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撞見

撞見

正是午飯時候,前來吃飯的士卒三三兩兩地端着碗坐在竈房周遭,平素愛圍在一塊兒嘻笑打鬧的一幫子人今個兒卻是鴉默雀靜,時不時将視線投向竈房門口杵着的一尊大神。

林铮長槍駐地,脊背直挺,目光卻是四下眺望,似在尋什麽人。

候了大抵一炷香的工夫,他顯然已有些不耐,少頃,皺着眉頭轉頭問正在分菜的幫廚,“程煥真的沒來過?不會是你們幫着他蒙我吧?”

“哪能啊。”那幫廚面露無奈,“我說二公子,您這麽等着也不是回事兒啊,人程煥也不傻,知道您每回都來這廂堵他,他定然是藏起來不讓您瞧見了。”

林铮覺得這話頗有些道理,平時程煥那小子在校場操練,他也不好拿着長槍直接與人去較量,本打算趁吃飯的工夫,不曾想那小子猴精,就像是知曉他的心思一般,連着兩日都堵不着。

也不知藏到哪兒去了。

林铮心忖着這人再怎麽着也得吃飯吧,說不準那小子就藏在附近,等着他離開呢。

這般想着,林铮清了清嗓子,提聲喊了一句,“罷了,我也等累了,今日便算了吧。”

說罷,提步往另一側走,然走了一會兒,林铮又停住步子,折身回返。

他就不信,今日逮不着那小子。

林铮幽着步子從一條路繞到竈房後頭,本欲将準備去吃飯的程煥抓個現行,不想臨至拐彎處,卻迎面與一人撞上,只聽一聲“哎呀”,林铮垂首一瞧,便見一個女子被他撞倒在地。

她坐在那廂,一時也不起來,林铮不由得關切道:“你無事吧?”

穆兮窈方才幹完洗菜的活,因着胸口疼痛難忍,唯恐旁人發現,便想着暫且來此處避一避,不曾想一時不察被人撞倒。

聽着對方詢問的聲兒,她擡眸看去,卻是愣了一瞬。

她沒想到撞倒她的正是二公子林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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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頭林铮站在竈房門口守程煥,穆兮窈自也是瞧見的,可她也不好明目張膽地盯着這位二公子看,而今驀然撞了個正着,穆兮窈不由得仔細打量起林铮來。

也不知是不是心底覺得可能性極大,這般一看,這位二公子的眉眼似乎還真同歲歲有幾分肖似,雖說那安南侯與歲歲也是有像的地方的。

見眼前女子久久不言語,林铮蹙眉,還以為将人給撞壞了,忙伸手去扶,“可是崴着腳了?”

穆兮窈反應過來,避開林铮的手,緩慢地爬了起來,也顧不得拍去身上沾染的塵土,因着剛才那一撞,她胸口處是愈發地疼了。

可她還是忍着,福身道:“奴婢無妨,多謝二公子擔憂。”

林铮哪裏看不出穆兮窈是在強顏歡笑,見她将手臂虛虛橫在胸口,面色也不大好看,便覺可能是那廂摔疼了。

雖他也不明白,分明摔了個屁股蹲,怎麽還能胸口疼呢。

林铮撓了撓頭,也未想太多,可既是他害的,他自是得負責,“要不你随我去大夫處看看,沒事了我再讓你回去。”

穆兮窈本想拒絕,卻聽面前人定定道:“去吧,不然我也不放心。”

見得他這般堅持,穆兮窈只能颔首,硬着頭皮跟在林铮後頭。

這位二公子顯然是與大夫極熟的,一邊高喊着“範叔”,一邊掀簾入內,咋咋呼呼直聽得那範大夫眉頭緊皺。

他将林铮上下打量了一番,沒好氣道:“二公子您,這又是哪兒傷着了?”

“您老是盼着我傷呢,還真不趁您的意,這回傷的可不是我。”林铮解釋道,“我方才不意撞着了這位小娘子,好似将人給撞傷了,您妙手回春,給幫忙瞧瞧呗。”

林铮避開身,範大夫這才發現在後頭垂着腦袋,半弓着腰的女子,畢竟是大夫,一眼便發出她臉上的病态。

“可有哪裏疼?”

穆兮窈朱唇輕咬,須臾,聲若蚊吶地吐出一句“胸口疼”。

範大夫聞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坐吧。”

他示意穆兮窈将手腕擱在脈枕上,細細搭了片刻脈象後,神色陡然古怪起來。

範大夫面色的變化林铮自也發現了,他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着急忙慌道:“不就摔了一跤嗎,難不成摔得很嚴重?”

他瞧着這也能走能說的,沒缺胳膊斷腿的,能有什麽大事啊。

範大夫瞥了林铮一眼,再看眼前漲紅了臉的小婦人,也不好說實話,只道:“沒什麽大礙,開幾副藥便好。”

言罷,他提筆在紙上寫了兩行,遞給林铮,“我這兒有些藥材剛好用完了,還得麻煩二公子幫忙去城內藥鋪跑一趟。”

“好,我騎馬去,很快便回來。”林铮也沒察覺到不對,聞言接過紙張,大步出了軍帳。

支走這位,範大夫總算可以坦然與穆兮窈談論她的病情,他将手擱在唇上,低咳了一聲,問道:“孩子幾歲了?”

聽得這話,穆兮窈面上愈發滾燙,跟燒着了一般,好一會兒才答:“兩歲多了……”

“兩歲多,确實太晚了些。”範大夫在穆兮窈胸前掃了一眼,“疼了幾日了?”

“三四日了……”

“你倒是能忍!”

雖在這軍營當值,但不代表範大夫不懂這婦人之疾,眼前這小娘子不像尋常婦人回乳一般,或是太過勞累,除疼痛之外,已然發了低熱,若再拖得久些,只怕身子會徹底熬不住。

如今既到了他這廂,這病他自然是得治的。

然與軍營裏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們相處久了,這會兒處理婦人之疾,範大夫不免生出幾分尴尬,可有些話又不得不說,他只得臊着一張老臉道:“一會兒我去給你煎藥,屏風後的盆中剛好有熱水,你敷過那廂後,稍稍擠出來些,或能舒服一點。”

穆兮窈已然羞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暗暗颔首,待範大夫出去了,帳簾落下,方才起身繞至屏風之後。

其後有一張小榻,穆兮窈坐在上頭,背t對着屏風,将衣袍解開。

她也不敢将衣襟敞得太大,飛快地絞了盆中的巾帕熱敷,旋即便照範大夫所言去做。

幸得她帶了塊幹淨帕子可供擦拭,待那塊帕子濕透,她果然覺得好受了許多,沒方才那般疼了。

先頭她并不敢這麽做,就怕這樣便回不了乳。不曉得實在難受也是可以适當擠出一些的。

穆兮窈長長吐出一口氣,将濕漉漉的帕子暫且擱在榻桌上,便隐約聽得屏風外傳來動靜,她尋思當是範大夫回來了,欲穿好衣裳起身,然衣襟才慌慌張張攏了一半,餘光卻瞥見一片赭色的長袍下擺倏然出現在了屏風之內。

她陡然一驚,擡眉看去,恰撞進一雙若寒潭般冰冷沉靜的眼眸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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