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二十二(和諧版)

章二十二(和諧版)

十一月是電商好貨節,平臺請了諸多明星網紅來帶貨,任錦歡路過食堂門口時,被正在宣傳這事的阮阮拉住,讓他幫忙分享到朋友圈集贊,還送了個獎品,是只厚嘴唇、大小眼的青蛙玩偶,布料與填充都很劣質,棉花塞得鼓邦邦,瞧着喪氣十足。任錦歡蹙眉審視它小會兒,難得直白道:“阮阮,你們這獎品有點醜啊……”

阮阮不好意思說這是工廠殘次品,于是讨巧機靈道:“任老師你不懂,現在流行醜萌醜萌的呀!”可他只看出醜,沒看出萌,之後便随手扔到車裏。

這天下班結束,正好是史博組織的聯誼飯局時間,安排在附近一家中式餐館,傳統圓桌上菜模式,但飯還沒起,任錦歡便感覺到含沙射影意味。

他之前管史博叫“史老師”,主要因為不熟,對方也一直應着,而在這飯桌上,對方開場發表大論,稱自己十分讨厭當下互聯網處處叫“老師”的習慣,列舉一二三四點,像給每人上了一課,随後又對任錦歡明褒暗貶,并暗示自己跟随秦恒多年,從行研到戰研,見證了一路發展,地位是外人不可比拟的。他本身看上去尚算斯文,講起這番大論,除了酸味,還有種秀才落第後的哀怨感。

任錦歡認真聽他唱這出陰陽戲,擺出受教神情,是慣用的示弱姿态,然後悄悄讓辛成催促服務員上菜。

等到菜快上齊,大家剛舉起筷子,史博卻稱要來個破冰游戲活躍下,讓每人自爆生平糗事,或者講戀愛史,加深彼此印象。他說得非常正經,而衆人面露尴尬,實在因為這個環節過于腐舊,且無非是滿足領導的窺私欲,令人不适。

見無人應,史博便開始點名,任錦歡組內一實習小姑娘恰好被點到,她參加工作沒幾周,面對這狀況十分為難,既不想說又不敢不說,同伴小聲出主意讓她現編了事,她一時着急也沒編出來,任錦歡提議可以先吃飯再講,希望借此跳過這個環節,卻被史博當面否了,說聯誼交流才是主題。

“我們沒玩過這游戲,要不史博哥先打個樣?”他把球踢了回去,對方讓自己組內一男生出來,顯然男生也是被迫,現場胡編一通,大家配合大笑,史博以為破冰有效果,更有理由繼續了。

随後被點名的是林染青,冷淡道:“大腦防禦機制會幫我忘記糗事,我沒戀愛史,下一個。”史博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其餘人便照着林染青的模板答案輪流應付他,只想趕緊結束然後開飯,而到陳蕊這裏,卻打破這潛在默契,談了十五分鐘過往被追求經歷,聽得史博心滿意足,稱這才是破冰,還稱漂亮乖巧的女孩才有人追,桌上幾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又順勢對任錦歡道,手下都講完了,身為leader也得說說看。

一場聯誼會,成了鴻門宴。任錦歡稱,我沒什麽可說的,仍舊是笑盈盈的樣子,但對這餐飯早沒了興致,對方說,不可能,你一定得講講。

他看向史博,既覺好笑也覺麻煩,雖然這人外強中幹,不足以成為對手,但能夠毫無自知地讓所有人都尴尬,也是“本事”。

就在這時,包間門口忽然傳來熟悉聲音:“嚯,緣分啊……你們也在這家吃飯?”真是久旱逢甘霖,他店遇故知,出現的是曹旭,沖史博投出一個招搖的虛情假笑,而金向棠正在他身旁,只一眼看過來,便讀出任錦歡的暗示。

桌上又加了倆座,曹旭故意道,我們剛吃完,就來蹭你們的酒,是不是對不住博哥啊史博心底不爽卻不能發作,他是東道主,被曹旭這個冤家攪局,金向棠地位又比他高,沒法拒絕,只好做出大方好客狀。先前的破冰游戲顯然無法再開始,小年輕們松了一口氣,餓了一個多鐘頭,總算能吃上飯。

曹旭和史博“哥來哥去”地侃起來,史博知道曹旭學校不好,于是輕描淡寫說起自己在倫敦大學的經歷,講國外風情交際,時不時蹦出些英文和法語,而曹旭知道史博今年紮進股市賠了不少,于是漫不經心說起老家房子拆遷,閑錢又去盤了一塊地,兩人明合暗鬥,一個僞君子,一個真小人。

任錦歡坐在他倆中間,兩耳不得清淨,只喝酒,菜沒吃多少,一碗鮮清的西湖牛肉羹尚未盛起便被其他人撈得幹淨,金向棠則置身于“戰火”之外,但也沒閑着,被戰研小年輕們接連抛出請教問題,希望能得到經驗指點,以此少走彎路,他們雖然仍是社會新人階段,但大多早慧,知道與上位者社交才能拓寬邊界,在他們眼中,金向棠宛如一本成功學教材,字字值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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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錦歡面對着曹旭和史博,奉陪久了便興致恹恹,側頭瞥了眼金向棠那邊——被崇拜、仰慕的目光包圍着,簡直是桃李滿園。心底忽地生出蕭瑟悵意。

他承認自己的慕強本性,對金向棠的欣賞也始于此,出身、經歷、樣貌、才能,尤其是那種對生活的掌握感,對方确實比周圍人優越太多。與別人社交,他會習慣性斟酌掂量,權衡彼此的資源價值交換,但與金向棠,他是心向往之,又止步于前,因貪欲而被吸引,又因自慚而猶豫。上次那句話雖是玩笑,但不乏試探。

可他已經被拒絕一次了。

三小時後,大部分人都已離開,曹旭和史博喝多後,漸漸口無遮掩,反而變得臭味相投,等到史博喝趴下,曹旭便把騷擾對象換成任錦歡,與他開一些男人間的顏色玩笑。任錦歡沒做理睬,他今晚喝得有些悶,心頭硌着一絲難以消隐的落寞。

金向棠買完單回來,這餐飯算是正式結束,任錦歡擡眼環顧一圈,發現組裏除了幾個男生,只有陳蕊一個女生還在場,時間太晚,打車怕不安全,任錦歡問她住哪,結果還挺遠,男生們也沒有順路的。她立在門邊,眼神飄忽,欲言又止還有些期冀,任錦歡被這些細節牽住,端詳她,去追那點躲閃目光,最終,在那個人身上尋到了答案。

看穿這點心思後,他低頭輕蔑笑笑,無論男女,拎不清頭腦實在是件招麻煩的事。到底是在自己組裏,還需得敲打下,但這“白臉”戲他向來不會親自唱,只是好奇,那個堅守內心不肯動搖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麽做?會不會因麻煩纏身而狼狽呢?不知道是否是酒精作用,還是那點落寞心理作怪,他也生出一分挑釁的攻擊性。

曹旭醉醺醺地說着這該怎麽辦時,任錦歡慵懶笑着,對唯一沒喝酒的金向棠道:“辛苦你送下陳蕊吧,我一會找代駕自己回來。”

由西向東,夜間的公路大道平坦無阻,陳蕊坐在金向棠那輛帕拉梅拉上,腼腆緊張,又有些新鮮好奇,連聲誇他的車好看,并說起上次團建,稱他是公司裏最年輕的高管,順便打聽休閑愛好相關,金向棠只簡單應了下,腦海中是剛剛離別時那個人的笑容,像萬花鏡一樣虛幻,不留真實,全是沒心沒肺的盤算。

抵達目的地後,金向棠打斷身旁閑聊,說可以下車了,陳蕊向外張望,小心問道:“金總監,你可以一起上去嗎,樓道燈壞了,有點黑。”金向棠淡淡道,用手機照明也行。對方稱手機已經沒電,他便從座椅後方拿了個電燈筒給她,見她仍在找借口說不敢一個人走,金向棠也懶得再給面子,玩着打火機笑道:“是什麽新型手機,沒電還能開錄音”

意圖被點破,對方面色慌亂看着他的冷淡側臉,急忙找補掩飾,金向棠沒給她機會,他想起那個人的故意為之,心情實在說不上好。

“飯桌上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踏實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就是最快的捷徑,年紀輕輕的就想通過所謂‘速成’來上位,只能說又蠢又懶!”

零點左右,金向棠回到自己小區,他沒急着上去,只在車庫裏點了根煙,一個人坐在車頭靜靜抽起來,兩束前照燈突然閃了閃,邀請他回頭,他掉過臉,見任錦歡從車上下來,歪歪靠着車門,眼睛裏竄動着玩笑似的光,像水裏的月亮一樣:“你比我想象中回來得要早啊……”

金向棠面無波瀾看他,随之将手中香煙掀滅在垃圾桶上層,一步步走近,聲音有些冷:“說實話,我現在并不是很爽。”

任錦歡裝作聽不明白,目光去夠對方眉宇,笑得綿軟,讓你送個人而已,怎麽就不爽了?他身上有絲涼涼的酒意,思緒意識都變成了風中柳絮,飄得沒有邊際,饒是對着金向棠此刻的冷臉,也毫無忌憚。

“想把麻煩扔掉,又怕壞了你那副溫柔面孔,就甩給我?”金向棠看着眼前這張臉,心頭萦繞着一些難以描述的複雜情緒,他覺得對方太愛揮霍那點朦胧短暫交情。

“人家小姑娘擺明着想上你的車啊……”還是輕松道來的口氣。

他凝視片刻,不确定是憤怒居多,還是失望居多,但全部被按了下去:“其實這段時間我對你挺有改觀,還為之前對你的偏見而抱歉過,但現在看,心安理得地驅使人可能就是你生存本領。”

任錦歡懶懶仰着臉,柔聲開口:“這就是我本性,難不成你也把我想得很高尚?”說着這話,他想笑又有些難過,一瞬間要自入絕地,一瞬間又怕粉骨碎身,他沒有崇高理想,何必對他報以高期望。

“困了。”任錦歡輕聲打了個呵欠,作勢要走,金向棠卻在此時忽然拽住他手腕,往後一推,将他壓在車門上。肩膀的疼痛讓他不禁皺眉。

“把人利用完就能立馬當沒事發生過,你記性是不是有些太差了?”金向棠湊近盯準他,以至于他的視野範圍內除了自己便再無其他。

任錦歡見過金向棠動怒時的樣子,但眼下似乎有點不同,對方就像眠冬中的狼,在自己掉以輕心時露出蘇醒後的驚人一瞥。再開口時便帶着點危險的惡劣——“還是說,非要我這樣才能讓你想起來?”

他尚未理解這句話,腰身忽然癢顫顫地一哆嗦,金向棠順着皮帶方向,從他的腰窩處摸了半圈來到前面,故意停頓擡眸看他,吊了他半口氣,露出嘲笑,/此處和諧轉圖片/

任錦歡臉上瞬間臊起來,像滴入水裏的紅墨,幾秒內便暈開,/此處和諧轉圖片/,脖子不由伸長,最後蹙眉罵了句混蛋,卻在對方控制下尾音轉成賣俏調子,令他羞恥難堪。

“怎麽還罵人哪?我認識的小錦老師向來斯文,說的都是甜言蜜語,可講不出這種話,所以你是誰啊,假模假樣的冒牌貨?”語氣不乏得意,即使收獲了一個并不溫柔的眼神。

下身快感不停,任錦歡閉上眼,呼吸漸漸急促,只得匆匆別過臉,咬住下唇掩去喊聲,完全被拿住的滋味很不好受,金向棠看他這樣,游刃有餘道:“你太習慣利用別人送上好處,但在我這裏,你落不到便宜。”

“放開……”他冷聲道,眼睛已填滿蒙蒙水汽。

金向棠笑笑:“五年前的聖誕夜,你不是還主動求着我嗎?忘了?”

身體猛地滞住,金向棠便接着道:“只記得甩錢打發人,不記得自己求人時的作态?”

腦海內一陣轟然,一些封藏已久的記憶悉數被勾起來,冬夜裏的模糊印象逐漸在眼前男人身上得到聚焦還原,連同着那點昏暗燈光、濃烈酒味,以及溫暖的陌生體溫,全部複現到此時此刻。任錦歡怔怔看着他,良久,在生理與心理的雙重沖擊下,一滴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

宣之于口的冷酷話語戛然息聲。

金向棠呼吸一緊,一絲難以自覺的緊張浮現于臉上,再堅韌的心志此刻也有幾分服軟,他松開鉗制,幾乎是下意識想伸手去撫摸那張臉龐,做點寬慰,然而,在即将碰到的一剎那,對方微微後仰顫了顫,生出本能的警覺。

一個不硬不軟的東西直接扔了過來,砸在金向棠臉上,他來不及避開,嘶了一聲,把那個東西抓在手裏,再擡眼時,人已經走掉了,等他低頭去看,竟是一只奇醜無比的青蛙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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