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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我跟你爸的事,輪不到你們說。”秦豔柔對談論自己跟餘千峰的事非常抗拒,她看向餘思量,“是小量說想跟我談談我才過來的。”

“你跟小量的問題,也是因為你們。”餘思源淡聲道,“當年我就告訴過你,你繼續這樣下去,小量早晚也會離開你,是你不信。”

餘思量聞言看向餘思源。

根據他媽的意思,當年不止他姐跟他媽談過,他哥應該也有過,但具體談了什麽,他沒好意思問他哥,只能去問他姐,結果他姐也不知道。

秦豔柔捧着湯碗,皺着眉道:“他是我兒子,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這幾年如果不是你……”

“我也是。”餘思源打斷她的話,深深看了她一眼,“對你來說,我跟思念是什麽?”

“當然也是我的孩子。”秦豔柔道,“小時候我難道不疼你們嗎?是你們先背叛我的。”

餘思源垂下眼,一邊給她挾菜,一邊說道:“我是三個人裏認識你最早的。”

秦豔柔沒明白他怎麽忽然說這些,便沒有說話,只是安靜聽着。

“你跟爸好的時候,脾氣其實很好,對我來說,你是最棒的母親。”餘思源說着,又給兩個弟妹挾菜,“至少在跟你說那件事之前是這麽想的。”

秦豔柔似乎想起了什麽,表情僵了一下。

餘思念有點好奇:“什麽事?”

餘思源放下筷子,給自己舀了湯,說:“我以為我是最早發現爸出軌的。”

餘思念一愣。

餘思源繼續說道:“不如說他一點也不避諱我,有一次去見陶夢琪甚至帶上了我,那時候陶夢琪剛懷孕不久,他特地帶我去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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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夢琪就是他爸帶進門的“二太太”。

餘思量聽見他這麽說時,心裏一陣惡心。

陶夢琪懷孕的時候他哥才八歲,他爸居然堂而皇之帶着他去見情人?

但餘思源表情卻依舊沒變,他低頭把湯喝完,又重新拿起筷子,說:“我雖然年紀小,但有些事已經明白了,那時候我心裏是向着你的,義憤填膺,想幫你出氣。”他說着看向秦豔柔,“但我太小,不知道我能做什麽,只能把這件事告訴你,我以為你會生氣。”

秦豔柔表情已經僵得不行,她說:“別說了。”

但餘思源沒有閉嘴,他繼續說道:“但你不止沒有生氣,還對他加倍好,有一度我很不理解,後來年紀漸長才明白,你是在挽回,但我依然不理解,直到前些年我自己也結婚了,我才明白,你早就知道了。”

餘思念聞言下意識看向餘思源,驚訝道:“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餘思源冷冷瞥了她一眼:“你嫂子沒有出軌。”

餘思念立刻閉上了嘴。

倒是餘思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哥是想說,夫妻兩個生活在一起,如果對方有什麽問題,多少是能看出來的。”

餘思念聞言了然。

她沒結過婚,但談過戀愛,多少也明白這種感覺,只是剛剛沒想到這上面去。

但想明白後,她的心忽然有點難受。

她說:“這麽多年了,你都沒離婚。”

其實年少時她聽過很多他媽不離婚的“借口”,大多是為了他們。

為了他們能在完整的家庭長大,為了不跟他們分開,為了不讓人嘲笑他們是沒爹媽教養的孩子,但随着年齡增長,她寧願去面對這種惡意,畢竟親人造成的傷口遠比陌生人來得要更疼、更難治愈。

秦豔柔怒道:“如果我跟他離婚了,不就便宜了陶夢琪跟李韻那兩個賤人。”

餘思念聞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十幾年前聽你這麽說我其實是信的。”

秦豔柔看向她。

餘思念卻撇過眼,說:“但長大後,我發現你這句話只是自欺欺人,如果你在乎的真的只是錢,那你應該能理解哥才對,但你那麽恨他,覺得他教壞了我,還想教壞小量。”

秦豔柔皺起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秦思念看向她,“如果真的是為了錢,那你想用什麽去争?就靠你那些瘋瘋癫癫的手段嗎?”

“什麽叫瘋瘋癫癫,你……”

“她也沒說錯。”餘思源打斷秦豔柔後面的話,“如果是為了錢,你就應該不該去管爸,只要你們一天沒離婚,他的財産永遠有你的一半,家裏的錢你可以随便揮霍,爸雖然在感情上不怎麽樣,但對錢財向來不吝啬。退一步說,就算你不想留着這段失敗的婚姻,你也可以選擇離婚,離婚後你一樣能分到很大一筆財産,你可以繼續追求你的夢想,但是你兩個都沒有選,你選擇在爸每次回家時哭鬧,跟他吵架,為什麽?”

秦豔柔不說話了。

餘思源繼續說道:“我也想過你是不是因為愛他,愛得神智不清才不肯離婚,但你偏偏恨他,恨到把我們也當仇人,既不是為了錢,也不是因為感情,那你會是因為什麽?總不能是你覺得他會回心轉意吧?一年兩年你相信他,難道十年、二十年,你還是相信他?”

秦豔柔聞言張了張嘴,似乎想回答,但餘思念嘴比她更快:“你肯定要說是為了我們,但我們已經長大了,就連年紀最小的小量,都已經成家立業,你随時都可以離婚,我們可以給你找最好的律師,幫你周旋,也會繼續贍養你,你願意嗎?”

秦豔柔攥着手沒有說話。

“你不願意。”餘思念垂下眼,“可能你想過,但你選擇了不離,因為你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敗。”

她這句話像是一根針,一下戳破了秦豔柔的情緒,秦豔柔忽的尖叫起來,一把将桌上的東西“嘩啦啦”掃到了地上,她罵道:“你們現在是什麽意思?我懷胎十月、冒着生命危險把你們生下來,你們不感恩就算了,現在是一起來審判我嗎?!”

食物的湯汁灑了一桌,順着木質的桌面蜿蜒流動,滴滴噠噠滴落到地上,滴落到三人的衣物上,但三人誰也沒動,餘思源甚至還捧着湯碗,低頭喝了一口。

他過于冷靜的态度讓秦豔柔覺得窒息,她尖叫着上去打掉他手裏的碗:“不準喝!”

餘思源手僵了一下,旋即伸手抽了張紙擦了一下手,淡聲問道:“鬧夠了就坐,我們繼續談。”

秦豔柔頓時僵住了,她這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卻不暖和,也不綿軟,因為棉花裏藏着針。

這是第二根針,比剛才更尖銳,更讓人害怕的針。

每次她大吵大鬧,她的丈夫會跟她吵,她的女兒也會跟她吵,而她的小兒子會安慰她,只有這個大兒子,像是一個冷冰冰的機器人,無論她怎麽鬧,永遠都是冷眼看她。

但她不想坐,不想妥協。

她就那麽站在那,說:“我們有什麽好談的,你跟你妹妹應該跟我道歉。”

“道歉了然後呢。”餘思念抱着手看她,“你也會跟我們道歉嗎?”

秦豔柔皺眉:“我又沒做錯,我為什麽要道歉。”

餘思念笑了:“小量特地請廚子做了一桌你愛吃的菜,你沒吃兩口全給打翻了,你不該道歉嗎?”

“錢我會付。”秦豔柔道。

餘思量倒不是很傷心,他只是有點無力,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解決問題,結果弄得一團糟。

他低着頭看着滴落在衣服上的汁水,心想早知道不來了。

“思念。”餘思源看了妹妹一眼,“不用争這些,沒有結果的。”

于是餘思念不說話了。

但秦豔柔一點也不想跟這個大兒子說話,她總覺得他會說出自己不喜歡的話。

然而她越是逃避,餘思源卻越尖銳:“你怕什麽?”

秦豔柔皺着眉沒有說話。

這時,餘思量冷不丁說了一句:“怕我們當面拆穿她只是把我們當工具的事實。”

秦豔柔面色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餘思量。

她一直以為最小的這個兒子是最乖、也是最好拿捏的,卻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覺得只覺得汗毛都豎了起來。

餘思念看她那驚悚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覺得恐怖,不認識他了?”

秦豔柔沒有說話,但她心裏的确是這麽想的。

“別傻了。”餘思念嗤了一聲,“多虧了你,小量從小就對別人的情緒很敏感,你總說我跟哥早熟,其實小量說不定比我們更早熟,你知道他這樣的孩子最擅長什麽嗎?”

秦豔柔繃着臉沒有回答,餘思念便繼續道:“最擅長觀察,尤其越在乎的人,他觀察得越仔細,而他一直跟着你,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他身邊只有你一個親人在,更何況……他很怕你。”說到這時,餘思念忽然很輕地笑了一下,“越是害怕,所以越要關注你,以免什麽時候惹你不開心,你又要發瘋,你天天把沒人在乎你、沒人理解你挂在嘴邊,事實上這個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沒有人比小量更了解你了,但是了解你有什麽用呢?越是在乎你,越是容易被你傷害。”

“你別胡說!我從來沒有傷害過小量!”秦豔柔驚道,“如果不是小量惹我生氣……”

餘思念聞言又是笑:“我們三個就沒有不惹你生氣的時候,大概我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你是叫你這一聲媽吧。”

秦豔柔頓時像被掐住了喉嚨,連呼吸都感覺困難無比,大兒子冷漠沒有感情,女兒尖銳處處和她做對,他幾乎是下意識看向乖順的小兒子。

但餘思量沒有說什麽,他坐得遠,秦豔柔剛剛那下沒把所有的菜打翻,他正拿着筷子在吃他手邊那道口水雞。

往常她覺得這樣的小兒子很好,聽話又乖巧,雖然不愛說話,但這點小小的缺點,她完全可以原諒,但如今有了兩個大的對比,他才驚恐地發現,比起大兒子,小兒子此時的态度似乎要更加冷漠。

不,不是冷漠,是不在乎。

她再去回想以前和餘思量相處的日子,試圖從回憶中扒拉出他同自己争吵的印象,卻發現餘思量似乎從很早以前就不會再跟自己吵架了。

無論她說什麽,餘思量永遠都是答應,就算是根本沒有打算做的事情,嘴上也會說好,等她發現了,生氣了,再去找麻煩時,餘思量也只是一臉冷靜地聽着,有時候她說得重了,他才會頂上那麽一兩句嘴。

但也僅僅只是這樣。

秦豔柔心髒一下像被揪緊了,她忽然發現了一件比丈夫出軌更讓她難以接受的事情。

“小量。”秦豔柔聲音有些發虛,“你告訴媽媽,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麽打算?”

“是。”餘思量道,“其實我本來想好好跟你說,但你根本不聽我們講,每次我們試圖跟你溝通,你不是逃避就是發火,我試了很多很多次,但是你永遠陷在自己的邏輯裏不肯聽我說半句話。所以後來我就不說了,反正你也不聽,我還不如跟我的娃娃說,他們起碼會安靜地聽我說完,但後來我連說的興趣都沒有了,與其去傾訴,我不如玩游戲,起碼還有點樂子。”

秦豔柔又想起餘思量總是捧着手機,而且一玩就沉迷,經常聽不見他說話,他沒因為這事兒少說他。

“滋味好受嗎?”餘思量淡聲道,“我這麽多年在你身邊,無時無刻都是那樣的感受,但最大的區別是你只要發火,只要大喊大叫,我還是會理你,但我發火,大喊大叫,只會讓你罵得更大聲,跟你溝通就是自讨苦吃。”

秦豔柔瞬間明白了:“你是在報複我。”

“嗯。”餘思量垂下眼,“很幼稚的報複,可能連小學的孩子都不如,但你是我媽,我能怎麽辦呢。”

“小量,你別這麽說。”秦豔柔這回是真的有點害怕了,她感覺自己最心愛的小兒子好像在離自己而去,而她抓都抓不住,也不知道要怎麽抓住。

餘思量看着她的表情,唇角很輕地翹了一下:“這有什麽好害怕的,你真正該害怕的是我高三暑假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那一天晚上其實我拿了把刀,在你床邊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差點沒有拿住那把刀。”

他這話一出,連另外兩人都吓到了,更別說秦豔柔,她臉色瞬間煞白:“你說什麽?”

餘思量沒有回答她,而是自顧自地說着,用最平淡的語氣說着秦豔柔這輩子聽過最恐怖的話:“我一直在盼着十八歲,我以為只要我成年了,我就可以擺脫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不喜歡我畫畫,我就不畫,但我可以學習,我可以靠自己考上京美,如果他們不要我,那我就去學天文,去研究我最喜歡的星星,但是那份通知書上說,我被京戲錄取了。”

餘思念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她幾乎是尖叫出來:“你瘋了嗎?你居然改小量的志願?!”

“他當時不是什麽都沒說嗎?”豔秦柔也尖叫起來,“我以為他願意的!”

餘思量看了她一眼:“我那時候不知道怎麽辦,我去問老師,老師勸我跟你好好溝通,我去網上查,大家都說沒辦法,還有一些跟我一樣的人他們最後都選擇了複讀,但是我不想……我不想再面對你了,所以我放棄了京戲。”

那是那個年紀的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反抗了。

“我以為到了大學我就再也不用見到你了。”餘思量說到這裏,忽然笑了一聲,“第一次在大學裏面見到你的時候,我真的很後悔那天晚上心軟了。”

秦豔柔聽完,腿都軟了,她扶着桌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餘思量:“不可能,你不是那種孩子。”

“為什麽不可能呢?”餘思量道,“就像你說的,我不像哥跟姐他們那麽聰明,所以我想不到一個更好的解決辦法。”

他說完就感覺手被握了一下,微微一愣,轉過頭就看見餘思念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說:“對不起,我們應該再多關心你一點的。”

餘思量搖了搖頭:“你當時又不在國內,哥又是最忙的時候,顧不上我也正常,再說這本來就不是你們的責任,而且……都過去了。”

雖然這麽說,但餘思念知道永遠不會過去的。

“真的過去了。”餘思量回握住于思念的手,“其實我本來已經放棄了,我就想,現在的一切可能就是我心軟的報應吧,那不如以後就聽媽的,她說什麽我就做什麽好了,但是遇見子衡之後,我才發現活着也不是那麽沒有盼頭,這次約媽出來,其實就是想跟她說我想退圈,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去做吧。”餘思源道,“只要是讓你開心的事情,你就去做,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來跟我說。”

秦豔柔聽見他要退圈,連忙走過跑過去抓住他的手:“不行,你不能退!”

“不是來征求你的意見的,我已經決定了,只是想跟你說說,我為什麽會這麽做而已。”餘思量道,“我也不是恨你,或者說以前恨過,現在不恨了,我現在只想過好将來的人生,我不想再當你的傀儡了。”

秦豔柔聞言哭起來:“我從來沒那麽想過你,我只是想你好而已。”

“你到現在還在說這種話。”餘思量語氣有些失望,“媽,你還想念娛樂圈,就自己回去闖,去拍戲,去唱歌,去做你喜歡的事情,你有實力,又有過去的光環,不會缺工作的。你不能再沉浸在幻想裏了,面對現實吧,你一直後悔當年不該嫁給爸,也不該退出娛樂圈,但無論你再怎麽後悔,這已經是事實了,就算我現在變成頂流,難道時間就會回到那個時候嗎?”

“我沒有後悔。”秦豔柔還是不願意接受,“我當年的選擇是對的。”

“既然你覺得對,那就繼續為你的選擇負責吧。”餘思量道,“等這部戲結束,我就會宣布淡圈,以後應該不會再接什麽工作了。”

秦豔柔還想再勸,但餘思量已經站起來了。

他到樓上拿了幾身的衣服,一套交給餘思源:“這是子衡的衣服,他跟你差不多高,應該可以穿。”他說着,又把另一套交給餘思念,“這是我的,你先将就着穿,等回去再換。”

說完,他又把剩下那套放到秦豔柔面前,說:“這套是之前逛街看到的,我覺得挺适合你就買了,你試試看,要是不喜歡,回去就扔掉吧。”

交代完,他便回了樓上換衣服。

餘思念看着他弟弟,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她對他哥的評價,苦笑道:“最不像餘家人的人,最像餘家人。”

“我倒是覺得這樣很好,不容易受傷,真正能傷害他的,只有家人。”餘思源說着看了,秦豔柔一眼,“但以後不會了。”

秦豔柔整個人一僵,旋即像是被放了氣的氣球,整個人都頹了下去。

餘思源拿着衣服走到她面前,垂眼看她,說:“爺爺打算越過爸,直接把家裏的産業交給我。”

秦豔柔愣了一下,擡眼看他。

餘思源道:“以後無論是陶夢琪還是李韻,或者是爸在外面養的那些小情人跟他帶回來的孩子,甚至是爸,都得看我的臉色,這就是我想要的。”

秦豔柔有些不可置信:“你這些年就是在算計這些。”

“嗯。”餘思源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秦豔柔聞言愣了很久,久到餘思量已經換完衣服下來,滿臉笑容地問餘思源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飯,她才忽的笑了一聲。

“思念說得對,我跟你爸天生一對,你們三個才是真的一家人。”她說着垂眼看着手上的衣服,是她會喜歡的料子跟顏色,她的小兒子永遠那麽貼心。

她其實都明白。

她知道自己不對,但是沒有辦法。

她沒辦法接受自己當年所托非人,卻又對餘千峰無可奈何,唯一能把握在手裏的只有她的孩子。

她生下他們自然也有決定他們一切的權力,就算她做錯了,他們也不可以指責她,因為她是媽媽,她的孩子應該原諒她的。

但很多父母犯了嚴重的教育失誤,不是因為第一次當父母缺乏經驗,而是因為第一次品嘗到權力的滋味于是都不知道怎麽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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