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節
就是第一部。”
“--拿了好多獎啊。”謝興榮感嘆了一聲:“真好。”
莊旈從他的語氣中摸到那股子的羨慕,這并非是尋常人家單純的只是覺得此人厲害的羨慕,而是一種“我也想要到達這樣的高度”的羨慕,這種羨慕裏面夾着向陽的光,使得謝興榮整個人籠着一圈光輝。
光輝?卻不是那些個什麽聖母的光輝。而是對未來、對理想充滿希冀的金燦燦的目光。
“你也想拍電影麽?”手裏的汁水已經幹涸在掌心,黏答答的觸感也淡然消失。
“誰不想呢?”謝興榮笑着回看他,輕描淡寫地吐出這麽個詞兒:“噓,看電影的時候聊天是對電影最大的不尊重。”
莊旈張了張嘴,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等到夜裏結束回家時,他才反複地詢問自己,當時想說什麽?可他想不起來了,一丁點兒頭緒都沒有,完全不知道自己把什麽話嚼碎爛在了肚子裏。
有些話,有些想法只有在特定的情緒和場合之下才能道出,一旦錯過了那個絕佳的時機,無論說得再多也不會是原先那個味兒了。
“明天,我再帶你逛逛綠冬。這裏雖然小,卻是個好地方,白天走馬觀花似的,沒法兒體會到她的浪漫之處。”莊旈說。
謝興榮挽起袖子,将放映機搬起,放好,手臂漂亮圓滑的線條就像月亮的邊,幹淨利落,又在發光,等手頭上的工作結束,他才叉着腰,抹了一把額上的汗,仍是笑眼盈盈地回應莊旈:“不會打擾到你嗎?假期還是要做功課的吧?”
“不打擾——”莊旈盯着他的眸子看,心生歡喜,世上怎麽會有那麽好看的一雙眼睛,既純淨如泉水,又複雜如海浪:“功課,我都寫完了。”
“好。”謝興榮摸了摸他的腦袋,将他一路送回了家,直至臨別時,謝興榮輕輕地提了一句,“你真像我的弟弟。他大約也有你這個年歲了。也不知有沒有用功念書。總歸不能像我這樣。”
“像你這樣什麽?”
“像我這樣一無是處啊。不是嗎?”
莊旈并不覺得謝興榮一無是處,他懂得可太多了,那樣瘦削的軀殼竟然記着成百上千的影片與故事,如同成了精,獨立行走的,海納百川的書籍,任人随意翻閱都能獲取無上的知識。
這天夜裏,莊旈又做了一個夢,關于謝興榮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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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夢見謝興榮坐在玫瑰花海裏,天氣陰沉,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襯得那一團一簇大片的玫瑰暗紅而深沉,襯得謝興榮白皙的臉與平靜的眸子裏都印上了紅。
謝興榮望着遠方連綿的山,山隐在青灰色的霧裏,忽遠忽近,忽可見忽不可見,謝興榮就這麽一動不動的,手裏拿着一沓發黃泛潮的紙張,上頭用鉛筆字寫得密密麻麻,扭曲的筆記被雨水滾開,擴散成水墨畫。
莊旈走近他,闖過帶刺的莖葉,就像闖過一片荊棘般困難,來到了謝興榮的身旁,謝興榮擡頭看他,雙眼迷蒙,臉上的雨水彙聚成兩道清澈的河流,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如果是淚水,他又在為什麽而哭泣呢?莊旈不知道,等他睜開眼時,天又亮了,又是重複、聒噪且悶熱的一天。
一場夏夜的睡眠,令莊旈額鬓兩側都浸着汗水,他心事重重地起身,到狹小的浴室裏洗漱,由于天氣的潮濕,鏡子蒙了一片霧水,這面鏡子已經有些年紀了,邊邊角角掉落了不少碎片,夏天讓青苔從裏頭複蘇生長了出來,油綠又肮髒,
莊旈用手背抹去一塊霧氣,朦朦胧胧的能照得見自己的五官,仍然帶着稚氣的,少年的面目,讓人起不了任何欲望的一張臉,莊旈嘆了口氣,打開水龍頭,接着溫涼的水胡亂的擦拭着臉。
為了延遲這水帶來的些許涼意,他放棄了拿毛巾來擦幹抹盡。
父親在樓下燒水,謝興榮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裏端着父親熬制的涼茶,莊旈瞧了眼,心裏有些埋怨父親怎麽能拿這種難以下口的涼茶來接待客人。
“小旈,謝先生在這兒等你好久了。”父親在廚房洗水果與蔬菜,水流聲噼裏啪啦地掉落在不鏽鋼盥洗槽上。
“你怎麽不叫我?”莊旈有些生氣。
謝興榮笑了笑,趕忙說:“我讓叔叔不要叫你的。小孩要多睡會兒,長身體。”
父親嘿嘿笑了兩聲,問道:“謝先生,留這兒先吃個午飯嗎?”
謝興榮看了眼莊旈,莊旈的眼裏帶着些期待的目光,他這才小聲地應上:“麻煩了。”
沙發一旁堆着一摞的書,橫七豎八,勉強沒有倒下,莊旈坐到謝興榮的身旁,謝興榮指了指書,問道:“平時都看什麽書呀?”
“随便看些什麽。”莊旈雙手撐着沙發,手指凹陷進去,低着腦袋看着從拖鞋裏探出的圓潤的腳趾,他有些舉足無措:“博爾赫斯,卡爾維諾,尼采,魯迅。”
“哦。這樣。”謝興榮沒聽過這些人名,頂多對魯迅有丁點的了解。
“太深奧我也看不懂,只是拿來打發時間。”莊旈解釋了一句:“謝先生有喜歡的書籍嗎?我可以借你。”
謝興榮尴尬得笑了笑,擺了擺手沒有說話,莊旈這才想起謝興榮同他說過,他沒讀過什麽書,不怎麽識字,自然也看不了書籍,莊旈暗暗在心裏罵自己的無腦,怎麽就這麽沒頭沒腦的戳別人的痛處呢?
“沒事,你不要覺得冒犯了我。”
“嗯。對不起。”盡管謝興榮這麽說,莊旈仍紅着臉,聲若蚊蠅般得道歉着。
謝興榮溫溫柔柔地笑着,喝了一口手中的涼茶,帶着草藥的苦澀味,卻格外的解暑,方才在外的酷熱,此時經過涼茶的全身灌溉,竟也不覺得有多黏糊了。
正午時刻,太陽正烈,屋外已經聽不見人聲,多數人不願意在這麽熱的時候出屋來閑逛,再者也到了午飯時候。
父親在廚房乒乓響,莊旈的父親燒得一手好菜,這是街坊領居都認同的,莊旈雖不情願誇獎父親,但也默不作聲的表支持的意見。
紅燒鲫魚,糖酥排骨,絲瓜蛋湯和肉沫茄子。
三人上了桌,飯菜香味都能夠飄出十裏之外,經過夏日粘稠的空氣發酵,存留的時間越發長了起來。
“謝先生,要在綠冬呆多久?”父親問道。
“夏日結束就走了。”謝興榮夾了塊糖酥排骨,黑紅色的醬汁滴落在白米飯上,極其誘人,“明年夏天還會來。”
“謝先生是綠冬人嗎?”
“母親是。”謝興榮笑了笑。
莊旈吃飯的動作頓了頓--他的母親是綠冬人,這一點不知為何莫名得戳中了莊旈那顆早就按捺不住的心,在某種意義上,他們的體內同樣流淌着綠冬的河水與四季,仿佛能讓自己靠他更近一些,關于故鄉關于祖輩的紐帶和羁絆緊緊得拉攏着二人生命中的緣分線。
他喜歡這種超乎情感的、關乎血緣上的聯系,因為唯獨只有血緣是如何都不能斷絕的。
一頓悠閑、緩慢又滿足的午餐結束了,這就是生活在偏遠鄉鎮的好處,連帶着吃喝玩樂都無需有過多的焦慮,甚至是外出工作也能靠着樹哼着歌兒踱步過去,無需擔憂時間的緊迫,無需害怕來自旁人的嗔怒。
莊旈帶謝興榮往海邊走,途徑許多果蔬林與田野,越往外走,地勢越空曠,遠處的山巒向他們襲來,緊挨着重疊着,鋪天蓋地,在炙熱的陽光下發出生命呼吸的轟鳴聲。
綠冬是個小地方,以綠冬河為界,河對岸的人自稱為綠冬北浦人,而莊旈則是綠冬南鶴人,北浦再往西北去,綠冬河山腳下也還住着些人,那邊叫洲繎,倘若想去洲繎,只能乘坐大巴,因此很多時候綠冬人并不認為洲繎人也同屬綠冬。
“還有這麽一回事?”謝興榮笑笑,本以為綠冬這麽個小地方,應當是其樂融融,看來不盡全然。
“雖是小地方,但大家都争相說自己是綠冬本土人,像洲繎離得遠些的,自然就被莫名排外了。”莊旈解釋着,“洲繎人似乎也并不在意這些。”
二人走得有些累了,鞋底似是着了火般熱乎,謝興榮白皙的臉透得紅烈,莊旈的白襯衣也洇濕開來,他指了指不遠處田野旁的涼亭說:“我們到那兒坐會兒吧。”
涼亭裏坐着幾位大爺,臺階上蹲着看似年過七十的老人家,頭頂蓑帽,脖子上橫着發黃的濕毛巾,腳下擔子裏放着自家腌的白蘿蔔,莊旈側過身穿過他,謝興榮同他笑了笑。
老人家用綠冬哝哝的綠冬方言問:“要來一根兒嗎,小夥子。”
綠冬靠近上海,雖是北方,卻更像個南方地兒,連着方言都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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