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77章

何城醒來,發現腦海裏多了段不屬于他的記憶。

他躲在顆槐樹後面,穿一身黑,帶口罩,眼神陰郁,專注地盯着小區入口的位置。

這是大學城租住的小區。

暮色沉沉,視野裏走來兩個人。女人穿一席淺藍長裙。男人在她旁邊,高大挺直,穿身板正的白襯衣休閑褲,拿着盒生日蛋糕。兩人邊走邊說話,能看出女人很開心,走幾步會稍微跳幾下,仰頭看向男人的目光充滿仰慕和信賴,她走得快,沒看路,拌了下。

男人立馬扶住她。溫聲譴責說,怎麽那麽不小心。

女人就說。我就這樣,你不是從小就知道嗎?

原來是青梅竹馬。

多出來的記憶還告訴何城有關這個男人的身份信息。

男人名字叫宋士程。家裏是書香門第,父母都是教書的。宋士程學業出色,大學期間保送研究生,研究生畢業直接留校任職。為人正直,性格溫和,大學談過一次戀愛,為期一年,畢業季分手。沒什麽不良嗜好。

跟禾央是在市府舉辦活動時碰面的,兩人都很驚喜,有空就約着見面。這次是禾央的生日,他帶着禮物去禾央家。李可昕也去了。幾人玩到将近夜深,快十二點才結束。

記憶中的何城就站在一門之隔的房外,能夠清晰聽見301室熱鬧的聲音,他們在祝禾央生日快樂,祝禾央心想事成。他就站在外面,眼睛彎成兩汪清澈的月牙泉,低聲說。祝你幸福。随後他關門進屋,再也沒有出來過。

除了這段清晰的記憶,還有很多模糊的,比如禾央從來沒有敲開過他的房門,她甚至連對面住的人是誰都不知道,記憶中的他每天躲在陰暗裏,不厭其煩地跟在她的身後,日複一日,從沒有被發現。

......

何城醒來,茫然地坐在病床。冷汗沿着他的側臉滑落,他完全沒有感覺。面容比來醫院之前還要蒼白,眼神幽暗深沉,好一會兒,他才像是大夢初醒。

何城打開手機,看到禾央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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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城去了地下停車場。

停車場沒什麽人,電梯打開,何城一眼就看到背對他的禾央和她身邊的宋士程。努力維持的面部表情還是有所崩塌,腦海裏一遍遍上演宋士程拎着盒蛋糕陪禾央回家過生日的場景。

場景太真實,完全不像臆想。

所以,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她終究還是會抛棄他的,對嗎?

禾央說她再也不會遇到比他還好的人,他當然相信此刻禾央有多真誠。可他永遠都不會好的。禾央陪他去心理診所,她對周圍的一切充滿求知欲。

久而久之,她會厭倦。

她終有一天會發現,跟他在一起的日子無聊透頂。

何城垂眸,看向懷裏的女人。

禾央的體溫無論何時何地永遠溫暖,他的掌心貼在她的腰側,隔着層毛衣,她的熱度仿佛透過掌心傳遍他的全身,冰涼的身體漸漸回溫。

她兩只手緊緊抓着他腰後的衣服,毛茸茸的發頂在他臉側蹭了又蹭,大概是沒聽到他出聲,怕他誤會,擡起頭,眼睛黑又亮,帶着淺淺的讨好。

“何城。”

何城嗯了聲。

禾央說:“我沒想走。”

何城蹭蹭她的發,視線沉沉,溫和的嗓音在空蕩的停車場回響:“可是他們要帶你走。”

禾央連忙說:“我不走。”

宋士程臉色陰沉。

李可昕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

“央央,你真的确定要跟他在一起,完全不在乎他做過的事情嗎!他跟蹤你,偷.拍你,甚至還威脅張莉莉想要殺掉她,他太可怕......”

李可昕咬咬牙,不顧何城投來的目光,一狠心直接說:“他的父母當時可是A市的模範夫妻,哪次出席活動都很恩愛,可偏偏就是表面愛妻,性格溫和的男人,毫不猶豫殺死他深愛的妻子,你難道想要每天活在被殺的陰影裏嗎?”

禾央的雙手環繞在何城的腰間,她微微側身,只是動了下,他的身體猛地僵硬了瞬,她就不敢再動了,換了個姿勢,站到他的側面,仍舊抱着他,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垂落的手蒼白纖長,手腕一道疤痕。

他下手太重。平日照顧禾央很細心,待他自己卻粗心,這道傷口反反複複将近半年才養好。在那只秀氣的手腕留下道格格不入的疤。猙獰可怖。

半年內,他沒再做過任何過激的行為,偶爾有些獨占的小要求,禾央都能夠滿足他。

他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內心脆弱,仿佛輕輕一碰就能碎得四分五裂。他的改變,禾央能夠感受到,因此格外珍惜他。就算被他整夜纏在懷裏,都不抱怨。

兩個人要長長久久在一起生活,本就需要互相遷就。

如果互相不讓步,總是走不到最後的。

禾央的目光凝在何城的側臉。

好一會兒,她才對李可昕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擔心我,我很感激。可是,我願意走這條路,無論未來結果是怎樣的。”

李可昕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真傻!”

禾央:“你們最好找到發布信息的媒體,讓他們及時撤回,不要再在這件事情上投放精力了。熱搜已經有很多人開始人身攻擊,這件事情如果鬧大了,何氏不會放過你們的。造謠是要付出代價的。”

李可昕:“我說的都是事實!”

禾央眉頭蹙起,她不願意把兩人的關系鬧僵,尤其李可昕做這件事的前提是為她考慮。

可是她也是有脾氣的人,李可昕什麽都不跟她說,就自做主張将這件事曝給媒體,鬧上熱搜。

她仍無法忘記,何城看到熱搜驟然慘白的臉,和眼底沉沉的風暴。那種眼神,她只在他發病的時候見到過,他抱着她一遍遍說起他變态的念想,陰暗得像是從地底爬出的惡鬼,要跟她糾纏到不死不休。

何城沒說話,嘴角勾着抹冷笑,瞥向對面的兩人,跟宋士程對視眼,他收緊攬住禾央的手臂,低頭,唇在她發頂輕輕蹭幾下,眼底的惡意濃得快要溢出。

“央央。”

熱搜上惡毒的話語令他語氣沉冷:“他們倆,不光害的我們的感情被質疑詛咒,還令何氏的企業形象受損,我哥是不會放過幕後人的。”

禾央攥着他衣角的手收緊,指節泛白。

“宋士程,你最好讓你的學生們把消息都删除。可昕你也要跟記者解釋清楚,如果何氏以造謠的原因狀告你們,我是主要的證人,凡是損害到何城利益的事情,我都不會做的。”

李可昕怔怔。

宋士程沉聲:“你別後悔。”

禾央語氣堅定:“我不會後悔。”

禾央牽住何城的手:“我們走吧。”

兩人到了電梯,禾央沉默會兒,問他:“如果他們澄清這是場誤會,何謹言能放過他們嗎?”

何城垂眸,眼底含笑:“央央想放過他們?”

禾央點點頭,目露期盼。

何城沉默會兒,似是在思考,半晌,電梯停下,他們回到病房。何城讓禾央坐在病床上,他則拖了個椅子坐着,兩條長腿微微叉開,身體前傾,視線落在她臉上,絲毫不放過她細微的表情。

“那些人說的話好難聽。他們随意揣測我對你的感情,說我不是愛,是要毀了你。”

“他們說我惡毒,這些都沒什麽,可是竟然還有人祝央央早日脫離苦海,要央央遠離我這個惡魔,他們詛咒我們的感情不得善終,央央也是這麽想的嗎?”

指腹微涼,拂過她的臉頰。

她猛地一顫。

“他們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沒有他們,就不會有這件事的發生。”

“央央難道不生氣,還要我放過他們,該不會是央央厭倦了我,想要甩脫掉我吧?”

禾央:“我沒有這麽想!”

何城猛地站起來,彎腰,面色沒有絲毫笑意,蒼白的臉頰漸漸變得陰沉。他不斷靠近禾央,眼底清晰映出女人惱怒的小臉,眼睛睜得圓圓的,似乎并不害怕他,只是為他的話感到委屈,他緩和了面容,本想扣住她肩膀的手轉了個方向,慢慢攏住她的後腦。

在她的唇上輕輕落下。

“我相信央央。”

何城的眼睛彎起,跟從前沒有任何兩樣。面容乖巧像是溫柔的鄰家哥哥。他捏起禾央耳側的碎發,挽到耳後,唇角高高翹起:“央央是甩不開我的,我不會放央央離開我,半步都不可以哦。”

......

何城并沒有打算放過他們兩個人。

禾央不懂他到底發生了什麽,從前何城根本不會用充滿猜忌的目光看她,而最近他時常盯着她,一盯就是好幾個小時不移開,哪怕禾央看過去,他都不會避諱,笑着問一句:“央央會喜歡宋士程嗎?”

禾央不知道他怎麽會産生這種想法,只能跟他解釋她跟宋士程是不可能的。她會說我們倆都結婚了,別的男人她看都不會看一眼。若是從前的何城就會很溫柔的笑,告訴禾央他也不會看別的女人哪怕半眼。可是現在的他,會走到她身邊,将她抱在懷裏,在她耳邊威脅說,“央央最好說的是真的,別騙我哦”。

禾央并不害怕他。

只是覺得心疼。

何城企圖在宋士程和李可昕離開陽葵的時候找到人,讓他們兩個永遠都離不開這裏。電話內容被禾央聽到,她頭一次很生氣地告訴何城這樣不可以,奪過他的電話,将他的手機關機,扔得遠遠的。

何城并沒有做什麽。

“央央心疼他們?”

“不,我害怕。”

“害怕?”

“你想做的事觸犯法律,如果事情暴露,就算何氏再有能力都無法保下一個殺人兇手,到時候,我們就沒法在一起。何城,我不想離開你。”

何城在聽到她最後那句話,笑意蕩開,眼睛亮晶晶的。他在陽臺打的電話,并沒有避諱禾央,被她聽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他很想看看禾央在知道他的想法會是什麽表現,沒想到出乎他的意料。

他開心得胸腔都在震顫。

“央央,我好喜歡你。”

“嗯。所以不要去做任何觸犯法律的事。”

何城乖巧答應:“我都聽央央的。”

禾央依偎在他懷裏,笑容苦澀。

禾央并不能确定危機到底會不會發生,以及會發生在什麽時候,她只能珍惜跟何城在一起的日子。

......

屋內很靜,只有一盞發着黃色光亮的臺燈。禾央昏昏沉沉的,下巴磕在他的大腿睡過去。何城捧着本菜譜,最近沒再接收到那些奇怪的記憶,他的心情難得平和,那些他看到的不曾經歷過的畫面,令他覺得眼前的一切像是偷來的。

他無法想象,從國外療養院回國後,整整兩年守在她的身邊,看她相親看她跟不同男性接觸,這是怎麽能夠容忍的?

如果是他,他會瘋。

可是記憶的主人,卻是實實在在看了整整兩年。何城只能得到這些記憶,卻無法感知到記憶主人的情緒。

或許真有平行空間的存在?

在那個平行空間裏,禾央沒有敲過何城的房門,他們的故事也就無從發展。

何城這樣想想,對于宋士程和禾央回家的那幕仍舊無法釋懷。但總算沒那麽偏激。他放下菜譜,手下動作輕柔,托起禾央的臉,放回枕頭,關掉臺燈,蓋好被子,擁着她睡過去。

第二日清晨,禾央醒來,發現身體又動不了。她的五指被他緊緊扣着,整個人被他團在懷裏,渾身僵硬得動動關節嘎吱響。她只是有些不舒服,心裏倒是沒有多大的感受,她摸摸何城下巴露出的青色胡渣。男人立馬清醒。

“央央。”

禾央嗯了聲。繼續摸。

何城躲了下:“再睡會兒?”

禾央無所謂。這幾天她沒出過門,準确說何城果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半步都不許她離開。她沒有脾氣地待在他身邊,偶爾擡眼盯着他,淚光隐隐浮現。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能不能長久,她一直被噩夢困擾,精神疲勞,只有在他的懷抱裏,才能感受到還存在在這個時空的真實感。

何城見她沒有睡意,就說:“我們回家。”

禾央沒什麽意見,只是問:“何叔不在。”

何城:“我開車。”

禾央:“不用那麽急,我們可以在陽葵多住幾天。”

何城:“好。”

何叔回家探親了,他兒子兒媳生了二胎,是個可愛的小姑娘,何叔樂得不行。何城有駕照,禾央也有,只是兩人都沒怎麽開過,但是在陽葵還是能夠辦到的。

陽葵道路寬,車少。

這些天,兩人一直在天河盛居的別墅,窗簾幾乎全部拉死,買菜直接讓人送到家門口。何城的情緒看起來好像穩定了,但是只有禾央知道,他現在就像是座随時都可能噴發的火山,那天禾央只是接了個推銷的電話,電話對面是男人的聲音,何城就崩潰了,将她的手機奪過去,關機,一遍遍纏着她威脅她不許離開不許喜歡別人。

明明一切已經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可是世事無常,一場熱搜的讨伐,讓何城脆弱的神經變得岌岌可危,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能讓他胡思亂想。

禾央捧着他臉不厭其煩地安慰他:“禾央最喜歡何城了。”

何城這時候才會開心地笑起來。

傍晚的時候,禾央來了大姨媽,家裏已經沒有多少姨媽巾存貨。他們倆這幾天每天晚上都會開車去附近的小公園散步,天河盛居離小公園差不多十公裏,開車二十分鐘就到了。夜晚路上幾乎沒有車,兩人慢悠悠,聽着舒緩的音樂。

小公園旁邊有座小型超市。

禾央和何城手牽手進去逛,買了好幾袋零食。

禾央來了姨媽精神不震,往常倆人會在公園散步到十點鐘才回家,今天不到九點就往家趕。

月亮清亮地挂在天邊,幾顆星星陪伴左右。八點多,縣城沒有那麽多娛樂活動,家家閉着門,燈火一盞盞亮着,道路寂靜得只有兩三輛車駛過。

禾央在副駕駛,關着窗,車內開着暖氣,她的臉被暖風吹得微微酡紅,手蓋在出風口,換了個方向。何城在一旁,他沒怎麽開過車,出門都有何叔接送,或許他本身就有天賦,一上手就很穩,修長白皙的手搭在方向盤上,還未行到路口,綠燈亮起。

禾央笑了聲:“真巧。”

何城沒減速,保持速度過路口,就在這個時候,正前方的大貨車忽然偏離軌道,從對向車道直沖過來,事情發生的瞬間猶如閃電竄過大腦,那一刻的空白,令何城下意識将方向盤向右打,大貨車的車頭直沖着駕駛位飛去。

禾央微微睜大眼睛,車身劇烈傾斜,她往門上撞,腦袋重重磕碰下,明明應該是極快的瞬間,她卻在這一刻想到很多事情,有高中的何城有現在的何城,他們無一例外都在溫柔地笑着,說央央我好喜歡你。眼淚猛地就沖出眼眶,她甚至看清開車的人熟悉的面孔,是曾入室搶劫的黃哥,禾央在最後一次來陽葵前曾想過找人調查黃哥的行蹤,可是後來發生熱搜的事情,她就給忘了。

沒想到,又是他。

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同時,內心酸澀脹痛。

不知道這次之後,他們還有沒有未來。

車身發生劇烈震動,前窗玻璃在禾央的眼前炸裂,血液在她的眼球蔓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

解開安全帶,撲到何城的身上......

何城眼睜睜地目睹禾央撲過來的瞬間被玻璃碎片割開肌膚,車頭幾乎将整個駕駛位撞爛,他抱着禾央癱軟的身體,她的眼神渙散,好不容易聚焦在他的臉上,似乎是想要笑,可是太疼了,疼得她根本忍不住,眼淚不受控制滑過面目全非的臉頰。

“何城。”

何城痛到嗓子啞,一句話都說不出。

“無論你是什麽樣子,什麽性格,我都喜歡你,最喜歡你......”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禾央在他懷裏失去氣息,這一刻,他眼前的世界仿佛也跟着黯淡,他失神地坐在原地,窗外有路過的車輛停下,朝着他喊:“出來,車會爆炸!”

他愣愣地,手指緊緊勾住她的掌心,感受最後的溫暖,他似乎聽到前蓋發動機劇烈顫動的聲音,俯身,抱住禾央,他裂開嘴笑起來:“我們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車子猛地炸開。

在一片金黃色的火花中,熊熊大火燃起。

車禍地點變成一片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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