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chapter04

第 4 章   chapter04

沒有麻藥的過程曲惋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挺過去,她的腳踝被壓着,另一名護士壓着她的膝蓋。

她很怕,能感覺到護士清理傷口,從腳趾尖到大腿根都被疼得麻木,于九薇看了她一眼。

護士這時來登記問:“叫什麽名字?”

“曲惋。”她聲音抖成波浪線,“惋惜的惋。”

這個字聽着不太好,但聽媽媽說,她們希望她有人性中最美好的元素,一顆悲憫之心。

在北國做戰地拍攝時,那年的她會懷着這種心情憂他人而憂,因他人之喜而喜,相機鏡頭其實遠不及真實場景。

曲惋抓着床榻邊緣,盡管眼淚橫流,仍舊是沒有吭一聲。于九薇動手前說:“會有點疼,不要動。”

這個聲音會讓她稍微安心一點,因為已然不像先前的那般冰冷。

“沒關系,我不動。”這是手術前,曲惋說的最後一句話。

另一位醫生看向她說:“調整呼吸,傷口不大的。”

曲惋點頭,她能聽到外面的哀嚎,在并不安靜的場景下,她會更加心煩意亂。

一陣刺痛讓她渾身的痛覺放大了幾百倍,曲惋強忍呼吸變了,像是一股強大的氣流哽咽在喉頭間。

直至忍到肩膀發抖,汗水和眼淚混在臉上,耳邊還是各種各樣的哭聲,她甚至能感覺到針線穿過皮膚。

于九薇手法娴熟,冷靜且專業,并不會因為外界的幹擾而有疏忽,曲惋的耳朵麻木,四周的聲音在她腦子裏攪動,直至鉗子清脆地放入托盤。

于九薇的聲音才傳來:“深呼吸,馬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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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惋被眼淚模糊了視線,胸口起伏穩着呼吸。在燈下,她能看到于九薇的睫毛,神情專注仿佛真的和這個世界隔絕開了。

“還是疼,你是哪個隊的?”曲惋跟她說話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曲惋是沒有辦法了,她疼,但起碼知道自己還活着。

于九薇一邊給她包紮,一邊說:“京華醫療隊。”

剛回完了話,于九薇就說:“把你同事的電話留下,我一會幫你打個電話。”

曲惋猶豫了一下,緩了好一陣松開抿緊的嘴唇說:“我是塔和裏最後一位戰地攝影師。”

最後一位,這個詞很沉重,重到連呼吸聲都聽不清了。

組織到的戰地攝影師也沒幾個,塔和裏這座小城她是申請單獨行動。

單獨行動的攝影師拍攝可以根據自己的情況所變動,靈活性會更高一點。

鄰國的同事已經回國了,上頭之前通知她回國,但她想拍攝醫院傷患,延長了時間。

現在開戰了,交通線封鎖,回國本就不太容易,這個關頭她又受了傷,那種恐懼遠比她剛到的時候還要深。

之後,曲惋被安排在二樓的房間,和五個患者擠在一個空間裏,疼得厲害,她眯了一覺。

夜沉下,在這裏很難睡着,不僅是難以遏制的嬰啼,還有下午的恐懼在猝然間将內心每個縫隙填滿。

醒的時候是夜裏十點,準确來說是查房的護士叫醒她的,是今天給她做手術做記錄的那一位。

“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曲惋撐着身子坐起來搖頭:“沒有,我很好。”

外面一片槍林彈雨,醫院處于後方,若要進行轟炸會提前下達通知。

“你最好通知一下朋友,現在情況特殊,或者你認識的人也好,你之前是住在東堂街22號的旅館嗎?”護士問了一長串。

曲惋點頭,她的信息在出手術室以前都悉數交代了,現在醫院肯定是忙的不可開交。

下午爆炸是東牆那一塊,東牆四周都是旅館和商店,還有政府設的供貨鋪,傷的人肯定不少。

“對,沒關系,我自己可以。”

她現在沒有林然的消息,林然定的是下禮拜一回國,如果沒有意外明天就會撤離到安全地帶。

曲惋看向她又問:“于醫生還在忙嗎?”

護士回:“她今天連做了好幾臺手術,現在已經回去休息了。”

護士腰間還有傳呼機,在随着回話時,腰上的機器跟着滴滴響了兩聲。

病房內的白熾燈關了,只留下了陽臺邊的燈泡,投射的光暈泛黃,飛蛾的影子劃過曲惋的眼眸,她靠坐着,一只手被吊在胸前。

曲惋相機和衛星電話都在身側,那一陣痛感過了以後,傷口處連帶着整個小腿都是麻的。

她必須将自己的情況如實報給組織,在護士走後,她壓着拐杖下了床,一并帶着衛星電話前去天臺。

夜裏的醫院廊道上又多設了不少的病床,曲惋盡量避開人,受傷的腿彎曲慢慢挪動身子。

電梯門貼上了醫生專用的标志,現在她只能走樓梯爬上天臺,走廊盡頭,她微折身避開人,迎面便遇上了于九薇。

于九薇面上帶着疲态,白卦上的扣子未系,腰上也挂着四四方方的黑色傳呼機,右側的白衫便卡在了傳呼機旁邊。

于九薇對着身側的小護士說:“八號床那兒今夜得派護士随時觀察着。”

她習慣了穿黑靴,在醫院會盡量放輕步子,免得打擾到過道的病人。

小護士點頭道:“是,等林記者打完了點滴我就過去,于醫生,你快回去休息吧。”她應下後腳停在那兒。

這句話也被剛走近的曲惋聽到了,她擡眸正好對上于九薇的眼睛。

對方眼裏夾着淡然,白燈散的光芒瞬間在疲态中盡顯。

于九薇視線下移到她右腿上,僅只看了一秒便收了神,問:“你要去哪兒?”

“天臺,我想打個電話報備一下情況。”

于九薇沒說話,轉身往樓下走,此時正有志願者在走廊發放食物。

曲惋連忙叫住她:“于醫生。”

她見到于九薇時有點緊張,不知道是不是生縫給她留下了陰影。

看到于九薇頓下步子轉頭,她深吸一口氣說:“謝謝你救了我。”

“不用客氣,應該的。”于九薇聲線在一個調上。

這是第一次于九薇回應了她的這聲謝謝。

若是要曲惋來形容那天的于九薇,她只能會覺得,那時候的于九薇整個人和身上散的清輝不匹配。

曲惋緊接着又問:“我剛剛聽說,林記者,是記者林然嗎?”

于九薇盯着她,眉頭微微蹙起:“嗯,你朋友嗎?”

“認識,她傷得嚴重嗎?”曲惋問。

于九薇舒展眉毛回答說:“跟你一樣,縫了幾針。”

曲惋問:“她在哪個病房?”

“不清楚。”于九薇并沒騙曲惋,她的确不知道,她今天臨時加了林然的手術,縫好了傷口後她交代了幾句,也沒多問。今天接了不少病人,她也并非是每個都清楚。

“明天她會撤到安全園區,前往尼塞爾。”于九薇多補充了一句,那時候為什麽要補充這句,曲惋不知道。

尼塞爾是首都,現在開戰也會有很多僑民反國,林然原計劃就是禮拜一回國,曲惋希望她明天能順利。

即使計劃有變,但在尼塞爾總比這裏安全。

“對了,不要亂走。”于九薇視線下走,提醒她腿上的傷口。

“樓上有人值班。”

言外之意于九薇覺得曲惋會上樓挨間找。

“我知道。”曲惋應下,人還是固執地往樓梯上去,外面的槍聲似乎小了,好像一切靜得太過突然。

沒走上幾步,于九薇轉頭說:“聽說後面城裏有一批僑民撤離到尼塞爾,你的傷只要不用力,沒什麽大礙。”

于九薇沒有挑明說,但話裏話外都是預示讓曲惋聯系跟着撤離,這給曲惋帶來了消息。

“我知道了,謝謝,我給家裏報完平安,就打電話聯系。”曲惋還是那句話,面對于九薇她是真的想感謝,是對方将她從生死門拉了回來。

曲惋其實想到這裏已經紅了眼眶,那種生死就隔一堵牆的感覺很讓她難受。

她擡眼時,問于九薇:“你呢?”

于九薇聽到這樣的問話,先是怔了一秒,然後回:“停戰後等隊伍通知。”

“我是問,給家裏打過電話了嗎?”曲惋看她,語氣沉重,眼睛裏還是一層水霧。

“沒有,我沒時間。”

曲惋紅了一圈的眼眶落了些淚水,跟于九薇說話很安心,周圍嘈雜的聲音還在繼續,大家都分發了食物。

她吸了吸鼻涕,穩住了呼吸。

“剛剛手術都不見你吭聲,要不要我帶你上去?”于九薇接着打破了她們之間的尴尬。

“麻煩你了。”曲惋道謝時,于九薇已經扶住了她的胳膊,她另一只手還固定吊在胸前。

在她反應時,于九薇到她身前半蹲:“我背你,傷口容易裂開。”

于九薇的很多行為都是她沒有想到的,出身部隊能量感很滿,除了性格上是真的冷冰冰。

就這樣,于九薇背着她上了天臺,夜晚的天穹上蒙了一層硝煙,将群星圓月都給蓋住了。

晝夜溫差大,站在天臺上時她還能感覺到涼風鑽入衣服那種寒涼,炮火的味道夾雜在灰塵中,遠處好似有燈,又好似是未燃盡的戰火。

她身上穿的是病號服,那身髒掉的衣服容易讓傷口感染,醫院的病號服也稀缺,很多人都沒有。

曲惋接通電話打到了國內,新聞社的同事已經知道了開戰的消息,說替她聯系後天一早的大巴,确保她安全撤離到尼塞爾,到時候再安排她回國。

挂斷電話後,她沒有打回家,這時候如果聽到了媽媽的聲音,她會嚎啕大哭。

于九薇站在邊上等着她,見她挂了電話,抱着的雙肘放下,轉向她沒問。

曲惋主動說:“我後天走,到尼塞爾,我能留一個你的電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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