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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小初啊,要不晚上你睡小晴房間,讓寶笙睡你房間。”
“不用阿姨,我倆都是男的,住一屋怕什麽,是不是?”
“主要是床不大。”
“沒事媽,就我倆住這屋吧,将就一夜,小晴的東西……還是不要動了。”
“好吧。”
夜裏空氣更冷,吳品憶給他們添了兩床被子,不大的床擠了兩個人,兩條被子,着實緊湊。
王初甚至連翻身都做不到,他裹着被子起身,“要不我去客廳沙發睡吧。”
“別啊,你家客廳那麽大,多冷啊,再說,叔叔阿姨看到了算什麽,當我欺負你了嗎?”
王初僵住不動。
“咱倆又不是沒睡過,都多少次了,有什麽的。”
“好吧。”
欺負你,又不是沒睡過,從語氣能聽出來陳寶笙沒有玩笑的意思,王初竟然自己先跑偏了,連帶着想起之前陳寶笙的那些惡劣調戲,不自然地別過臉。
心裏卻仍舊好奇,這樣的詞彙,這時候從他嘴裏說出,是真的不帶任何惡意成分嗎。
王初再次躺下來。
清豐的夜格外靜,又格外黑,就算睜着眼睛眼前也是一片黑暗,這樣的黑暗很像置身于虛無,身體和靈魂都逐漸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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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進入了半夢半醒之間,王初回到讓他屈辱的廢棄工地,他似乎沒有身體,只有一雙眼睛,飄浮在半空,看着中央椅子上糾纏的兩人,肉色皮膚,呻吟喊叫,似乎是因為沒有感官,他感覺得到自己內心平靜,沒有任何波瀾。
眼睛又飄了起來,飄到層疊的牆面背後,那裏有一個人靠在牆壁上,面目桀骜,神情冷峻。
他沒有偷窺欣賞,也沒有抽煙,沒有抖腿,沒有打飛機。
很明顯,他對于牆後的事沒有什麽感覺,仿佛那是他不認識的兩個人。
原來當初陳寶笙在後面是這樣的。
王初身體猛然抽搐,驚醒。
“怎麽了?”陳寶笙的聲音清亮有力,他根本沒有睡着。
“沒事。”王初平複心跳,睜着眼睛茫然。
“做噩夢了?你心事太重了,剛睡着就能做噩夢。”陳寶笙的聲音在耳畔回響,像沉穩的鐘,十分讓人安寧,“要不要我給你唱首歌?”
王初沒有回話,陳寶笙自覺開口,只是剛吸一口氣,一個詞還沒下來,就被王初打斷,“別唱了,說會話吧。”
陳寶笙一聽來了興致,難得王初想跟他說話了,天知道他多懷念王初話多的日子,“好啊好啊,你說啊。”
“陳寶笙,你做過噩夢嗎?”
王初一開口,陳寶笙就沉默下來,很久,他略微動動身子,床板就發出咯吱聲,他又趕忙不動了,低啞回答,“噩夢倒算不上,不好的夢倒是有。”
“是什麽樣的?”
“就是關于我媽呗,夢到過她被人踩得全是血,臉上是血,身上是血……”
其實夢裏的畫面比說出來的還要可怕,破碎的屍體,滿目的紅色,熙攘奔逃的人群,還有他們背後絢麗的燈展全部變成了火焰,吞噬着夢境。
那是他十二三歲的時候做的夢,夢醒來腦子一片茫然,眼淚卻簌簌地往下掉,之後的很久,每每想起這個夢,他還是會不知所措。
因為幾乎沒有母親的記憶,更沒有對母親的情感,他不知道跟母親相處該是怎樣的,他又該怎麽歸納這份慌亂。
不過他仍舊沒有把它當作噩夢,因為那是他不多的夢到母親的畫面了。
“哦。”王初低低哦了一聲,鼻息淺薄,“我過段時間就會做一個噩夢,你知道是什麽嗎?”
“什麽?”
“我和周洋在做愛,在那個工地上。”
陳寶笙發出一個近似動物悲鳴的聲音,只是聲音很小,是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然而不得章法,最後只能通過動作表達自己。
他猛然坐了起來,整個被子都推開,望着暗處的王初,低聲道,“對不起。”
王初聲音帶着好奇,“你道什麽歉呢,你不也是受害者麽,不過是一報還一報吧。”
“我……”陳寶笙接不住話,腦子卻轉過很多念頭,對啊,他的第一反應怎麽會是道歉呢,他從來都沒有認為自己做錯啊!
“不過其實,距離上一次夢見已經很久了,剛才的這次跟之前有一點不一樣。”王初的聲音比以往都要低,帶着薄薄的沙啞,“我這次看見你了,我看見你在後面,像我們第一次在警局見面的時候一樣,你很冷酷。”
陳寶笙再次啞口,“我……”
王初心口猛的一疼,這樣的反應,明顯說中了吧。
“你這人真挺冷酷的,就算以前談過那麽多朋友,就算你認為你真心待他們,其實你在乎的還是自己吧,你根本沒有真心,你也不懂得真心,就連你每次提起你的母親,你的聲音都不帶有一絲情感。”
陳寶笙雙手握拳,喘息逐漸加重,仍舊是說不出話來,曾經他多想聽王初說話啊,可王初現在每說一個字,他心口就生疼一分。
“你爸,你姑夫,森森,你好像在乎,又好像沒那麽在乎,陳寶笙,這樣的你,為什麽突然對我好了呢?”
這樣直面的問題讓人不得不正視,陳寶笙拳頭與被褥間發出摩擦聲,然後是倔強地回答,“別人怎麽待我,我就怎麽待別人,這沒什麽不對,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感情難道不該也是嗎!我媽我沒見過,我就是沒有感情,我爸他根本就是不管我,我不放棄他已經不錯了,我姑夫他是曾經對我好,可他現在不要我了,像甩蟑螂一樣把我甩一邊了,那些前任更不用說了,有人對我好我會加倍對他們好的,可他們誰是真心對我好的?沒有一個!”
這樣激烈的言辭卻是用最低的聲音說出,陳寶笙用盡全力控制情緒,頻頻喘息,“你知道嗎,陳老板和老板娘,他們對我很好,尤其是老板娘,這是第一次有一位女性長輩願意對我好,還是在我這樣狼狽一無所有的時候,我懂得感恩,我那麽不願被約束的人都上了兩個多月班,今天是我第一次請假!”
陳寶笙語速變快,彰顯出他的急切,“至于你,為什麽對你好,你給我住處,供我吃喝,給我買手機,幫我照顧森森,還要忍受我的暴脾氣,我花了你那麽多錢,甚至到現在也沒還過你一分,你哪一點對我不好,我又哪一點不該對你好?”
話說到這裏,不僅王初愣住,陳寶笙也突然驚醒,王初做得太多太多了,而他又回報得太少太少了。
陳寶笙聲音一轉,變得不好意思起來,“我沒那麽冷酷,我不是沒有真心,是不是……我可能就是嘴賤,但你說,咱倆一起住之後,我沒有傷害過你吧?”
原來這就是陳寶笙,他把自己完全袒露在了王初面前,好的壞的,都讓他看到。
王初也終于驚醒,住一起之後,陳寶笙其實沒有對他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好吧,陳寶笙,咱們講和吧。”
“真的!”陳寶笙喊了一嗓子,想到會驚到王初父母,趕緊收聲,笑呵呵地躺下來,面向王初,“那就說好了啊,講和。”
“嗯。”
講和吧,不針對了,不偏見了,也不恨了。
只是……
“那我可以…不走了嗎?”小心翼翼地問話來自陳寶笙,這也是王初心裏正在想的事。
他很快回答,“不行,你還是要走,我還是要忘了你的,所以我們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
陳寶笙幾乎現在就要坦白森森沒有病,可是他不敢,他害怕剛說好的講和下一秒就破了,他只能暗暗告訴自己,過一日裝一日,反正當初說好的,森森不在的時候,才是他離開的時候。
森森起碼好多年頭活呢。
“好,既然是朋友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你怎麽知道自己是同性戀的?”
“額……就,對男的有反應。”
“那怎麽知道自己是恐同呢?”
陳寶笙皺眉,“你恐同?”
“不是。”王初最近幾天一直在思索恐同這個詞,因為據他現在了解的信息,他認為王晴很可能有恐同心理。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心理出現,這又會不會也是病。
“恐同……”陳寶笙斟酌着,“那不就是惡心gay呗,想一下碰一下都覺得惡心那種吧,你問他為什麽惡心,又不關他的事,他還會啰哩八嗦地講一堆,把你框死在他所謂的條條框框裏,哎,世俗觀念裏,這種人可不少。”
“是……病嗎?”
“不算吧?”陳寶笙挺幹脆,“同性戀不是病,那恐同也不能算病啊。”
王初默默聽着,心思百轉千回,末了只是嘆息,“好了,睡吧。”
或許追究下去,就只能到了一個人的是非三觀,曲直道德。
但這依然不能給一個人定義。
小晴的死,跟恐同有關,跟恐男有關,跟背叛有關,跟殘酷的現實與書中的美好相悖有關。
但,跟她的病也有關。
王初了解了抑郁症,便也了解了或許有些時候,不是小晴願意這樣想,而是她的身體出問題了,她只能這樣想。
怪,還是怪在他們沒有發現小晴生病了,如果發現,還是會有挽回的餘地。
像是了結一件心事,王初終于感覺到困意。
陳寶笙卻揉着肚子喃喃,“阿姨做的粥太好喝了,我喝太多,有點消化不了,睡不着。”
事實上,在王初短暫入夢的時候,他已經為此困頓了。
“你喝得不多啊。”王初感覺奇怪,“你不覺得你的食量下降了很多嗎?”
“有嗎?”
“有。”王初沉思,覺得哪裏不對勁,“沒事了去醫院檢查檢查吧。”
“我壯得跟牛一樣,不可能有病!”後面一句很小聲,“再說醫院一檢查,幾千就沒了。”
是啊,連森森的一項檢查就要三千,何況是人。
“好,你自己定吧。”
王初身體微動,調整好了姿勢,陳寶笙雖看不清,但也能判斷他閉眼準備睡了,他不再回話,在漆黑一片中側卧望着王初的輪廓。
由于睡不着,陳寶笙放任腦海想很多以前的事。
他想到了改變他性向的那個男孩,也是森森的第一任主人,劉笙。
大學之前,陳寶笙是喜歡女生的,認識了劉笙,才從他身上發現男生也可以有女性柔美的一面,用之前那些富二代的話說,又娘又硬,又母又剛。
一個男人,在非自宮的情況下,美得雌雄莫辨,十分吸引陳寶笙,他近乎病态的在劉笙身上找補缺失的母愛和父愛,雖然劉笙當時還未成年,他卻一味地深陷進去,以至于後來喜歡的類型都和劉笙一樣。
只是他們的結局并不好。
再喜歡的人,背叛他了,他會加倍奉還,不要他了,他會轉身離開。
他向來是幹脆果敢的。
這一刻,他在陌生的地方,身邊躺着他最熟悉的人,心裏踏實又害怕,踏實的是,他發現自己終于擺脫了美貌少男對他的吸引,害怕的是,他正朝着另一個漩渦深陷,而且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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