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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太開心了”,這句話有兩種理解方式。

第一種理解方式,重點是“和我在一起”,也就是說,和別人在一起這麽開心很正常,和他在一起就不正常。

第二種理解方式,重點是“太開心”,意味着說話的人本來沒這麽開心,卻強行表現得自己很開心。

商挽琴直覺他是前一種。

“……你說得就像我對你很不好一樣。”她看回雨中,對着飛來的雨絲用力吹了口氣,試圖把它們吹回去,就像能把所有心事也一并吹走,“我只是有點,有點……怎麽說?有點迷茫。”

說着,她又嘆了口氣。剛剛才通過吹雨鼓起來的一點精神,又随着這口氣嘆出去了。她偏過頭,看看腳邊趴着的小狗,輕輕摸了摸狗頭。狗是土狗,看着不大,有灰黑色的被毛和銀白的胸脯毛,眼睛上各有一團白眉,乍一看好像四只眼睛。凝固的血混合着塵土,把它變得髒兮兮的,渾身最幹淨的是浸血的紗布。樹枝捆在它前肢上,做了簡單的固定。

本來,他們按計劃登山。上午天氣很好,霧散之後,滿眼的濃綠綴着爛漫花朵。商挽琴很久沒出門玩,一下子太高興,這裏摸摸、那裏看看,還挺得意地和喬逢雪說,“幸好我們來登山,這裏的植物比公園滋潤多了,也不用和人擠着走”,喬逢雪雖然催了她兩次,但态度很軟,看她繼續玩,也就不說了,還拿手機給她拍照。不知不覺耽誤了時間。

到中午的時候,按計劃他們應該走到8-9公裏,然而一看軌跡圖,發現只走了5公裏。這個時候,他們兩人都還不太當回事。這是個成熟的景區,道路很好走,吃午飯的時候也碰到了其他游客。

問題出在下山後。他們登頂後,看了會兒風景就開始下山,當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半,本該加緊時間趕路,但中途商挽琴看見了一條羊腸小道。那條小道與石板路分岔,蜿蜒去往幽靜的森林;山坡緩慢地下降,白粉色的杜鵑開得無邊無際,樹木上還有小松鼠和畫眉一掠而過的影子。

這條路明顯是被人踩出來的,而且經常有人走,否則雜草早就占地為王。

商挽琴突發奇想,說要走這條路。喬逢雪這次堅決反對,說不清楚前路狀況,更重要的是天陰了,很可能下雨。但商挽琴覺得既然最近都有人走,說明這條路沒有問題。

她往常沒有這麽倔強,但這回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要走這條路,都快開始耍賴和胡攪蠻纏了。喬逢雪很頭痛,有點生氣但又沒法生氣的樣子,看上去恨不得把她拎起來扛着走。就在他們僵持不下時,山下傳來了狗的叫聲。

近年帶狗登山徒步的人不少,狗叫并不稀罕。但他們聽見的狗叫不同,那與其說是狗的叫聲,不如說是虛弱的狼嚎,嗚嗚咽咽,有氣無力,在山裏飄飄蕩蕩,怪滲人的。

兩人面面相觑。

“那是狼……還是狗?”商挽琴遲疑着,四下裏去看,希望能冒出個人來說那是TA的狗,然後她就能放心離去。但沒有。之前山頂都還有幾個游客,這會兒卻只有幽靜的山路,藤蔓從山壁垂下,連接了人工的道路和自然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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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逢雪仔細聽了聽,說:“應該是狗。狼不是這麽叫的。”

“真的?”商挽琴立即信了,“那我們去看看。”

喬逢雪吃了一驚,伸手阻攔,但商挽琴已經決然地踏上了那條小路,用背影宣告“你不走我自己走”這種任性的言辭。

無奈,喬逢雪只能追上去。

起初,羊腸小道很明顯,兩人走得也比較順暢。但到了某一處,路就消失了,結合附近的景觀來看,這條不是下山路,僅算一個觀光點,可能是和花木合照,可能是遠眺風景。到了這裏,商挽琴也不得不承認,走小路下山的想法是錯誤的。

喬逢雪再次提議:“回去吧,還來得及。”

但狗的嗚咽聲更近了。他們都能聽見,那是從斜前方傳來的。離得近,更能聽出那聲音的痛苦;生靈的悲哀與傷痛無須通過人類的語言傳達。

商挽琴看看背後,再看看前方,一咬牙:“我想去看看!”

兩人繼續走。

終于,他們來到了一塊大岩石邊,往下大約有三米落差。一探頭就能看見地下躺着一只血糊糊的狗。那狗也發覺了他們來,一下不叫了,好像在觀察,很快又開始叫,聲音聽着更加凄涼。

商挽琴倒抽一口氣。游戲裏再多的血肉橫飛,也比不上現實生活裏看見一條生命血淋淋的樣子有沖擊力。她吃驚而茫然地問:“這裏怎麽會摔下去一條狗?這……山裏也沒聽說有野狗啊。”

“這是家養的田園犬。”喬逢雪拿起脖子上挂的望遠鏡,觀察片刻,又遞給她,示意她也可以看看,“可能是誰家帶的狗跑丢了。”

商挽琴用望遠鏡看,又倒抽一口氣。“丢狗也該找啊,它叫得好可憐。”她不忍心地說。

“也可能是被人摔下去的。”喬逢雪小聲嘀咕。

“……不能那麽殘忍吧。”雖然這麽說,可商挽琴不由想起之前看的視頻,有人把家養的柯基從高樓扔下去,還得意洋洋地拍了視頻發到網上。她使勁抿了抿嘴唇,打量着腳下的落差,說:“我想救它。”

喬逢雪嘆了口氣:“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但你想好怎麽下去了嗎?”

商挽琴蹲坐下來,試着把腿垂下去,感受了一下腳尖距離地面的距離,誠實地搖搖頭。

三米,聽上去不高,實際是國內大部分住宅樓的一層高度。更何況這是野外,立足點不明顯,普通人很難赤手空拳爬下去。

喬逢雪和她面面相觑,突然,他笑出聲,好像覺得她可憐巴巴的表情很有意思,接着放下背包開始翻找。很快,他變魔術一樣地翻出了攀岩用的繩索,一邊綁一邊說:“我先下去,站穩了你再下來。”

商挽琴都開始翻救援電話了,見狀“哇”了一聲,覺得喬逢雪不愧是徒步老手,東西帶得就是很齊。

花了不少時間,兩個人終于都降下去。但就在這時,山上下雨了。

起先他們忙着給小狗清創、上藥、包紮,沒來得及考慮下雨問題,只匆匆穿上外套和雨衣,一來防水,二來保暖。他們都帶了急救用品,也都會一些急救知識,雖然不清楚能不能正确地幫上小狗,可有總比沒有的強。結束之後,喬逢雪又翻出一卷亮晶晶的東西給狗蓋上,說這是急救毯,輕便保溫。

做完這些,兩人又拿消毒濕巾把身上的血污擦幹淨。這時,他們終于發現,因為這場山雨,手機沒有信號,地圖打開不了,電話也打不出去。

兩人面面相觑,再看時間已經四點,終于意識到大事不妙。

而現在是下午四點五十,他們已經在這裏靜坐了五十分鐘。

四點五十,喬逢雪問她是不是有心事,說她和自己在一起時太過開心,商挽琴抱起膝蓋,對着雨水吹氣,說自己只是有點迷茫。

小狗挨着她的腿,發出源源不絕的熱意,不時低聲嗚咽,仿佛也在道歉。

“不是你的錯啊,是我的錯。”商挽琴摸摸狗頭,又拆開一根火腿腸喂狗。小狗一口一口地吃了,鼻子噴出的氣熱乎乎的。

她伸直腿,換了換重心,免得身體麻痹,突然問了一句:“喬逢雪,你看過我的視頻嗎?”

他眉毛輕微地跳了跳,看來一眼,又移開目光。這細微的靜默是一種無聲的調整,然後他說:“什麽視頻?”

“β站的,游戲界喵斯拉,頭像是個像素風的貓貓頭,最近給貓加了泉州簪花。”商挽琴比劃着說。

“沒有。”他仍看着雨霧,說。

商挽琴盯着他,嗤笑一聲:“騙人。”但她沒有追根究底,只是繼續說:“如果你看了的話,你就知道,我很久沒更新視頻了,說主要精力在做游戲。很多粉絲都挺理解的,還問我游戲做得怎麽樣,什麽時候能玩到demo——這些粉絲基本都玩過我第一款游戲。”

“你知道我做過一款游戲嗎?還挺受歡迎的。”

“是嗎?”他好像很好奇,“那是什麽樣的游戲?”

“是二次元養成游戲——反正推薦我的游戲的人都這麽說,我也習慣這麽說了。不過,我做的時候,想的可沒有這麽簡單。”

語言能吹起回憶的風,将過去的心情帶到此刻。商挽琴說着,想起了當初做游戲的種種想法,想起了那些吃過的苦頭和感受過的喜悅,不禁笑起來。

“創作者可能有個通病,就是新手期的時候,總想要去做一款宏大的、細節豐富的作品。游戲不好這麽做,沒那麽多錢也沒那麽多人嘛,但我當時還是想,要盡量做一款能表達我的情感和思考的游戲。”

“那款游戲也是個古風游戲,修仙背景。玩家操控的主角是一名年輕的女修,她來歷神秘,只能确定她擁有一定的修為。她帶着自己年幼的妹妹,來到一座桃花源般的隐世村莊,通過建設家園來獲取資源,養大妹妹。”

“對,就是種田經營類的游戲,這類游戲的受衆比較穩定。養大可愛的妹妹也是女玩家和男玩家都喜歡的元素。”

“這些我也很喜歡,不過我真正想表達的,還是游戲後期揭露的劇情,原來玩家操控的姐姐過去是一個很厲害的門派的大師姐,妹妹不是親妹妹,而是門派通過一些手段控制的魔族公主,也是下一任魔主。門派原本是指派大師姐控制魔族公主,一點點把她抽魂成白癡,把她的身體煉制成天下最厲害的法寶,這樣就能屠滅魔族。”

“但是大師姐在和公主相處的過程中,有了姐姐對妹妹的感情,而且她也發現呢,其實魔族并不是師門宣傳的那樣邪惡,他們其實也是人類,只是修煉方式不同。師門想屠滅的魔族裏,很多就是普通百姓。她的長輩們只是打着大義的旗號,想去侵占別人的地盤。”

“發現這點之後,大師姐就帶着魔族公主叛逃了,說公主是自己的妹妹。到後期,妹妹也長大了,被魔族找到了,這個時候會根據前期玩家的一系列選擇和好感度,給出兩個不同的走向,一個是妹妹留在姐姐身邊,另一個是妹妹回去承擔繼承人的責任。”

“兩個分支對應一共六個結局,其實少了點,但我當時真的肝不動了。美術我有人幫忙,細節也外包出去了,音樂和文本我也雇了人做,但我還是忙不過來。”

“不開玩笑,當時游戲終于能上架的時候,我存款都清零了,還跟人借了錢——你問我家裏?噢,他們給了生活費,但我不想用。我等會兒告訴你為什麽。”

她跳過了他的“為什麽”提問,繼續講。

“我那時很緊張,做的時候沒怎麽想,快上架了我開始胡思亂想,一會兒覺得這個游戲做得棒極了,一會兒又覺得簡直一團糟。”

“幸好後來結果不錯,很快就回本了,一直到現在都有收入。最近還有手游公司聯系我,想要手游改編的授權。”

“這不好嗎?”喬逢雪問,表情有點小心,似乎怕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

“挺好的。”商挽琴聳聳肩,“但是……你看,這幾年我沒能再做出第二款游戲了。”

“游戲制作周期本來就長。”喬逢雪很肯定地說,“而且你下一款游戲也不錯。”

商挽琴歪頭瞧他,問:“你這是偏心的胡說,還是專業的判斷?”

他的眉毛又動了動,沒有馬上回答。

商挽琴了然地笑了:“你看,是偏心。從專業角度來說,我正在做的游戲挺平庸的……我自己也知道。第一款游戲有很多缺點,但它有激情、靈氣,有飽滿的表達欲,而現在……”

“我挺迷茫的。”她望着漸漸收緊的雨幕,輕聲重複了開頭的話。

“創作本來就有狀态的高低。”他張張口,才說出這麽一句話。

商挽琴搖搖頭:“你一直看我的視頻你也知道——好吧好吧,假設你一直看我的視頻,你就會知道,我最近的更新完播量也不好,很多粉絲都反饋說沒什麽意思了。雖然也有粉絲幫我說話,但……但自己是騙不了自己的。我知道我的産出沒那麽好玩了,我自己做的時候都感覺煩躁,我覺得我好像是……”

好一會兒沉默。

喬逢雪有點小心翼翼地開口:“你不喜歡游戲了?”

“我喜歡。”商挽琴語氣堅決地回答。

“那是……”

商挽琴長長地出了口氣,望向天空。水汽飽滿的世界有種虛幻的錯覺,仿佛時空在此扭曲,她一下就能回憶起好久之前的事。“喬逢雪,你記不記得,以前你說我是‘溫室裏的花朵’?”

她沒去管他的表情,繼續道:“你知道嗎,你是對的。這麽久以來,我一直在嘗試擺脫這句話。我打工、去交不同背景的朋友、讀一些非虛構的報告,嘗試過短期支教,賺錢後給山區捐款——後來發現被騙了,哈哈。”

一聲“哈哈”,無限自嘲。

“我學的是游戲設計專業,但學校通識課包含了歷史學、社會學,這些課很多人都水過去,可我很認真,還會專門找奶奶要拓展資料,有一次我甚至聯系了奶奶以前的一個學生,那已經是國內一流高校的教授了。”

“我感到自己見識了更廣闊的天地,并且激動地列出了很多計劃。有一次我還申請了某個國際組織的實習,去南亞當義工,但我家人知道後死活不同意,加上我戀愛嘛,也就算了。”

這是她第一次當着喬逢雪的面提起戀愛的事。他察覺到了,手指輕微卻持續地抽搐起來,他不得不保住膝蓋,把手藏起來、緊握成拳。

“很漂亮的履歷,你不該對自己不滿,你是不是太苛求自己了?”他盯着地面,聲音平靜,甚至能說出淡淡的溫暖關懷的感覺,“如果是因為我當年說的話……那時我不懂事,你別在意我說什麽。”

他說得雲淡風輕,其實藏起來的手指快把手掌掐破了。

“我偏要在意。”商挽琴恍若未覺,還也抱住膝蓋,學他的樣子把手藏起來,“因為你真的是對的。”

“我本來以為,我已經擺脫那座溫室了。雖然可能就是蹲在門口的地步吧,但也算擺脫了。然而……”

她再次長嘆一聲,惆悵道:“人可以欺騙自己,可創作是不能欺騙的。”

“戀愛占據我太多精力了,真的,太多了。”她喃喃道,“一開始我還能平衡,慢慢的,我越來越需要多去賺錢,我不再能單純地考慮喜好,我每天都會看自己銀行卡的餘額,後來就是看後臺數據。”

“我沒有更多的時間去參加我感興趣的活動了。”

“有時候,我感覺自己有空了,卻突然就跟前任吵了一架。你知道最生氣的是什麽嗎?是只有我單方面生氣。我在表達我的情感,他卻沒有真正參與。好像我是個什麽發脾氣的家貓,他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嘔,惡心死了!”

她做了個厭惡的表情。

喬逢雪偏過臉,擡眼看她。他的平靜出現裂痕,露出些許吃驚和迷惘。他遲疑着,輕聲問:“怎麽了,你之前的戀愛……很不開心嗎?”

“不開心。”商挽琴很坦率地說。

他嘴唇顫動了幾下,問:“那你為什麽不早點分手?”

“我也不知道,我想想……責任心?倔強?不想承認自己這段感情不合适?可能都有。”商挽琴掰着手指頭數理由,“我當時好像覺得,我想要走出溫室,那麽交一個背景很不同的男友就挺不錯的。而且我要負擔他的開銷嘛,我還不想用家裏的錢養男人,我都自己賺。”

說到這裏,她不可思議地笑了:“不是吧,我好像才意識到……我以前可能有點自豪,我體會到了賺錢養家的辛苦,所以我絕對不是溫室的花朵了。”

她沉默了一下,捂住臉:“聽上去好蠢。”

喬逢雪只是沉默地望着她。一瞬間他露出了想哭的表情,但她捂着臉,錯過了這個瞬間。

商挽琴深呼吸,調整好情緒。

“現在,你看,我已經分手了。但是,也是因為分手了,我的生活重新屬于自己,我再也沒辦法忽略……過去幾年我除了游戲,就只剩戀愛,其他體驗太匮乏了,結果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想要表達什麽了。我好像沒什麽可以表達的,總不能做個虐戀游戲,女主角如何跟我一樣犯傻吧——真的會撲死的。”

明明才調整好情緒,結果她說着說着又傷心起來,吸了吸鼻子。

“我不想這樣的。喬逢雪,我不想成為生活體驗匮乏的人,我希望自己永遠有充沛的表達欲……可實際上,我這麽喜歡戶外的人,現在大學快畢業了才第一次來徒步。”

“我本來還不想承認。我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很忙碌地敲打鍵盤,但其實我的項目卡了很久了,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麽做。以前有玩家批評說我的主線設定後期太懸浮,什麽仙啊魔啊蒼生大義啊,都太落後了,可那時我做得真情實感。你知道吧?創作者真情實感,玩家是能感覺到的。做視頻也一樣。”

“現在我擁有了更多的知識、經驗,可唯獨少了那些滿溢而出的表達欲。”

商挽琴揩了揩眼睛,動作略顯兇狠,仿佛要借此擦掉所有的沮喪。

“所以我想來徒步。我希望這是一個新的開始,标志着我再次投入生活,不再因為什麽破戀愛而內耗!沒什麽比我的事業更重要的,因為對事業的熱愛就是我人格的具現化。所以我……”

“所以我一路上自以為是,開心得過頭。這裏要看,那裏要看,發現一條小路也非要走。我太想立刻探索世界——探索被我忽略太久的世界,腦袋發熱,結果連累你也被困在這裏。”

她又洗了洗鼻子,終于忍不住,無限沮喪地把臉埋起來。

“對不起,喬逢雪……”

——嗷嗚。

旁邊的小狗拖着受傷的身體,努力舔了舔商挽琴。

商挽琴立即擡頭,抽噎着對小狗說;“沒有,我沒有後悔救你。”

——嗷嗚。

“謝謝你安慰我。”

——嗷嗚。

“你口渴了嗎?我喂你喝水……我也有點渴,我先喝一口啊。”

——嗷嗚。

喬逢雪:……

他被她說的內容震驚,一度沉浸在混亂的思緒中——這麽說他錯了,他就應該早早阻止她的戀愛?他該早早說出真相?那他現在算什麽,自作聰明,這就是自作聰明去傷害他人的代價?

但看着她兩眼含淚、吸着鼻子,還要一本正經地和小狗對話,他愣愣半天,噗嗤就笑出來。

通常來說他不會這麽冒失,但此刻,冥冥中像有無形的力量牽引,他望着她狼狽的樣子,鬼使神差伸出手,輕輕放在她的頭頂。不止是頭頂,很快他的手往下滑去,停留在她的臉頰。她睜大眼睛,顯然吃了一驚,卻又沒那麽吃驚,并且她一動不動,就那麽任由他撫着臉。

“沒關系。”

他對她說,也像對自己說。

“商挽琴,沒關系,人人都會犯錯,你只是……你只是犯了一個很小的錯。而我,我犯了很大的錯,你一定不知道。”

好想哭啊。他想,于是更努力地微笑,用笑意壓住軟弱的淚意。

“你犯了什麽錯?”她略帶迷惑地問。

他笑,說:“你知道嗎,我也在裝。其實我只參加過三次徒步,最遠的一次走了兩天一夜,後來就再也沒去過了。”

“……啊?”她呆住,“可你看起來确實很熟悉徒步啊!”

“你是新手,瞞着你很簡單。”他有點促狹地眨眨眼,手指輕柔地掠過她的耳邊。

她不說話了,面上泛起薄紅,不知是為何。

他說:“我這麽做,是因為我想在你面前顯得很厲害。我希望無論你提出什麽,我都能有指導你的本事。過去我也是這樣做的,可那時我太脆弱了,無論身體還是心靈。每當我嘗試讓自己顯得很厲害,總是很快現出原形,然後我過分懊惱,把一切責任都推在你頭上,大聲地責怪你,好像這樣一來就能繼續維持我很厲害的假象。”

“我也以為我變了。我……我以為自己現在變得很成熟,能妥善地表達心情,能包容你,能含蓄地暗示你‘我是個頗有成就的社會精英’——你別笑啊。”

商挽琴卻忍不住笑,笑得厲害了,還飛了個鼻涕泡。她趕緊吸回去,維護形象。

喬逢雪也跟她一起笑。

“很傻,對吧?我已經意識到了,我這樣做,只是因為假如不這樣,我會很沒有安全感。如果我在你眼中只是一個軟弱無能的人,我憑什麽希望你一直看着我?”

商挽琴不笑了。她吃驚了,表情變化着。這是喬逢雪說過的最直白的話,她應該問一問這句話的意思嗎?

可他沒有讓她問的意思。

他傾身靠過來,呼吸逼近,又在她臉頰邊停下。确定她沒有動作,他忽然輕輕一嘆,在她頰上輕輕一吻。如蜻蜓點水,也像花瓣拂過;稍縱即逝、輕盈飛來又飛去的吻。

然後他退開去,放下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安寧。他仿佛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要揭露什麽他曾長久忍耐、長久自苦的真相。

“音音,你很聰明,總能看穿我對你的隐瞞。我承認過,我有事瞞着你。”

商挽琴的神情忽然動了。她似乎才從剛才飛花般的臉頰吻中回過神,喃喃道:“你不用講了,我知道你瞞着我什麽。”

他一怔。

商挽琴苦笑起來,又嘆了口氣。今天她真是很愛嘆氣。她低聲說:“我一直以為你當年是不告而別,但最近我猜到了……你當初是去國外做手術吧?”

他有些意外,點點頭。

她說:“當時,你其實沒想瞞着我吧?不然,專門跑來接我,還去公園看花,也太多此一舉了。我們那時候本來就吵架,你要是想不告而別,直接走了才最合理。”

他沉默片刻,又點點頭。

“我最近想了很多事,過去的、現在的。我還試探了一下我奶奶他們——你這麽吃驚地看着我幹嘛,我很愛他們,可我也不想當個傻子。”商挽琴瞪他一眼,接着又說,“我都猜到了,可我就是想讓你親口承認。當年……”

她有些傷感地笑一笑,聲音不覺放輕。

“是我爺爺不準你告訴我吧?”

這一次,喬逢雪真正吃驚了。他睜着眼一動不動,時間長得令人擔心他眼珠子疼。好半天他才惘然地問:“你怎麽知道?”

“我又不傻。”商挽琴重複了一遍,“當年你走之後,我給你發了好多微信,你都沒有理我。然後我想,你是不是去了國外沒能用國內的app,我就去找幹媽要你的聯系方式,我覺得總要說清楚吧。而且我第一反應就是你去做手術了,七七和我說過……但幹媽不給。她說國內的人和事,一直以來都讓你很受傷,終于你決心抛下一切,去大洋彼岸和你媽媽一起生活。”

“我本來是不信的——但不得不信了。時間一久,你依然音信全無,可我問七七,她說你挺好的。我想那既然你挺好的,我也就挺好吧。”

“直到前段時間。你突然出現也就算了,最可疑的是我媽和我奶奶的态度。”

“态度……?”他重複。

“她們對你太好了。”商挽琴苦笑,“我媽對你客客氣氣也就算了,我知道她在美國訪學的時候,恰好在你那學校,她還跟我說過你是很優秀的學生,在當助教什麽的。可我奶奶怎麽回事啊,我當年哭得那麽慘,她摟着我安慰說就當世界上沒你這個人,可現在你突然出現,跟鬼魂還陽似的,她不僅不吃驚、不生氣,還高高興興請你來吃飯、拉你打牌。”

“還有我爸。他還變着法子來勸我呢……以為我聽不出來麽?他就是覺得你人好,對我又好,我錯過了太可惜了。”

說到家人,商挽琴又氣又好笑,算是氣笑了吧。

“我爸講的一件往事,真正點醒了我。他說當年爺爺奶奶反對過他和我媽結婚,也說了理由。我當時就想,反對的肯定主要是爺爺,我很了解他們,奶奶看着更強硬,但她是個非常重視人類自由意志的學者,非常不喜歡幫別人做決定。爺爺平時都很好說話,可時代緣故,他骨子裏還是帶了一點大家長的作風。肯定是爺爺。”

“聽了理由,忽然就明白了。我想起來,你的手術成功率很低,完全康複的概率更低,假如我是爺爺,我看着心愛的孫女懵懵懂懂地喜歡一個生命飄搖的男孩兒,我會怎麽做?”

商挽琴說出這個問題,卻沒有給出回答。現實已經是最好的答案。

“于是,我就想明白了。”她又嘆口氣,“喬逢雪,我覺得……我覺得我是想替爺爺給你道歉的,可作為被他維護的孫女,我又沒有辦法這麽做。”

“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和你道歉。對不起,誤會了你這麽久……看見你平平安安地成長,如願以償地成為游戲制作人,我真的很為你高興。”

商挽琴本來還想多說兩句,但她的話音突兀地停下了。她吃驚地看着身邊的青年,看他捂住臉,指縫裏淌下透明的液體。他無聲無息,只有肩膀聳動;那些液體一滴滴地落下。

她愣了好久,才如夢初醒,慌裏慌張地翻出衛生紙,一張張地抽出來,一張張地遞過去。

“你,你別哭了……”

“你能哭,我就不能哭?”

他悶悶地杠了一句,接過紙,轉過身去擤鼻涕。這個動作和聲音反而讓商挽琴安心了:就是說嘛,再好看的人類,哭泣的時候眼淚也會從鼻子裏流出來。他果然還在人類範疇。

不知不覺,雨已經停了。信號回來了,一起回來的還有無數個未接來電。

商挽琴收好東西,打電話報了平安,旁邊喬逢雪查好路線,抱起受傷的小狗,開始往山下走。

天色實在不早了,白天的青山在此刻成了暗影,而且還将再暗下去。這時,亮起的頭燈就給了人極大的安慰。

“好險啊,我真以為我們要在山上過夜了。”她松了口氣。

“不會的。”他沉穩地說,走在前面,牽着她的手。

商挽琴噗嗤笑了:“你是不是又在裝熟練了?”

他不說話了,咳了兩聲,掩飾尴尬。

商挽琴更笑。

一場山雨過去,空氣幽涼而清新。商挽琴哭了一場,心情也輕松不少。她有種沉疴盡去、黎明終于到來的感覺。甚至她在想,今天這場小小的遇險如何變化,安排上詭異的山中鬼影,就能變成游戲裏的恐怖游戲小關卡——她的表達欲終于開始複蘇,那種躍躍欲試想要創造新鮮玩意兒的勁頭,最讓她高興。

下山并沒有走很久。有了路線圖才發現,其實他們之前待的地方離山道不遠,一旦回到山道上,路就很好走了。

“喬逢雪。”商挽琴忽然說。

“嗯?”他在前面專注地看路,一只手要抱狗,另一只手還要牽她。

“叫叫你。”商挽琴若無其事,“喬逢雪。”

“嗯。”

“喬逢雪。”

“……嗯。”

“喬逢雪。”

“……你要叫幾次?”

“我這是在鍛煉你的耐心,你要感謝我呀。”商挽琴嚴肅地說。

“……是是是,我謝謝你。”

樹木被風吹得嘩嘩響,也像跟着他一起無奈嘆氣。

看見出口的時候,商挽琴小小歡呼了一聲。這時候她才想起什麽,問:“要不然我也抱一下狗,你這樣多累啊。”

他皺着臉說:“你現在才想起來?我抱了一路,手都酸了。算了吧,沒多久了。”

“你不開心啦?”商挽琴問。

“……沒有。”他臉更皺起來,“我又不是你。”

商挽琴更笑眯眯了:“生氣就對啦。幹嘛那麽老壓着自己,我看着也很累的。”

“我沒有生氣。”他強調。

商挽琴沒理這句話,開始哼歌。

他繃了一會兒,自己也笑起來。

終于,走到門口。不遠處就是停車場。他們說好,開車先去24小時的寵物醫院,給小狗醫治。這只狗真的很乖,安靜地趴在人懷裏,實在疼了才哼唧幾聲,還會舔人臉。商挽琴決定收養它,可名字還沒想好。

走出山門。

忽然,喬逢雪停下腳步。他回過頭,注視着傍晚的山林,面上的笑容漸漸淡去,似夕霞沒入夜空。

“商挽琴,對不起。”他輕聲說,聲音溫柔得過分,“其實我知道,就算只是寬限自己一段時間,對我也太過奢侈。我本來不該得到這些……我本來不配得到這些的。”

“……你在說什麽?”她莫名其妙,卻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喬逢雪看向她,有點艱難地笑了笑:“我是說,今天是我給自己的最後一天,時間已經到了。”

“你聽上去像是什麽限時還魂的幽靈,現在日落了就要回去陰間了。”商挽琴吐槽一句,忽然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你不是吧?”

她天外飛來的緊張,逗得他翹起唇角。

“你忘了嗎?我說過,我有兩件事瞞着你。之前我們只說了一件。”他說。

“兩件?好吧好吧,你快說,還有什麽?”她無奈道。

茫然中,她只看見他胸膛起伏,似乎說出接下來的話要耗費極大的力氣和勇氣。而終于,他還是說出來了。

“對不起,音音,我沒有告訴你,其實我早就認識李憑風。”

“我一直知道他在騙你。”

山風呼啦啦地刮過去、蕩過來。停車場的路燈十分明亮,像無數怪獸的眼睛。

商挽琴只記得自己緩慢地眨着眼睛。

“……啊?”

她只發出一個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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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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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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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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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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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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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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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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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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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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