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反向養崽
反向養崽
沈諾找到顧昱時,顧昱正拼命地蜷縮在角落裏,一雙手緊緊護着口袋。
他的喉間發出低低的嘶吼,身體緊繃着。
“噠,噠噠。”皮鞋摩擦着水泥面的聲音響起,顧昱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有人來了。
“乖兒子,你在裏面嗎?”男人慢條斯理地敲了敲門,問道。
鑰匙在鎖芯裏轉動,顧昱控制不住地渾身發抖。
今天是離開療養院的第八天。
顧昱緊緊捂住嘴巴,不發出一點聲音。
他還是被爸爸找到了,對嗎。
門被打開了。
顧昱怔愣地看着男人一點一點朝他走了過來。
他急促地呼吸着,他看着男人俯下身,寬大的指節輕輕劃過他的脖頸。
顧昱僵住。
男人輕笑了一聲,彎下腰,把顧昱抱在懷中:“乖兒子,我們要回家了。”
男人的聲音有些雀躍,他朝顫栗着的顧昱看了一眼:“聽說小魚兒最近收到了一份禮物,可以給爸爸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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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昱猛地擡頭,禮物?
畫!
“不要。”顧昱拼命地掙紮了起來,“不要碰我的東西。”
男人桀桀地笑着,一雙有力的大手攥住他的手腕。
門外,沈諾緊握着雙拳,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往上捋了捋衣袖,唇角抿起。
沈諾朝顧昱走了幾步,卻沒想到顧昱的反應越來越嚴重。
他顫抖着身體,腦袋用力地撞着牆。
沈諾沒辦法,只好沖過去,一個反手将他控制住。
顧昱劇烈地掙紮着,反抗着,好似沈諾是什麽洪水猛獸般。
“別碰,不要碰我的東西。”
“求求你,求求你,我不要回去。”
顧昱嗚嗚地發出幾聲哀嚎,幾個呼吸間,他安靜了下來。
“別怕,小魚兒!”
就在沈諾以為他沒事了的時候——
顧昱猛地一擡手,用勁一推,沈諾失去了平衡,卻依舊護着顧昱,拉扯間,兩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沈諾坐在地上,微垂着腦袋,側目看向旁邊的顧昱。
顧昱生得白淨,此刻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密長的睫毛因驚慌急促地眨動着,白皙的指節緊緊攥着衣兜。
沈諾在心底嘆了口氣,養孩子就是費勁。
他磕磕盼盼地走了過去,想要拉顧昱起來,卻沒想到,顧昱突然應激地尖叫了起來。
沈諾心裏直打了個突。
刺耳的尖叫聲一陣一陣的傳來,沈諾有些頭疼,從兜裏摸索了半天,掏出一顆水果糖遞過去。
“小魚兒!”
顧昱依舊尖叫着,沈諾耐心地維持着動作沒變。
半晌,顧昱的聲音慢慢低了下來。
他瞪大眼睛看着沈諾手中的水果糖,想要接過,又突然想起了什麽,死死地護着衣兜不放。
“小魚兒乖,沒事了。”
顧昱擡起頭,儲藏室的光線并不明亮,男孩的睫毛輕顫着,黑濯石的眼睛裏滿是驚恐。
沈諾将他從地上拉起,顧昱的反應終于沒再那麽激烈,沈諾便帶着他到沒人的圖書角坐下。
顧昱坐在沙發上,不停地深呼吸,半響,他終于緩了過來。
視線一片清明。
圖書角頂燈的光圈閃爍着,泛起一圈圈的光亮。
顧昱迷茫地環顧着四周,看着滿臉焦急的沈諾,他有些疑惑,低聲說:“怎麽了?你怎麽...這麽看着我。”
沈諾心底一顫,他深吸一口氣,抿了抿唇,想要說什麽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看了顧昱好幾眼,試探性地問他:“你還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麽嗎?”
顧昱茫然地眨了眨眼,像犯了錯的小孩似的,聲音越發低了下來,沒底氣地回了句:“剛才?”
沈諾點了點頭。
“剛才,下課後,我想去上廁所。”顧昱停頓了一下,他瞄了一眼沈諾,“廁所的地有些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顧昱交叉着手指,費勁地想了想:“然後就不知道了,再醒過來時就在這了。”
顧昱歪過頭,偷偷瞄了眼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沈諾。
突然,他想起了什麽,啊!他的禮物。
顧昱慌亂的翻着口袋。
沈諾看着他,從兜裏掏出張作業紙來。
沈諾一怔。
那是畫着大象的那張作業紙。
紙張在劇烈的拉扯中掉了一角,顧昱擰着眉,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卻發現大象的腦袋缺了一半。
顧昱手忙腳亂地掏出兜裏的碎片,想要拼接起來,卻怎麽都少了一塊。
大象不見了。
顧昱急得眼淚一瞬間就掉了下來。
那是他唯一的禮物。
都怪他不好,要是他能再小心一點就好了,要是他沒有摔倒就好了。
他的大象不見了。
沈諾在看到顧昱拿出那張紙時瞬間頓悟,他找到顧昱的時候,男孩正在死死地護着口袋裏的東西。
沈諾百感交集,他看着顧昱垂着頭,身體顫抖着,豆大的淚珠一滴一滴掉在地板上。
他捏了捏眉心,壓下心底翻滾的情緒。
他不知道顧昱到底發生了什麽,卻又如此邏輯自洽。
可看着垂着頭,因為一張紙而低聲啜泣的小孩,沈諾有些于心不忍。
那不過是一張紙,一張作業紙,甚至都算不上是一幅畫。
可顧昱卻視若珍寶。
哭聲從微弱的委屈,慢慢地變成了帶着委屈的輕聲嘶吼。
顧昱哭,都只敢低聲啜泣。
細碎的光線,透過教室的百葉窗灑在顧昱身上,沈諾僵硬了好一會。
他俯下身,和垂着頭的顧昱平齊視線。
他輕輕擦去顧昱眼角的淚水,伸手揉了揉他有些紮手的寸頭。
“沒事了,小魚兒乖,下次我畫個更好的送給你,好不好。”
"還是大象和香蕉,比這個更好看,好不好。"
顧昱依舊瞪着那雙桃花眼,搖了搖頭,埋在沈諾懷裏,好一會,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片刻,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沈諾的臉:“對不起。”
沈諾毫無征兆的聽到顧昱道歉,一下子懵在原地。
過了好一會,他才回過神來,用手輕輕揉了揉顧昱撞得有些紅腫的腦袋,痛感襲來,顧昱往後縮了縮。
“下次小心點,別再摔着了。小魚兒。”沈諾絮絮叨地念着,手上的動作卻無比輕柔,“好了,回家。”
蹲在教室門口的林終于等到了沈諾,他詫異地看着紅着額頭的顧昱,往前走了幾步,想湊近看看。
顧昱吓了一跳,避開林。
他依舊不适應任何除了沈諾以外的人。
林和沈諾一樣,從小在一個巷子裏長大。
一個月前,林爸媽有事,要出差,沒法照顧他,就把他送到親戚家待了一段時間。
林性格好,這片所有的孩子都知道他有三大愛好:愛吃,愛睡,愛黏着沈諾。
那是因為林三歲的時候,被巷子裏的小霸王欺淩,其他小朋友都要麽躲在角落裏偷偷看戲,要麽害怕的不敢吱聲。
是四歲的沈諾沖出來擋在了他的面前。
小孩子性格單純,哪懂那麽多彎彎繞繞。從那之後,林就黏着沈諾,沈諾說一就是一,沈諾說東林從不往西。
再回來後,林有些不适應,非常不适應,極其不适應。
他不喜歡霸占了沈諾的顧昱,可看着垂着頭,一聲不吭的顧昱,他又讨厭不起來。
一來二去後,林也和顧昱熟悉了起來。
林湊過去細細打量了一番,他用手戳了戳顧昱受傷的腦袋:“小顧子,你現在跟拔了罐一樣。”
林樂呵地笑了聲。
"去去去,別亂說。"沈諾一個巴掌落在林腦袋上,“好了,回家。”
顧昱一步一個回頭,他一邊聽着林碎碎念,一邊用餘光瞄着沈諾的身影。
沈諾貌似不在意,可心底卻暗暗地思索着。
書中,顧昱擁有四重人格。
可那也是直到他出國後,病情才嚴重了起來。
沈諾有些生氣地踢了下腳下的石子。
為了烘托顧昱的慘,書裏對現在顧昱的描寫只有寥寥幾筆。
沈諾實在想不起來了。
從穿書到現在,沈諾就一直想要離顧昱遠一點,他一點都不想和這中的任何人扯上瓜葛。
沈諾是個愛看樂子的人,這恰巧集齊了各種方式的狗血和虐戀。
沈諾不想被牽連,他只想快樂的活着。
可當顧昱從兜裏翻出那張被他護得緊緊的紙時,有那麽一瞬間,沈諾是不知所措的。
哪怕顧昱身處黑暗,哪怕他像只被戴上鎖鏈的白鴿,在命運的嘲弄中偶然有了一絲透氣的機會,在懸崖間小心翼翼的汲取那麽一點點可憐的養分,哪怕他從來都沒有被人好好愛過,可顧昱依舊稚嫩的想要去擁抱沈諾。
有的人天生就有愛人的能力。
顧昱就像沙漠裏月牙泉邊的那株小黃花,不起眼,但卻是奇跡。
沈諾回頭看了眼顧昱,夕陽的暖光洋洋灑灑的映在他的身上,不知道林說了些什麽,顧昱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亮了起來,在肅殺的冬日裏,一如紅玫瑰般,絢爛。
沈諾嘆了口氣,他朝顧昱走了幾步,拉了拉他的衣領,将他白的有些反光的臉攏了起來。
“走吧,回去了。”
顧昱趁機甩開林的手,迅速的鑽到沈諾的另一邊,牽起沈諾的手,低低地應了聲。
林剁了剁腳,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顧昱,心裏止不住呀了一聲。
小顧子動作什麽時候這麽敏捷?
“哎哎哎,沈諾顧昱,你倆等等我啊。”眼看着倆人越走越遠,林飛快地追了上去。
快要走到巷子口時,夕陽的殘尾即将被最後一抹斜雲吞噬,黑暗降臨,沈諾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趁顧昱還小,他要反向養崽,速成一個合格的反派大佬出來。
顧昱能待在沈家的時間不長,他沒法把這樣的顧昱塞回吃人不眨眼的賀家。
能幫一把是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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