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番外(8)

番外(8)

程煊的眼淚尚且還挂在臉上, 聽得這話,一時卻是頗有些哭笑不得。

喜婆已然慌了神,“二公子, 您這是做什麽, 今日是章家大喜,難道您還要公然搶親不成!”

搶親?

林铮想也不想道:“自然要搶親,今日章家這新娘子我林铮要了!”

見他說罷,拉了她的手便要往外拽,程煊制住他, 蹙眉道:“你瘋了嗎?”

路上這麽多人瞧着, 他若當街帶她離開, 就真真成了搶親, 不怕被千夫所指,聲名狼藉嗎。

“我就是瘋了。”林铮毫無畏懼,“不瘋一下, 難不成還要眼看着你嫁進章家嗎, 我林铮好歹從前還擔了個混世魔王的名號, 怎麽也得對得起這個稱呼才是。”

林铮定定地看着她, “難不成, 你想嫁給那個章家二郎?”

程煊朱唇微抿, 聞言輕輕搖了搖頭。

她怎會想嫁。

林铮笑起來,“那我如今搶了你, 你随我走嗎?”

周遭一片喧嚣嘈雜,程煊坐在昏暗的花轎內,看着那人立在燦陽之下, 對她緩緩伸出手來。

她凝視他片刻,驀然勾起了唇間, 卻是低罵了一句“傻子”,随即道:“你見過搶人的,還問被搶的意見嗎?”

林铮愣了一下,猛然伸手将人拉出花轎,輕輕松松一把扛在了肩上。

“你說得對,搶便搶了,說那麽多做什麽……”

他扛着人擡腳就走,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又生得人高馬大,還真有股子地痞山賊的作派,轎夫和喜婆顫顫巍巍,皆不敢上前,只能眼睜睜看着林铮帶着人往那馬匹的方向而去。

行在最前頭的章家二郎此時調轉馬頭往這廂而來,本欲高聲訓斥那毀了他迎親的,可見得林铮這兇神惡煞的模樣,陡然吓得沒了脾氣,末了,只弱弱地道了句:“二公子,這是下官的新婦,您不能這樣……”

林铮看都未看他,徑直将人放上馬,自個兒翻身而上,在滿街百姓的注視下就這般光明正大策馬離開。

衆人面面相觑,原是來看迎親的熱鬧場景的,不曾想竟還能遇着當街搶親的事兒。

這林家二公子不顧聲名,明晃晃搶了章家二郎娶的續弦,一時不禁令衆人浮想聯翩。

看這新娘子也未掙紮,只怕不是單純搶親,而是私奔了。

那廂,程煊坐在馬上,雖得未詢問,但心下已然有了思量。

他會知道和她的那些往事,能是誰說的,想來也只有她那阿兄了。

程煊鼻尖有些酸,她的阿兄直到最後仍不忘想着幫她,若她不逃,便真真辜負了她阿兄的一番好心。

看着馬行駛的方向,她忍不住問道:“你要帶我逃去哪兒?”

她實在想不到他們能逃哪兒去,他公然搶親,定會在京城引起軒然大波。

畢竟不是什麽光彩事,章家被搶了人,一怒之下,去告了禦狀也未可知。

她到底還是連累了他……

“去安南侯府。”林铮垂首看了她一眼,似看出她的心思,卻是揚笑,“我們不逃,逃什麽,我就是讓他們都知道,我林铮搶你回去,是讓你做我名正言順的媳婦。”

雖曉得這人向來說的出口,但聽得這話,程煊仍是面上一燙,赧赧道:“誰要做你媳婦……”

“不做媳婦也行。”林铮自認沒啥大的優點,但臉皮卻是異于常人的厚,他面不改色地挑眉道,“那我做你相公,你看你今日鳳冠霞帔,便當是嫁給我了。”

他曉得程煊眼下替他發愁,可她卻不知,他其實高興得很,他喜歡的人從男兒變成了女子,他往後不必因為介懷世人的異樣的眼光而躲躲藏藏,掩蓋心意。

能光明正大地告訴她,他喜歡她!

故而搶親這事對他而言沒什麽大不了,左右她也不願意,只消她肯和他在一起,就算他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也無所謂。

想起今早梳妝時的心情,程煊朱唇微抿,沉默片刻,低低道:“嫁給那章家二郎,其實我很害怕……”

聞得此言,林铮不禁有些心疼,這章家的名聲在京城實在不好,畢竟嫁進章家的女子皆不長命,其中緣由,究竟是不是煞氣使然,誰也說不清。

若那章家男兒和楊從槐一樣,都是些卑鄙無恥,會對發妻動手的,那那些弱女子短命,也在情理之中。

想必她也想過這種可能,害怕自己嫁入章家,亦遭此待遇。

林铮心底登時升起濃重的保護欲來。

在家中看兄長那般護着長嫂,以及長嫂依賴兄長,小意溫柔的模樣,林铮其實也曾暢想過,若他将來有了心怡的女子,定也要這般将她護在掌心。

他挺了挺背脊,正想安慰她,說些讓她莫怕,往後他自會保護她的話時,卻聽得程煊嘆了一聲,緊接着道。

“我想着,若那章家二郎真是什麽人面獸心的,屆時對我動起手來,我怕自己到時忍不住,一拳給他打死了可如何是好……”

林铮那充滿男子氣概的話陡然梗在喉間。

啊,差點忘了。

他懷裏這個可不是什麽嬌嬌柔柔的女子,而是當初在軍營中,一禀長槍差點要了他命的……

一炷香後,林铮将馬停在了安南侯府門口,便見他家長嫂正帶着兩個婢子站在那廂。

程煊由着林铮抱下馬,見穆兮窈向她走來,忙低身福了福,本想說些歉疚的話,畢竟此番怕是要連累安南侯府了。

可方才矮下身子,就被一把扶了起來。

“程姑娘不必多禮,快些進去吧。”

她擡眸見這位安南侯夫人也不問緣由,只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眼眶驀然便有些濕了。

她其實心下明白的,這些年她縱然再堅強,也很希望有人站在她身前無條件的護着她。

她任由穆兮窈牽着她的手入了府。

穆兮窈欲去客院給程煊換下這一身繁瑣的嫁衣,可轉頭見林铮沒眼色地一直跟在後頭,忍俊不禁道:“這人你都帶回府了,還怕我給你丢了不成,你且先去花廳等着,一會兒便給你完好無損地領回來。”

林铮笑着撓了撓頭,複又深深看了程煊一眼,方才有些戀戀不舍地離開。

穆兮窈命紅蓮拿來一身她未穿過的衣裳,讓程煊換上。

在妝臺前親自替她梳妝時,卻聽她幽幽道:“夫人聰慧,當是猜到了些什麽,但夫人便不問問我,緣何要一直女扮男裝……”

穆兮窈笑了笑,“你想說自是會說的,我也不強求,只覺得裏頭大抵藏着不少你的心酸不易吧。”

聞得此言,程煊又有些忍不住淚意,她沉默片刻,終是簡單将自己這些年的經歷娓娓道來。

穆兮窈靜靜聽着,先前那些疑惑算是徹底得了解答,她沒想到一個母親居然能對自己的女兒狠心成這般。

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時,穆兮窈亦經歷過被父親冷漠以待的痛苦,但幸得後來知曉,那并非她的親生父親,心下才算得了安慰。

可程煊不同,那就是她的親生母親,分明都是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可母親對她和她兄長的态度卻是大相徑庭,甚至于還将那種傷害無情地加諸在程煊的身體上。

十數年來,程煊所經歷的那種身心的雙重折磨,是旁人很難感同身受的。

穆兮窈抿了抿唇,聽罷,将手落在她的肩上,緩緩道了一句:“這麽多年,一人熬着,定然很辛苦吧?”

分明是以極淡的語氣說出的這番話,可內裏蘊藏的安撫與理解,卻讓程煊的眼淚終似斷弦的珍珠般一滴滴掉落在手背上,碎裂濺開。

穆兮窈未說什麽,也未勸她,只任由她低低抽泣着,似要将這些年的委屈悉數宣洩而出。

大抵過了一盞茶的工夫,穆兮窈卻見紅纓神色慌張地跑進來,她猜到些什麽,默默走到外頭,就聽紅纓道:“夫人,程家老爺和夫人來了,這會子正在外頭鬧着讓咱們交人呢。”

穆兮窈也不意外,只是沒想到,這人來得倒是比她想象得更快。

她思慮片刻,朱唇微張,正欲說什麽,卻聽得身後傳來一句“我去吧”。

安南侯府正門。

此時程老爺正拉着萬分激動的程夫人,試圖勸解,可無奈程夫人就跟瘋了一般,不管不顧地對着侯府大門嚷嚷。

“你們安南侯府好歹是世家名門,也算是皇親國戚,怎能做出這般子無恥的事兒來,當街搶親,是無法無天,臉面都不要了嗎……”程夫人邊說,邊哭得泣不成聲,“可憐我那女兒,才尋得一條生路,就這般被你們折騰,你們是想害死她不成。”

就如程夫人所說,安南侯府是皇親國戚,她之所以毫無忌憚,敢這般大吵大鬧,便是仗着此番安南侯府理虧。

外頭有圍觀的,都不禁駐□□頭接耳起來。

正鬧得厲害,侯府門內緩緩走出幾人來,程夫人登時雙眸一亮,急切地跑上前去。

林铮欲擋在程煊面前,卻被程煊拉住了,她對他莞爾一笑,示意她自己來。

這是她的家事,沒道理讓他替她出頭,何況她忍了那麽多年,也是時候該做個了結了。

眼見她那母親伸手過來,程煊冷冷看着她,側身避了開來。

程夫人愣了一瞬,但很快便露出一副關切的模樣:“煊兒,煊兒,你沒事吧,林二公子可有将你怎麽樣?”

說着,程夫人還小心翼翼瞥了面沉如水的林铮一眼。

程煊語氣淡淡,“母親覺得,他會對我怎麽樣?”

聞得此言,程夫人這才放下心來,“那便好,母親來了,你莫怕,母親送你回去,送你回章家去。”

程煊直勾勾盯着程夫人,微一挑眉,“去章家,如母親所願,去送死嗎?”

程夫人去拉女兒的動作滞了滞,眸中閃過一絲慌亂,但她很快鎮定下來,“煊兒,你可是也聽信了外頭那些閑言碎語,你莫聽他們胡說,母親都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程煊嗤笑一聲,她又不是傻子,她母親對她好不好,她從很小的時候便知道了。

至于她母親的心思,她之所以沒有拆穿,便是顧及兩人這點血脈親情,想繼續維持表面的和平。

“母親,我都聽見了。”她也不繼續拐彎抹角,“我聽見那巫醫同你說,章家煞氣重,将我嫁過去,便能壓制我的氣運,使阿兄恢複康健……您從一開始,就想用我的命來換阿兄吧?”

程夫人面色一變,顯然沒有想到,程煊居然早已知道了真相。

她穩了穩心神,還欲狡辯,卻聽耳畔程老爺難以置信的聲音傳來,“夫人,煊兒說的可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拉那個巫醫來一問不就一清二楚了。”始終沒有出聲的林铮終是忍不住開口,他看向程老爺,“旁人不知,程大人就真的看不見這些年程夫人是怎麽對程煊的?再說了,章家這門婚事,是外人都知的火坑,可偏偏程夫人這般堅持,究竟是不是為了程煊好,程大人難道就一點也不清楚嗎?”

林铮的一番質問聽得程老爺是好一陣心虛。

他說的沒錯,其實他心下亦有所覺,只是為了家宅安寧,這麽多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他沒想到,他這夫人平素苛待女兒也就罷了,而今竟是狠毒到想要了她的命。

他不由得顫聲質問:“夫人,你怎能這般做,煊兒她也是你的女兒啊!”

見事情已然敗露,程夫人也不再僞裝。

“女兒?”她冷哼道,“我何曾想生下這個女兒,她根本就是個孽胎!若非她,我們阿煥怎會生來體弱,若非她,我怎會再也無法懷上孩子,當初她生下來,我就該一把掐死她,指不定我就能有一個健健康康的兒子了。這都是她欠阿煥的,欠我的,今日這章家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程夫人目眦欲裂,狠狠瞪着程煊,作勢便要向她沖去,然不僅程老爺拽着她,林铮更是一腳擋在了程煊面前,眸色堅定。

從前她無人相護,念着這生養之恩,只能任由母親為所欲為。

而今他既知道了一切,便不會讓她再受一絲傷害。

“今日有我林铮在,夫人休想将程煊帶走!”

見這位林二公子門神似的杵在那兒,她根本接近不了程煊分毫,一想到兒子,程夫人心急如焚,只能沉下臉盯着站在後頭的程煊。

“好,好,你如今翅膀硬了,有人幫着了,就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是吧。”程夫人指着一旁的圓柱,咬牙切齒道,“我告訴你,你若不嫁,今日我便一頭撞死在這兒!你逼死親生母親,這輩子也別妄想安安心心嫁進這安南侯府!”

程煊閉了閉眼,唇間溢出諷刺的笑,誰能想到,到了這個地步,她的母親仍不惜用威脅的方式逼她就範。

她疲憊地長嘆了一口氣,用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看去,旋即一字一句道。

“好啊,母親想死,那……便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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