛋。

公司裏最近事情不多,我手上的單子也已經全部完成,沒有遺留問題,人事那邊試着反映了一下,老板破天荒很爽快地同意了我的離職,速度快到巴不得我立馬離開一樣。

人事将離職單遞給我:“工資下個月會打到你卡上。”

我點點頭,轉身離開去收拾東西。

我的辦公桌上東西不多,裝了一個小紙箱就徹底搬空了。我的離職對公司裏的同事沒有任何影響,他們該吃吃該喝喝照舊做着他們的事,我捧着我的小紙箱,安安靜靜出了公司大門。

走到樓下廣場,我仰起頭,看了眼身後這幢巍峨聳立的高樓,陽光刺眼,我眯起眼睛,眼球刺痛。天氣很好,我卻無心欣賞。

我被梁枝庭鎖住的六年光陰轉瞬而逝,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我的時間早已停滞,我仍舊被困在六年前的籃球場外,徒勞地抱着一個碎夢原地踏步,直到梁枝庭用強硬無禮的粗魯方法叫醒了我,讓我看清了現實。我早該知道的,我的人生注定一無所得。

在噴泉池邊坐了很久,我想了所有我能去的地方,唯一能容下我存在的,只有我的那間出租屋。

——屋裏還有一個燙手山芋。

我煩躁地抓了把頭發,十分唾棄現在這個優柔寡斷的自己。

我到底是為什麽要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

山芋再燙手他媽的也只是一個山芋!更何況它是因我才會誕生出來的,我才是它的主人,可我如今卻在害怕它?怕到有家都不能回?可笑,我就不信了,我一個大活人難道還鬥不過它了?!

我起身準備回家,一輛跑車停靠在路邊,上面下來一個我化成灰都認識的人。

“南藜!”

梁枝庭關上車門就往我這邊跑,臉上挂着溫和的笑容,他在我面前站定,問道:“可找到你了,你昨晚去哪兒了?醉成那樣還不接我電話,我很擔心你知不知道,下次不能這樣了。”

我沒有說話,定定地看着他的臉。

他瞥見我手裏的紙盒子,一怔:“你這是……辭職了嗎?”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沒有下次了。”

他面露疑惑:“……什麽?”

“不要再聯系我了。”

梁枝庭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問:“怎麽了突然……”

我打斷他:“昨晚沒能睡我,你很不甘心嗎?”

話音剛落,梁枝庭嘴角慢慢垂下,拉直,一絲笑意都沒了。

他将額前碎發捋到腦後,樣子頗為懶散:“你沒醉啊?”

他的這副表情,音調,都是我從未見過的樣子,他終于不裝了。

“你不是喜歡我嗎?”他俯下身,臉湊到我面前,眼睛盯着我的嘴唇,“我以為你會很樂意和我做那種事呢。”

“你上過多少人了?我怕得病。”

我的粗俗言語貌似惹得他有些不滿,他微微擰起眉頭,嘴角卻在上揚:“我健康得很,你要試試嗎?和喜歡的人上床,你應該會很開心吧。”

“你不怕被付倩知道?”

他用食指挑起我的下巴,輕聲道:“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

“她真可憐,”我後退一步,躲開他的手指,“竟然和你這樣的人結了婚。”

“別裝了,大家都是男人,彼此心裏在想什麽一清二楚。這種事無非是你情我願,你只要負責乖乖享受就是了。”

“抱歉,我拒絕。”我斜睨着他,以往百看不厭的臉,現在卻怎麽看怎麽面目可憎,我扭過頭,說:“我這樣的貨色你也看得上眼,你還真是不挑。我看你是不是路上遇到一只漂亮點的狗都能撲上去?”

我這句話霎時間惹毛了他,他斥道:“你說什麽!”

我将手機從褲兜裏拿出來,當着他的面按下了錄音停止鍵。

他看見了我的動作,臉色鐵青。

“不想讓付倩知道你是什麽東西的話,就永遠別在我面前晃悠,也永遠別再來煩我,和你說話我都嫌髒了嘴。”我注視着他,喃喃道,“算我眼瞎。”

在我轉身的那一刻,我聽到他似乎罵了一句“賤貨”,随後一股大力襲來,我的胳膊被猛地扭到身後,咔嚓一聲劇痛湧上,我疼得爆出了一身的冷汗。梁枝庭伸手來搶我的手機,我忍痛咬緊牙,後腦勺直撞他面門,他吃痛,手上力道松開些許,我趁機掙脫桎梏後,二話不說握緊拳頭撲上去就和他扭打在一起。

我們的動靜很快惹得路邊商鋪裏的人出來圍觀,有人七手八腳将我們拉開,外面認識他的人很多,他礙着要在人前保持風度所以下手力度十分受限,可我就不同了,我本就是個讨人厭的陰沉怪胎啊,我怕誰?

正常情況下,我應該打不過他,但是現在天時地利人和,我一時間把他揍了個爽。

這場架打得轟轟烈烈,鬧到了警察局。

我動了手,梁枝庭也動了手,他當然不會說出打架的真正原因,所以這件事最後定性為普通的糾紛互毆。

付倩把梁枝庭接走時,梁枝庭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她心疼的不行,怨怼地瞪了我一眼,似乎怪我怎麽把他老公打得這麽慘。她要上前和我理論,被梁枝庭拉住了,他說了聲‘算了’,裝的一派不和我計較的寬宏大量。我心底冷笑,他是怕我對付倩說些什麽暴露他吧。

如果付倩某一天得知她老公究竟是個什麽貨色,她一定會嫌棄我下手過輕了。

在警察局耽擱了一下午,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

轉動鑰匙開門時,我只緊張了一秒,随後就變成了一股無所謂的态度。和梁枝庭的那一架徹底打出了我的劣根性,反正我現在孑然一身什麽都沒有,就剩下一條爛命而已,那我還怕什麽?既然你弄不死我那我就弄死你。

門後,玄關處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屋裏安安靜靜。

我走進卧室,衣櫃上的鎖完好無損,好好挂在上面。我幻想中的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生。

打開鎖,我拉開衣櫃,它還是原來的姿勢,蜷縮在櫃子裏,臉頰上的血漬早已幹涸,留下一道暗淡扭曲的紅色水痕。

放在先前,我可能永遠都無法想象自己會有厭惡梁枝庭這張臉的一天。

怒火中燒,我扯着它的頭發将它硬生生從衣櫃裏拖出來,惡狠狠推在地上,咚一聲悶響。

對着它的那張臉,我深吸幾口氣,揮拳重重砸了下去。

賤貨?

一拳接着一拳,我明明很用力,可是它和人不同,拳頭無法在它臉上留下任何青紫的瘀痕,越打越洩氣,越憤怒。

我不再和它浪費力氣,一腳踹在它臉上,将它的臉踢得偏向一側。

我發狂般扯下卧室牆上挂着的梁枝庭的照片,一一撕碎,床頭櫃上的相框,手帕,香水,全部一并砸碎,我清理着和梁枝庭有關的一切。

發洩完之後,卧室裏已經一片狼藉。光禿禿的牆皮暴露出來,地上落滿了被絞碎的照片碎屑,濃香尖銳的玻璃渣子濺了滿地。

我盯着地板上最大的一件垃圾,走過去,踩上它的臉,恨不得将它腦袋踩進地板裏,冷聲道:“狗雜種,你他媽才是賤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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