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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陳寶笙,這醫院開的都是什麽藥啊,就用紙包起來,連包裝都沒有?”

王初接受了陳寶笙留下之後,對他的态度要麽是冰冷的嫌棄要麽是恣意的嘲弄。

“現在人都不這樣開藥了,怎麽寵物還有這樣的?”

陳寶笙照單全收。

“這……你問黃思沛吧,反正都是他開的。”

陳寶笙眼睛斜看着森森,吹口哨逗它,又被王初無情打斷,“你別招它,讓它休息。”

“哦。”

直到把陳寶笙逼走,王初煩躁嘟囔,“腦炎到底是什麽症狀呢……”

十月最後一天,王初業績小組墊底,不說達不到高級,連中級銷售的考核線都沒過,丁震找到他,好意對他講着,“都是看你平時踏實肯幹,家裏也确實出了事,這才找領導跟你求情,讓你就降了一級,要不你可就從初級重新開始了。”

“謝謝主管。”

“你看,因為我,10月份你能多拿一千多的工資,怎麽表示啊,啊?”

王初虛假地笑着,“主管您說吧,請客紅包或者替您辦事,我都在所不辭。”

“哎喲嘿,你看你,我哪能要你的錢呢。”丁震尤其正經,“我最多讓你樓下請我吃碗牛肉粉就行了,最重要的,是你早日重新振作起來,咱組都指望着你呢啊!”

王初了然一笑,“好的主管,我會的。”

混跡職場,千難萬難,最難的當屬揣測人心,王初不擅長此,卻也被逼得不得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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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後,王初便取了錢,買了紅包,預備第二天就給丁震送過去,正思索着要給他多少時,父親的電話來了。

“爸。”

“小初啊,不好啦!”

“怎麽了爸,你慢慢說。”

王投軍慌亂之下,語氣又快又急,“他們說小晴在下面無依無靠的,處處被欺負,說給她找個婆家,重新再葬一次就行了……”

王初厲聲打斷他,“誰說的!他們是誰?”

王投軍許是被驚到,沉默幾秒才道,“鎮上的老于家,還有你媽在廠裏的人都這麽說,小初啊,他們還說能給咱2萬塊錢……”

“爸!”王初再次打斷他,“小晴已經入土為安了!雖然我們難以接受,可這不僅是事實,也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們該讓她安息了。”

“哎!”王投軍長長嘆氣,恢複笨拙的語言,“我知道,我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們好幾個人過來說,我跟你媽都慌了。”

“爸。”王初心疼叫他,眼眶通紅。

“小初啊,你要是能回來就好了……我是說……”王投軍拉長了聲音,卻還是嘆氣,“哎,算了,算了。”

他這長長的兩聲算了之後,挂斷了電話。

王初握緊了手機無聲哽咽。

以前是不會哭的,一個大男人,哪裏能輕易掉眼淚,可這半個多月以來,一想到親妹妹不在了,一想到父母年邁痛失女兒,一想到委曲求全混跡職場,甚至一想到森森都只剩不多的時日,他看天空都是灰色的。

人生的無常,境遇的坎坷,可不就讓一個大男人每每忍不住流淚麽。

此後的幾日,王初追問母親吳品憶,漸漸了解到他的父母遭受的陰影。

原本王投軍和吳品憶就做事低調,不愛出風頭,也很少攪和到人堆裏去,這次家裏喪女,在鎮上喪葬都沒辦,不免很多人開始嚼舌根。

後來便是有人介紹冥婚來了。

幸好當初王初決定在花溪買公墓,沒人知道王晴葬在哪裏,那些人除了日日來說情,沒有其他辦法。

“媽。”王初在電話裏咬牙認真道,“我向你和爸保證,我會在菀安出人頭地,我會讓你們後半輩子生活有保障,我會...彌補小晴不在你們的遺憾,我會的,我一定會的。”

“小初啊。”吳品憶控制不住情緒,聲音顫抖,“你好好的就好,好好的,就好。”

失去王晴,對于他們一家來說,真的太痛了。

“對了媽,我爸的親戚裏還有你這邊的親戚裏,有沒有人有過精神方面的疾病?”

“你說啥?是說精神病嗎?”

“類似吧...有沒有?”

吳品憶斟酌一會,“沒有吧。”

“哦,好吧。”

情緒不佳的王初,現在很愛帶森森坐在樹下的石座上,以前是不知,後來從路過的大爺嘴裏得知,這棵樹叫做大葉榕,年代挺久遠了,既要保護它又要防止它繼續蔓延生長,所以才把它周圍砌起來。

王初擡頭望向大葉榕的繁茂枝葉,不免想,哪怕是植物,都不能在這個世界上随心所欲地生長。

他又看向森森,它哈哈喘氣,像是開心地微笑,兩只耳朵偶爾動一動,像是在逗他開心。

王初終于笑了。

他蹲在這裏看了很久手機,肩膀酸澀,眼睛也酸澀,剛好可以放松一下。

只是身體放松,心裏還是酸澀的。

最近他在不同的文學網站上充值看書,混跡各大論壇和網站,了解抑郁症和躁郁症,甚至還約過一名心理醫生咨詢。

做這一切雖然花費了不少錢,但他明白知識版權的重要,也為自己獲得對應的信息感到知足,花再多的錢也是值得的。

所以,他知道了抑郁症有一定的遺傳性。

他想,或許是他想要将小晴的死找一個理由,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一個家人接受的理由,一個推脫到命運與天注定上的理由。

但其實,一件事情的結果又豈會是一個理由就能引起的?

大千世界,因因果果,循環往複,一個微弱的火苗都有可能引起大廈将覆。

“王初?”

正是周末的午後,韋傑背着單肩包走近王初,森森認出熟人,雀躍得跳起來。

“韋傑?”有許久沒見了,王初起身,禮貌問候,“今天不上班?”

“嗯,這會休息。”韋傑撓撓腦袋,“我們領班也在這裏住,他身體不太舒服,老板讓我給他送點藥。”

“哦,那你快去吧。”

韋傑悶悶道,“哦。”

只是人仍然沒走,他看了一會王初,吸氣繼續走近,關切問,“你怎麽了?”

王初拉緊了森森的牽引繩,笑問,“什麽怎麽了?”

“你看起來……好像也不太舒服。”

“呵呵。”王初笑意加深,只是,幾秒鐘後,還是斂了起來,嘆息,“沒什麽,就是剛經歷了些不太好的事,會好起來的。”

人都說,慧眼識人,經歷越豐厚的人越能看清別人的內心,其實,單純的人反而也容易看清別人,而且看的是直抵人內心深處的喜樂與哀愁。

“好。”韋傑進一步大着膽子道,“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嗎,那個……我問陳寶笙要過,他不給我,我……我還去你們家裏找過你,可當時開門的又是另外一個人,他還說不要讓我找你,可我……我……”

王初想,韋傑是真的喜歡他吧。

韋傑仍在支支吾吾,王初幹脆道,“好,加微信吧。”

韋傑馬上露出青澀笑容,“好。”

王初想不明白,僅是一面之緣,怎麽就會喜歡上一個人呢,以前王晴喜歡周洋他不明白,現在韋傑喜歡他他也不明白。

是的,王初通過韋傑想到了王晴。

王晴喜歡的周洋,喜歡同性,而她不知,韋傑喜歡的自己,不喜歡同性,而他也不知。

何其相似。

但,只要想到王晴喜歡周洋的辛酸和得知真相的崩潰,王初就做不到對韋傑狠心。

韋傑走後,王初收到陳寶笙的信息,“晚上可以做粥嗎?”

王初看着簡短的七個字,又看着森森無辜的眼睛,打字,“好的。”

陳寶笙留了下來,他那晚的歇斯底裏換來的改變,唯有一個陳寶笙不再住主卧而已,甚至他也不住次卧,而是像當初周洋一樣在客廳沙發上睡下來。

這樣的舉動會讓王初以為,他也會像周洋一樣随時離開,心理才似好受一些。

下午剛過,還不到六點鐘,王初走進廚房,連米盒都沒打開,陳寶笙竟然回來了。

而且,他是帶着傷回來的。

除卻身上看不到的痕跡,他的顴骨下方有很明顯的淤青。

“你怎麽了?”

陳寶笙捂着右肩,表情痛苦,語氣倒是平靜,“被人打了。”

“你也能被人打?被誰打了?”王初倚着廚房門框,沒有動作。

陳寶笙癱坐在沙發上,先是笑了,只是眉頭還是緊緊皺着,“呵呵,呵呵呵,我被認出來了。”

“誰?”

陳寶笙将胳膊搭在腦袋上,只露出下半張臉,還是笑,“那些可憐冤死大學生,其中一個父母,認出了我,在店裏把我打了一頓。”

王初馬上繃緊臉頰,不說話了。

“你是不是想問我他們為什麽會認出我來?”

王初走進一步,“為什麽?”

“呵呵,你沒關注吧,中毒的事鬧得很大,我爸雖然進去了,可他的名字,他的身家都快被扒出來完了,他的兒子只有一個,叫做陳寶笙,一查就查到了。”

王初歪頭,似是不解。

陳寶笙放下胳膊看他,“只要再在網上查一查陳寶笙這個名字,出來的驚喜更多呢,呵呵。”

陳寶笙不再解釋,王初也不再追問。

似乎是覺得王初對自己毫不關心,陳寶笙表情微動,再次問,“你是不是想問我,我這一身肌肉,怎麽會被一對中年夫妻打傷?我沒還手嗎?”

王初微低頭,嘴角抽搐,他明明什麽都沒想問,倒是他自己想說吧。

“為什麽?”

“不是因為愧疚!”陳寶笙否認,“他們兒子的死跟我爸都沒直接關系,跟我更不可能有關系了,他們要怨要恨,憑什麽沖我!”

王初見他情緒激動,并不插嘴,由着他停頓再繼續說下去,“我為什麽沒還手,因為老板娘說,他們打一打我,發洩了也就過去了,我要打一打他們,激起民憤犯起衆怒了,他們一定把我送去和我爸團聚。”

第二次停頓後,陳寶笙發出嗤笑,“呵呵,呵呵呵,民憤?衆怒?合着他們人多弱小就是天理,就是王法了?”

“我以前不認的,你知道嗎王初,以前只要有人和我對着幹,我就會反擊回去,讓他們悔不當初,然後他們就來扮弱小指責我,說我過分,說我欺負他們,可明明是他們先招惹我的不是嗎!”

陳寶笙眼眶通紅咬牙切齒,森森察覺到他的情緒,乖巧蹲在他下面,眼神純淨,帶着無聲的安慰。

陳寶笙也罕見地在森森身上找到了安慰,他擡手撫摸森森的腦袋,擡眼,對上一步之外的王初的眼睛,那裏面卻很空洞,什麽都沒有。

他連一句話,一個眼神都不願給自己嗎?

陳寶笙的心一下子更涼了。

王初在和他對視後,撇開眼睛,只問,“還喝粥嗎?”

“喝。”

“那你等着。”

陳寶笙沒挨過打,陳海洋都沒打過他,他的第一次被打竟然交代在一對中年夫妻上。

這讓他心中躁郁難安,因為以前的他面對這種情況,不動手打回去或報複回去,他就不是陳寶笙。

可是,即使由身到心都難受,他仍舊沒有選擇打回去或報複回去,生平第一次,陳寶笙認栽了。

連他自己都清楚,他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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