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最好的道別

最好的道別

陸時深吸一口氣，“老板娘給我的，我帶回深城不行？”

秦清清回道：“可是你沒有冰箱，這種天氣很快就壞了。”

陸時還沒開口，秦清清立馬又接，“浪費可恥。”

陸時感覺自己現在仿佛在和小學生吵架，“我明天就回深城。”

秦清清聽到陸時明天要回去本該感到松一口氣，她覺得自己需要一點時間緩一下。但真的聽到，她又感覺自己好像也不怎麽開心。

陸時看對面突然沉默，“怎麽了？好，給你給你。”說着把菜往秦清清手上遞。

秦清清沒接，看着陸時，“你明天走？”

街上的熱鬧沒有片刻停歇，飯館的老板們呼喊聲感覺比剛才更熱烈。

五顏六色的燈光映在兩人的臉上，過于強烈的燈光反而讓人看不太清面部表情。

陸時沒回答，輕輕問道：“你想我走嗎？”

秦清清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夜裏，又起了一點微風，白天的燥熱逐漸散去，街上的行人比方才更多了。

兩人身邊來來回回地有人路過，有些人沒注意到這一處小角落，呼朋引伴地進了附近的各個飯館，有些人會疑惑地看上一眼站着不動幹聊的兩人然後繼續走自己的路。

秦清清咳了一聲，摸摸鼻子，欲蓋彌彰道：“你酒店遠嗎？這個位置車不好打，進不來，要走去前面那個路口。”

陸時靜了一會兒，嗯了一聲轉身往前面路口走。

秦清清抿抿唇，跟了上去。

“清清？”剛走幾步，前方傳來一個聲音。

周圍有點嘈雜，秦清清其實沒太聽見，但陸時聽見了，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秦清清看陸時停了，也停下來，疑惑地看着陸時，“怎麽了？”

陸時看着剛剛發聲的方向，側身收回視線看着秦清清。

不用陸時說，秦清清也知道為什麽了，

右前方的店門口，一群人看着應該是剛從店裏出來，站在最前面的是劉進。

劉進和朋友打了個招呼，就往這邊來了。

“真巧啊。”

劉進帶着和上午一樣的溫柔笑容，往前一杵，陸時的臉暗了暗。

秦清清笑笑，“是很巧，我們已經吃完了，準備走了。”

劉進道：“我們也吃完了”，說着指了指後面那群人，揮了揮手，那群人笑鬧着也揮了揮手走了，“你準備回家了嗎？”

秦清清道：“嗯。”

劉進看着秦清清，“那一起回？我們剛好順路嘛。”說完轉頭看着陸時，“這位先生也住附近嗎？”

陸時和劉進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将視線在另兩人之間飄了幾個來回，最後落在秦清清身上。

明明在熱鬧的街區，秦清清卻感覺現在氣氛有點莫名的尴尬。

秦清清只好指指陸時，對劉進介紹道：“這是我老板，過來有事兒的，剛好遇到就一起吃個飯，不是江洲人。”

介紹完陸時，秦清清想，該怎麽介紹劉進？朋友？對。

正準備介紹，等了一會兒沒見秦清清繼續開口的兩人已經對上了視線。

劉進先伸出手，笑着主動介紹自己，“你好，我叫劉進，是清清的相親對象”，說着轉頭看了秦清清一眼。

秦清清聽着這句“相親對象”一時間反駁也不是，不反駁也不是。

反駁吧，說的确實是事實，但不反駁，只聽半句感覺又好像傳遞了奇怪的信息。

劉進轉回目光，正準備繼續說的話被手上瞬間加大的力度堵了回去。

劉進低頭看着兩人禮貌交握的手，現在手上的力度已恢複正常，仿佛剛才那一瞬間要把自己骨頭捏碎的力度只是自己的幻覺。

劉進看了陸時一眼，眸子若有所思地轉了轉，然後突然笑了，把原本要說的‘不過現在我們是朋友’咽了回去。

本來以為秦清清在休息日還遇到老板，要一起吃飯是因為公事。劉進想着自己做為新任朋友，活躍一下氣氛理所應當，沒想到好像發現了點其他有趣的事情。

陸時承認自己在聽到‘相親對象’四個字時失态了，雖然在來之前就知道這次國慶節秦清清回來會相親，但真的看到這個所謂的相親對象，陸時才發現自己之前做的心理建設并沒有多大用。

何況目前看來，秦清清對這個人一點也不排斥。

最讓陸時懊惱的是，哪怕只有幾句話的交談，但劉進流露出的氣質、談吐、表情以及外貌都向陸時表明着這本身應該也是個不錯的人。

一個本身就挺好的還不讓秦清清排斥的人，能相親說明父母也認可對方的人品和條件，聽起來兩家住得也近。

陸時想，和對方一比，自己貌似沒什麽優勢。

“你好，我是陸時。”任心裏怎麽翻江倒海，陸時面上依然盡量維持着禮貌。

“那……清清，你們還有事嗎？”劉進指指街口，“如果有事我就先走？沒事的話我剛好送你回去吧，陸先生的酒店遠嗎，我先送你吧，現在車可能不好打。”

秦清清看了陸時一眼，想着剛才本來兩人就是要去街口打車，那就算沒事了？

剛想開口，陸時禮貌道：“有一點，不好意思，劉先生可以先走，一會兒我會把清清送回去。”

“這樣啊，節假日還工作，真辛苦啊。”劉進有點戲谑地望了秦清清一眼，然後笑着揮揮手轉身走了，“那我先走了，再見。”

從熱鬧的美食街到路邊的街口，人流漸漸減少。這個時間大家都在吃飯或者玩樂，這光禿禿的路口，連幾盞路燈都有點吝啬，沒什麽人願意在這裏停留。

兩人站了幾分鐘，或許是現在還太早，司機們都以為要走的人還沒出來，一輛空着的出租車都沒看到。

秦清清默默摸出手機，“你酒店叫什麽啊，線上約個車吧。”

陸時沒應，依然看着街對面，車流不算太堵，但依然一輛願意停下來的出租車都沒有。

秦清清原本就不怕陸時，只是以前總歸會有打工人對老板的濾鏡——敬而遠之。但最近的相處尤其是今天之後，秦清清已經完全沒有這種濾鏡了。

所以在秦清清以為陸時沒聽見時，伸出手指戳了戳陸時的手臂。

陸時轉過身，抽走了秦清清的手機。這是他第一次在秦清清面前做這種有點不禮貌甚至有點冒犯的舉動。

“你不問我剛剛為什麽撒謊？”

秦清清抿抿嘴，道：“沒什麽好問的。”

陸時低聲喚道：“清清。”

又來了。秦清清想，別這麽叫我。

剛剛身處熱鬧的街道，還有劉進在，而且陸時是夾雜在一大句話裏說的，秦清清還可以盡量讓自己忽略這個稱呼，覺得對方可能是聽劉進叫所以跟着順口一說。

但現在，所有的外在因素都消失了。

甚至旁邊馬路上汽車經過的引擎聲，以及不遠處隐隐傳來的街市叫賣聲，仿佛讓這份寂靜升了級。而這兩個字，也顯得尤其的大聲，好像一下子砸進了耳朵裏，又落在了心尖上。

秦清清好像聽見了自己心裏那顆從剛剛開始就逐漸上升的小泡泡升到頂點，‘噗嗤’碎裂的聲音，然後碎裂的小泡沫又變成了一個個新的五顏六色的小泡泡，在心髒周圍來回飄着，仿佛在好奇為什麽這顆心髒比平時快那麽多。

隔了好一會兒，秦清清才伸出手想要拿回手機，“手機還我。”

陸時沒和她搶，松手還了回去。

秦清清拿着手機戳了幾下屏幕。

陸時看到有點後悔，自己可能是太着急了。他拒絕去想另外一種可能，就是秦清清對劉進有好感，所以想避開所有異性，保持安全社交距離。

秦清清好像沒看到陸時眼裏一瞬間的失落，擺弄完手機收了起來，也看着馬路上來往的車流。

晚風夾着汽車的溫熱尾氣把秦清清的話送到了陸時耳邊，他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接着嘴角仿佛才後知後覺地跟上腳步，不受控制地上提，盡量平穩地嗯了一聲。

“你不是說要送我回家嗎，先送我回去你再自己打車回呗”，陸時想，這是他這麽多年聽過的最好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