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哭吧

哭吧

顧昱往旁邊擠了擠，故意有一下沒一下地撞着沈諾。

他兇巴巴地在紙上寫了又寫，鼓着圓滾滾的臉蛋，扔在沈諾懷中。

“不許！！！”

三個感嘆號密切地排列在一起，沈諾沒忍住笑了聲，他戳了下紙張，眉眼彎彎的，喉結微微聳動，剛想要說話時，沈諾想起了什麽，他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而是接過顧昱的筆在紙上慢悠悠地寫着：小魚兒現在會生氣了呀。

顧昱從他手中搶過紙，好奇地看了一眼，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生氣地扭過頭，不再搭理沈諾。

沈諾把人惹毛了，只好戳戳他的病號服，又拽了拽他的衣角，語氣都夾了起來。

“不要不理我嘛。”沈諾啊了一聲，“我很乖的。”

顧昱回頭，又突然想到了什麽。

這不是他之前對沈諾說的嗎！

顧昱有些惱羞成怒，他惡狠狠地踢了腳沈諾，站起來快步往病房走去。

壞蛋！

沈諾眼疾手快地攔下，将早就捏好的聖誕老人塞到他的手中，眼裏滿是笑意，他湊近顧昱：“可不可以給我個贖罪的機會？一次就好，不要不理我嘛。”

顧昱的心尖顫了一秒。

他捏緊手中的粘土，瞥了沈諾一眼，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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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病房的門沒有被關上。

沈諾厚着臉皮跟了進去，顧昱盤腿坐在床上，看到他進來後，硬生生轉了個方向。

沈諾只好靠在椅子上，手裏偷偷捏了個生氣的Q版簡易小人。

一秒，兩秒，三秒。

顧昱聽着細細簌簌的聲音，心裏好奇極了，他偷偷轉過頭，卻和沈諾的眼神撞了個正着。

顧昱裝作沒看見，臉蛋通紅，他将頭又轉了回去，卻看到眼前突然出現了個Q版小人。

小男孩怒目，兩條眉毛向下壓着，透露着此刻的生氣。

這才不是他！

顧昱撇了撇嘴，從沈諾手中接過，又從床頭旁拿過滿滿當當的盒子，盒子裏是各種各樣的守護神。

他垂着腦袋，指尖摩挲着盒子。眼神中劃過一絲不舍，又泛着沈諾看不懂的黑。

顧昱抿着嘴，慢慢将盒子遞了出去。

沈諾沒有接，顧昱就執着地捧着盒子。

床頭前的玫瑰嬌豔欲滴，沈諾就這樣靜靜看着他。

許久，顧昱敗下陣來，他把盒子放下，從另一邊重新拿出一張紙，低頭寫道：沈諾，我不會說話了，守護神對我沒什麽用的。

顧昱帶着幾分破碎又揉着些許狼狽。

他鎮定自若地将紙遞了過去，指尖卻微微顫抖着。

沈諾依舊沒有接，他低頭看了好一會。

七年前的顧昱，眸子中帶着恐慌，卻格外生動。

現在的顧昱，黑濯石的眼睛一樣漂亮，但異常平靜，平靜的令沈諾想起某些死海。

沈諾找不到他眼中的光了，他忽地明白為什麽顧矜說他求生欲望很低。

沈諾有些憤怒，他頂了頂後槽牙，拽過他的手腕，按住他顫抖的手，另一只手則接過那張紙。

一瞥，沈諾氣笑了，他抿着唇，看了眼顧昱，又長長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過了好一會，沈諾拿過散落在床上的筆，滿腹之言卻在筆尖停留在紙上的那刻，變成了：這難道不是一件高興的事情嗎？

守護神可以精準命中了欸。

以前它可能要繞個圈才能找到一個叫小魚兒的小朋友，現在只需定睛一看，然後摸着他長長的胡須，湊近，欸，是這個小帥哥呀。

再湊近一看，他說，欸，小魚兒，是你呀。

沈諾寫得很快又極為認真。

他将紙張疊了起來，放在顧昱的盒子上，一齊推了回來。

顧昱剛想擺手，沈諾又将盒子往前湊了湊，皺眉，壓迫感越來越強。

顧昱哆嗦了一下，瞄了眼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沈諾，這才又接了回來。

他膽怯地打開，卻又瞬間紅了眼眶。

生病的那天起，顧昱就不斷自責，是他說好要好好保護媽媽的，可最後偏偏又是他連累了媽媽。

巨大的自責和厭世感不斷侵蝕着他。

看到守護神的那一刻，顧昱是欣喜的，可冷靜之後，顧昱又是慌張的。

強烈的不配得讓他更加讨厭自己，他不想做沈諾的朋友，也不想再擁有任何的守護神。

他只是一個也許哪一天撐不下去了就要離開這個世界的人。

顧昱顫抖着雙手，他努力克制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沈諾嘆了口氣，他輕輕将顧昱的腦袋按進自己的懷裏，遮住他的視線。

他摸了摸顧昱的頭發，湊在他的耳畔，逐字逐句地慢慢說道：“沒事，哭吧，小魚兒。”

沈諾停頓了會，他笑着繼續說：“最勇敢的猛士也會生病呀。”

“小魚兒，你要給自己生病的權力，也要給自己哭泣的機會。”

沈諾安撫地拍着他的後背，顧昱低聲啜泣着，又逐漸放聲大哭了起來。

沈諾嘆了口氣，他換了個語調，像七年前交換守護神一樣，他說：“哎呀，你都這麽勇敢了，能不能給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多留條路啊。”

“好讨厭哦。”

顧昱猛地噎了一下，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沈諾吓了一跳，将他從懷裏拉開，拍着他的後排，幫忙順了順氣。

門外，顧矜輕輕将病房的門閉上，她彎下腰，靠在座椅上，淚水直流，嘴角卻勾起淡淡的笑意。

夕陽的餘晖灑滿了整個天際，暈染出一片昏黃。

沈諾陪着顧昱坐了好一會，顧昱覺得哪裏不對，不經意間，他看了眼顧昱的喉結，忽地想到了什麽。

他忽閃着眼睛，看了沈諾一眼，又低下頭，寫着什麽，然後又擡頭看了沈諾一眼，才輕飄飄的眯着眼，将紙砸了過去。

不許學我！

沈諾疑惑了一秒：嗯？沒有學你呀。

顧昱從他手中搶過紙，大大寫了幾個字：說話！！！

沈諾輕笑了一聲，他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欸，小魚兒是老大，老大說什麽，我就說什麽。”

顧昱慌亂地眨動着眼睛，筆速賊快：不許笑我！

沈諾現在怎麽能這樣！顧昱暗暗在心底嘟囔着。

沈諾瞄了一眼，正襟危坐了起來，他虔誠地将手放在心間，一臉認真地看着他，嘴上卻胡亂說着：“好好好，小的遵命。”

顧昱終于忍不住了，從病床上跳起來要揍他。

打打鬧鬧間，天色越來越暗，沈諾要回去了。

顧昱快速和他說完再見，迅速往被子裏一鑽，然後伸出手擺了擺。

沈諾無奈，隔着被子拍了一下：“好好睡覺，明天再來找你哦。”

顧昱聽着沈諾越走越遠的腳步聲，聽着門輕輕地被關上。

他哆嗦了一下，慢慢把被子拉開。

混雜的聲音突然從四面八方傳來，顧昱緊緊拽住被角，閉上眼睛。

可盡管如此，他依舊覺得世界在天方地旋。

他有些發暈，又猛地想吐。

顧昱按壓着太陽穴，往後仰了仰頭。

忽地，門開了。

顧昱一瞬間繃直身體，密長的睫毛慌亂地眨動着。

這是哪兒。

好吵。

“小魚兒，忘了和你說哈，晚安呀。”

清冽的聲音響起，又帶着雪山版的徹冷，顧昱猛地張開眼睛。

一切混亂消失不見，世界猛地安靜了下來。

顧昱強撐着從床上慢慢坐起，看着重新從門外探頭進來的沈諾，他勉強地咧了咧嘴，又裝作不在意似得朝他擺了擺手。

晚安，沈諾。

今夜好夢哦。

沈諾離開後，顧昱長長地呼了口氣。

他拉開一旁的抽屜，平靜地倒了一把藥片，他怔怔地看着，好險，差一點哦，差一點就被沈諾看到了。

他随意的把藥片咽下，閉上眼睛，等睡意襲來。

這一次，顧昱怎麽也睡不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翻來覆去，害怕吵醒陪床的顧矜。

他怕黑，床頭邊微弱的小夜燈亮着，顧昱怔愣地看着那盞燈。

過了一會，喧嚣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就是這小子沒錯吧。”

“李紅那娘們給了照片，我對着看了好幾遍。”

“嚯，你小子盡給我搗亂，扔那邊吧。”

顧昱顫栗着，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不見天日的地窖，暗黑又混合着嘈雜的小動物爬行的聲音。

“顧昱！顧昱！”顧A不知從哪竄了過來，他試圖尖叫，可顧昱什麽也聽不見了。

他摸着口袋裏僅剩的一個守護神，拿出來，朝它輕輕吹了口氣，放在心上。

“不怕的，小魚兒不怕的。”

“沒事的，沒事的。”

“媽媽...”

“沈諾...”

意識混沌之中，顧昱什麽也不知道了。

回酒店的路上，夜色有些暗，天空中還飄着細細的雨絲，好在酒店離醫院不遠，沈諾索性就晃悠在雨中。

雨絲落在他的頭上，又落在他的睫毛處，水汽滴落在眼中，他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

一路上，到處都是下班後匆匆趕路的行人，沈諾看着人潮從地鐵口湧出，又四面八方地散落。

他想着顧昱，想着顧矜，想着沈爺爺。

沈諾踢了踢腳下的石子，一轉身，卻看到，沈爺爺拿着傘，在他身後默默跟着，看到他回頭時，沈爺爺朝他笑了笑。

人潮之中，沈諾愣在原地。

“乖崽，回去了。”

“欸，來了。”沈諾應了一聲，乖乖跑了過去，接過沈爺爺手中的傘，晃悠着，慢慢回到了酒店。

第二天一大早，沈諾先去書店買了好幾本漫畫書，又去花店挑了朵漂亮的向日葵，踩着點進了醫院。

電梯門打開，沈諾往前走了幾步就看見坐在病房門口的顧昱。

顧昱垂着頭，眼神飄忽地看着角落。

他快走了幾步，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等我呢，小魚兒。”

顧昱擡頭，他打量了眼沈諾，許是看到什麽新奇的東西，他接過沈諾遞給他的花，湊近嗅了一下，才點點頭。

沈諾靠在醫院的牆上，他不動聲色地看了好一會，拉着顧昱的手慢慢走進病房，将他按在床上。

許久，他聽見沈諾說：“你不是他，對嗎。”

顧昱猛地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