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節

呢?你同樣比我,比所有綠冬人更顯得有文化,你對電影的熱愛與了解,是普通人無法匹及的。這種沒有讀過書仍然做出一番事業的人,我能給您舉出一百個例子。像愛因斯坦,不也從小是個調皮搗蛋、不愛讀書的家夥嗎?”

謝興榮發自內心的,溫柔的笑了笑,面對少年極力的鼓勵,他甚至覺得自己不能讓一個孩子這樣來鼓勵一個成年人。

“莊旈,你還太小了。”謝興榮嘆了口氣說,“你還太小了,充滿理想化。理想化當然好,但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的,像我,是沒有辦法的,任何努力都沒有任何成效,我這一輩子只能是這樣,也只能夠是這樣了。等你大一些,你就知道了。”

“等我大一些。”莊旈嘟囔着說,“謝先生,等我大一些,出人頭地,我再回來找你,我來資助你拍電影,拍你想拍的,不管是好是壞,只要是你想拍的,我都讓你拍。”

謝興榮覺得鼻子泛酸,倒不曾想過這樣個小孩能夠為自己着想,他停下腳步,彎着腰,鼻尖和莊旈挨得很近,莊旈甚至能夠呼吸到謝興榮呼出的二氧化碳:“莊旈,你為什麽要這麽為我着想?”

為什麽?

為什麽呢?莊旈紅着臉往後退了一步,他說不出來,也不敢說,月色溫柔且諒解人,隐藏了莊旈那布滿心事的臉。

如果時間能重回這一晚,莊旈絕對不會放棄這絕好的機會,他一定要告訴謝興榮,因為我愛慕你啊。

這一年的夏日,就在一部接一部的電影當中結束。

莊旈一直沒能帶謝興榮去看海,眼看再過幾日,謝興榮就要離開了,他鼓起勇氣跑到謝興榮的暫住地,謝興榮正在屋內收拾行李,瞧見莊旈來了,心裏頭也高興:“你怎麽來了?”

“我帶你去看海吧。”

“下雨了,你也不打傘,就這麽跑來?”謝興榮朝外看了看,外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夏雨,粘稠且潮濕,粘在莊旈的頭發、衣服和裸露的肌膚上。

謝興榮折回屋裏,取來一塊幹淨的毛巾,幫他擦拭頭發,動作溫柔又細膩,好似生怕傷到了莊旈,毛巾下的莊旈,不知是因為跑得急促還是如何,面紅耳赤,如一塊滾燙的鐵塊。

“換件衣服吧?”謝興榮的聲音夾雜在吹風機嗡嗡嗡的響聲裏,“我還有幾件碼子比較小的襯衣。”

“不、不用了。”莊旈低着腦袋,嗡嗡地說,和電吹風機融為了一體。

“夏天容易生病,還是換件幹淨的,這才能一塊兒出去,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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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莊旈只好順從謝興榮的意思,換上了一件幹淨的襯衣,總歸是謝興榮的,就算小碼,穿在莊旈身上仍然格外的寬大,像是偷穿了父親衣服的小屁孩。

莊旈能從襯衣上聞到清新的橄榄味,與粘稠的雨水混合在一起,發酵開來,異常的醉人。

他們出發去海邊,謝興榮打着一把小黑傘,和莊旈挨着走,時而手臂與肩膀摩擦而過,某種火花綻放在莊旈的心坎兒裏。

下雨的綠冬,同樣迷人,如同一幅潑墨畫一般,山與田野,路與泥濘都被洇開,所有棱角都變得緩和而溫柔,天水相接,河流潺潺,有魚兒在河面冒泡,吐出密密麻麻的呼吸,魚腥味就這麽被纏在雨水和風聲中。

雨水傾斜着洩了進來,星星點點的濕了半身。

“明年這個時候你還來的吧?”莊旈小心翼翼地問這個他知道答案的問題,他生怕明年謝興榮不來了。

“我會來的,莊旈。”謝興榮看到少年眼裏的期盼,他一定會來的,綠冬對他而言,是母親的出生地,同樣具備着“故鄉”的屬性,他也喜歡綠冬,喜歡綠冬人,喜歡綠冬的夏日,更喜歡在綠冬遇見的這個善良可愛的少年,“就算是為了見你,我也會來的。”

“那我們,說好了哦。”

“說好了。”謝興榮擦掉以往的笑容,堅定地回應莊旈,“需要拉鈎做約定嗎?”

莊旈聽聞笑了起來:“約定自成心中。”

“也是。”謝興榮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我那弟弟有沒有和你一般成熟,最好不要讓我的父母憂愁。”

弟弟。莊旈很不情願聽到謝興榮将弟弟和自己做比較,他不希望自己是謝興榮的弟弟,他有更多的想法與更多的欲望,那是以他這種年紀無法理解的情緒與思想。

只是純粹的,單單的,覺得如果能和謝興榮一直待在一塊能有多好?

下雨天的海邊已經沒有人了,海浪翻湧滾起拍打在土紅色的礁石之上,裹挾着風聲,海浪歌唱而已,倏然吞進沙灘,倏然又吐回原形,海浪自由且無可捏造,能起萬丈之高,也能夠低至塵埃,卑微與高尚并存,永遠不依不饒,永遠不知恐懼與退縮,只憑借着心情與月亮的呼喚共進退。

他們打着傘,爬上高高的礁石,礁石被雨水打得濕漉漉的,坑坑窪窪之間擠滿了水,謝興榮拉着莊旈,生怕他腳下打滑跌進汪洋大海裏,二人小心翼翼地坐下,見着雨水已經漸漸消了下去,便收起了傘。

被雨過濾後的空氣格外清新,謝興榮雙手撐着石面,身子往後仰,朝着平靜的天空深呼吸了口氣,連帶着血液與神經都仿佛被洗滌而過,頭腦清楚得不行。

“我很少來這。”莊旈說,“偶爾沒人的傍晚才來,看太陽從山的那邊消失,我還沒看過太陽從海底出來。”

“綠冬真好。”謝興榮閉着眼,輕輕地說道,“綠冬真好。”

“是啊。”莊旈蕩着腳,風從褲管裏竄了上來,“沒有比綠冬更好的地方了。是嗎?”

“嗯?”

“我沒有離開過綠冬,不知道外面是否也是這樣。”

“你想離開?”

“綠冬人不想,我也是綠冬人,綠冬人不應該離開綠冬。”莊旈望着無盡的海平面,遠處隐約的山,和漂泊的雲霧,瘦小的軀殼裏裝着同這海一樣無盡的想法。

“沒有應該與不應該,只要你想,你期望,你就可以離開。綠冬雖然好,但不是适合每一個人。”謝興榮睜開眸子,缱绻的睫毛落下一片陰翳:“或許,你不适合綠冬。”

“是嗎?”

“是啊。”謝興榮笑着,“不過,你還小,不用擔憂這麽多未來的事情。未來是未知的,随時随地都在發生變化的,你擁有任何可以改變未來的權利,沒有人,也不存在什麽人能夠桎梏你。”

莊旈從很早很早就萌生了将來要離開綠冬的想法,他一直不敢去想,是因為綠冬存在太多能證明他存在的東西,他甚至害怕當他離開綠冬,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那個地方不曾有過自己的痕跡,是否意味這自己從不存在着呢?沒有記憶的土地,就像沒有靈魂的軀殼,只是一個漂泊的、無依無靠的事物。

“你會有所作為的。不會像我。也不能是我。”

“先生,綠冬到站了。”

乘務員搖了搖莊旈的肩膀,莊旈才從一路的睡眠中醒了過來,他揉了揉眼睛,才發覺眼角堆積了些淚水,讪笑自己的觸景生情。

綠冬,莊旈回來了。時隔多年的莊旈回來了,你還會記得這個曾在這兒生活、綻放過生命的莊旈嗎?

他拿着行李下了車。

離開多年,綠冬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大片的田野被發成了高大的建築,民宅小巷也被拆除了許多,早些時候父親也曾打來電話說,自家這地也要被征用拆遷,但父親不願意,于是就一直這麽僵着不肯搬離,莊旈自知無法勸說父親,便也随他去了。

莊旈按照記憶裏的路,尋到了家門口,父親正坐在竹制躺椅上,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撚着報紙,戴着副老花眼鏡,眯着眼,借着陽光讀着報,從屋內拉出一條插線板,插上那臺陳舊又生鏽的銅色電風扇,嘎吱響地轉動着。

父親睨着眼向他,握着報的手一頓,又收回了眼神,不冷不淡地沖屋裏說:“孩兒他媽,小旈回來了。”

母親在裏頭拖地,聽見聲響,小跑了出來:“回來了啊,小旈。”

莊旈看着自己的父母,時間已經吞噬了他們的生命,僅剩的歲月皺縮成一團顯現在他們的額邊,眼角和發絲上,他笑了笑:“我回來了。”

自打畢業工作之後,莊旈再也沒有回來過,偶爾父親母親會去見他,他将手提箱放到沙發上,沙發旁的書籍仍然摞在一塊兒,他彎腰摸了一把封面,幹淨得半點灰塵都摸不着,可見勤勞的母親仍每天都會擦拭幹淨。

他走上樓梯,拐進自己的房間裏,這房間對于現在的他而言已經過于狹小了,然後房內的擺設仍和以前一致,連帶着那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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