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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蕭如月是有一張面具的, 一幅表面和善，實則冷漠的面具, 這麽多年認識她的人裏無一不是如此評價。可是當阿米多說出這樣一番話時，她幾乎是瞬間撕碎了自己體面了二十年的面具。

她腳步緩慢地走下臺階，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阿米多，深棕色的眼眸藏着狠戾，壓着情緒，警告對方：“我不管你有什麽目的, 不要打她的主意。”

阿米多愣了一下，沒有理解蕭如月話裏隐含的意思，只是笑道：“我們怎麽會傷害她, 她可是稀有的Alpha，諾亞基地保護還來不及呢。”

她微微一笑：“蕭研究員似乎不太清楚現在諾亞基地的情況, 并且對我們多有誤解呀。”

阿米多行了一個騎士禮，姿态優雅, 風度翩翩：“實驗已經結束，諾亞基地已經研制出輔助人類分化性別的藥物，雖然有副作用, 以及分化為Omega的比例較多, 但也算是初步完成了諾亞的目标。”

“我這次來北城的目的就是邀請您接替您導師的工作, 繼續從事分化藥物的研究，直到分化為Alpha和Omega的數量持平，确保人類能在其他星球持續不斷地繁衍下去。”

蕭如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個孩子是實驗室的産物？”

阿米多搖了搖頭：“不，她那是我的孩子。”

她神情驕矜, 似乎十分引以為榮：“在下不才, 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分化成了Alpha，這個孩子是我和一位基因良好的Omega所生, 除此之外我還和另外兩位Omega孕育了孩子，相信她們長大以後一定能繼承我的良好基因，成為新星球的人才。”

蕭如月輕蔑一笑，對這種說法習以為常。

異族人沒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觀念，她們以基因為榮，每個人都能衍生出一個龐大的家族體系。在她們的觀念裏，強者是可以占有弱者的，而弱者也習慣于依附這種強大。即使海水淹沒了她們賴以生存的陸地，被迫遷徙到A國境內，這種傳統的理念依舊固執的留在心裏，她們居于東城區，對A國的法律置之不理，仍然适用貴族的多婚姻制理念。

阿米多并不意外蕭如月冷淡的表現，她并沒有氣餒，她相信如果自己拿出百分之百的誠意，一定可以說動這位年少成名的天才生物學家為諾亞基地工作。

她微微一笑：“蕭研究員半年前應該就知道諾亞方舟號的存在了吧。”

“如果您願意為諾亞工作，您是可以帶一名家屬登上諾亞方舟號的。”

在來北城之前，阿米多特意調查了蕭如月的身世，成年以前發生的所有事幾乎事無巨細地了解了一遍，她敢肯定蕭如月一定會因為這個家屬名額同意為諾亞基地工作，繼續分化藥物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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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對蕭如月“恩重如山”的養母死前，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她的妹妹蕭若陽能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阿米多的确拿捏到了蕭如月的弱點，蕭如月睫毛顫抖了一下，她回憶起了十六歲那年養母的去世。

那年蕭如月剛剛十六歲，和剛進入高等教育的同齡人不同，她已經成為一名生物研究者。她受到了A國最知名生物學者的器重，這位學者收她做了關門弟子，而且揚言自己百年之後，蕭如月定會揚名生物學界，開創新的歷史。

養母病逝在醫院的那天，蕭如月早上剛剛陪同導師參加完學術會議，下午就急匆匆地坐車趕往南城區的櫻花女子大學附屬醫院。

她來到重診監護病房的時候，蕭若陽捂着臉坐在外面，眼睛紅彤彤，滿臉的淚痕，可看向她時的眼神卻惡狠狠地，就仿佛她是殺母仇人一般。

重診的護士說：“蕭如月小姐，病房裏的人想要見你。”

蕭如月愣了一下，她下意識看向蕭若陽，養母死前第一個想見的人居然是她，而不是親女兒蕭若陽，這讓她十分意外。

蕭若陽的母親在蕭如月三歲的時候收養了她，起名為蕭如月，年僅三歲的女孩非常開心，因為一直期待着能離開孤兒院，有一個家。

一切都很順利，領養她的女人性格溫柔，脾氣溫和，家庭條件優渥，人際關系簡單，而且幾乎是一來到孤兒院，就從一堆灰撲撲的小孩中，發現了粉雕玉琢的蕭如月。

蕭如月一直覺得這是命中注定，上天虧待她的，一定會在某些方面彌補回來，她以為這個家就是上天的彌補。誰能想到，被領走的同年，被确診為不孕的養母就有了孩子。

那時蕭如月還小，至少養母是這樣以為的。蕭如月極其早慧，幾乎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她就預料到了未來的一切。

愛總是偏頗的。

十六歲的蕭如月站在病床前，深棕色的眼眸靜靜地盯着這個收養她、給她取名的女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被這個人短暫的愛過，但最令人痛苦的不是沒有得到過，而是曾經得到後又失去的巨大落差，可十三年的養育之恩并不作假，至少這個女人沒有把她扔回孤兒院，讓她在逼仄的房間裏，有了一口冷飯。

蕭如月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那雙無神的眼睛看過來，她才微微開口：“……蕭央。”

病榻上的蕭央愣了神，随後一聲苦笑：“是。”

蕭如月咬住下唇：“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古往今來，都是這樣的道理，蕭央也不例外。

“如月，第一次在孤兒院見到你的時候，你才三歲，那麽多無家可歸的小女孩，那天你站在人群裏，穿着和那些孤兒一樣的衣服。緣分總是渾然天成，我幾乎是一眼就看見了你，那麽多灰撲撲的小臉裏，只有你洗的幹幹淨淨，眼神裏透着聰慧和清明。”

蕭央笑了一下，似乎回憶起了蕭如月傳奇般的升學史：“事實證明，我的眼光還是獨到的。”

可惜後來的故事，卻不如初見時那樣和諧，蕭如月輕輕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一個笑，卻發現自己看着那張蒼白的臉，無法笑的出來，哪怕她以為自己早已釋懷。

蕭如月緊緊攥着手指：“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只有我收拾的那麽幹淨。”

“你之前來過孤兒院好幾次，一直有意領養一個孩子，我從院長那裏知道了你的家庭條件，故意在領養那天挑起孤兒院的小孩子們打架，所有人都在泥裏滾了一遍，只有我去洗了個澡，這樣你才一眼在孩子中看見了幹幹淨淨的我。”

蕭央瞳孔微微放大，蕭如月的早慧她是知曉的，只是她沒有想到這個孤兒院的女孩會如此早慧，她只能苦笑地搖了搖頭：“原來是這樣啊。”

她的病情緒一有波動，就會咳嗽，蕭央用手捂住嘴，咳了一聲。

手掌滿是鮮血。

蕭如月立刻起身要叫大夫，蕭央攔下了她，伸手拽住她衣袖。

鮮血染上了潔白的襯衫，蕭央垂下眼眸：“如月，我很抱歉，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如果我沒有領養走你，憑借你的聰慧，一定會找到更好的人家，給予你一個孩子應有的愛和教育。”

“我知道你的成功不是我培養的結果，而是你自己足夠争氣。”

這是蕭如月第一次聽到來自養母的道歉。

可這份歉意遲到了十三年，蕭如月的指甲嵌入皮肉：“……為什麽現在才。”

蕭央：“我不求你能和我親近，或者再叫我一聲母親，雖然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監護人，但至少這十三年我沒有虐待過你，從未阻礙過你做決定，養育了你十三年之久。”

“如月，我只求你一件事。”

果然如此嗎。

蕭如月垂下頭，自嘲一笑。她就知道，這份道歉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是有事相求，而這件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是關于蕭若陽的。

事實的确如此。

蕭央的語氣近乎哀求：“如月，我知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現在A國的情況，我清楚，你也清楚，若陽天資聰慧，為人圓滑，但這不足以在亂世裏保住性命，人害起人來，向來不留手的。”

“我只求你保護她，讓她能活下來，至少活過成年，不要早早夭折。”

“你是她的姐姐啊。”

強加于人的臨終遺言，讓蕭如月痛苦地閉上眼睛，命不久矣的蕭央血是溫熱的，可流淌在她養女血管中的血液卻凝固成了寒冰，成為刺穿胸膛的把把利刃。

3樓樓道裏傳來腳步聲。

阿米多和蕭如月的交談還不到十分鐘，13樓的另一個人就已經擔憂到忍不住下樓了。

Alpha的腳步聲逐漸逼近，蕭如月仍然緊閉着雙眼，沉溺在回憶的漩渦裏，她的肩膀上有一座難移的大山，不是外人強加給她的，而是她強加給自己的。

阿米多面帶微笑：“考慮好了嗎？”

蕭如月睜開眼，神情淡漠：“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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