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38章

禾央注意到走廊裏安插的保镖,起初她還以為是保護何謹言的安全,可後來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這些人看管的對象分明是她,看他們緊張的架勢,貌似還是把她當成......她想到一個貼切的身份,嫌疑人。

并不是她多想,只要她流露出想要離開這裏的打算,這群保镖便會無聲無息擋在面前,她在此期間接到領導的電話,問她為什麽還不上班,她這才想起來下午還有工作,不過看眼前這群人的樣子,沒有何謹言的命令并不會放她離開,只好找了個借口請假。

禾央控制好情緒,問道:“為什麽要攔我?”

“何先生的要求。”

“總得有個原因吧。”她皺眉,很不理解何謹言這樣做的目的,“難不成......他懷疑何城自殺是我的原因?如果是這樣的話,怪不得他見到我臉色很不好看,可是我在今天之前,真的沒想起何城是我的同學,我甚至都沒跟他說過幾句話。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會突然要自殺,我答應留在醫院照看,不會食言的......現在我想上廁所,你們不會要讓我憋着吧。”

保镖面面相觑。但他們仍然不肯放禾央離開,給何謹言撥了個電話,這才道:“禾小姐放心。何先生已經在陪護房給您安排了床位,你所需的一切生活用品都将由管家送來。”

禾央捏捏拳,伸出手:“你把手機給我,我問他。”

保镖将手機收好:“何先生說您猜對了。”

禾央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什麽?”

保镖一本正經:“何先生說他有理由懷疑是您做了什麽刺|激到何小少爺,禾小姐主動要求來醫院探視何小少爺的行為很奇怪,何先生不得不多想。在何小少爺醒來之前,禾小姐不能離開。”

禾央抿着唇,臉色很不好看。

她不得不承認,她給自己惹了個大麻煩。

她這個人一向讨厭麻煩纏身,可是何城不是別人,哪怕現在他可能存在不記得他們“經歷”的事情,她仍放心不下,迫切地想要看他一眼。倒不是後悔,只是隐隐約約想到,何家的基因裏存在病态和偏執,何謹言也是何家的人,他難道就正常嗎?

現在想來,他才是最不正常的人。莫名其妙給她按上一個害人的罪名,光明正大把她像個犯人看管在醫院。

禾央吐出口氣,緩了臉色:“今天下午就算了,我明天還得上班,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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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镖站立不動:“廁所在盡頭,我跟您去。”

禾央僵笑兩聲:“告訴何先生,我是看在何城的面子不跟他計較。何城醒的時候,他得跟我道歉。”

“您的意思,我會轉達。”保镖豪無情感地說。

禾央上完廁所,沒有去陪護病房,而是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她剛才聽到醫生出來說病人的情況有所好轉。這條消息讓她懸起的心放下,暗暗期盼他能夠快點好起來。

時間慢慢流逝。

走廊頂部的大燈亮起。

管家為禾央送來生活用品和晚餐。

禾央沒有什麽興趣吃了幾口,靠着長椅睡過去。

......

......

當事情再次發生,有了第一次的經驗,禾央倒是沒有很驚訝,最初的迷茫褪去,她甚至生出一種原來如此的心情。

她第一時間查看口袋裏的手機,透明手機外殼,挂着兔子玩偶的吊墜。玩偶的毛發被火焰燒得有些地方是焦黑色的,圓滾滾的肚子露出一點木質的顏色。

不同于第一次的是。這個手機有信號,可以使用。只是時間顯示的是現實世界的兩年前,她大學畢業的那個暑假,手機裏關于何城自殺的新聞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兼職短信......

禾央搗鼓會兒手機,又捏捏玩偶挂墜。

然後她将手機揣回兜裏,現在還是夏季,她穿着一件寬大的短袖,黑色及膝褲,趿着拖鞋。天已經黑下去,時間是九點多鐘,眼前的道路很熟悉,是回大學城租房的路上,她不急不緩走着。

這裏不是市中心,人流量稀少。車也是三三兩兩的,再往前拐過一個路口,道路旁種着綠植,路燈的光線也莫名暗下去。她在兜裏摸出一瓶白酒,小巧的酒瓶裝着度數頗高的酒液,她拿在眼前晃了晃。

這個場景......怎麽那麽熟悉呢!

禾央因為在想事情,步伐慢了點,她沒有意識到身後有一塊黑影靠近她,兩條影子幾乎到了重合的地步,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她的胳膊被成年男性的手握住,随之而來的是沖鼻的酒氣,剎那間打開她記憶的閘門。

生理性的恐懼攀上她的大腦,被男人手掌握着的地方瞬間生出細細密密的疙瘩,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将手中的酒瓶掄過去,在聽到砰的一聲巨響時,她僵硬地擡起視線——

面前是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比她高了半個頭。

本來被酒精麻醉的大腦因為撞擊清醒過神,他似乎不敢相信摸了摸破了口的額頭,在摸到滿手鮮血時臉上錯愕的表情瞬間變成陰狠。

中年男人惡狠狠罵了句髒話。

禾央扔掉碎裂的酒瓶,剛要逃跑。

斜刺裏忽然沖出來一個人,截住中年男人揮向她的手掌,微微用力便扭到他的後背,中年男人陰狠的表情在意識到這個人力量的絕對壓制後,慢慢變成懇求。

“我、我喝醉了,沒有惡意的,我想問她、問她超市在哪裏,誰知道這個小姑娘不分青紅皂白就砸了我的頭,都給我砸出血了!”

禾央僵直站在原地,視線在男人出現後就一直随着他轉動。

大熱的天,男人穿着長袖長褲,還是純黑色系的,若不是正好站在路燈下,整個人都快要跟黑暗融為一體。他的皮膚是不正常的白,戴着口罩,額前的碎發擋住眉眼。

何城抿緊唇,視線垂落,根本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女人,捏着中年男人的手掌毫不留情加大力度,在聽到他的慘叫後仍舊沒有把手松開,胸中奔騰的戾氣在想到這個醜陋的男人觸碰到禾央胳膊時驟然狂亂。

他無法想象如果不是他恰好跟在禾央的身後,結局會是什麽樣子的。禾央纖瘦的身影在他腦海浮現,他只敢這樣想想,明明人就在旁邊,卻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何城壓着中年男人的脖子使他跪在地上,貼近他的耳側:“你應該為此感到慶幸。要不是被酒瓶砸破頭,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事情。”

口罩的阻攔讓他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那麽的寒涼,如同他露在人前的那雙漂亮眼睛,音色清泠泠,很輕易讓人聯想到一切溫柔的美好的東西。

如果他眼底的陰戾能夠遮掩一二的話。

“是這只手碰過她吧......”被碎發遮住的眼睛覆滿嫉妒到瘋狂的血絲:“你沒有資格,連我都沒有資格,你憑什麽?”

中年男人慘痛的尖叫随着他的臉頰被深深壓在地面而轉變成短促的悶哼。

生活的壓力幾欲将他壓折,他只能把這種無處發洩的壓力放在酗酒,酒精短暫使他沉溺在美好的幻想中,那些看不起他的女人通通跪倒在他面前求他憐惜。惡意在看到昏暗的小道上那位獨行的女人時,攀上高峰。

他體內的細胞叫嚣着要讓這個女人嘗嘗他的厲害。可就在他付出行動的一瞬間,就在此刻他被扭斷胳膊癱軟在地,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面前的這個男人是比他還要陰暗的存在,這分明是地獄爬出的惡魔。

“別、別殺我......”

中年男人眼底的恐懼如同潮水溢出。在這個男人的面前,他的身份轉變,成為徹徹底底的“受害者”。懦弱的本性讓他像蛆蟲般在地面蠕動,拼命想要遠離面前這個看起來就很危險的人。

何城不再看他,轉而面對一直站在旁邊默默注視一切的禾央,面對中年男人的氣勢通通消失不見,路燈照耀下他的緊張局促無處遁形,還好戴着的口罩能夠掩飾頰邊快要燒起來的紅意。

“你別怕。”

“我住在附近,不是壞人。”

禾央在聽到他開口的時候就能夠确定,他沒有之前的記憶,高中時光兩人的相處只有她記得。她沒有特別的失望,起碼現在人是活着的。

“謝謝。”

她語氣疑惑:“他的胳膊是......扭斷了嗎?”

何城整個人都因為她這句話慌張起來,垂着的雙手無意識地貼近褲縫,掌心的汗珠驟然滲出,微微垂下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眼底慌亂又無措。

“我......我不是故意要那樣做的,他的行為讓我很生氣,我只是想要幫你擺脫他,我也不知道他的胳膊怎麽會突然折斷,可能是我不小心造成的......”

他斷斷續續想要解釋什麽。

禾央察覺到男人緊張的情緒,連忙安慰道:“沒事的,你不要多想。現在這個時間經過這裏的人本來就很少,要不是你的幫忙,那人還不知道要做出多麽惡劣的事情,他胳膊斷了是他活該,你不要自責。”

何城這才稍稍擡起頭:“......謝謝你的安慰,你不會覺得我,太殘忍?”這句話的語氣很低,禾央幾乎是使勁聽才拼湊出來的。

“你想多了!”

禾央瞥眼還在拼命往前爬的中年男人,碰過她的那根胳膊以一種扭曲的姿态背在他的身後,隔了很遠的距離都能聽到從中年男人喉嚨裏傳出的拼命壓抑的痛呼。

她是真的不覺得有什麽。

這個人本來就是壞人,受點皮肉之苦又怎麽的?

要不是何城出現,受苦的人就是她。

現在何城把她當陌生人,她不能表現得太過親昵,否則會讓人覺得她有所圖謀吧?

禾央朝他豎起大拇指,真心誇贊:“你現在,嗯......我是說你很......厲害!”

他的外形依然孱弱,哪怕半張臉被口罩遮擋,從他露在外面的肌膚能夠想象出他病态的蒼白,他的眉骨比少年時更加凸出,眼窩微微陷在裏面,視線一如既往的溫和無害,甚至因為他現在是成年男人,那股成熟後的味道更加迷人。她對他現在擁有的力氣感到欣慰。

“好了,不要想太多。你打他是因為他做壞事在先,哪怕他還沒有做成,都不能否認他的惡行,就算真的出了什麽事情,有我跟你一起擔着呢。”

來電鈴聲響起。

禾央接起來。

打電話的是她的母親,李亞珍。

“你到底怎麽回事,跟你說過你爸爸出車禍,人現在在醫院住着,到處都是花錢的地方,你打過來的那點錢怎麽夠花的?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供你上大學,你看看咱們這個地方上大學的有幾家人,屬你最享福,怎麽到了用到你的時候掉鏈子?”

“你現在不是學生了,都已經工作的人了。你想想辦法再湊十萬塊錢打過來,家裏急用。”

接着,電話便被李亞珍叩掉。

禾央捏着手機的手慢慢收緊,倒也不是被氣的,她只是忽然覺得,她真的不是來歷劫的嗎?

第一次,她要直面高考,緊張了将近半年,到最後辛辛苦苦背誦的知識點全都沒有用上,她死了!

第二次,她又回到剛畢業時一份工資恨不得掰成兩份花的日子。在這通電話打來之前,她已經借了五萬塊錢的債,而在現實裏這些錢她已經還清,現在她倒是不用高考了,卻得還債!

她一口氣堵在喉嚨眼裏,整張臉都黑了。

“你怎麽了?”

“啊......沒事!”

她得把最近發生的事情捋一捋,最好是回去好好睡一覺,從在火場醒過來她就沒能休息,緊接着又被何謹言那個變态關在醫院,剛睡着又來到兩年前......

這讓她不由得懷疑這一切難道是夢境?

還是說,她其實才是真正的精神病患者,這一切都是她的妄想......

禾央回到房間,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沙發上的抱枕用力打在頭頂。抱枕是軟的,自然是沒有任何痛意的。

她看向放在桌面的水果刀,移開目光。

又看向泥塑玩偶,有她掌心那麽大,泥塑玩偶有棱角,打在頭上會很疼的吧?她瞬間放棄這個目标。轉而盯着一旁放着的厚厚書籍,她果斷拿起來照着頭頂狠很一敲,她用了力氣,敲得她的腦袋嗡嗡響。

很好,不是夢。

等她做完在網上搜到的心理量表,得到的答案是意料之中的,她的各項心理水平都在正常的範圍內。

她有些自嘲地想,要是她真有妄想症,大概會想象她是個很有錢很有錢的富婆,而不是讓自己重複在被高考和貧窮支配的痛苦中。

禾央洗了個澡,并且決定先睡一覺,等她睡醒後再慢慢想,她實在太累了。

屋內的燈光徹底熄滅。

......

何城站在門口。

門縫透出的光亮熄滅。

他的目光微微閃動,繼而擡起盯着鑰匙孔的位置。

黑色的衣服讓他能夠在黑暗中不被發現,他雙手插在衣兜裏,指腹觸到泛着涼意的鑰匙,握在掌心無意識翻動幾下,他往前一步,眼底是赤|裸的**,沒有人能夠理解他內心的焦灼,每每在她身邊要有多克制才能壓抑下那份沖動。

這是不應該的。

她不會喜歡的。

一遍遍在心底重複,終于,他的手從口袋落出,後退幾步,回到對面的房子。

只是。

那雙幹淨到一塵不染的眼睛,仍透過貓眼注視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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