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宇宙之病
第十八話 宇宙之病
作為第一批參與近地防衛圈修理工作的人,澪的修理任務已經告一段落。她問過負責此事進度的人員,大概因為她是三重機構理事長的女兒,對方也就沒那麽避諱:“按現在的速度,順利的話,再過半年就能竣工。”
忙碌的工作似乎告一段落,憂郁的心情卻依舊持續着。她還在為本橋與和井田會之間的關系糾結,難過,這是表象。更深層的原因是:澪的世界正發生着變化,舊與新的兩種視角彼此掣肘。
——她開始懷疑起所謂的“文化”來。在她登上軌道電梯、俯瞰淡藍色的世界的時候,她意識到,自己處在一個比想象中更為廣闊的天地之間。她當然可以選擇自由。為了選擇自由,有必要從原本狹小的地方鑽出來。
這個狹小的地方,可以是身處于某個小群體中的感覺,可以是自我認同……不如說,她至今都是在這些限定詞的束縛中确定自己的位置的。這狹小的地方——令人煩惱,令人安心。可她開始向往更廣闊的天地了。
她深知沒有正确的活法,但她有必要嘗試不同的路。前陣子,她試着不把自己當成半個日本人,結果一下子好輕松。放下心理包袱來與別人交談原來是如此美妙的事,過去為什麽從未意識到呢?
——我是過去一切的我的總和,是輛駛向未來的車。但我有選擇餘地,可以控制它不僅僅是依靠慣性前行。那麽,過去之于我是否如此重要呢?
時間又是什麽呢?
——時間有意義嗎?
意外的是,在她為此糾結的時候,印象裏一直以來忙于公務的父親居然察覺到了她的變化。“別自己一個人擔着。”當他平時嚴肅的語氣軟化了,用關切的聲音叮囑澪時,她深受觸動,乃至不經意間流淚。
————
這一天終于到來,本橋已期待許久:沒有駕駛員不夢想着駕駛機神,而他此刻正要去做這件事。
雪野博之稱,機神收容庫在別的地方,事不宜遲,他們現在就過去。今天只進行一次試乘。本橋靜間聽後簡直激動得說不出話。
雪野走在前面,本橋緊随其後——兩人從辦公室裏出去。
天空高遠,有絲縷般的雲流動。庭院裏開着櫻花,四季變換悄然進行。
之後穿過和井田會的走廊,一輛氣派的車就停在大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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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裏散發着特殊的熏香般的氣味,有古韻。他一下子給鑽到裏面去。車裏幹淨,環境舒服。前窗正中央挂着個飾品,,串在一起的紅色同心圓,正是和井田會的标徽。這之後雪野也上車來,沒坐在前排,而是和他一樣在後座落座。
雪野讓司機把車開出去。窗外風景自此平穩後退。
雪野博之——作為和井田會副會長的他的臉上如今看不出特別的情感,和平時一樣。好像現在正要去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身旁的本橋卻興奮得不得了,口幹舌燥,臉頰滾燙。
為了平複這股激動心情,他迫切地想說些什麽。他的視線在車裏飛快地游移,想找到出些有趣的話題來。最後,他的視線落在雪野博之脖頸後面。
雪野平時紮着與他的形象極不相符的馬尾。很早以前本橋就覺得,他這麽做是為了遮蔽後頸——那裏總覆着一塊像藥貼似的東西。
是以前的舊傷嗎?說起來,他在和井田會見過好些類似地用塊布覆蓋着後頸的人,但他們不太好接觸。就好像他們有自己的小團體——在和井田會內部。又或者是群出身地相同的人呢?也說不準。本橋一直挺困惑的,趁此機會就問出口來。
“——什麽?脖子後面?”
雪野對于這問題似乎一點也不吃驚,像早預感到他會有此疑問。用食指刮了刮下巴:“呵呵,這涉及到一個無聊的故事。”
“‘無聊的故事’?”
他正要回答,忽然遠遠響起幾聲警報,這正是機神升入高空的訊息。本橋立刻轉頭望向車窗外,只見兩枚反射光芒的點跡正分別由兩處迅速升空,像兩顆白日的飛星。本橋目光緊緊追随着它們。已不再憧憬,他感到,那正是他将要邁向的未來。
而将他的思緒拽回來的,是清脆透亮的響鈴聲。前窗挂着的同心圓狀挂飾下,鈴铛搖晃發出聲音。
“像那樣。接下來我要做的也正是那樣的事嗎?”
雪野遲疑了一下。随後恢複為一貫的從容微笑:“沒錯。”
“對了,我們剛才說到哪裏?”
“關于我脖子後面這處。”
“啊,沒錯。你說這涉及到一個關于無聊的故事。”本橋想起來。
車正駛上一條不算太平整的斜坡,鈴聲晃得很厲害。本橋調整了一下坐姿。
雪野問:“你之前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指着被晃響的挂飾,“和井田會的标志象征着什麽?”
本橋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就是太陽嗎?是日本還作為國家時候使用的國旗。”
雪野搖頭笑了:“呵呵。還是有些不同的。和井田會使用的是雙層同心圓,而國旗上的僅僅只是一個圓形圖案。”
“同心圓……那原來不是裝飾性的描邊嗎?”
不置可否,面露微笑。
“好吧。只是随口一問。說回後頸的事吧——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這個詞:‘編號人種’。”
本橋想了想:“有印象。我小時候還聽人這麽叫過我,不過也沒在意,因為之後不久就不再和他們玩了。……聽上去是對于日本人的蔑稱?”
“差不多。不過在歷史中,‘編號人種’确有其事。”
“哦?有點在意啊。”
“呵呵,常人看來不值一提的故事罷了。”
雪野在用十分輕松的語氣說話,而這——不得不說頗為取巧,狡猾,像鮟鱇魚前額處會發光的燈籠狀突起。
他說:“起因是一種病症。日本國土百年前便沉沒了,你應該知道吧。這之後,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日本人想方設法地要再擁有一片屬于自己的土地。經過一段時間的斡旋,他們最終分得一片無人島。”
“那時,污染問題的嚴重程度與現在也差不多。倒不如說它從未得到解決。這麽一看,能有一塊相對未被開發的無人島已經遠遠超出了當時的日本人的預期。他們躊躇滿志地前往那島嶼,在平地上拔起一座座高樓,建造起幹淨明亮的城市。這裏一度是豐饒之地,吸引着大量游客與貿易往來。”
“——可好景不長。幾十年的時間過去,人們漸漸發現長期生活在那座島嶼上的人,身體較其他人更容易出現病症。這似乎是種風土病。人員與貿易上的來往漸漸中斷,島外派出許多科研團隊前往研究病症的原因機理,一無所獲。”
“可随之,令人恐懼的發現浮出水面:長期生活在那座島嶼上,人的基因甚至也會大幅改變。将其稱之為某種惡性的‘進化’也不為過——或者說,這一群體的基因出現了進化尺度上的偏移;或者說,不少人甚至無法再将他們視為‘人類’。”
“為保證群體基因的穩定性與純潔性,島嶼之外的人們決定與那座島徹底切割。至于曾在島上長期停留的人,他們的基因也或多或少受了些影響。人們秉着人道主義的原則,僅僅只是對他們進行監控,禁止這些存在隐患的基因繼續流通。”
“基因?禁止流通?”
“說得明白些,就是禁止他們與同類之外的人産生後代吧。除此之外,明面上似乎沒有什麽歧視的條例。但你也知道,所謂‘法無禁止即可為’……”
到這裏,雪野的話顯然還沒有說完。可車已經停下來了——這裏就是目的地。
從車內下去,望着眼前的建築,本橋心底不禁浮現出一絲疑慮:可怎麽會是這裏?
——如今,他再度站在三重機構的大門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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