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祖母,我害怕。”陸婧和陸妩躲到平遠侯夫人身邊求救。

“好孩子,不怕不怕。”平遠侯夫人心疼極了。

“祖母,三姐姐指責我,她指責我……”陸姈哀聲訴苦。

“她就是嫉妒你。”提起陸姳,平遠侯夫人氣就不打一處來,“對長輩不尊敬,跟姐妹不和睦,咱們平遠侯府從來就沒有這樣的姑娘。”

陸婧、陸妩、陸姈眼淚汪汪的看着平遠侯夫人,目光中全是哀求和恐懼。

平遠侯夫人雖忌憚平遠侯,卻也見不得三個她最寵愛的孫女這個樣子,心一橫道:“侯爺,也或許并沒人挑唆,只是十五公子偶然間聽到了什麽議論,他自己想錯了呢?”

陸婧、陸妩、陸姈感激涕零。

對對對,是揚景明自己想錯了,一定是他自己想錯了。

“父親,昌王府的十五公子年方十七八歲,這個年紀的孩子既沖動,又粗枝大葉,若是他無意中聽到了什麽閑言碎語,想當然的以為姈兒受了委屈,因此遷怒于三丫頭,也是有可能的。”三少夫人江氏恭敬的道。

“父親,咱們陸家的姑娘個個端莊賢淑,沒人會出賣自家姐妹,更不會挑唆外人來對付自己人。”二少夫人吳氏為陸婧等人鳴不平。

江氏和吳氏一開口,四少夫人寧氏見這兩個人既讨好了婆婆,又安撫了女兒,不禁有些懊悔自己沒有早開口,不甘落後,“母親和二嫂、三嫂說的有道理,定是十五公子誤會了什麽,咱們陸家的姑娘沒有人品不好的。”

五少夫人旁氏是個随大溜的人,也想跟着妯娌們巴結平遠侯夫人,偏她不會說話,還想和吳氏江氏寧氏等人說得不一樣,出個風頭,“自幼由咱們陸家教養的姑娘,人品修養是再也錯不了的,婧兒、妩兒、姈兒,哪個不是閨英闱秀?十五公子不對別人發難,單單對着三丫頭,許是三丫頭從小在靜縣長大,京城這些豪門世家的規矩禮儀她全然不熟悉,不知哪裏惹怒了十五公子吧?”

謝夫人聽不下去了,“五弟妹,我竟不知你和昌王府有親。”

旁氏一愣,“這是從何說起?我和昌王府不是親戚……”

陸姳忙笑着打斷她,“那麽,五嬸嬸你是和我有仇喽?”

旁氏有些惱火,“大人說話,你小孩子家插什麽嘴。我和你無冤無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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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姳驚訝萬分的“咦”了一聲,“咦,五嬸嬸你既和昌王府不是親戚,又和我沒冤沒仇,那怎麽你一開口,便向着揚景明那個纨袴子弟說話,憑空派我的不是啊?五嬸嬸,不瞞你說,我才回府不久,府裏的人和事我都不大清楚,方才你那麽說話,我還以為你娘家不是姓揚,便是姓伍。”

謝夫人告訴女兒,“你五嬸嬸娘家既不姓揚,也不姓伍,姓旁。”

陸姳拍掌,“好極了!西平旁氏是麽,那可是人盡皆知的名門旺族啊。”

謝夫人涼涼的道:“旁支。”

陸姳恍然,“原來是名門望族的旁支啊,怪不得五嬸嬸說話行事如此……如此……”以手掩口,吃吃笑着,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

旁氏追問,“怪不得怎樣?”

“怪不得如此與衆不同。”陸姳調侃的道。

旁氏被謝夫人和陸姳母女二人一唱一和,氣得頭暈。

西平旁氏乃簪纓世家,便是旁支又怎麽了?難道便能被這個從小在靜縣長大的野丫頭笑話了?

陸姳把強出頭的五少夫人旁氏笑話了一通,言歸正傳,“祖父,祖母,其實是不是有人挑唆,很容易弄清楚的。等揚景明登門賠罪,咱們問問他不就清楚了麽?”

“十五公子登門賠罪?三丫頭你做夢沒做醒?”平遠侯夫人都被氣笑了,“十五公子乃昌王妃嫡出幼子,昌王、昌王妃愛若珍寶,十五公子便是進到宮裏也是不吃虧的,他能給你登門賠罪?”

“如果他真的登門賠罪了呢?”陸姳笑道。

“如果十五公子真的登門賠罪,以後我老婆子再也不敢管你!你本事這麽大,是我能管得了的?”平遠侯夫人賭氣道。

陸姳笑着搖頭,“真如果這樣,好像我桀骜不訓不服管似的,對我不好。平遠侯府有位連侯夫人也不敢管的孫姑娘,對侯府也不好。這樣吧,如果揚景明真的登門賠罪,祖母便賜我三道金牌,每道金牌可免我一次責罰,好麽?祖母您當然是慈愛寬容的老人家,不過我初來乍到的難免有不周到之處,萬一哪天我真闖了大禍,您真要罰我抄書一千遍或是罰跪三四天什麽的,我這個小身板兒可吃不消。”

“我答應你。”平遠侯夫人也是被她氣糊塗了,都沒來得及細想,“我答應你”這四個字便脫口而出。

“一言為定哦。”陸姳喜笑顏開。

“丫頭,你也怕挨罰?”平遠侯問。

陸姳委屈的道:“您也不是天天在家的呀。萬一哪天您不在家,我爹也不在家,祖母要打我,我總不能吃眼前虧吧?”

“狡猾丫頭。”平遠侯失笑。

陸姳低聲笑,“小歡喜才狡猾呢,我比小歡喜老實點。”

平遠侯嘴角翹了翹。

這個小孫女還真的幾分像小歡喜,驕傲、狡猾、機靈、任性,可愛的時候很喜歡人,可惡的時候想打她,她跑得比誰都快……

平遠侯夫人真的命人取來三張純金打就的葉子牌,“這是當年我出閣之時,長輩送我的嫁妝。今天我放在這裏了,你有本事就拿去。”

“一張免一回責罰哦。”陸姳跟她确定。

“免!”平遠侯夫人咬牙切齒的道。

吳氏、江氏、寧氏等人都看傻了。

陸婧忍不住冷笑,“三妹妹,你回京城不久,大概這些名門世家的情況你都不清楚。十五公子不只是昌王夫婦的心頭寶,太後娘娘也甚是寵愛,他活了十幾年,還從來沒有跟誰賠過不是呢……”

“凡事總有第一次。”陸姳語氣輕松的打斷她,“諸位請記清楚今天這個日子,你們口中那位了不起的十五公子揚景明,生平第一次要誠惶誠恐的向人賠罪了。他要賠罪的不是別人,正是區區在下。”

“你可真自信。”陸婧被她氣得夠嗆。

陸姈柔聲道:“三姐姐,不是妹妹潑你冷水,我和景明師兄同窗數年,對他的脾氣禀性有些了解,他是寧折不彎的,永遠不可能向任何人賠罪……”

陸姳樂了樂,“你總告訴我京城如何如何,名門世家如何如何,又說某些事是絕對不可能的,不要癡心妄想雲雲。你啊你啊,你總以為你做不到的事,別人便做不到,是不是太狂妄了些?”

陸姳指指廳角一只懶洋洋曬太陽的貓,“讓這只貓食用番椒,你可做得到?”

陸姈皺眉搖頭嘆氣,那神情分明是在譏笑陸姳無理取鬧,“番椒奇辣無比,貓兒如何肯食?”

番椒也就是辣椒了,彼時才從外洋傳入,極少入菜,是當作觀賞植物和藥物的。

陸姳一笑,走過去抱起那只貓,“如果我拿番椒磨成粉抹在這貓兒的屁股上呢,你猜這貓兒肯舔還是不肯舔?”

陸姈身子一震,面如土色。

如果拿番椒磨成粉抹在貓兒的屁股上,火辣辣的難受極了,貓兒肯定會舔,會不停的舔……

陸婧、陸妩等人都聽呆了。

陸姳把貓丢開,微笑凝視着陸家幾位高傲自大的姑娘,“你們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做不到,明白麽?往後不要再拿你們的陳腔濫調來說事了,徒留笑柄。”

陸姈臉上火辣辣的,像被火燒着了一樣。

陸婧、陸妩也好不到哪裏去。

“十五公子是不可能向她賠罪的,到時候看她怎麽下臺階……”陸好忿忿不平。

“報----”廳外的通報聲由遠及近,“侯爺,夫人,昌王殿下攜十五公子到訪,現在已經到大門外了!”

平遠侯命令,“進來說。”

那報信的是名護衛,進了門單膝下跪,因女眷衆多,連頭也不敢擡,“侯爺,夫人,昌王殿下攜十五公子到訪,現在已經到府門外了。”

“天呢。”廳內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有人輕語,有人呻-吟,有人低泣。

平遠侯問道:“昌王殿下忽然造訪,所為何事?”

護衛依舊低着頭,畢恭畢敬,“回侯爺的話,昌王殿下是帶十五公子來賠不是的。”

“天呢。”廳內又是一陣低而壓抑的輕呼聲、啜泣聲。

陸姳譏笑諷刺,“揚景明寧折不彎,揚景明永遠不可能向任何人賠罪,嗯?”

陸姈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難堪之極。

平遠侯吩咐護衛請昌王進來,又吩咐道:“夫人、大兒媳和三丫頭留下,其餘的女眷回避。”

吳氏、江氏等自然不敢違命,忙帶着女孩兒們躲到了屏風後。

陸好滿心不服氣,“為什麽就她能留下來?”

陸娟傻傻的接口,“因為十五公子要向三姐姐賠罪啊。”

陸好:……

跟陸娟這傻子沒辦法說話,這人是個實心眼,不透氣兒……

吳氏悄悄問江氏,“事情和三丫頭有關,三丫頭留下是應該的,卻為何連同大嫂一起留下了?”

江氏得體的笑容中有絲苦澀無奈,“大嫂,怕是和從前不同了啊。”

吳氏一臉懵懂。

大廳裏,胖呼呼的昌王一臉笑,笑得跟廟裏的彌勒佛似的,“陸侯爺,王夫人,小犬年幼無知,得罪了令孫女,還望海涵啊。”

“哪裏。”平遠侯微笑。

平遠侯夫人見平遠侯一點也不熱情,心裏着急,很想要替平遠侯客氣幾句,不過昌王實在太能說了,嘴巴簡直不停,她好幾回想開口,都沒有機會。

昌王一會兒自責,“都是本王教子無方。”一會兒叫過揚景明罵上幾句,“你這逆子,小小年紀不學好,怎敢随意替為父得罪人?”一會兒又搖頭嘆氣,“唉,都是這孩子的母妃,實在太慣着他了,生生把他給慣壞了!”

揚景明一臉的倔強不服氣,雖然是被他父王押着登門賠罪,但腦袋昂得高高的,好像做了什麽了不起的大事一樣。

偶爾和陸姳目光相撞,揚景明想做出大義凜然的模樣,卻被陸姳嘴角一撇,一聲輕笑,吓得心中一顫,昂頭挺胸站好,一動不動。

平遠侯實在忍不了昌王的喋喋不休,出言打斷了他,“如此說來,王爺是帶十五公子來賠不是的?”

昌王一拍腦袋,“可不是麽?本王差點把正事給忘了。”他板起臉,做出威嚴的模樣,“明兒快過來,向侯爺賠不是。”

平遠侯簡短的道:“他得罪的不是本侯。”

昌王呵呵笑,“對,他得罪的不是陸侯爺,是陸三姑娘。”看了看笑盈盈的陸姳,見陸姳一點謙虛推讓的意思都沒有,又看看謝夫人,見謝夫人面罩寒霜,顯然是個護短的母親,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喝令揚景明,“明兒還不快向陸三姑娘賠罪!”

揚景明正在胡思亂想,被他爹這一聲厲喝,神色茫然。

陸姳驚呼,“真要賠罪啊?哎呀,我當不起,你不用跪下……”

揚景明氣極,心想誰要向你跪下了,他正要不服氣的喊出聲,誰知他身後出現兩個高大的人影,緊接着膝蓋驀然被人大力一撞,不由自主的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哎呀你說你,十五公子你要賠罪就賠罪吧,怎地行這麽大禮,真的給我跪下了?”陸姳大驚小叫。

“十五公子客套了。”陸廣沉冷聲道。

“哈哈哈,十五公子雖然有錯,但他都跪下了,可見是誠心賠罪的。妹妹,要不然你就饒了他這一回吧。”陸千裏的笑聲。

“是誰,到底是誰?”揚景明疼的一時半會兒起不來,昂起頭怒喊。

“要賠罪的是你,跪下的也是你,要不要原諒你,由我妹妹決定。”陸千裏彎下腰,冰冷譏諷的盯着他。

揚景明喘着粗氣,“是誰撞的我,是誰撞的我……”

陸千裏微微一笑,低低在他耳邊說道:“你想問是誰撞了你一下,讓你跪下了是麽?揚景明,你連你自己的膝蓋都做不了主,好意思麽?”

“你大膽!我是皇室子弟,我是皇伯母疼愛的侄子……”揚景明咬碎鋼牙。

“你可拉倒吧。”陸姳懶洋洋的瞄了他一眼,“你舅舅已經被抓起來對不對?你父王之所以親自帶着你登門賠罪,是想撇清關系對不對?你知不知道你給昌王府、給你舅舅帶去了什麽樣的災禍啊,還有臉在這兒大嚷大叫。”

“你胡說,我舅舅才沒被抓起來。”揚景明恐懼大叫。

“哦,那就是今天晚上了吧。拖不過今晚的。”陸姳扳着手指,裝模作樣的算了算,滿不在乎的說道。

昌王臉上的肥肉在晃,在抖,“三姑娘,你能掐會算對不對?我那舅兄他真的會……”

“過不了今晚。”陸姳無比幹脆。

昌王呆了半響,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發呆的揚景明,“這個臭小子胡鬧闖禍,本王一定帶他回家,好生管教!陸侯爺,陸大公子,對不住了啊,多海涵啊。”拖了揚景明,連聲說着抱歉的話,匆匆離去。

陸姳冷眼看着這父子二人,等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驀然揚聲問道:“十五公子,你是如何知道我欺負陸姈的?”

揚景明腦子裏一團亂,茫然回頭,“師妹向我哭訴的……”

“撲通”一聲,屏風後響起重重的倒地聲。

揚景明逾加茫然。

陸姳笑了笑,彬彬有禮的道:“十五公子請吧。”

揚景明昏頭昏腦的跟了昌王出門,總覺得哪裏不對,很不對……

“把陸姈叫出來。”平遠侯吩咐。

這邊命人叫陸姈,外面刑軍已經呼喝連聲,準備行刑了。

陸姈腿腳發軟,連路也走不了,是被丫頭扶出來的,“祖父,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她求助的目光掠過陸廣沉、謝夫人、陸千裏,最後落在呆若木雞的陸千奇身上。

“二哥,我真的沒有,你一定要相信我。”陸姈可憐極了。

陸千奇一個激靈,跳了起來,“是我,是我挑唆的!揚景明本來無意向三妹妹興師問罪,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挑唆,揚景明才會出頭的!”

陸千奇毅然決然,慷慨悲壯,“祖父,您打我吧,不管十軍棍還是二十軍棍,孫兒絕無怨言。”

“二十軍棍。”平遠侯鐵面無私。

陸姳不由的搖頭。

唉,陸千奇你個不争氣的。

二十軍棍可不是劈頭蓋臉的兩巴掌,真要是二十軍棍打下來,陸千奇就算不被打殘,養傷也得養上好幾個月。

打在兒身痛在娘心,那不得把謝夫人心疼死。

陸姳替陸千奇求情,“祖父,我二哥這是替人頂罪,您與其真的打他一頓,還不如……”走到平遠侯身邊,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只有她和平遠侯兩個人能聽得到。

平遠侯似笑非笑,“祖父為何要聽你的?”

陸姳扳起指頭一樣一樣數,“我給小歡喜再做床小被子,我還再給牠做幾件漂亮衣裳,我還可以陪牠玩……”

見平遠侯沒有答應的意思,陸姳小臉一板,出言威脅,“您要是不答應,我就要拿番椒磨成粉喽。”

給平遠侯氣的,“小歡喜這麽可愛,你也舍得折磨牠?”

陸姳一臉委屈,“我這麽可愛,祖父舍得不答應我?”

平遠侯:……

沒見過這麽無賴的孩子。

當晚,平遠侯召集齊侯府所有人,當衆宣布,陸千奇替人頂罪,雖情有可原但難逃重責,命陸千奇從明日起跟随平遠侯,從小兵做起;至于陸姈,她雖然犯了大錯,但她不是陸家血脈,陸家只是代她生父生母教養,不便施以懲罰。不過,陸姈以後便不是平遠侯府的四姑娘了,稱為姈姑娘,只作親戚看待。

陸姈腦子裏空空蕩蕩。

不是平遠侯府的姑娘了,她以後不再是平遠侯府的姑娘了……

只作親戚看待……

她自幼在侯府長大,但這裏已經不是她的家,她成親戚了。

多麽凄涼,多麽悲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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