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陽光永不消散(1)

第79章 陽光永不消散(1)

何城醒來,檢查沒發現大問題,就轉到了家私立醫院,這家醫院的設施完備,環境優美,适合患者長期養病,還配備專業的營養師和按.摩師,病房旁有給家屬休息的陪護房。

禾央沒在陪護房,她正躺在何城的病房挂吊瓶。一間病房只有一張床,本來這張床是給何城用的,可那天禾央陪着何城來到私立醫院,忽然就暈倒了,把何城吓得不輕。檢查完不是大問題,有點過度疲勞。

挂幾天吊瓶就好了。

本來要給她安排進對面的病房,禾央醒來卻有點不樂意,非說自己的身體沒什麽大問題,用不着挂吊瓶,看那樣子,倒不是願意不願意挂吊瓶的意思,而是想跟何城在一個病房。

沒辦法,醫生在何城的病房又加了張床。

兩張病床中間隔着條僅能容納一人的過道。

禾央還是覺得不滿意。她躺在床上,身邊沒有熟悉的氣息和溫度,也沒有那雙将她緊緊攬進懷裏的雙臂,閉上眼就是令她失眠的噩夢,每一場噩夢都離不開熊熊燃燒的大火,還有在大火中真切的痛感。

于是,在半夜,禾央爬到何城的床上,毫無意外驚醒了男人,他沒有生氣,很溫柔地詢問她是不是做噩夢了,禾央委屈地點頭,何城輕哄着她睡覺。

然而第二天早晨,禾央卻發現何城沒在身邊,而是躺在另一張病床上。

醫院建在郊區,窗前沒有高大的建築,往下望去是一片清澈的湖泊,水面結了層薄薄的冰,夜晚月光灑在湖面,像是灑下一湖的銀子。

靠窗的病床,禾央睡不着,抱膝坐着,垂頭盯着窗外。靜籁無聲的深夜,唯有月光溫柔平靜,盯着一個地方看久了,眼會變得很酸,她用手揉了揉,沒換動作,好一會兒,才像是做足了心理準備,看向旁邊的病床。

何城躺在上面。前幾天,禾央網購了兩套睡衣,男士一套女士一套,很明顯的情侶裝。何城接過去,卻沒穿。他穿着何謹言捎來的睡衣,純灰色。

他脊背微弓,面朝牆壁,背朝她。

屋內暖氣開得足,不需要蓋多厚的被子,禾央甚至開了條小小的窗縫,或許有涼風吹進來,她整個人都瑟縮下,雙手環住曲起的膝蓋,心裏很不好受。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何城對她冷淡了很多,雖然他依舊很照顧她。是真的很照顧。她從一開始就敏感地察覺到何城态度的變化,她不願意承認,會發脾氣似的要他做這個做那個,他毫無怨言全部照做,禾央故意不吃營養餐要點外賣他也會很耐心地勸她哄她,親手喂她把營養餐吃幹淨,每天早晨醒來她的被子完完整整蓋在身上,窗戶也被關上,一絲縫隙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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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他做的這些事和從前一模一樣,甚至更有耐心,更溫柔,可他的态度又處處不同......

何城會刻意跟她保持距離,哪怕兩人就住在同一個病房,除非禾央主動牽手擁抱,他絕不會觸碰她,甚至在禾央抱他的時候,他也只是将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背部,晚上睡覺是更過分的,他像是怕極了禾央會有下一步的動作,提前躺在病床,背朝着她。

禾央就沒法說什麽了。

然而今天晚上,禾央卻忍不住了,她委屈得想哭,很想質問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她默默坐了會兒,鼓足勇氣下床,站在何城的床邊。

病床很寬,大概有一米半,睡兩個人足夠。何城睡在最中間,身體蜷縮成一團,蓋着棉被,呼吸聲很有規律。他現在更瘦更虛弱,醫生再三囑咐要注意身體。禾央氣勢洶洶地下床,臨到了床邊又變得蹑手蹑腳,她不想把他吵醒,小心翼翼地繞到另一邊,蹬掉拖鞋爬上去,她躺在床沿,睜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好一會兒,慢慢地往他身邊磨蹭。

禾央正在出神想着怎麽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鑽進他的被窩,帶着男人氣息的棉被就罩在她身上,旋即她整個人被攏進溫暖的懷中。

何城垂眸,眼裏蘊着笑意,他的臉頰在黑暗裏顯得格外蒼白,月光在他身後的窗外流瀉一地,他的手自然而然地落在她的腰後,輕輕拍打幾下。

“睡不着?”

他的語氣很溫柔,仿佛一切都是禾央的錯覺,他仍然是那個很愛很愛她的何城。她的眼裏立馬就有了淚意,盈盈目光黏在他溫柔蒼白的臉上,悶悶地“嗯”了聲。

屋內再暖和,畢竟是冬季,時間長了不蓋棉被,身體會變冷,好在禾央本來火氣就大,何城的手掌在她的胳膊上搓了搓,又探身把她背後的邊邊角角掖好,這才重新躺回去,詢問道:“又做噩夢了嗎?”

禾央搖頭。

何城看她許久,她眼中淚光點點,仿佛有很多話想要問卻又沒找到出口,攥着他胸口衣襟的手很用力,他的掌心貼着她的後背,手指修長,骨節如竹,他微微收了點力,禾央便往他胸口貼近,他立馬像是被燙到,收手,只是虛虛地搭在上面,他連氣息都緊張起來,女人眼下兩團顯眼的黑眼圈讓他心裏不好受。

他抿了抿唇,很幹澀。

“央央。”

禾央的眼神驟然亮起。

何城垂眼,沒再看她,只是盯着她頭頂的發旋:“......我不是他。”

禾央眨眨眼,不是很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她神态可愛,縮在他懷中,充滿依賴。

何城默了會兒,說:“我晚上要起夜很多次,我們睡在一起,會吵醒你的。”

禾央的雙手放松了些,抱住他的腰。

她最近睡眠不沉,經常聽見他半夜起床的聲響,冬季空氣本來就不好,他經常咳嗽,但礙于跟她在一個房間有意壓制,實在控制不住才會低低咳嗽幾聲,随後他就會開門出去,隔很久才回來。她忽然就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他剛從重症病房出來,身體是最虛弱的時候,她竟然還因為他的一點變化産生猜忌,覺得他變了。

“那,那我明天去陪護房。”

禾央語氣猶猶豫豫,顯然心底不是這麽想的。她以為何城會拒絕,但沒想到他說:“不用去陪護房,你的身體快好了,要上班了吧?”

禾央:“我把我的病情診斷發給領導,本來想請一周的假,領導直接準了我小半個月的假期,要我把身體調好再去......你要是覺得我在這裏你不方便,我還是去陪護房吧,你哥哥忙,別人我不放心的。”

何城沒再說什麽,掌心遮住她的眼:“你确實該好好養身體,突然暈倒吓死我了,是因為......”

沒再繼續說下去,他很自責地垂眼,睫毛忽閃幾下,像極了不安的蝴蝶振翅飛,掌心貼着禾央微顫的眼,他語氣柔軟了不少:“很晚了,先睡覺。”

或許是被熟悉的氣息包裹,又或許是何城的聲音太溫柔,禾央迷迷糊糊睡過去,連睡覺都不忘緊緊攥住他衣角,生怕他忽然消失不見了似的。

黑夜寂靜得只能聽見寒風拍打玻璃的嗚嗚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開始飄起雪花,潔白的雪粒被風卷起,視野中一片白茫茫,地面仿佛結了白霧。

何城的失眠程度比禾央更厲害,除了他剛醒的時候身體太虛弱,總是無意識陷入睡眠,好些後,他幾乎沒有睡過好覺,身後有冰涼的風吹來,是從窗戶縫滲進來的。

他不願意動身,只是往上挪了挪,雙臂稍微收緊,他的懷抱被禾央塞滿,令他空寂得仿佛破了個大洞的心髒也重新長出血肉,填補得完完整整。黑夜中,他那雙盈着溫柔笑意的眼眸慢慢地發生變化,像是鏡面有了裂縫,悲傷自責難過湧出直至填滿整個眼球,他連靠她再近點的勇氣都沒有了。禾央往他懷裏拱了拱,唇邊帶笑。

他的眉頭因為她的這點笑意微微舒展。帶着貪念地悄悄用指腹蹭了蹭她的皮膚,聲音輕得一陣風就能帶走。

“央央,對不起。”

兩次穿越的經歷并不能算作是平行時空,何城有完整的記憶和切實的情緒,那更像是被封閉無關記憶後由他本人主導的世界,正是因為此,他才更難過。

他知道“何城”僞裝的面具下有多麽陰暗的、可怖的心思,那确實也在曾經的他身上出現過,只是後來被慢慢消磨,化為齑粉消散。“他們”想要獨占禾央,想要禾央的視線只有“他們”,他又何嘗不是呢?可是,只有他見過禾央在結束一天工作後疲憊又愉悅的笑容,只有他見過禾央會偶爾買束向日葵放在窗臺,趴在旁邊可以看整整一上午,他也見過禾央因為繁重的工作蹲在馬路邊哭泣而後又振作精神......

她一直是善良努力的人,為了理想生活哪怕前方艱難險阻也會勇往直前毫不退縮。

如果沒有他,她的生活依然燦爛光明,并不會缺少什麽,恰恰正是因為他的出現,打破了她平靜的生活,那兩次的經歷實在不算很好......

就算沒有大火,外表看似溫和善良的“何城”會在高考結束跟禾央在一起後,慢慢露出他真實的面目,那個時候的禾央絕對不可能在大學後能參加工作......

第二次的經歷對何城只剩下自責痛苦,“何城”做了他曾想做過的事情,親手毀掉禾央的朋友、事業、家庭,“何城”得到了完完整整的禾央,可是卻又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何城”讓禾央不快樂了,即使禾央會為了“何城”妥協,可那樣的相處絕不是兩人想要的......

“他們”并不是完整的何城,只是在他的人生中剖出的兩個階段,可每一個階段的經歷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飄雪漸大,柳絮般的雪花接連落下。

何城的視線凝在禾央的發頂,她的臉幾乎埋在他的胸膛,吐出的氣息灼熱逼人,隔着衣料滲進皮膚,胸膛那塊的肌膚像是被火點着了,他慢慢靠近她,将身子蜷縮起來,禾央整個人包裹在他的軀體中。

......

禾央醒來,身邊已經沒有何城的影子,她伸手摸了摸旁邊,一點餘熱都沒有,可想而知何城很早就離開了。

打開手機,才剛六點。

禾央掀開被子,沒離開,坐在床沿向外看。

視野中是連綿起伏的山巒,隔得很遠,山面雪白,她直接爬到靠窗的床上,往下望,飄了一夜大雪,路面零星幾個腳印,雪面純白,厚厚一層。

她用力推開窗戶,伸出手指挑了抹雪在指腹,冰涼的觸感,她仿若未覺,雪粒融化成一灘水,她搓了搓指腹,就這麽開着窗戶,呆呆望着外面。

清晨的風大,冷刀子似的刮着。

何城拎着早飯進屋時,就看見禾央跪坐在病床,雙手托腮,胳膊肘架在窗臺。

窗戶大開,屋內的暖氣全沒了,還不如走廊暖和。冷風不知累地往裏灌,她最近本就在調養身體,臉有些蒼白,現在更是凍得倆臉蛋紅紅的,眼底困意未消,眼眶卻發了紅,淚點閃閃。

何城走過去,将早餐随手放在床上,沒蹬掉鞋子,直接跪在床上,到她身邊,高高瘦瘦的身子從後面将她籠罩住,溫暖的手掌蓋在她的肩頭,語氣有些不知所措的慌。

“很冷。吃完早餐,我們再下去看雪好嗎?”

禾央沒回頭,她的雙手凍得有些疼。

“央央?”

“我不吃。”

明顯賭氣的語氣。

何城把鞋子蹬掉,掀開棉被,披在她身上,她就穿着件薄絨睡衣,凍透了,身體很冷。何城一只手蓋過她的肩膀,壓住棉被,還不放心,又往上拽了拽,将她半張臉都蓋好。

禾央想推開他。

何城的力氣比她大,牢牢壓着被子。

禾央沒辦法,就這麽任由他半抱着,她這幾日的心情忽上忽下,完全不明白何城到底怎麽了,說他不愛自己變了心,又不像,她有時候不經意回頭,仍能捕捉到他一閃而過灼熱的視線,那到底是怎麽了?

何城輕輕地擁着她,視線落在窗外的湖,湖面結了冰,刮在臉上的風很冷,他的肩膀抵着禾央的身體,她身上罩着棉被,柔軟暖和,他的心也因此發熱。

“央央。”

“我怕傷害到你。”

禾央擡眼。

何城微微笑起來,眼底卻藏着淡淡的悲傷:“我不知道,當我再次擁有你的時候,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幅模樣,那時候,我可能會傷害到你,就像第二次的何城。我有多嫉妒他,就有多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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