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68章
禾央睡在靠窗臺的一側,側躺着,緊緊閉起雙眼。
她盡量表現得和平時一樣,可是,微顫的睫毛,發抖的脊背,她甚至在何城的注視下感覺到血液倒流,血管承載的溫熱液體,在此刻,冰似的凍得她的心髒極速跳動。
她不住地問自己,怎麽會這樣......
何城的手搭上她的腰窩,禾央本能地一顫。
“......央央。”
何城嘆口氣,他的一只手繞到她的腰後,勾住,往胸膛拉,拉到面前,弓起腰低頭,還沒靠近她就見她往下縮了起來,秀氣的眉頭幾乎皺在一起。
他嘴角的笑意徹底僵硬住,完全沒有料想到般,她竟然會這麽抗拒自己。僅僅是抱抱她就讓她想要逃離,眼眸剎那燃起怒火,他漂亮的唇抿成條鋒利的線。
何城換了個姿勢,一只手穿過她打彎的腿窩,另只手抱住她的腰,将她整個人從床上抱起來。
禾央下意識攬住他的脖子,男人陰冷的面容驟然在眼前放大,她努力克制內心的懼意,問他:“去,去哪兒?”
何城步伐微頓,垂眸看她,烏黑的眼瞳透着笑意,嘴角翹起,明明還是同一張面容,還是相同的笑,給人的感覺大相徑庭,那笑意之內結滿冰渣。
“去書房啊,李可昕發的那些照片不過是九牛一毛,央央難道不好奇?”
禾央的指節發白,啞聲問他:“原來是真的,那你租房子......是因為我?”
何城笑起來:“當然,不然,誰會去那種地方。”眼底的占有似乎要将她湮滅,笑聲愉悅:“不過,有央央在的地方,我都喜歡。”
他的雙眸泛着瑩瑩水光,寡白的面容洋溢着笑,他像是裝得久了,驟然撕破面具,還有些不适應,哪怕抱着禾央往書房走,仍然不滿足地碰碰她的指尖,或者親親她的眼角,倘若禾央露出難以忍受的表情,他就會毫不留情地在她的脖頸重重咬一口。
“央央,別這樣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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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央抿緊唇,不發一言。
書房靠牆的一側擺着巨大的書架,放着三三兩兩的書籍,沒有擺滿,禾央的購物車裏加了好多套書,書架和書桌用的是原木色的,純木的構造,沒有多餘的裝飾。
窗臺旁擺着兩盆綠蘿,一束陽光打下來,新鮮活力,透着盎然的生機。
禾央被放到椅子上。
何城走到書架的角落,拿下一只小箱子,旋即又回到禾央的面前,把箱子放到桌面,他抱起禾央坐在椅子上,兩手親昵環過她的腰,下巴搭在肩窩,去開箱子。
禾央最喜歡何城的懷抱,他和自己用着同一款沐浴露,每次被他抱住,心底總有數不清的小泡泡争相冒出,沁香的味道幾乎将她整個人裹在裏面。
可是現在。男人依舊親昵地環着她,她卻在充滿他氣息的懷抱裏感到窒息,緊貼着她面頰的臉涼得她不停發抖,他撕開纏滿紙箱的膠帶,打開,裏面滿滿當當的相冊和各種各樣的東西。
禾央只掃了一眼,就再也轉不動視線。
紙箱裏的相冊很熟悉,是放在302書架上的那幾本,她當時想要看,以為裏面裝的是何城從小到大的照片,可笑的是,她當時最想看的那本,被何城首先拿出來,打開,裏面果然是高中時期的照片,不過,照片的主人公全部是她。
何城翻開相冊的封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占據一整張相紙的照片,畫面裏的少女穿一身藍白校服,紮着高高的馬尾,正對着講臺的位置露出茫然無錯的表情。
禾央對此完全沒有印象。
何城歪着頭,觀察她,見她和照片一樣露出疑惑的神情,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帶着怨氣開口:“央央,你不記得了嗎?”
禾央抿緊唇,沒說話。
何城完全沒有被她冷落的态度影響,嘴角的笑意仍舊高高挂起:“這一天,是你第一次跟我講話,當時是期末考試後,年級組織老師給學生講完試卷再放假,本來我是不想去的,可是班主任告訴我,想要我能在其他班級講講學習方法,想到可以給央央講題,我立馬答應班主任的要求,去了四班,果然看到央央認真又崇拜的眼神,你那時候還舉手問我,我沒忍住,把這一幕照下來。”
他的指腹輕輕摸摸照片上少女的臉頰,而後側頭,亮晶晶的眸子注視身旁的女人,看到她沉默的臉頰,眼底的光暗了瞬,很快,他又像是獻寶似的翻過一頁。
“央央,你看這張。”
禾央被他語氣裏的雀躍驚了一下,還以為是有什麽,等她看過去,卻發現是她蹲在樓底下數螞蟻的照片。
禾家的樓房是老房子,牆面破裂烏黑,那天下着小雨,照片上都是淅瀝的雨線。
少女穿一身不顯眼的灰衣裳,蹲在馬路旁,水流沖刷而過,她手裏拿着片冬青葉,正在往水裏打撈螞蟻。
何城緩緩開口:“當時我坐在車裏,看到你連傘都沒有,就那麽直愣愣地蹲在路邊,身體淋濕,你不知道,我多想走到你面前,讓你不要蹲在那裏,你要是不開心,我可以帶你玩......如果那天,我直接帶你回家,我們會不會早就在一起了?”
他歪頭想想,笑起來。
禾央的嘴角沒忍住抽搐一下,她企圖掙脫男人的桎梏,可他兩只手鐵鉗般攬在她腰間,白皙的小臂根根青筋凸起,混合猙獰的傷疤,竟有種可怖的感覺。
心底一團亂麻,一面為他的病情感到心痛,一面為他的瘋狂感到恐懼。男人的笑容令她陣陣發寒,她張口提醒他:“何城,你這是跟蹤!”
何城理所當然的語氣:“對呀,不然我哪裏能得到央央這麽多的照片,只是你上大學後,我出國,你的照片不是我親手拍的了。”
何城準确無誤地翻開夾着禾央大學生活的相冊,找到李可昕發來的那張劃着巨大叉號寫着該死的照片,在他翻動的過程中,禾央看到的遠遠不止那幾張,很多熟悉的面孔,很多熟悉的場景,但凡是出現在她身邊的人都被他用小刀劃掉,若是異性,則被他畫上重重的感嘆號。
而那些面容被劃上叉號,寫着“該死”的男性面容,都是些或多或少,不可避免跟禾央有過接觸的人。
有她同班經常在圖書館碰面的男同學,有社團追求她的學長,甚至連她下課偶爾問題的高數老師都赫然在列,他已經四十多且已婚有女!其中被劃得最厲害的,當屬追求她的學長,還有她參加工作開始的一個月,頻繁相親的男人!
最可怕的是,這些人的旁邊都被準确地标注着家庭地址和聯系方式。
禾央的指尖開始發抖,她伸手按住相冊,讓照片停留在她跟對面相親對象吃飯的畫面上,指着旁邊的标注。
開口,嗓音意外有些啞:“......你寫這些,要做什麽?”
何城眨眨眼,盯着畫面上的男人,哪怕知道兩個人并沒有成,他還是好嫉妒,語氣沉沉的:“我沒想過要做什麽,只是當時看到你跟他在一起,心裏難過,就讓人調查了,他應該慶幸沒有什麽惡習,否則我就說不準要做些什麽了。”
禾央完全不相信他的話,她被他騙怕了,她記憶裏的何城,是位善良天真,性格有些孤僻的男孩子。那天在巷口撞見他火燒張莉莉,已經對她産生不小的沖擊,不過還是心疼占據上風,讓她毫不猶豫答應跟他領證,哪裏知道他的一切是僞裝的。
真實的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何城見禾央久久沉默不語,白皙的小臉透着蒼白,黑眸定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被她一幅失望難過的模樣刺得心尖發疼,忍不住收緊手臂,讨好地說:“央央,高考結束,我送你的玩偶,你喜歡嗎?”
語氣一轉,有些失落:“我在床頭櫃裏發現了它,你應該是很喜歡吧,不然不可能到現在還帶在身邊,只是,它怎麽變成那樣子了?是被火燒了嗎?”
兔子玩偶......
禾央失神道:“原來玩偶是你送的。”
禾央忽然有些痛恨自己的粗心大意,兔子玩偶針線精巧,她在第一次回到高中時期曾在何城的家裏的保險櫃上看到過類似的玩偶,當時并沒有多想。而在家裏的衣櫃裏,有很多他一針一線縫制的長裙,有些裙子上裝飾玩偶圖案,跟兔子玩偶幾乎一模一樣,她竟然沒聯系在一起。
不過,就算聯系在一起又怎樣?
她只會當何城從高中時期暗戀自己,絕不會知道他背地裏有多麽變态。
何城貼着她的臉說:“你總是冒冒失失的,兔子燒了就燒了,我再給你重新做一個。”
禾央沒理他,她的臉頰蒼白似張紙,總是清泠泠的眸子像是蒙上層霧氣,隐隐有水光浮現,圓潤的鼻頭發紅,像是只委屈到極點的小貓咪,卻又弓起身子準備攻擊。
何城的視線放在她身上,不願意挪開。眼睫不自覺随着她眨動的頻率眨動,他看她那麽久,往常禾央總會故作生氣地瞪着他,說看什麽看,或者笑盈盈地湊到面前問他她漂亮嗎,可是現在......
她垂着視線,盯着書桌的一角,明明知道他在看她,她卻一眼都不給他。胸腔突然的恐慌令他險些喘不動氣,他只能用力抱住禾央,聲音委屈地在她耳邊呢喃:“央央,你別不理我......”
禾央不舒服,動了動手臂,他卻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猛地将她整個人擁住,嘴唇在耳邊一張一合,輕輕地唱起歌謠。
嗓音清透,溫柔缱绻。
禾央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曲調,也沒有聽過他嘴裏念出的歌詞,當“玫瑰”和“荊棘”兩個詞出現在耳邊,她恍惚想起懸挂在店鋪裏的那幅畫。
她豎起耳朵仔細聽,終于将歌詞聽全。
他唱的是——
“嬌嫩的玫瑰,終有一天,會因荊棘而傷痕累累,”
“凋落的花瓣,如同少女灑下的鮮血,”
“月光般溫柔,日光般絢爛,”
“嬌嫩的玫瑰,終有一日,會因荊棘的貪念,”
“世界永墜黑暗......”
禾央在聽清歌詞的瞬間,脊背驟然攀起入骨的冷意,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在她的骨髓裏攀爬啃咬。
她現在才明白。
何城要的,從來不是救贖。他的愛,貪婪又瘋狂,他要的是她永遠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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