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你肯定很喜歡我

第26章 你肯定很喜歡我

沈蜷蜷拎着挎包和水壺進了屋, 氣喘籲籲地去看褚涯,笑得有些傻:“沈喵喵,嘿嘿, 沈喵喵。”

褚涯很輕地嗯了一聲:“在的。”

沈蜷蜷便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那只伸來的小手沾着灰土,看上去有些髒, 但褚涯的腦袋只略偏了一下就停住,任由它停留在自己的額頭上。

“不燙哦, 你沒發燒了,但是還很涼。”沈蜷蜷又嘿嘿笑了聲, 便去脫身上的棉衣, 褚涯立即喊住他:“你別脫衣服。”

“可是我好熱啊。”沈蜷蜷小狗一樣吐着舌頭。

“熱也別脫,現在脫了會着涼的, 等一會兒就不熱了。”

沈蜷蜷便沒有試圖再脫棉衣,轉頭看了眼門外, 又跑出去将褚涯的外套褲子給抱了進來。

“謝謝。”褚涯接過衣服,見沈蜷蜷又蹲在自己面前,便輕聲問:“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什麽忙?”

“去幫我找點東西。”

沈蜷蜷終于心想事成,能愉快地在垃圾山上爬上爬下。他不光撿寶貝, 挑着好的往袋子裏塞,還記得褚涯的交代,要找四根堅固的長條東西和繩索。

褚涯一個人在鐵皮屋裏檢查傷處。

他已經決定要振作起來, 就像雲拓說的,一定要活着,其他的事先抛一邊, 先想好怎麽應對目前的困境。

他根據軍校學來的急救療傷知識, 已經清楚自己右腿還好, 左腿卻稍微有一點錯位, 現在要想行動,必須要将斷腿複位固定住。

褚涯拿起被子角咬在嘴裏,左腳卡進推車縫固定住,再重新咬住被子,雙手握住左大腿用力。他汗水似瀑,額角爆出了青筋,牙齒深陷入被子,神情因為劇痛而有些猙獰。若是普通人早已昏厥過去,但他到底還是哨兵體質,竟生生忍住劇痛,自己将斷骨咔嚓一聲複位。

褚涯脫力地倒了下去,身體不停顫抖,聽見沈蜷蜷的聲音由遠及近,也沒去扯被子将自己蓋上。

“找到了,我找到了長條條和繩子……”

沈蜷蜷興沖沖地回屋:“沈喵喵。”

褚涯閉着眼啞聲回道:“我聽見了,你好厲害。”

“你怎麽了?你又在發燒了嗎?”

“沒有,我就是有點熱,想涼快一下。”

“不行的,要着涼,等一會兒就好了,我給你蓋上。”

褚涯緩過那口氣後才睜眼,看見沈蜷蜷帶回來了四塊長條硬塑料板,用來固定腿部正合适。

沈蜷蜷見他在看塑料板,連忙抱過來:“給,你說要綁在腳上,拿去綁吧。”

“謝謝,不過可以……”褚涯擡手做了個擦拭的動作,“可以将它們擦幹淨一點嗎?”

“很幹淨呀。”沈蜷蜷有些疑惑,但見褚涯一聲不吭地看着自己,忙又道:“可以,我就去擦。”

一通忙碌後,褚涯将塑料板靠在腿側,開始纏繞繩索固定。

沈蜷蜷好奇地看,突然大聲:“哎呀,藥膏還沒有貼!”

褚涯知道那藥膏對自己的骨傷沒有用,便道:“那就不貼了吧。”

“不行的,你的腳扭了一定要貼,不然怎麽好?”沈蜷蜷滿臉焦急,又去藥袋裏翻出一片藥膏,用牙去咬開邊緣處:“我來給你貼。”

褚涯已經将大腿裹纏住,他看着沈蜷蜷遞來的藥膏片,便指了下自己小腿:“那就貼那兒吧。”

“那兒啊……”

“一樣的,反正都是腿。”

“好吧。”

褚涯将兩條斷骨都固定住,移動身體時便不再那麽疼痛。他喝過沈蜷蜷遞來的熱水,又吃了一根山薯,便疲憊地閉上雙眼,沈蜷蜷沒有再出聲,只将屋內的紙箱也搬了出去。

褚涯這一覺睡得很沉,也做了無數的夢,當他醒來那一刻還回不過神,有着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

他看看腕表,發現此刻已是下午三點。而沈蜷蜷偎在他身旁睡得很香,臉蛋兒紅撲撲的,鼻尖上還有着兩粒汗。

褚涯知道他昨晚其實沒怎麽睡好,便沒有叫醒他,只安靜躺着。有隐約吵鬧聲從不太遠的地方傳來,他先是懷疑自己聽錯了,後面想到沈蜷蜷的那些話,覺得應該是來撿垃圾的福利院學生。

褚涯不想讓其他人發現自己,好在那些學生也并沒有過來,顯然對這排鐵皮屋不感興趣。他放松下來,便再次閉上了眼睛。

雲巅。

一行車隊離開莫爾納政府軍軍部,順着環形匝道繞上了車道三層,朝着白堡方向駛去。

顧麟閉眼靠着後座椅背,兩旁的燈光不時透入車窗,讓他的臉也跟着明明暗暗。

“孟和光這只老狐貍,剛才明顯是在兜圈子。晨星會的高層都已經聯名讓你暫代會長,只需要莫爾納政府軍表态同意,但他這個政府軍政首居然說沒有褚誠煜的首肯,不能表這個态。這個理由簡直荒謬,不正是因為沒有了會長,才需要代理會長的嗎?結果他又拿出以前三軍拟定的聯合章程,裏面有褚誠煜親筆書函,若是晨星會發生變故,便由他拟定的人擔任臨時會長。而那個人選,居然是雲拓。”

靳高坐在顧麟身旁,嘴裏恨恨地說着,手裏用力捏緊了一只紙杯。

顧麟沒有做聲,他又繼續道:“他孟和光算個屁,莫爾納政府軍就是個殼子,居然也敢這樣嚣張。”

“他雖然算個屁,但缺了他的表态還真不行,這一步就拿捏住了我們。而且我是白堡負責人,也算是政府軍的人呢。”顧麟依舊閉着眼,聲音不緊不慢。

“那聯合章程是怎麽回事?我之前從來沒聽人提過。剛才孟和光拿出來的時候,我看在場的人全都懵了。”

顧麟這次沉默了好久才道:“我也是第一次聽說。那聯合章程的拟定日期是半年前,看來姑父那時候就在提防我了。”

“代理會長是雲拓……雲拓一直沒有找到,你覺得會不會是被孟和光藏起來了?”

顧麟睜開了眼:“他和姑父的關系沒那麽好,是因為晨星會太強了,這對莫爾納政府軍來說不是好事。如果晨星會內部亂上一陣,實力被削弱,那就能保持和日灼會互相制衡的局面,政府軍也就能鞏固地位。所以他只會給我們使點絆子拖時間,但不會深卷入晨星會內部争鬥,更不可能去藏雲拓。”

“姑父在半年前就做了防備,所以拟定聯合章程,并交給了孟和光保管。他太清楚人心,也太清楚孟和光将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顧麟看向車窗,神情晦暗難明:“姑父的城府真是深不可測……若不是因為那件事,晨星會的七八名高層不得不和我聯手,我們還真拿他沒辦法。”

“雲拓不知道去哪兒了,他還帶走了褚涯。”靳高皺起了眉,“可是最後看見雲拓的人說,他身旁只有兩名手下,沒有見着褚涯,難道是眼花了?”

“如果你是雲拓,當時那種情況下,你會怎麽辦?”顧麟出聲問道,但不等靳高回答,他又自問自答:“如果我是雲拓,我會盡量将他送走。抑或在途中找個地方先把人藏起來,等到安全後再去接他。”

“盡量将他送走……對了,他們途中經過了潞雨和宏豐飛行器起落場,在兩個地方都曾短暫停留過。那時間段裏,潞雨有五架長途飛行器起飛,分別去往斯利翁港和拉伊區。宏豐起飛了六架民用飛行器,都沒有遠行,只是給種植區撒藥,或者運送物資去深淵的。”

“斯利翁港和拉伊區……着重盤查這兩條路線。但是宏豐起落場那幾架民用飛行器也要排查一下,以防萬一。”

“是。”

“特別是褚涯。抓到我的小表弟,就可以逼雲拓現身。最重要的是,只能靠他,我們才能拿到東西。”顧麟搭在車窗上的手篤篤輕敲,目光裏露出森森寒意。

“明白。”

深淵垃圾場的鐵皮屋裏,褚涯側頭看着旁邊那一小塊空地,看光線在時間的流逝裏逐漸黯淡。而那些撿垃圾的福利院學生也離開了垃圾場,喧嘩聲消失,安靜中只聽到沈蜷蜷的小呼嚕聲。

他開始穿衣服,疼痛時就停下緩緩,等到全部穿好,垃圾場的大燈也亮了起來。

雪亮光線驅走一室昏暗,自動叉車也開始了工作,嗡嗡地駛出廠房運送垃圾。沈蜷蜷終于睜開眼,在看見面前的褚涯時,露出個迷蒙的笑容,伸手去摸他的臉,聲音裏帶着剛睡醒的鼻音:“沈喵喵……”

褚涯輕聲問:“現在已經天黑了,你繼續睡嗎?”

沈蜷蜷茫然了一瞬,接着一骨碌翻起身,趿拉着鞋去了門口。

“怎麽天就黑了呢?這是怎麽回事?”

“因為我們睡到晚上了。”褚涯道。

“晚上了,這是晚上了。”沈蜷蜷還從來沒有睡上一個白天的經歷,驚訝了一陣後,摸摸空癟的肚皮:“可是我還沒有回福利院去拿晚飯,我們要餓一晚上了。”

褚涯剛想說自己不餓,問他要不要現在回福利院吃飯,沈蜷蜷就朝他露出個狡黠的笑:“沈喵喵,吓到了吧?我是逗你的,我這裏有很好吃的東西。”

褚涯頓了下:“那你先把棉衣穿上。”

沈蜷蜷穿好棉衣,從衣兜裏掏出來他之前撿到的半袋面包,得意地舉起給褚涯看。

“看!你吃過這個嗎?這個叫面包,和山薯一樣好吃!面包!等下你嘗嘗就知道了。”

褚涯看着沈蜷蜷如獲至寶地給他介紹面包,目光裏閃過一抹複雜。

他認得這面包的簡陋包裝袋,以前陪同父親巡廠時吃過。用麸皮加工,價格低廉,口感粗糙,但好在相當扛餓,是雲巅工廠裏那些工人經常吃的食物。

這種面包每個都有盤子大,如今剩下了不到一半。沈蜷蜷用力想把它從中分開,掰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好硬啊,我,我找個東西把它砸開。”沈蜷蜷想去屋外找石頭,褚涯将他喊住,并接過面包,沒怎麽用力便一分為二。

沈蜷蜷湊了上來,聳着鼻子吞口水,“你聞到了嗎?這就是面包的香味,聞上去就好好吃。”

這半個面包早已不新鮮,表面生着幾點黴斑。褚涯原本想扔掉,但看見沈蜷蜷這幅模樣,遲疑幾秒後,只将表層黴斑和別人咬過的部位摳掉,再把看上去更新鮮的那一塊遞給了沈蜷蜷。

沈蜷蜷接過面包,先是珍惜地小咬了一口,用門牙細細地嚼,但馬上就再也忍不住地咬下一大塊,開始狼吞虎咽。

“你快起,好起,你嘗,快嘗。”褚涯沒動,沈蜷蜷便語聲含混地催促,并将他拿着面包的手托起來,“快起。”

褚涯的目光落在面包上。

他雖然很餓,但這幹硬的麸皮面包令他沒有半分食欲,只要想到這是從垃圾堆裏撿到的,胸腹間還隐隐作嘔。

“這個真的很好吃,你信我呀,真的好吃。”沈蜷蜷見他一直不動,便又咬了一口,吧嗒吧嗒嚼着給褚涯看,“看我,好好起!快起!嘗嘗!”

褚涯終于咬了一小口面包,咀嚼時停下好幾次,像是在平複翻湧的欲嘔感,最後屏住呼吸艱難地咽了下去。

“好吃吧?是不是很好吃?是不是?”沈蜷蜷滿眼期待地問。

褚涯垂眸看着他,很輕地嗯了一聲。

“那你吃,再吃,像我這樣吃。”沈蜷蜷又嗷嗚咬了一口,像只小動物似的甩着腦袋撕扯,再叼着一大塊朝着褚涯笑。

褚涯便也狠狠咬了一口,用力咀嚼,連着脖子都凸起了一道青筋。

“是不是很好吃?”

“嗯。”

“你要嘴張大一點,像我這樣,這樣……唔,唔唔……”

“怎麽了?”

“唔……”沈蜷蜷捏着自己的喉嚨。

“快喝點水……你慢點吞,別那麽快。”

褚涯嚼着面包,看着狼吞虎咽的沈蜷蜷,想到他就是那個站在福利院操場上,一邊冷得發抖一邊盯着自己唱歌的髒小孩,心裏突然就有些恍惚。

他那時怎麽也不會想到,這個淌着鼻涕的髒小孩,竟然還會和自己有這些多的交集,會在他受傷時救了他,給了他食物和栖身之所。

“你一直看着我幹什麽?”沈蜷蜷終于緩過那口氣,咂咂嘴問,還不待褚涯回答,他又嘿嘿笑:“你肯定很喜歡我,才一直看我。”

褚涯抿着唇淺笑了下,但收回視線時,腦中卻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他站在福利院待客室的窗邊,看着兩名小孩跟着軍官走出大門,鑽上了一輛軍車……

那兩個小孩他後面見過,就是被關在白堡監牢裏的那兩個。他當時只覺得面熟,現在想到福利院,一下就回憶起來了。

褚涯怔愣住,又問沈蜷蜷:“你知道你們被選走的小孩去了哪兒嘛?”

“知道啊,雲巅。”沈蜷蜷毫不遲疑地回道。

“雲巅哪兒?”

沈蜷蜷眼睛晶亮,語帶憧憬:“去雲巅享福,吃好吃的,睡大棉花床。”

“那被帶走的小孩回來過嗎?”

“我,我不知道哦。”

褚涯知道從他這裏也問不出來什麽,便沒有再繼續,心裏的疑惑卻越來越深。

顧麟将那兩個小孩關在白堡做什麽呢?還有以前被帶走的那些小孩,難道全是關在白堡的?

他知道這裏面有問題,但想不出緣由,只得将這疑惑暫時埋進心裏,低頭吃面包。

兩人吃完面包,将水壺的水也喝了個幹淨。沈蜷蜷還沒喝夠,舉着空水壺仰起頭,将剩餘的幾滴水倒進嘴裏。

褚涯伸手将那空水壺拿過,問道:“你昨晚是去過彌新鎮找水的吧?”

“是啊,我去找水,我還遇到了鬼。”

“那你現在還能去打水嗎?”

沈蜷蜷頓時變得期期艾艾:“那個啊,那個就是,那個啊……”

褚涯道:“我和你一起去。”

“好啊,一起去,我能打水。”沈蜷蜷喜出望外地蹦了起來。

鐵輪發出吱嘎聲響,在滿布塵土的水泥路面上留下幾道深深的痕。沈蜷蜷推着推車,褚涯坐在車上,一手一根鐵棍拄地,如同劃船般配合着沈蜷蜷的步伐。

燈光照不亮那些黑暗角落,整個鎮子依舊死一般寂靜。但因為褚涯也在,沈蜷蜷便不再害怕,還敢瞪視那些黑暗處,豎起兩道眉,兇狠目光中帶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在試圖欺騙那些鬼,讓鬼以為他什麽都能看到,也就不敢突然跳出來。

“你藏在那裏做什麽?以為我看不到你嗎?你這個厚臉皮!”

沈蜷蜷對着一扇洞開的大門怒吼,在褚涯轉頭看來時,便湊近了低聲解釋:“吓唬他們的。”接着又倏地掉頭看向右方,伸手指着警告:“我也能看見你啊,厚臉皮,我能看見的。”

褚涯默默地回過頭,繼續打量着兩旁的房屋。

這條街沿途都是商鋪,很多店面大敞着門戶,裏面什麽都沒有。但他路過一家很大的店面時,見那厚厚的玻璃牆還算完好,裏頭貨架雖然也倒了不少,但看着比其他店要好些,起碼還有些零落物品。

褚涯立即讓沈蜷蜷停下,并推着自己去到那家店前。

垃圾場大燈照亮牆身,可以看見上面還存有一行字跡,依稀可辨有春蘭超市幾個字。

褚涯擡手撥了下玻璃門上的鏈條鎖,讓沈蜷蜷去将旁邊的一塊水泥磚搬來。他從小就接受過各種訓練,自我要求也很嚴格,要打開這種簡單的民用鎖也不算難。

沈蜷蜷不太敢離開褚涯身旁,但還是聽話地去搬磚。他磨蹭着往前走,不斷回頭看,又朝前方一塊犄角黑暗色厲內荏地喊:“我能看見你的,你聽話點!不然我就要打你!”

那塊磚不大,沈蜷蜷抱起就往回跑,褚涯立即讓他慢點,當心磚裏冒出來的鐵絲。沈蜷蜷便沒有再跑,只一路疾走。

褚涯拎起水泥磚裏的鐵絲往地面上砸,敲掉鐵絲上的磚石後,便探進了鎖孔。

他仔細感受着手指撥動時的細微觸感,側耳聽着鎖裏的動靜。沈蜷蜷也貼近了耳朵去聽,眼珠警惕的轉動,留心着周圍那些黑暗。

“我們是在幹什麽?”沈蜷蜷用氣音問。

褚涯也用氣音回道:“開鎖。”

“開了鎖幹什麽?”

“找東西。”

“我們是在找什麽東西?”

褚涯聽到鎖裏咔噠一聲:“你喜歡的好東西。”

“那是鋼珠車嗎?”

“鋼珠車?”

沈蜷蜷:“就是比鐵環更好的東西,我現在很喜歡那個。”

褚涯丢掉鐵絲:“不是鋼柱車,是我們現在很需要的一些東西。”

沈蜷蜷略微失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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