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對峙
對峙
車子駛入灼桃路,路的盡頭是綠色植被覆蓋面積令人發指的別墅群,其中有一棟白色的獨立別墅,遠離塵嚣,平實而精致。
車子穩停別墅前。
“辛苦了。”施予頌跟司機道了。
他沒有直接進門,而是往左側的庭院去,夕陽餘晖灑在虬枝撐如華蓋的紫荊,粉色花朵美而嬌貴。
此時門內,奚筱夢和施岩正在廚房準備晚餐。
兩人經過七年戀愛長跑已于上個月訂婚,明年立春将結婚,達成令人豔羨的校服到婚紗。
也都剛大學畢業,奚筱夢繼續攻讀碩士,施岩則投身短期支教項目。
短期支教項目是他大一時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同學創辦的,只在寒暑假開展,不同于長期支教項目,也就更受大學生歡迎。
施岩大學四年的重心都放項目上,大四申請到社會基金會的資助,一畢業就栽進去樂此不疲。
坊間都傳言誦集團的施家大少爺放棄了繼承權,是不被重視的喪家犬。
施岩熟視無睹,繼續走南闖北,四年過去也算“桃李滿天下”。
·
“阿岩,他是天才嗎?”
奚筱夢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睛,內眦稍垂,像噙着一汪春水,無論是夢裏還是夢外都究極迷人。
施岩舀出施予頌最喜歡的黑木耳炒肉:“雖然成績拔尖,但整體……也就剛達合格線。除了有股拉攏人心的魔力外,和大山裏的其他孩子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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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話時他神情專注,五官凜冽深刻。
奚筱夢接過盤子:“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對支教對象這麽感興趣。”
“是嗎?”
施岩整肅,仿佛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可理喻。
奚筱夢把盤子放到餐桌上,看向窗外。
天空已經被被橘黃色的夕陽鋪滿,形成一幅難以臨摹的畫卷。
奚筱夢問:“小頌今天學校值日?”
施岩解開圍裙,“我打電話問一下。”
“诶回來了,在院子。另一個,是你那學生?”
施予頌和左燚正站在落地窗外兩側,似乎都好奇對方所處的站位。
本應遠在草木莽莽榛榛大山的孩子在這裏,還穿着承風高中校服?
奚筱夢側目:“你這是先斬後奏?”
相處這麽多年,不準隐瞞對方是約定俗成的,一旦事件脫軌他們都将無法挽回。
現在顯然是施岩越矩了。
施岩自知理虧,把她散逸的額前發撩到耳後:“那時狀況危急,我不當場接他過來,他可能已經華為一堆枯骨。”
“家暴?”奚筱夢出身高貴,所能關聯的僅于此。
“遠不止。”施岩眉宇微皺,像是不堪回首。
奚筱夢看他,那雙眼自帶含情,“就按照你想的做吧。”
多年來,她都站在施岩那一邊。
施岩低頭對她笑:“謝謝。”
·
落地窗外,老紫荊樹下。
施予頌冷聲:“你為什麽在這?”
所以在學校裏算是留情了。
左燚也斂了在校時的乖覺,眼神變得銳利:“受邀來的,不關你什麽事。你只需要保持沉默,別礙事。”
施予頌幾步上前攥住他的衣領,把人連推幾下壓在紫荊樹上,脫缰般朝他低吼:“你想玩什麽把戲?!”
左燚咬了咬牙,後背被樹皮褶皺硌得生疼。
等不到回答,施予頌的雙眼似饞狼: “我問你為什麽來我家?!是不是故意的?”
左燚眼神閃了一瞬,繼而揶揄:“怎麽?怕我把你做的髒事說給你父母聽?他們不會一直以為你是個聽話的三好學生吧?”
施予頌眸如深潭,拽着的衣領扯得左燚白皙的頸側生紅:“我不管你是受邀來的還是沖着什麽!現在立刻!馬上從我家滾出去!”
左燚也不是吃素的,“你才滾出去,不是不住這麽?那就一直住學生宿舍啊!回來礙什麽事?”
不住這?
他怎麽知道的?
施岩……
施予頌怒火更甚,從小到大哪被這麽對待過,還是二次傷害?越想越煩躁,直接一拳揍了過去。
左燚吃痛一聲滑坐,垂頭抹了抹嘴角滲出的血,下一秒擡眼,眼眸已然恢複純粹幹淨:“你還是一樣啊,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施、予、頌。”
字字句句砸過去,施予頌理智全無,再次揪起他的衣領,揚起的拳頭又要落下。
“施予頌!”
施岩的吼聲從身後傳來,那麽陌生,像一顆石子,砸得他耳中轟鳴。
攥着衣領的手越發緊了,其中有左燚握住他手腕施加的一成力,施予頌對上他晶亮的眼,死咬着後牙槽。
見施予頌無動于衷,施岩站到他身後冷聲:“你在幹什麽?!”
“啧!”施予頌拽着左燚往右側甩。
左燚倒在滿是粉楚的草地上。
奚筱夢也趕到,瞥了一眼施予頌的泛紅的手腕,然後說:“要吃飯了,先進去把手洗了。”
他的理智還沒完全回籠,也沒聽到奚筱夢的話,側站在那,雙手揣兜,像是叛逆少年的無聲對抗,視線則落在紫荊的虬枝上,極致溫柔的花瓣粉得刺眼。
紫荊花期短,盛放卻足以讓人彌留,更刺眼了。
奚筱夢滟潋的眼如被汩汩清泉淹沒,她也沒料到施予頌會給自己擺臉色。
施岩已經把左燚扶起,看了一眼施予頌才問:“你們認識?”
左燚垂眸,稚秀的臉滿是無辜:“不認識。”
施予頌斜眼睥了他一下,然後朝施岩說:“哥,我有話跟你說。”
施岩冷臉:“先吃飯!”
施予頌轉身進屋,腦海裏一直旋着左燚剛才的話:「你還是一樣啊,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施、予、頌。」
施予頌眼神犀利,你才是,左燚,頂着那張純真的臉幹着惡心人的事!
三人進屋後客廳并沒有施予頌的身影,讓左燚坐在沙發稍等後,施岩和奚筱夢走向二樓。
難得吃頓團圓飯,可不能因為小插曲搞砸。
施予頌見到兩人,開門見山:“哥,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請馬上把他趕出去!”
施岩靠站書桌,語氣輕柔,像是在哄鬧脾氣的小孩:“給我個理由。左燚說你們不認識,可從你的排斥程度來看,你們不僅熟稔,而且還鬧過矛盾吧?”
施予頌已經不吃他這一套了:“那哥帶他來家裏的理由是什麽?”
見施予頌這劍拔弩張樣,奚筱夢開口,“你哥有自己的理由,說難聽點,扶貧。”
施予頌皺眉,“扶貧有扶貧基金會,基金會提供的遠比我們能給他的多,完全可以把他送到那!”
直直盯着施岩:“總之他和我,必須走一個!您選吧,留他還是留我?”
話語很沖,像個無理取鬧的頑童。
哄勸無果後,施岩也久違地被激怒了:“閉嘴施予頌!馬上就成年了怎麽還這麽任性?爸媽在天之靈怎麽能安心?”
施予頌眉梢一揚,“這不是一回事。從幫助成效推測來看,爸媽肯定也不希望急需幫助的人在我們這被耽擱。”
奚筱夢眼眸動了動,像湖水泛起漣漪。
施岩顯然出對如何安排左燚還處在搖擺階段。
施予頌也注意到了他神色的松動,想再開口就被敲門聲打斷。
左燚站在門口,“施老師,還是我走吧。我本就不屬于這裏,現在又因為我的出現連頓晚飯都沒能好好吃。給大家添亂了,對不起。”
施予頌斜眼看他,盛氣淩人。
施岩某種決定又堅定起來,他走到左燚身邊安撫:“別這麽說,我不是背信棄義的人,說了接濟你就一定會做到,攆你出去更是不可能。”
左燚似乎去意已決,晶亮的眼直視施岩,“我不希望因為我,您和您弟弟吵架。現在這僵局完全在我,我離開才是正确的。對不起。”
施岩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像是出于本能。
施予頌看着交織在一起的兩只手,瞋黑眼神似要吞噬什麽,踹倒一旁的椅子,撞過兩人下樓。
看着孤傲的身影離去,左燚體貼道:“多謝您的好意,但我不希望自己變成一個連自己都無法饒恕的人。”
話說到這份上,施岩仍沒有放手。
奚筱夢不想事情亂成一團麻,在這個家裏,她是維系和平的橋梁,所以走到左燚身邊:“小頌今天可能是在學校受了什麽氣,脾氣偶爾會倔點,你不用太在意。給他點喜歡的東西這件事就能翻篇的,再者,你初來乍到就回去的話,那邊的孩子會怎麽想你施老師?以後他們對支教老師的印象恐怕只剩下大騙子了吧。”
左燚回身垂頭,密匝匝的睫毛微動,“對不起,是我任性,可是……”
施岩打斷他的話:“先去吃飯吧,施予頌在下面等着了。”
左燚愣了愣,而後嗯了聲。
施岩松開他的手,掌心還殘留溫度和柔軟。
·
施予頌真如施岩所說,已經端坐在餐桌旁。
從來都是這樣,他不會擅自讓未經允許的人觸碰他的東西半分,如果勸誡不見效,那就親自盯着,非得你死我活不可。
四人落座,施予頌開口:“哥,以後我住這,一會兒就去拿行李。”
一年前父母出車禍離開後,施予頌就搬去住父母留給他的獨棟別墅,這裏則留給施岩和奚筱夢。
獨居後他并不常回來,距離上次三人一起吃飯已經過了三個月,這次也是施岩叫了好幾天才回來。
施岩沒料到他會搬回來,不免錯愕,而後是柔笑:“當然可以。”夾黑木耳炒肉給他。
施予頌看向奚筱夢,他一直都很敬重奚筱夢:“嫂子吃飯。”
便自顧自地吃起來。
奚筱夢一直都很能包容,尤其對施家兩兄弟。
左燚并沒有動筷子,而是坦言:“今年寒假施老師到我家那邊支教。家訪那天我被罰跪在雪地裏……我爸常年酗酒,我媽常年發牢騷,都沒什麽本事……”
他頭垂得越發低,像是哽咽了一下。
在外人面前剖開難以啓齒的龌龊家事,能做到的寥寥無幾,更何況,是自己這條鹹魚甘願躍上砧板。
施予頌吃了一口木耳炒肉,嚼了嚼,味同嚼蠟。
左燚繼續說,“施老師家訪後建議我離開那,繼續留在那的話将無法完成學業……”
一個無足輕重小人物的悲哀。
施岩适時朝施予頌說:“小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左燚不過是寄宿在我們這。”
施予頌拿起牛奶一飲而盡,起身:“随便!當然,學校宿舍還有空餘床位,我一直都覺得住學校更方便,尤其是對于身無分文的學生來說。”
聽着離席的憤怒步伐,左燚垂眸看飯桌上不屬于自己的珍馐美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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