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浴血的孩子們

第九話 浴血的孩子們

而在密集都市一家KTV內,澪正一手握着麥克風,一手在做舊的電子屏上選着想要演唱的歌曲。

她原本想不通這些算得上老掉牙的、幾百年前的娛樂方式為什麽到現在還有市場,實際體驗之後便清楚了:所謂的娛樂并無高下之分。存在即是價值。數千年來,人們狩獵,料理,将思想寄托于文字,将情感寄托于歌聲……只要對樂音的感觸還在,音樂就不會消失。人所賴以生存的這具身體,那些無法用理性完全解釋的部分,或許才是人的本質。某種逃不開的束縛,某種無止境的無限延伸的自由地。

澪在選着歌,本橋則坐在沙發上唱着一曲日文歌。居然是一首經現代化改編了的謠曲,哈。盡管經現代作曲家的手潤色過了,依舊聽不慣。不客氣地說,澪覺得那就和鬼哭狼嚎差不多!

她始終不知道該以何面目面對流在自己血脈中的那個“日本”。

澪的母親是日本人。但她對于母親的印象其實是很淡薄的。自有記憶起,父親埃利吉奧便回避着她關于母親的一切疑問。最後,招架不住了,居然說出了“你的母親在火星上”這種令人發笑的說辭。

現在想想,這是多麽不切實際啊!可同樣是玩笑話,對小孩子說與對大人說,兩者的分量千差萬別——火星,那顆紅色的鐵鏽般的星星,多年來一直巋然不動地紮根于她心底的最深處。

她的手指在操作面板上飛快地滑動着。要唱什麽歌呢?一時打不定主意,那就唱自己每次都會點的這首歌吧!

這是歷法尚未進入宙歷,還處于公元歷時期,準确說,是公元歷二十世紀的一首歌。來自于一名驚世駭俗的歌手,一張驚世駭俗的專輯。

——《The Rise And Fall of Ziggy Stardust And The Spiders From Mars》(關于基吉·星團與來自火星的蜘蛛的興衰)。

演唱者大衛·鮑伊又被稱為“搖滾變色龍”。他在這張專輯中扮演來自太空的搖滾巨星“Ziggy Stardust”,染紅頭發,打着很重的眼影。

“傑基彈着吉他/同韋德和吉利配合默契/還有來自火星的蜘蛛”

——聽說那時他酷愛歌舞伎。

————

注視着堅白的時候,阿斯特感覺時間就好像凝固住了似的。駕駛員少年是個靜态的藝術品,是投射在她視網膜上的、只有她能看見的幽靈。

堅白以他那獨有的、隐約帶着猶豫的平靜表情望着窗外。窗外的一切,都以一個整體的模糊的影子從眼前劃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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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地,堅白轉過頭來看着阿斯特,問道。

“是到哪個密集都市去?K925?”

“咦?——啊啊,是的,K925。我家也在那裏。你呢?你原本也住在密集都市吧?”

“沒錯,但不是在K925。你看我的相貌和名字就知道,我來自東方。我是密集都市C201的住民。”

阿斯特點點頭。

密集都市,顧名思義,即人員密集的城市。在這個時代,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口居住在這類城市裏。它們形式上大同小異,就如其自身的代號一般缺乏特征。植被少,高樓遮天蔽日。

至于松散都市,則是具有相當經濟實力的人才能去的地方。松散都市的數目較之密集都市少的多,名字的區分度也更大。其中也混雜了一些“非生活區”性質的,譬如軍工企業,受制于性質無法開設在人員密集的地方。住在松散都市的人,占比不過百分之幾。

至于剩下的,他們多半住在遠離都市的工業區。此前阿斯特與同學提到的“赫爾多加”便是其中之一。這些人前去多半是為了完成流水線中機械難以取代的一部分,代價則是令健康遭到損害——污染對于人的影響,已經成了猛虎利齒這般叫人望而生畏的東西了。

真可憐。但為什麽會落到現在這般地步?

一言以蔽之,大概是“過度樂觀”招致的禍患吧。

人們對于未來的估計很多時候與實際不符,不是過于悲觀,就是過于樂觀,對于個體或集體而言都是如此。踟蹰不前,高歌猛進。事後回頭看會覺得很愚蠢,但這也沒辦法。未來的不确定性恰恰又是人自由的根源。這個種族一直以來就是被未來戲耍着活過來的,眼下的境況,不過是又一次被不确定的未來所戲耍之後的結果。

——這就又牽扯到宇宙了。

人口過多的問題存在了上百年,其中多數時間人們對此并不擔心,這與過去曾欣欣向榮的宇宙探索前景挂鈎。

——只要移民太空的宇宙飛船發射,一切就都會變好的,一切問題都能得到解決。人口不會是問題,污染也不會是——我們還有那麽大的宇宙啊!

而後——就可以不管不顧了,依舊我行我素了,一個勁地奔向前方……最終在德米德蒙掐斷了往宇宙的通路之後,終于清醒過來,猛然發現就連身後的路也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地爛攤子,一地雞毛,一片有待收拾幹淨的土地……

阿斯特下了車,堅白的影子緊随其後。

嗅進鼻子裏的氣味,其中間雜着空氣淨化處理也未能完全除去的輕微異臭。

這裏看不見夜幕,沒有星空,取而代之的是閃爍着的五顏六色的霓虹。高樓如手臂一般向遠空伸展而去,又仿佛環節狀被切開的漆黑山體,燈光打在上面,顯現出一圈一圈被剝開似的亮慘慘的牆壁來。

阿斯特聽見堅白說:“我覺得這裏糟糕透了。”他的音量與平時說話沒有區別,可淹沒在嘈雜的周遭的聲音裏,變成了一個幾乎聽不清的句子。

阿斯特心頭一時間泛起不安來。她原本是覺得堅白平時沒怎麽到過外面,想讓他心情好些才和他一起過來的,結果卻好像适得其反。

夜晚在密集都市中是腐爛了的。

阿斯特悶頭往前走,只想盡快穿過擁擠得水洩不通的人群。可沒過多久,忽然想起身後還跟着堅白,忙不疊轉過頭想看他是否跟丢——她忘記少年在這裏不過只是投影。映入眼中的是令她忍俊不禁的一幕:只見透明似的少年的身體穿過逆向或同向的行人,一步步往自己這邊過來。

堅白向四周張望:“真不愧是密集都市,名副其實的‘密集’。”

“好像我們恰好趕上了什麽節日。”

不知道具體什麽節日。這在密集都市K925是很常見的。人種,文化,為數衆多,彼此混雜在一塊兒。阿斯特的家也在這個密集都市,可她從不敢說自己完全熟悉這裏。有時一個不注意就踏進了連字也認不得的地方,好像意外闖進了另一個國度。現在就是這種情況——挂在高聳建築上的布條上面畫着什麽?……也許是梵文。那這裏多半住了許多印度來的人。沒錯,的确有人穿着紗麗。

堅白這時忽然站住了,他專注地看着一處。順着他的目光,阿斯特望見一間臨時搭起的小鋪,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的一個小孩子正在裏面招攬生意。堅白好像思考着什麽似的看着那裏。

沒等阿斯特詢問,他忽然開口道:“……我其實對許多在現在看來理所應當的事情抱有疑問。”

“比如?”

“比如……知識能否等同于經驗。”

“這是什麽意思?”

“或者說,對于‘成人’的判斷。”他說。很苦惱地,說得也慢,大概是在考慮該如何表述清楚,“我的國家,成人年齡被規定在十八歲。很久沒有改過,已經很長時間固定在這個歲數了。但它慢慢地變成了空殼子,只是一個形式。”

堅白舉起一只手,用裝在長袖裏的那只左手指了指自己的頭。

“因為這個東西,外部腦芯片,小孩子獲得了原本這個年齡不可能具有的浩瀚學識。……不,早在這東西被發明出來之前便有這種趨勢:新生一代學着較老一輩人同時期更多的知識,再讓新一代人學更多的東西……”

“不太明白。堅白,這不是你真正想說的吧?”

駕駛員少年深吸了一口氣。

“——我有時候會覺得,可能是出于本能地這麽覺得——我的境況是不正常的。顯然有些東西不正常,不合理。……我在十歲時就進入了三重機構,作為駕駛員。入學後沒多久便從高年級學生那裏聽說——在有沖突發生的時候,駕駛部無論學生還是職員,無論年齡,都是會上戰場的。現在想想,即便已經有了将其完成的知識,這也根本是不該讓小孩子面對的東西。不該面對……連面對的機會也不應該給,越是小時刻在記憶裏的東西,越是難以擺脫的。”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你一定很痛苦吧!”

“是的,我很膽小,所以我很痛苦。”

堅白微微皺着眉,嘴角咧出一個溫和的笑來。

“可你還是做了呀!你做了別人都無法做到的事,你乘上了機神,去迎擊地外的敵人!你說自己膽小,可這哪裏是膽小的人能做到的呢?”

沒有回答,堅白苦笑了一下。

“我覺得這裏很吵,”他說,“我其實不太喜歡吵鬧的地方。”

“啊,那就換個地方吧!”

根本辨不清方向了,阿斯特只能借助攜帶設備的導航功能在濃稠的熱浪裏穿行,堅白的影子緊随其後。

兩人最終來到一條河的岸邊。這裏與鬧熱的城市氛圍隔開一段距離,嘈雜的人聲遠去了,能聽見輕盈泠然的河水在漆黑的地方流動着。

一條歪曲的低矮金屬圍欄。穿着長裙的阿斯特将裙角提起來,馬馬虎虎跨了過去。圍欄穿過堅白的投影。

“嘿嘿。”

水畔自然會有風。掖好裙子坐在這片小小的草地上,堅白的投影接着也落座。同樣是草地,阿斯特回想起之前同他在三重機構的操場上暢談宇宙的時候。只是現在看不見星空。很遺憾地,密集都市數量衆多的燈光遮蓋了天幕。

“……意識到的時候,一切已經發生了。”

堅白望着空無一物的天空,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阿斯特轉頭看向他。原本想問出口的話,在看到他表情的一剎間全部消散了。

可他又轉頭看向阿斯特。

“你覺得……機神為什麽會做成人的構造呢?有頭部,有站立的身體。手臂,腿腳,用金屬鑄造成高數十米的類人形貌……如果用于軍事,參考戰機會更好,用于工程的大型設備中人形的也極為少見,機神卻無一例外做成了人形。阿斯特,你覺得這是為什麽?”

——搖頭。讓她說不清道不明的強烈的氛圍籠罩着阿斯特,令她無法思考。

“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為了使人能升華為英雄……甚至于神明。阿斯特,人類文明發展了如此長久的時間,創作出不可勝數的神話。很有趣的,其中至高無上的神明往往具備人的形體。為什麽會這樣?我覺得——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這是因為人的心底是有超越性的願望的。現實中,完成了所謂超越性的便是人類的英雄。作為滿足超越性的報答,人們會記住他們……”

是什麽聲音?耳鳴。噪音隆隆作響。……夜裏的風?

堅白的聲音從河面滌蕩回來。

“而後,為了寄托這種超越性的願望,所以人們制造了人形的機神。在保留基本人形的前提之下,超越了人的尺寸,身體則替換成了更堅實的鋼筋鐵骨……只要乘上機神,即便是我,即便是我這樣的人也仿佛具備了英雄該有的一切。只要乘上機神……”

這時,阿斯特驀地站了起來。

她這一下打斷了自顧自說着的堅白,坐在一旁的少年的幻影擡起頭來看她。

“——你不能再這樣了。”

她以嚴厲又堅定的語氣說道。

“……你指什麽?”

“你知道的。”

“不,我不明白……”

“機神雅典娜,她已經告訴我了。不只是你之前試着駕駛她那次,這些年她一直看在眼裏——看着你是如何一步步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沒有回話。僅僅只是看着阿斯特,兩只手攥起來放在并攏屈起的膝蓋上來回疊着大拇指,好像做錯事情的孩子似的。阿斯特感到鼻頭湧起腥澀。

她閉上眼睛。吸氣的時候,她的肩膀也跟着聳動了。

“——我要見你一面。不是這種形式,是你本人。”

“做不到的,我在戰略部下屬的一個秘密的地方……”

“就在三重機構,我知道的。”

堅白眼中劃過一絲驚訝。

“——上次出擊你到得比身在三重機構內部的我更早。除非本人一開始就在三重機構內部,否則不可能做到。”

“啊,的确是致命的纰漏……”

“我要見你一面。堅白。”

并非懇求,這是言辭堅定的要求。然而,少年避開了她的視線。

“……抱歉。”

通訊被單方面地切斷,他的幻影消失在夜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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