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記得離我遠一點

記得離我遠一點

許是因為下雪, 酒吧裏的人并不多。

暖氣開得很旺,沈諾剛往裏走了幾步就不得不把羽絨服的拉鏈往下拽了拽,視線随意地略過為數不多的人群——

沒有他想要找的人。

沈諾一邊遺憾地嘆了口氣, 一邊按耐住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

他到底是期待遇見呢?還是希望繼續這樣看似無意義的等待着, 猜測對方每天都過的怎麽樣,做了哪些事情,來滿足自己腦海中被壓抑得無處釋放的情緒。

沈諾不知道, 也沒有想好。

但有時候驚喜和驚吓往往伴随着一起出現, 沈諾已經無法顧及被酒精擾亂的有些複雜的思緒。

他抱着羽絨服的姿勢微微停住, 往前走了幾步,又小心翼翼地退後。

眼神卻緊緊盯着角落裏的那個男人。

男人身形有些消瘦, 鴨舌帽壓得極低, 僅僅只能看到一個背影。

沈諾靜靜地看了一會, 一種難言的沖動迫使他立馬上前,可身體的反應卻又騙不了人,沈諾的雙腿如灌了鉛般,被緊緊粘在地上。

前些年,和魏哥聊天時, 沈諾一直很好奇:對于從事藝術行業的人來說,缪斯到底是種怎樣的存在。

魏哥略微思索,逐漸陷入沉思,後來,他告訴沈諾:“萬物複蘇。”魏哥又強調了遍:“沒錯,就是萬物複蘇。”

可直到這一刻, 沈諾站在那裏。

大腦一片空白, 停留在腦海中的竟然神奇般的只剩下四個字:萬物複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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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雪花簌簌地落下。

室內, 滿園春色。

沈諾回過神來,又陷入一種莫名的思考中,他潛意識裏最害怕的場景出現了——如何開場才不會陷入俗套。

沈諾不知道。

文學藝術中的欣喜若狂并沒有出現,反而是被巨大的恐懼籠罩。

一直以來,沈諾都期盼在那些沒有交流的日子裏,顧昱能夠活得開心。

他向來尊重顧昱做的所有的決定,即便他提出分手,沈諾也接受,雖然他沒有單方面的同意。

可眼下,沈諾卻陷入了一種悲涼的澀意中。

因為——

顧昱看着就要碎了。

沈諾這一生,曾兩次平靜地目送顧昱離開,可每一次,還給沈諾的都是一個快要碎了的顧昱。

那可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寶貝啊。

顧昱開第三瓶酒的時候,沈諾還是沒忍住。

“可以了。”他往前走了幾步,奪走顧昱手中的酒瓶,放在桌子上。

“你誰...”顧昱擡頭,卻又愣在原地。

他恍惚地看着沈諾将桌上的酒瓶推在一邊,又把手中的羽絨服疊好,放在一旁的座椅上,然後坐在他的旁邊。

顧昱不說話,沈諾也就跟着沉默。

顧昱眨巴了幾下眼睛,視線飄忽着落到沈諾的西服上,和他在婚禮上看的并無二致。他猛然反應過來,這不是幻覺,這是真實的沈諾。

莫名的尴尬萦繞在兩人之間,顧昱斂眸,摩挲着手中的酒杯。

這個時候,沈諾開口了:“好久不見。”

剛一開口,沈諾就想閉嘴,這真是一個爛俗到極致的開場白。

顧昱一愣,緊跟着噗嗤笑了出來。

沈諾,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在酒精的幹擾下,顧昱笑得有些誇張,可不知怎麽的,笑着笑着,顧昱就紅了眼眶。

他扭過頭,似乎是想要避開自己的窘迫。

可眼角滑落的淚水卻騙不了任何人。

沈諾出現得太猝不及防了,顧昱知道他在梧城,僅僅三四年的時間就晉升到了律所合夥人的身份。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剛實習的時候,沈諾甚至忙到淩晨三點,然後早上六點給他發消息說早上好。

顧昱知道他們遲早會見面,他本以為他能潇灑抽身,他不能再把沈諾卷進賀家的紛争裏了,可在看到沈諾的那一瞬間,顧昱發現自己驚訝的連話也說不上來。

酒精催化情緒,持續幾年的委屈、焦慮一瞬間湧上心間,最終化為眼淚落下。

顧昱尴尬地張了張嘴。

沈諾将衛生紙輕推了過去。

片刻,顧昱才緩了過來,他将鴨舌帽往下壓了壓,似乎是想要掩飾剛才的尴尬。

可迅速,顧昱微微眯起眼,身體自然地靠在沙發上,面上平靜,只有剛哭過的眼底還泛着淡淡的水光。

沈諾拿着煙盒的手微微一頓,在職場這些年,他自然第一時間敏銳地察覺出了顧昱的變化。

忽地,沈諾笑了。

行,游戲這麽玩是吧,他陪着。

顧昱咳了一聲,故作玩世不恭,聲音還帶着些許黏糊:“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沈諾沒着急回話,慢悠悠地将領結拽下,解開了第一個紐扣——古銅色的鎖骨,再往上,喉結輕輕聳動。

動作起伏間,裁剪合适的西裝,隐隐約約顯露的肱二頭肌——西服的褶皺與人體美學漸漸重合。

顧昱輕舔了下後槽牙,決定收回剛才沈諾一點也沒變的話。

七年前的沈諾,雖然每天也在鍛煉,寸頭,冷勁與酷感巧妙地融合在身上,不好惹也同樣不易接近。

但現在的沈諾,就像夏日慵懶地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的獅子。優雅矜貴的西裝下是渾然天成的野性,克制與性感。

“下雪了,剛好路過,想着進來坐一會。”沈諾解釋着,他拿過桌面上的空杯子,往裏倒了點酒,打算輕抿幾口掩飾尴尬。

“哦。”顧昱強硬地把自己從走神中拉了回來。

兩人相繼無言。

早在顧昱轉換氣場的時候,沈諾就隐約猜到:顧昱并不打算解釋往事,也不希望他們未來有所交集。

可這一次,沈諾不想放手了。

“什麽時候回來的?”沈諾問。

“今早。”顧昱說。

氣氛又尴尬了下來,顧A開始瘋狂地在腦海中尖叫,顧昱按了按太陽穴。

酒吧的燈光柔和,斜斜地打在沈諾身上,一如顧昱記憶中的他一樣,明豔,靓麗。

顧昱垂下頭,借帽子的遮擋,眼底劃過一絲暗淡和掙紮,最後轉變為瘋狂。

他已經深陷在泥潭中,他還沒能把賀家搞垮,他不能自私地把沈諾拉進來。

賀家人,瘋子居多。

他也是。

沈諾,應該永遠明媚地活在陽光下。

他不配啊。

顧昱再次坐起來時,沈諾發現他身上的氣場又一次變了。

這一次,更加的具有壓迫性,還帶着上位者的威嚴,又混合着些許玩世不恭。

顧昱心想:是時候結束這場偶遇了——

他将酒瓶裏的最後一點酒倒進自己的杯中。

沈諾沒有攔他,他知道要散場了。

他看着顧昱和自己輕輕碰杯,然後将最後一杯酒灌下去,酒杯落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說:“我先走了。”

“小魚兒——”沈諾下意識地握住他的手腕。

熟悉的名字,日日夜夜的期盼,顧昱僵硬地站在原地,沒動。

他一點點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就像當年剛來沈家,沈諾不理他的時候,他一點點自我攻略。

然後,顧昱笑了。

他看了眼被握住的手腕,轉身,微眯着眼睛,在沈諾的注視下,一點點俯身,他趴在沈諾耳畔,輕笑了聲。

細碎的呼吸聲落在耳廓,又一點點透過耳道砸進沈諾心底。

顧昱顯然覺得不夠,他惡作劇般地朝着沈諾輕輕吹了口氣,刻意壓低聲音:“賀家那些傳言,想必哥哥在梧城也聽過不少吧。”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緊接着,顧昱玩味地說:“哥哥難道不知道要離我遠一點嗎?”

顧昱停頓了一下。

“這次就算了。”他微微直起身子,将沈諾敞開的那道紐扣一點點扣上。

事實上,他早就想這麽做了。

“給哥哥一個建議。”顧昱自顧自地說着,實則卻絲毫不敢看向沈諾的眼睛,他微斂下眼眸,聲音低沉,“下次看見我呢,記得離我遠點。”

說完,也不管沈諾反應,他探着将自己的大衣撈起,轉身離開。

還沒走幾步,沈諾的聲音很淡,卻又無比清晰:“我确實有聽說過賀家的傳言。”

顧昱站住,表面依舊鎮定,細看,卻微微打着顫。

不能回頭,回頭沈諾就能看到他紅着的眼眶。

沈諾也拿起自己的羽絨服,慢慢靠近,酒吧裏沒什麽人了,老板打着哈欠,聽着相聲,絲毫沒注意到角落裏的兩人。

“聽說你在國內有一個喜歡了多年的女孩。”沈諾慢慢走近。

“即便出國後沒什麽聯系,但你為了她依舊潔身自好。”沈諾将羽絨服的拉鏈拉到頂,和他并排,“看來好像也不是真的。”

“不錯啊,小魚兒。”沈諾沒再看顧昱,他戲谑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只留下顧昱錯愕地站在原地。

什麽女孩?

門外,天空中依舊飄着雪,路邊沒什麽人,偶爾有幾輛車龜速地路過。

沈諾彎腰,捏了個小雪人放在手心。

賀家傳言,他自然也聽說過不少,但沈諾從沒放在心上。

他太了解顧昱了,顧昱只是想借此讓他迎難而退罷了。

至于喜歡的人,當然是他杜撰出來的。

沈諾失笑。

顧昱結完賬後,平複好心情,剛走出門,就看到沈諾站在原地。

他無措地揮了揮手,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沈諾快走了幾步,不慌不滿地跟着。

剛下完的雪,一踩上去,還會發出沙沙的聲音。

顧昱知道沈諾在身後,他沒理他,直到走過第二個路口,顧昱實在忍不住了,回頭:“你跟着我幹嘛。”

“你去哪啊,太晚了,我送你回去。”沈諾說。

顧昱克制地擺了擺手:“不用,我打車。”

沈諾詫異地看了眼他,顧昱也緊跟着反應過來——眼下這個天氣,別說打車,連個人影都沒有。

“酒店在哪?”沈諾問。

顧昱愣住,緊接着有些幹巴巴地說道:“就在前邊...大概幾百米...”

事實上,他壓根就沒有訂酒店。

飛機一落地,他就趕去參加林的婚禮,婚禮結束後,路過這家店時,顧昱忽地想起沈諾的留言,臨時起意決定進去坐一會。

沈諾微微嘆了口氣,拉了顧昱一把:“走吧,回家。”

顧昱掙紮的話還沒說出口,沈諾就補了句:“別看了,前邊菜市場,沒有酒店。”

“啊。”

顧昱無語,他尴尬地擡頭看了看天,雪花飄着飄着落進他的眼中,他眨巴了幾下眼,還是有些不舒服,又揉了揉眼角——漂亮的桃花眼泛着水光,像是被人蹂躏過般。

沈諾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會,然後解下自己的帽子,扣在顧昱的頭上。

“走了。”沈諾又将手中的小雪人塞到顧昱的懷中,拉着他一步步回家。

這條路,他們走了整整七年。

路燈下,雪花簌簌,大地銀裝素裹。

沈諾的發梢很快沾滿了雪,顧昱看了又看。

一生一世,共白頭。

七年前,每逢下雪,沈諾都要捏很多小雪人,似乎是在踐行着多年前的那句承諾。

“雪人會不見,沈諾有一天也會不見。但別怕,顧昱。”

小區離這邊不遠,十分鐘內,就到了樓下。

顧昱怔怔地跟着上樓,門開了,又被砰得一聲關上。

黑暗中,沈諾将顧昱拉了進來,扣住他的手腕,緊緊壓在門上。

“怕嗎?”沈諾問。

顧昱仍舊呆呆的。

沈諾輕笑了聲,微微彎腰,輕吻上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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