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公主請登基(十一)
公主請登基(十一)
因為在洛州豢養私軍, 二皇子萬俟豐已經被陛下勒令在家思過,王府外有禁衛把守。
可就算如此,萬俟豐還是要想辦法出宮, 約見他的舊日故友、也是親手揭發他豢養私軍的裴仲元。
這件事怎麽想都透着些詭異之處。
裴仲元手裏到底有什麽,讓萬俟豐一定要見?
“我們搜遍了全城,終于找到了那兇手些許的身份,他在動手之前住在拜月坊……”
“拜月坊?”
大理寺少卿楚平野從案卷中擡起頭,看向負責駐守繁京的禁軍校尉駱寒山。
“兇手之前住在妓院裏?那他平日開銷如何?”
“這些你們自己問。”駱寒山的身上還帶着外面的濕氣,他語氣冷硬, 和他腰上挂着的刀差不多, “認出他的妓子說他是洛州口音,出手大方。”
殺了二皇子的人是洛州人?
楚平野拿起一份案卷,是仵作寫的。
“他手上有握劍的繭子, 如果真是洛州人, 難道是二皇子之前豢養的私軍?那個妓子是如何知道洛州口音的?此話可信?”
駱寒山深吸了一口氣,要不是因為這次禁軍也有看管不利的大幹系, 他才不想跟這些文官啰嗦。
“她自己就是洛州元山人,她說那個行兇之人的口音她小時候經常聽見。”
“妓子也是洛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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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平野在紙上寫下了“洛州”二字,又在旁邊寫了“私軍”。
紙上原本就有一個“裴”字,楚平野将這個字與“洛州私軍”圈在了一起。
“之前為二皇子豢養私軍一事, 不少人都已經被陛下處置了,想要查這條線, 還是得問裴仲元。”
駱寒山本以為沒自己事了, 見楚平野的桌上有一碟酥餅, 剛拿起來準備吃, 就察覺到了楚平野的目光。
“怎麽?你們這些文臣連酥餅都吝啬?”
“駱校尉,裴仲元之前也是禁軍校尉, 是三年前自請去了公主府做護軍,你和他的私交如何?”
“并無多少私交。”聽見裴仲元這個名字,駱寒山的目光就冷了下來,片刻後,他吃完了一個酥餅,才一邊用手蹭嘴角的殘渣一邊說,“他本是禁軍中劍法最好之人,年少成名,家世也好,偏偏為了二皇子去當公主的裙下臣,又為了公主背棄了二皇子。”
楚平野聽出來了駱寒山的不屑,無奈一嘆。
“可現在唯一的線索只有這位裴護軍,他在牢裏被關了一整日,一句話都沒有。”
二皇子出事那日,裴仲元那日未曾赴約,應該說,萬俟豐的那封信一直就在裴家的門房,裴仲元根本就沒收到,他當時正在京外馬場替公主府選配新馬。
正因如此,大理寺也不能對他用刑。
駱寒山拍了拍手上的餅渣,審案的事兒跟他們禁軍可沒關系。
“不然,你們把那金尊玉貴的長樂長公主請來?讓她來審?”
說完,駱寒山自己先冷笑了下。
楚平野霍然起身。
“這是個辦法?”
駱寒山看着他,輕輕抽了自己嘴巴一下:“楚少卿審案吧,末将先走了。”
他卻沒走成,楚平野強拉住了他。
“駱校尉,千萬幫幫下官啊!陛下讓大理寺三日內找出二皇子的死因,下官也實在是沒有辦法,長樂長公主最好美男子,下官樣貌平平……駱校尉!”
一個時辰後,繁京城外的松園側門微微打開,一個穿着水綠色石榴裙的女子對着二人微微點頭。
“楚少卿,駱校尉,我家公主說了,她身為公主,本不該輕涉刑名之地,可事關廬江王,公主願意走一趟,請兩位大人稍等。”
廬江王是二皇子萬俟豐之前的封號。
楚平野和駱寒山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對這女官道謝。
女官笑着點了點頭,又把門關上了。
留兩人在外面大眼瞪小眼。
楚平野突然問駱寒山:“你剛剛聞到了麽?”
駱寒山不解:“什麽?”
“香氣。”楚平野輕聲說,“剛剛門一開,飄出來好幾種香氣。這門後,剛剛有人在看下官與駱校尉。”
駱寒山嫌棄地看着楚平野,退後了半步:“楚少卿看來是對三日破案極有把握。”
楚平野閉上了嘴。
片刻後,大門內發出了一陣窸窣聲響,然後就是下門闩的聲音。
松園的大門緩緩打開,先出來了幾匹健馬,馬上坐着身穿束袖衣衫的飒爽女子。
後面,一匹白馬邁過了門檻。
馬上坐着一個穿着月白色大衫的女子。
雨後的清風習習吹過,楚平野與駱寒山二人擡着頭,看見那女子的額前有一縷碎發。
“我二皇兄驟然殒身,父皇母後悲痛異常,本宮早上進了宮,也剛回來不過一個時辰,實在是倦怠梳妝,也無心打扮。”
依這二人的身份,他們也都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身上有諸多傳說的公主,盡管公主未必記得他們。
可此時的公主和他們之前印象中的樣子是完全不同的。
驕縱矜貴的繁京茉莉似乎長大了許多,她沒有笑,話也簡白,臉上也确實如她所說沒有什麽打扮過的痕跡,可她眉目間的貴氣摻着一絲倦怠,就像是晨間還有着輕霧的這座繁京。
繁京至美,天下絕冠。
繁京這株最名貴的茉莉花,她或許不夠豔麗,可她恰到好處,攝心奪魄。
先回過神的是楚平野。
“臣大理寺少卿楚平野,見過長公主。”
看向帶着書卷氣的年輕男子,萬俟悠緩緩一笑:
“楚少卿,我皇兄一事,勞煩于你了。”
楚平野還沒等說話,就聽見自己身側那人說:
“公主,裴仲元與廬江王來往之事您可知道?”
“這位是……駱校尉。”萬俟悠絲毫不覺得自己被冒犯,手上提着缰繩,她緩聲說,“裴護軍與我二皇兄自幼相識,他們二人有所往來,本是理所應當之事,就算之前裴護軍揭發了我二皇兄豢養私軍,那也是為國為民,于我二皇兄,他也是做了‘诤友’該做之事。我二皇兄身為廬江王,本該知錯而後改,不然我父皇又如何會将他關在府中?”
楚平野本想攔着駱寒山,讓他別得罪了公主,聽見了公主的話,他的心中輕輕一動。
繁京中對裴仲元的傳聞多是不堪之言,覺得他是舍了前程去謀驸馬之位的叵測之輩,也有人說公主對他不過是利用。
可今日聽長樂公主的話,對他也實在是維護。
裙下之臣也好,只是公主的護軍也好,裴仲元跟着長樂長公主,還真未必比跟着那些寡恩的皇子差了什麽。
一路到了大理寺的後院禁室,萬俟悠停住了腳步。
“可否讓我與裴護軍單獨說幾句?”
楚平野心中突兀一震。
看來裴仲元真的是公主的親近之人,絕不僅僅只是一個護軍。
“公主,請。”
轉身,他看向駱寒山,就見駱寒山的目光跟着公主的身影。
“駱校尉?”
公主的身影不見了,她的幾個帶刀女衛把守了禁室的大門,楚平野拉着駱寒山後退了幾步。
“駱校尉,你不會……”
“楚少卿,那裴仲元此番怎麽也會被調開公主身側吧?”
楚平野瞪大了眼睛。
“駱校尉!?”
駱寒山卻一笑。
“末将不過随便說說,楚少卿怎麽被吓着了?”
真的是随便說說麽?
禁室內,剛剛還是一派清風之态的萬俟悠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輕男人。
“該如何走下去,本宮早就告訴了你,你卻還要這般作态。”
下巴被公主用馬鞭挑起來,裴仲元垂着的眼眸微微擡起來一些。
“此番之後,微臣定會被調離公主身側,能在這與公主相對,是微臣最後一點念想。”
什麽禁軍中劍術第一,什麽将門世家出來的麒麟兒,此時的裴仲元像是一只想要撒嬌卻不會的狗,想扒拉公主的裙角都不敢。
“真可憐。”
萬俟悠輕輕嘆息了一聲。
“裴仲元,下次見我之時,你拿出點姿色之外的東西出來。”
“……是,殿下。”
公主只在禁室內待了片刻,楚平野都不知道自己該是喜還是憂,聽說裴仲元願意說了,他很是驚訝。
那位長樂長公主到底跟裴仲元說了什麽?
走出了禁室的裴仲元看看左右,對楚平野說:
“楚少卿,我要說之事,還是在朝堂上比較好。”
瞬間明白其中的茲事體大,楚平野吞了吞口水,連忙去禀報了大理寺卿。
留下駱寒山看着裴仲元。
“裴護軍。”
“駱校尉。”
“離開繁京,裴護軍不必擔心京中之事。”
駱寒山勾唇一笑,正想走,卻聽身後發出一聲輕響,接着,他後頸一寒。
手中握着從駱寒山腰間抽出的佩劍,比在駱寒山的後頸上上,裴仲元冷冷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像是另一把劍,幾乎要将駱寒山刺穿。
下一刻,裴仲元手一松,劍掉在了地上。
“你,不行。”
翌日,朝堂之上,裴仲元說出了二皇子為什麽要約見他。
“三皇子指使曹家賣官鬻爵,二皇子早就搜羅了證據放在微臣處。”
滿朝嘩然。
三皇子萬俟睿怒斥裴仲元是妖言惑衆。
裴仲元面無表情。
“此事,微臣本不想說,陛下已經喪子之痛,如何能再被傷心?如今,也是無奈之舉。”
禦座上,大啓朝的皇帝萬俟禮面色紫漲,須臾之後,他仰面倒了下去。
二皇子已死,三皇子害陛下吐血,四皇子身上也不幹淨。
大皇子萬俟勝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裴仲元被貶去西南之後的第九個月。
崇安十三年的三月,春寒還未褪盡。
三皇子萬俟睿瘋了。
同月,他胞弟萬俟智死在了樊州。
崇安十三年四月,大皇子萬俟勝奏請陛下,将長樂長公主遠嫁烏蠻和親。
案上的木牌子只剩了三塊,分別寫着“一”“五”“六”。
正在被整個繁京同情的公主殿下拿起了那塊“一”,随手扔進了火盆中。
她看了看“五”和“六”,把“六”放在了一邊。
“公主,杜中書和駱副将在松園外碰上了。”
杜中書是杜行舟。
駱副将是駱寒山。
沒有了一個裴仲元,公主的松園只比從前更熱鬧了。
“不見。”
萬俟悠拿起一張紙寫了一封信。
“送去朔北。”
四日後,長樂長公主的儀仗再次離開了繁京,這次,所有人都知道,公主是為了不被送去和親才避走。
公主真是可憐。
她甚至沒有等到繁京城的茉莉再次開花。
崇安十三年夏,皇帝突然下旨,封六皇子萬俟晉為太子。
數日後,大皇子萬俟勝逼宮謀反,殺了五皇子萬俟端。
皇城被圍,群臣被困,這危急關頭。
繁京城外,大旗飄展。
上面寫着兩個字——“還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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