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第 17 章

想要知名度超過浔陽城北99.99%的小吃攤, 并不是容易事。

裴宴雖然是熙來街生意最好的小吃攤,但她的小吃攤才開張不過兩個月,可以說是個嶄新的小吃攤。

城北不僅有熙來街這一條美食街,還有很多流動攤位, 或許有些小吃攤已經做了幾年甚至更久的生意。

有些并非常住城北的浔陽市民, 因為各種原因來到城北光顧過這些小吃攤, 知道有這麽個攤子存在,按照系統的算法,也能算成它們的知名度。

盡管裴宴在熙來街周邊十分出名, 但對絕大部分浔陽市民來說查無此人,知名度和這些有歷史的小吃攤不能比。

怎麽想, 這個分目标都很難達成。

裴宴嘆了口氣, 發愁解決不了問題。

她接收獎勵, 連續兩次都是食材檢索券。用抽卡游戲作比喻,一星商城兌換券的出率肯定小于食材檢索券。

好在,食材檢索券也是好東西。

這張券,裴宴打算用來檢索大米,現在不急着用, 要等開店才能派上用場。

裴宴已經開始考慮開店的事。

現在裴宴手頭扣去母親醫藥費和兩人生活用費,有十二萬左右的流動資金。

這些錢用來租熙來街的店面,哪怕一年租也足夠,但裴宴并不準備在熙來街開店。

熙來街是小型美食街, 雖然客源在浔陽城北數一數二,但城北本就是郊區。除去科技園和兩所大學的學生,其他浔陽市民都不會閑着無聊往這邊郊區跑。

裴宴當初來這純粹是因為離市中心和城南大學城太遠, 就近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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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固定客源一半是生活費有限的大學生,目前定價已讓他們肉痛, 若是裴宴再漲價,鐵定買不起。

然而開店後,售賣的不再是現在這些簡單小吃,總不能一直不漲價。

種種考慮,肯定不能再巴着熙來街這一畝三分地,天花板太低,沒什麽廣闊前景。

裴宴瞄準了整個浔陽大市最熱鬧的市中心,但哪怕是市中心最邊緣的商鋪,她現在也負擔不起。

主線任務三的分目标一,目的應該就是讓她攢夠啓動金。

裴宴腦中思緒紛飛,最後決定以賺夠66W為主,至于提高知名度,最好能想到不花錢的辦法。

雖然累計利潤不會扣去她的花銷,但花太多錢的話,啓動金就不夠了。

*

轉眼到了十二月中旬。

每逢飯點,裴宴的小吃攤前一定會排上長龍,彎彎繞繞,一直延伸出半個B區。

月初的時候,隊伍還沒那麽誇張。

直到裴宴為了擴大知名度,開始限購,一人只能買小面和荷葉夾肉各兩份。

唯一加購的方法是發朋友圈宣傳“裴氏食府”小吃攤,集齊50個贊可以各多買一份。

如果換做其他小吃攤或者店鋪,這種舉措肯定會被人罵得狗血淋頭。

點贊不能換折扣也就罷了,還讓人多買,什麽強盜邏輯?

然而在裴宴這,就是——

“快快快!都幫我點點,下次我才好多帶一份!”

“大家夥都互相轉發轉發啊,我就差5個贊了,馬上飯點了,抓緊速度!”

能多買一份,大家求之不得!

朋友圈集點贊還是有點用處的,小吃攤的知名度一路飙升,就當裴宴以為這任務也沒那麽難的時候,它卡住了。

卡在90%的臨界點,三天沒動彈。

裴宴:“。”

她死死盯着面板上的半透明數字,好像這樣就能讓它變大一樣,旁邊鄭椒叫了她兩回都沒聽見。

“裴小老板!”鄭椒又叫了一句,“你在聽我說話嗎?”

鄭椒經常在裴宴休息時找她聊天,自從得知她今年才20歲,不好意思叫她小姐姐。

裴宴回神:“嗯?”

鄭椒搓手,十二月中已經很冷:“我在問你,最近還出新品嗎?小面和荷葉夾肉雖然都很好吃,但經常吃,也有點膩了。”

再好吃的東西也禁不起天天吃。

裴宴點頭:“已經定好新品,過兩天就出。只不過......”

“什麽?”

“只不過,出新品後,荷葉夾肉就不賣了。”

“啊?”鄭椒傻眼,“為什麽啊?”

這事裴宴前兩天就已經決定。

浔陽雖說是南方城市,但十二月中旬也冷得夠嗆。

前兩天一場寒潮,浔陽正式入冬,昨天和今天荷葉夾肉的銷售量明顯降低,再冷下去,可能每天的定額250要賣不完了。

不同于熱騰騰辣乎乎的渝州小面,荷葉夾肉并不算很辣,也沒有湯水,拿在手裏冷風一吹,幾分鐘就涼透。

如果用微波爐熱,味道肯定就不那麽好,更不用說大學生們壓根沒有微波爐。

鄭椒聽完:“也是。那裴小老板,新品是什麽樣的呀?跟小面一樣很辣的嗎?”

裴宴一笑:“不辣,不過保準能讓人一下子熱乎起來。”

*

晚上飯點結束,不出裴宴預料,荷葉夾肉只是擦線賣完。

她正尋思着明天刻個大點木牌,上書“荷葉夾肉最後X天”,刺激一下購買欲,清幹淨家裏剩下的幹荷葉和糯米,就見張全頂着寒風走來。

張全被吹得夠嗆,眼中卻滿是喜氣,笑得一朵盛開的向日葵:“小裴啊,你猜怎麽着?算上你今天的抽成,咱們B區的業績,就能超過袁志那狗東西了!”

張全那個高興啊。

雖說不到最後一刻不能完全放松,但看裴宴現在這生意,A區拍馬都追不上!

他張全可以說是大半個屁股都坐上總經理的位置了。

現在張全看裴宴,那可不是原來有點本事的小年輕這麽簡單随意。

裴宴就是他的福星,一個金寶貝!

“小裴啊,雖然還有半個月才月底,但張叔實在是太高興了。這樣,明天晚上,我和你嬸子請你跟你媽媽、還有介紹我跟你認識的何姐一道去市裏面吃頓飯,怎麽樣?”

“去市裏面就算了,”耽誤她賺錢,“正好明天我要試做新品,我做東請您跟嬸子吃吧。”

張全心裏有點不好意思,但是一聽可以頭一個吃裴宴的新品,不好意思全忘了。

市裏面的店能有裴宴手藝好?

當然要去,至于答謝,下次單獨給裴宴包個紅包就是。

*****

第二天,張全提着兩瓶酒跟媳婦張嫂一道來到裴家,一開門,正對上半人高的烤爐。

張全吓了一跳:“之前來有這個?”

裴珠迎客,笑了笑:“這是宴宴新買的,昨天才到,說是新品要用,她試了兩天火候了。”

何嬸也早早過來幫着張羅,聞言道:“其實宴宴第一爐做的看着就特別香特別好,但她要求高,一爐爐試火候,你們來得巧,上一爐剛出來滿意的。”

張全立馬問:“那上一爐的呢?”

裴珠臉紅,何嬸也不好意思地撓頭:“本來想着給你們留點,但實在太香了......”

就,一不小心吃完了。

張全聞着烤爐裏飄出來的香氣,看得見吃不着,肚子咕咕響。

幾分鐘感覺度秒如年,終于裴宴從廚房出來,拉開烤爐一看:“差不多了,大家先坐吧。”

“刷”地一下,四個加起來兩百歲的人跟小學生一樣乖乖坐好。

裴宴被四雙冒着綠光的眼睛看得十分不自在,縮回廚房盛湯。

新品一共三樣,一樣湯,兩樣餅。

湯是牛骨濃湯,裴宴為了這湯,專門買了個極深的大鍋。

大量牛骨先用水澆上一夜,直到煮出來變得清澈。随後便是小火慢炖,一整天的時間,足夠骨頭煮酥,骨頭上的肉變得軟爛,骨髓融入湯水,骨頭中的膠質讓湯變得濃t白。

幾十種香料缺一不可,用紗布包裹。香料包在湯中上下提拉數十次,湯擁有了香料複雜迷人的風味,因為時間短暫,又不會遮蓋牛骨本身的鮮美。

盛湯的時候,碗底先鋪一層蒸熟切薄片的帶筋牛腱子肉,湯澆在上面,最後撒一把青翠的香蔥粒。

湯濃郁鮮美,底層鋪的牛肉片薄可透光,點綴的香蔥都十分誘人。

兩樣餅一樣是白吉馍,即肉夾馍外的那層馍,烘烤得白中帶金黃,柔韌面香濃郁。

西北之地的粗犷吃食,裴宴本不該會做。

這還是她當初還是五品司膳時,西北有蠻夷圖謀大庸國土。

彼時大庸安定多年,蠻夷又極擅作戰,一時戰線焦灼,太子姬憑闌自請親征,以鼓舞士氣。

建昭帝又撥了百名宮人跟太子一同前往西北,在後方替軍中戰士制衣、浣洗、煮飯,體現君主之恩。

裴宴是這批人裏品階最高的一個,本來輪不到她一個五品,但那時一位算得上她半個師父、還教給她拳法的老太監病逝,裴宴在宮裏十分憋悶,又實在煩了底下人推脫來推脫去,好像去了就要死一樣,幹脆就自己去了。

其實軍中用不上她的手藝。

她手藝太精,不會做幹糧,最後還是跟西北的廚子現學,一連做了大半個月的白吉馍,最後做夢都是白吉馍張着青面獠牙對她“嘎嘎嘎”笑,現在閉着眼就能做。

另一樣餅則是京中特産。

用白芝麻熬的麻醬抹在擀薄的、用熟豆油揉成的面團上,卷成長條後捏成一個個劑子,再擀成扁扁的圓。

擀好的餅粘上醬油,在粘上一層厚厚的白芝麻,用油煎定型,在專門的餅烤箱中烤至金黃鼓起。

麻醬燒餅。

京城的冬天,冷冽的空氣中總有麻醬燒餅的味道。

“麻醬燒餅更多是配涮肉,但和牛骨湯也極搭。白吉馍更不用說,西北本就有肉湯泡馍。”裴宴簡單介紹,卻發現壓根沒人聽。

空氣中只有“咕咚咕咚”和“吧唧吧唧”的聲音。

牛骨濃湯極其鮮美,骨頭上的肉軟爛,鋪在底下的肉則勁道。白吉馍本身無味,配上湯卻如虎添翼。

麻醬燒餅外皮酥脆,掰開來層次豐富,一口下去,麻醬味醇厚,空口吃已經香得不行,配上牛骨湯更是讓人整個人都溫暖舒坦。

張全喝了一大碗湯,吃了一個白吉馍、三個手掌大的燒餅才戀戀不舍停下嘴,手裏還托着半個燒餅,打算配酒喝。

跟這燒餅一比,外頭買的平價白酒愈發劣質起來,張全沒滋沒味喝了一會,何嬸張嫂想鬥地主,拉着裴珠湊人頭,裴宴托着臉頰擺弄手機,眉頭微微皺着。

張全打了個酒嗝:“今天多高興的日子,怎麽還發愁?”

裴宴笑了笑:“看到點不大好的東西。”

她登錄注冊不到兩個月的新微博號,看着界面發愁。

數值卡在90%一動不動,裴宴沒法再當鐵公雞,花了三千“巨款”找到一個有30萬微博粉絲的浔陽美食博主,讓對方給她打個廣告。

結果仿佛老天爺不樂意看她順利完成任務,美食博主按照她的要求發完微博,就有個二十幾萬粉的打假博主評論。

【@黃金眼分眼:呵呵,博主這是收了多少錢?一個破攤子,有營業執照,有健康證麽?還“浔陽城北最好吃小吃攤”“不比高評分餐廳差”,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美食博主恰爛錢,商家沒什麽手藝還眼高手低,妄想一步成名,躺平賺大錢。家人們聽我說一句,這種小吃攤不僅不可能好吃到哪去,大概率還不衛生,用地溝油,一定要繞開。】

這個“黃金眼分眼”是專職打假博主,從前愛打假網紅,把女網紅從臉分析到胸,某次翻車被網紅粉絲罵出八百裏後換號打假美食博主和餐廳飯館,微博主頁不是說某美食博主恰爛錢,就是長篇大論某餐廳如何難吃,如何虛假宣傳,戾氣極重。

三分真,七分假,因他自诩“美食評論家”,餐廳沒法和他一般見識,于是氣焰越發高漲。

黃金眼分眼看似粉絲比美食博主少,但這種人吸引的粉絲,都跟他一樣愛四處出警,戰鬥力極強,很快将黃金眼分眼頂上熱評,并迅速攻占美食博主評論區。

美食博主過往一向歲月靜好,偶爾恰飯也沒有負面影響,被這群人吓到,給裴宴退了一半錢,删博。

裴宴:“......”

偏偏她還真是花錢打廣告,但廣告詞真沒有半點虛假宣傳,都是客人原話。

裴宴思考要不要再找其他博主,但廣告博主被打假很可能為了平息事端删博,野生博主或許剛一點,但野生博主可遇不可求,至少她目前還不曾見過。

她盯着客廳電視機出神,忽然想道:“熙來街是城北最熱鬧美食街之一,元旦沒有電視臺來采訪?”

元旦很多電視臺會有城市風景專欄,如果能被電視臺采訪到,好歹去找博主打廣告時更有依據。

張全酒有點上頭:“有啊,還是省衛視呢。”

裴宴:“?!真有?”

張全大笑:“可不是,省衛視的元旦旅游宣傳節目,咱熙來街蹭隔壁倆大學的光,能出鏡三秒,無人機航拍。”

裴宴:“......”這有屁用。

“那本地電視臺呢?”

張全沉吟片刻:“熙來街剛翻新完畢的時候上過一次本地新聞臺,後面沒什麽大事不會上。不過——生活臺不是有個收視率很高的《浔陽閑話》麽?你嬸子就可愛看。那節目選題雜,從詐騙案件,到雞毛蒜皮老娘舅,只要有爆點都能上。”

“小吃攤特別火算爆點麽?”

“人家要的是那種很離譜的,意想不到的。”

那就是不行了。

裴宴愈發發愁,接過張全給她倒得酒抿了一口,被辣的直皺眉頭。

她不嗜酒,偶爾小酌,從前宮裏的就沒這麽烈,也沒這麽劣質。

沒法消愁。

*****

裴宴一時想不到提高知名度的方法,只好先專注于賺滿66W。

荷葉夾肉最後三天促銷成效頗豐,哪怕其實并沒有那麽愛吃的,一聽說以後就要下架變成絕版了,都搶着要買。

“絕版”這詞對人的誘惑力很大。

當然也有很喜歡荷葉夾肉,不滿裴宴為了新品而下架自己喜歡商品的,還有人在S大論壇發帖,說會不會新品反而沒荷葉夾肉好吃。可惜論壇路人都被之前的事搞怕了,不僅不附和,還紛紛回複讓人閉嘴別瞎說話。

直到三天後新品正式上架,不滿的聲音瞬間完全消失。

實在是——這次的新品太棒、太适合冬天了。

嘉瑞的圓臉姑娘聽說今天小吃攤上新,愣是早早完成工作,午飯拉着閨蜜和隔壁工位的王睿川來排隊。

她眯着眼睛,發覺今天小吃車變了樣。

原先的蒸籠不見了,換成了一個巨大湯鍋;車一邊加了個不鏽鋼夾子,上面安放着半人高的烤箱,正散發着誘人香氣。圓臉姑娘陶醉地吸着氣,念小木牌上的字:“牛骨濃湯:30元;麻醬燒餅15元/個;白吉馍10元/個,比之前的荷葉夾肉便宜哎?”

王睿川搜了一下兩個餅:“這兩個沒肉,便宜點應該的。”

他們沒打算幫人代購,每人将新品都買了一份。

寒風呼嘯,王睿川本打算回公司吃,但圓臉姑娘已經忍不住了:“這湯是熱乎的,咱們就在這吃吧?”

說着已經在附近桌椅旁坐下。

王睿川和閨蜜也很饞,見狀也不管冷不冷了,跟着坐下。

圓臉姑娘眼疾手快拆了一次性勺子,一口湯下去,頓了頓,直接将勺子扔一邊,捧起碗就往下灌。

灌了一大半,才想起還有搭配的餅,放下碗,忽然覺得渾身發熱。

她解開袖子,拿起麻醬燒餅,因解了饞,不再那麽餓死鬼投胎,一面慢慢品味,一面往周圍看。

不少人都饞得忍不了,頂着寒風喝湯。

牛骨湯鮮美滾燙,香料的味道融入其中,幾口下去一直能暖到胃部。熱騰騰的半碗灌下去,那便整個人都熱乎了,連刮在耳邊的寒風都感覺不大到。

“這湯也太驅寒了,比姜湯都慣用。”

“也沒有辣椒,怎麽做到的?”

“我好像聽說攤主師從隐士高人,會不會是什麽特殊藥材?這其實是藥膳?”@無限好文,盡在晉江t文學城

之前浔傳校報的主編丁尹撰稿時誇張了點,話裏話外裴宴師從高人,越傳越離譜,還真有人信以為真。

排隊的有的聽到他們說話,沒聽到的也能看見喝了湯的要麽脫衣服,要麽解開衣領,不少人頭上都冒汗。

等排到手了都不忙着拿回公司或者學校,就在旁邊找個地喝湯。

一時間半個B區都是“咕咚咕咚”“稀裏嘩啦”的聲音,極其壯觀,連A區的一些店主都探頭來圍觀這奇景。

此時裴茜的川菜店內。

裴茜同樣滿頭大汗,渾身發熱,但不是喝湯喝的,她是氣的。

一個月前生意好了兩天,結果是回光返照,之後一天不日一天,今天之前已經連着虧本了半月。

再這麽虧下去,保準破産。

更糟糕的是,袁志昨晚醉醺醺回家,說張全的業績已經超過了他。

裴茜感覺自己仿佛活在噩夢裏,不停重複:“怎麽會呢?怎麽可能呢?”

“怎麽不可能!”袁志被她念叨了一天,更加來氣,“你又不是沒長眼睛,看不出裴宴生意多好?”

“可她,她不都是因為運氣?她運氣怎麽這麽好?”

“是不是運氣,嘗一下就知道。”

袁志現在也顧不上不屑,讓人去買了裴宴的新品來。

夫妻倆躲在會計市裏,狗狗祟祟地拿着勺子各嘗了一口湯。

牛骨湯的鮮味撲面而來,裴茜腦中唯一剩下的想法就是多喝一點,再多喝一點。

香濃的牛骨湯,配上軟爛的牛肉,再加上一點點綴的小香蔥。一口,又一口......

直到勺子跟丈夫的撞上,裴茜才猛然回神。

她的臉色變得鬼一樣慘白:“怎麽會?”怎麽會這麽好吃?

哪怕她再不願相信,再怎麽想自我催眠,也無法否認這種侵略性的美味。

裴茜愈發恍惚:“她就是個死讀書的傻學生,怎麽可能有這種手藝?老公,你說是不是那兩個老東西留了什麽秘密菜譜給裴珠?”

“你那死了的爹娘要是有這手藝,早暴富了,還要等到現在?”袁志忍不住翻白眼。

“那,那——會不會是她加了什麽不該加的?比如說罂.粟殼!之前我在新聞裏看到過的,有些黑心商家往菜裏加磨碎了的罂.粟殼,生意就變得特別好,”裴茜覺得自己發現了盲點,“沒錯,肯定是這樣,所以才會這麽好吃!”

袁志一時懷疑自己當初是不是腦子進了水,怎麽想不開跟這種蠢貨結婚?

雖說他當初是看上裴茜繼承了家裏大部分財産,在鎮上條件算很好,但這未免太蠢。

他簡直懶得跟裴茜解釋,無語道:“罂.粟殼會讓人上瘾,忍不住一吃再吃,但不會把味道普通的菜變好吃。”

裴茜像是被一個看不見的榔頭敲中:“這真的是那小蹄子的手藝?她真做這麽好吃?”

不應該啊,憑什麽啊。

裴茜只覺得這件事無比不可思議:“憑什麽裴珠的女兒有這種本事?裴珠自己就是個小小年紀勾引男人的賤貨,她生下來的也應該是賤貨、婊.子才對!”

她嘴裏不幹不淨地辱罵裴珠,袁志聽了更加來氣,一腳踹在她身旁椅子上:“你還敢提裴珠!”

“要不是你這頭發長見識短的婆娘,非得跟裴珠過不去,親戚弄得像仇家,現在裴宴就是我們A區的,半個屁股坐上總經理位置的就不是那個姓張的,而是我袁志了!”

裴茜被他吓了一大跳,瑟瑟發抖委屈道:“你怎麽能這麽說?之前我跟你說我怎麽從裴珠那搶遺産,你不是還誇我聰明,跟我一起罵她?”

“那是我不知道她女兒有這本事!”

袁志只覺得被這婆娘壞了大事,甚至懷疑是不是裴茜不喜裴珠,所以故意瞞着他裴宴的本事。

不過想想裴茜現在的震驚樣子,她還沒這麽會演。

無論如何,他們家現在已經得罪死了裴宴,不可能再修複關系。

現在裴宴跟張全就是他袁志的擋路石,有他們在,他不僅不可能升職,張全一上位,指不定就把他給開除了。

人到中年被開除,還有什麽出路?

袁志越想越恨,眼中狠厲的光閃過,有沒有什麽辦法能翻身......

他忽然想起前兩天的一幕。

小弟袁成本來堅持在論壇抹黑裴宴,但後來有些神經兮兮的大學生說什麽要“查IP”,把袁成吓了個半死,再不敢在論壇發言,只敢偶爾在微博上不指名道姓地辱罵裴宴兩句。

就是那時候,他看到一個二十幾萬粉的打假博主發了幾條微博批判裴宴的小吃攤,說她肯定不衛生、不好吃。

那博主的粉絲出口成髒,戰鬥力極強,哪怕有幾個知道小吃攤情況的反駁,也被他們罵得删評。

袁成覺得找到知己,興沖沖地給大哥分享。

袁成作為熙來街的副經理,心裏清楚他們的小吃攤說是攤位,其實一切都對标店面,證照齊全,比外頭一般餐館都要衛生,只覺得這打假博主一套又一套,還挺會颠倒黑白。

但此刻,這件事給了他莫大靈感。

這年頭對食品行業打擊最大的是什麽?

不衛生、不安全!

那些全國連鎖店,一旦被爆出食品安全問題,都會受到巨大打擊,更別提裴宴一個小小的小吃攤了。

“可是,”裴茜不明白,“她的攤位看着還挺衛生啊?上次你們每月抽檢也沒問題。”

袁志冷笑:“我當然知道她沒問題,但只要做點手腳,沒問題也能變成有問題。這兩天,咱們先想辦法打聽下她在哪買原材料。”

*

裴茜親自鬼鬼祟祟跟了裴宴幾天,打聽到的事把她氣得半死:“我說當初肉進得好好的怎麽突然被舉報,居然也跟那臭丫頭有關!”這黃毛丫頭簡直是專門克她的。

她頓了頓:“那丫頭在農貿市場很受歡迎,幾十雙眼睛盯着,不好買通賣菜的。”

袁志:“本來就沒打算在農貿市場做手腳。”

他掏出一塑料袋東西:“你看看這個。”

裴茜是開店的,一眼看出這是草果,她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不對。

袁志神秘兮兮讓她再仔細看,裴茜瞪大眼睛看了半天,發現端倪:“這是......發黴的白毛?”

“沒錯,”袁志說,“專門買來的壞的,把明顯的黴斑都剃掉了,還加了點巴豆進去。”

渝州小面和牛骨濃湯都要用到草果,裴茜這兩天暗中觀察,果然裴宴隔兩天都要買兩袋草果,一袋完整一袋提前敲碎。完整的草果不好做手腳,但敲碎的裏面加點白毛,再加點顏色差不多的巴豆碎,不刻意去看,壓根看不出來。

做過手腳的草果加進菜裏,客人一吃,保準拉肚子。

每天買裴宴東西的那麽多,通通拉肚子,肯定會懷疑是裴宴用的材料不幹淨。

事情已經發生,無論裴宴怎麽狡辯,都不會有人相信。

裴茜:“可是,不通過賣菜的,怎麽讓她買下壞的草果?”

袁志冷冷一笑:“我有我的辦法。”

聽他這麽說,裴茜倒也放心,總歸袁志比她聰明。可她總覺得裴宴這丫頭難弄得很,這真的能一下把她搞死?

“當然沒有這麽簡單。”

袁志想到自己花兩天做出來的計劃,就得意洋洋:“我已經聯系之前小成發現的打假博主,告訴他裴宴的小吃攤不衛生,讓他來打假。”

“這種打假博主,向來是越誇張、越有爆點越好。我想到你前兩天說的罂.粟殼,暗示他可以往這個方向做文章,他果然很感興趣。”

“我加在草果裏的東西不少,腸胃不好的當場就會有反應。打假博主準備當場報警把裴宴抓走,她材料不衛生,至少也得做個筆錄,被教育一通。”

“那個打假博主特別會颠倒黑白,假的都能說成真的,更何況到時候裴宴确實會進局子一趟。等他帶一波節奏,食品衛生問題變成長期放罂.粟殼導致食物中毒,攤主被抓進局子。裴宴再無翻身之地不說,張全手底下出這麽大事,他肯定要被開除。”

“只可惜一般人搞不來罂.粟殼,否則我肯定加真家夥。”

裴茜聽得眼睛瞪大,不敢相信有這麽毒的辦法。

袁志看她呆滞模樣,嗤笑:“怎麽,不舍得?現在想起她是你外甥女,可憐她了?”

裴茜回神:“怎麽可能,我是t想說你這辦法太好了!”

可憐裴宴?怎麽可能!

裴茜從小嫉妒裴珠,同是撿來的孩子,裴珠長得漂亮,讀書又好,從小就比她更讨人喜歡。

後來讀高中時,裴珠被男人騙,裴茜那個高興啊,她迫不及待往全世界傳播裴珠勾引男人活該被抛棄,肚子裏還有了雜種,等兩老東西死後更是開開心心搶了遺産,過自己的好日子。

裴珠的女兒有出息,她嫉妒得要命。

她恨不得讓裴宴真的進大牢,讓裴珠哭瞎眼,那才好呢!

*****

城北農貿市場不同于一些下午五六點就早早關門的小菜市場,夜裏七八點依舊燈火通明。

裴宴将電動三輪停在停車場,給看門的大爺送了個專門留下來,還熱乎着的麻醬燒餅,麻煩他幫忙看下東西。

大爺接過燒餅,美滋滋啃了一口:“你放心去,我保準半只蒼蠅都碰不到你的東西。”

裴宴笑着“哎”了一聲,轉頭往農貿市場裏去。

一進去,不少菜販子熱情地叫她:“小裴來了!”

“小裴,我這青菜剛送來的,你看看,今天要不就買我家的?”

裴宴每天這個點來買原材料,菜販子們都認識她。

她并非每天固定在某幾個攤子買,偶爾會有變動。而被她光顧的攤子,在市場打烊前保準能賣個精光。

裴宴看着備忘錄裏的單子,她在農貿市場買的主要是肉和蔬菜這些生鮮,以及要現場檢驗的香料。

辣椒家裏有剩,還缺茴香、八角和草果。

裴宴跑了兩趟,先把生鮮運到三輪後箱,再回來拿香料。

寒風吹得她微微自然卷的黑發.漂浮。

裴宴拿起皮筋把頭發紮成個低丸子,沒注意到,有個人在暗處盯着她。

*

黃興是個标準小混混。

小時候偷雞摸狗,初中沒讀完就辍了學,跟在一些社會大哥後面收收保護費,做點上不得臺面的“小生意”。

因為保護費和“小生意”的大頭都被大哥們把持着,黃興為了生計,也會接一點私活。

從幫忙醫鬧,到替人把仇家套麻袋打一頓,因為底線低,做事麻利,還頗有點名氣。

黃興雖然只會打打群架,沒什麽本事,但因為常常開張,十分志得意滿,覺得自己四舍五入,就是警匪片裏那種接單取人項上人頭的殺手。

最近,他接了個蠻有意思的單。

對方是通過在常青鎮一些犄角旮旯收保護費的大哥聯系上的他,要求他盯着一個20歲的年輕女人,等她去浔陽城北市場買香料出來,将她手裏一種叫“草果”的香料換了。

至于怎麽換,對方沒說,只說務必不能打草驚蛇,為此還多給了他不少備用草果,讓他估摸着年輕女人原本買的量,盡量弄得一模一樣。

黃興數着手裏兩千塊定金,做成了還有兩千塊。

給這麽多,恐怕他手裏這袋是加了什麽猛料,這年輕女人大約跟雇主有仇。

那他就沒什麽顧忌了。

黃興提着加了料的,跟年輕女人手裏同樣用農貿市場塑料袋裝着的草果,悄悄跟上去。

夜黑,風高,影影綽綽。

他手裏提着上回套人麻袋時多餘的麻袋,決定把年輕女人頭蒙住,做點猥.亵的動作。

她慌張之下,肯定不會想到黃興的目的其實是換她的香料。

至于年輕女人會不會報警?

這女人雖然長得比尋常南方姑娘高挑,但纖細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

這種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膽子一定小。怕被報複,怕被說閑話,不大可能報警。

哪怕她真的膽子大,從農貿市場到停車場要經過一條人煙稀少的小道,沒監控。

黃興準備在這下手,趁着她害怕發蒙的時候從樹叢裏鑽出去,把麻袋處理了。

真倒黴被查到,情節輕微,頂多拘留幾天,不礙事。

黃興一手提着麻袋,輕手輕腳地接近裴宴。

她慢悠悠地走在路中間,一邊玩手機一邊往前走,影子被昏黃的路燈拉得很長。

“嗒,嗒,嗒。”不緊不慢。

黃興臉上揚起一個笑,心中暗笑這年輕女人的不警惕,揚起麻袋,同時一把拉住年輕女人的手!

下一秒,年輕女人猛地回頭,眼中沒有半點驚惶。

*

裴宴走到一半就察覺不對。

她是深宮裏成長起來的,人言微輕之時,什麽人都能要她命。

尤其是建昭七年時,皇後朱氏一族敗落,朱皇後被廢,建昭帝清理朱家多年來安插在宮中的人,後宮亂成一團的時候。

那段時間宮裏不知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趁機排除異己,裴宴每天醒來都得摸摸腦袋,确定它還好好待在脖子上才放心。

那之後她風聲鶴唳許久,哪怕過了十幾年,也比常人對惡意要敏感些許。

黃興不是練家子,哪怕放低腳步,夜深人靜,依舊被裴宴捕捉到了。

腳步聲帶着惡意。

什麽人在跟着她?随機殺人犯?

不像。

沾過血的人不會這麽随意,況且最近新聞沒播報什麽流竄通緝犯。

強盜?小偷?強.奸犯?人販子?

裴宴估摸了一下從這跑出去喊救命的可能性,得出結論,她體質一般,耐力爆發力不足,大概率跑不過後面的人,一跑起來對方指不定激動之下做什麽事。

她打開手機,發了條報警短信,随後開前置攝像頭,隐晦地觀察後面的人。

一頭黃毛,不算強壯,甚至不比她高多少,沒有殺氣。左手提着一個大塑料袋,右手是個麻袋,沒有手持利器。

看上去危險性不大。

裴宴卻沒有放松警惕,她決定裝作不知,按一定步速走到有人的地方喊救命,然後等警察來。

偉大光明的21世紀,有事交給警察叔叔,小老百姓不跟歹徒硬拼。

然而,事與願違。

眼看馬上要走出小路,後面的人步伐猛然加快,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

周圍的聲音消失。

裴宴心跳得飛快,卻異常冷靜。她判斷出難以逃跑,瞬間決定先發制人,把手中袋子往他眼前一丢,趁着黃興愣神一秒,右手抓住他的腦袋,往旁邊牆上狠狠一砸!

練拳,練字,天天颠鍋,廚子的手勁可不小。黃興被砸得眼前發黑,雙手脫力,麻袋和塑料袋掉到一邊,裴宴成功抽出左手。

裴宴趁勢在他身跟安檢員一樣拍了一圈,沒摸到刀或者更離譜的東西。

但她生怕黃興還藏了什麽秘密武器,她想把人打暈,但又生怕力氣控制不當造成防衛過當,可不打暈他緩過神就能再追上來。眼看他迷迷糊糊回神罵了句髒話,裴宴心中一緊,下意識從旁邊地上撿起一塊玻璃碎片——

那一刻,裴宴腦子裏是她穿回來前那次救駕。

刺客扮成宮女,袖口的冷鋒晃了她的眼。她似乎什麽也沒想,又似乎想了很多。

建昭帝若駕崩了,那皇長子便可大搖大擺入宮。皇長子一個蠢貨傀儡,他若登基,大庸就完了。

太後...皇帝...百姓...姬憑闌。

都要完蛋。

她的腦中混沌,眼前光斑絢爛。再回神時,只聽見周圍宮人的驚叫抽氣。她發覺自己跪在地上,四品女官服上是暗紅痕跡。刺客躺在地上,眼睛驚訝萬分地瞪大,嘴中“赫赫”地冒血泡,脖子上不知何時裂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她低頭,發現自己手裏抓着塊割開口子的碎瓷片,刺客的血順着瓷片,留到她被割破的手心。

周圍的驚呼聲越來越大,還夾雜了小聲啜泣。

裴宴不耐地皺眉,好歹是禦前的人,死了個刺客罷了,怎的這麽不經事。

過了幾秒,她才發覺他們鬧騰的原因。

那把用來暗殺皇帝的刀,在她的腹部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她這才猛然想起,她方才撲上去時被刺客刺中,刺客拔出刀往昏迷的皇帝沖去。情急之下她摔碎茶碗,拿起一塊碎片,再次撲了上去。

瓷片落在地上。

“叮!”

裴宴陷入回憶,渾身殺氣,但還留有一絲清醒,在碎玻璃接觸到黃興脖子前及時收手。

她眯着眼打量黃興,對方被她吓到渾身僵硬,似乎只是個普通小混混。裴宴冷靜地放下手,以防萬一,依舊沒有放開碎玻璃。

黃興雙眼驚惶瞪大,映照着面前面容姣好,卻渾身殺氣的年輕女人。

某一刻,他幾乎以為,她要用那塊碎玻璃隔開他的喉嚨。

黃興被裴宴拎着領口,吓得腿腳發軟,渾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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