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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等待被允許進入重症監護室的時間,王初什麽都不做,手機也只是擺設,只用來看時間。
只是,它卻着實有些吵鬧。
他早就拍下重症監護室照片用來告知公司親人生病請假,然而,似乎沒人願意相信他的親人接二連三出事,他被要求提交各項證明,明顯他的假變相被駁回。
王初累了,他不想再争取了。
“等我回去辦理離職手續吧。”
即使是這樣,他們仍舊不停打他的電話。
“王初你是瘋了嗎!”
“王初!就算你離職,這個月工資也一分沒有!”
又一通語音電話打進來,是黃思沛。
“陳寶笙怎麽了!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王初沒去想他怎麽知道的,只下意識道歉,“對不起…我…我不想讓你擔心。”
“我擔心?呵呵…是你們倆互相擔心吧!有我什麽事啊!”黃思沛自覺說話不中聽,長嘆改口,“算了!森森你不用擔心,你就專心照顧他吧!如果…如果他…沒扛下來…你告訴我!”
沒扛下來。
王初不想考慮這個問題。
可是似乎總有人無時無刻不在和他讨論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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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頭顱CT複查未見異常,但是有可能會出現遲發性顱內出血,三天內都是危險期,而且他身體裏的汞含量也傷害到腎髒,其他傷勢過重,血壓不降,到時候真的顱內出血,如果需要手術,他的身體狀況恐怕都不會允許,你還是随時做好心理準備吧。”
馮岩說,“那些人都逮到了,一個沒少,不過他們還鬧着他們那些事,還要讨說法!陳寶笙他爸不是都進去了嗎!關陳寶笙什麽事!他們是受害者是弱勢就了不起了!操!要是陳寶笙死了呢!他們也是殺人兇手!都他媽給我進去!”
現在連黃思沛也在對他說,如果沒扛下來……
那就跟小晴一樣,死了,再也見不着了,每每想她的時候,從心髒到腦袋,都是撕裂的疼。
那種感覺太難受了。
他不想再經歷。
可是,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陳寶笙死了,就再也不會對他笑,跟他鬧,也不會再跟他說那些黃色的笑話了是不是?
那樣的笑話,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
入院第四天,陳寶笙從重症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
醫生說暫未發現顱內出血,暫時脫離生命危險。
王初終于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他想上天終歸沒有太殘忍,就算是懲罰也要與之錯誤相對應才對。
陳寶笙哪怕殘了瞎了,也不該死。
這一次,陳寶笙醒來的時間久了,王初陪他的時間也久了。
“我想下床動一動。”
“不行!”
“那我就在床上翻個身子行不行。”
“不行!不能亂動!”
“可我感覺身上的肉都快松成一團了,你摸摸看,是不是都散了?”
“別胡說!”王初好笑,“你剛來找我的時候不也是天天躺床上嗎。”
“那哪能一樣啊,那個時候,我可是天天能吃到你做的飯,天天和你在一張床上睡覺,讓我永遠躺床上我都願意。”
王初猛然拍他的手,裝作生氣,“行了!別亂說了!要不我幫你擦擦身子吧。”
“好啊,當然好啊,我都快臭了!”
王初第一次看到陳寶笙身上的傷,紅一片,青一片,再就是紗布纏一片,其實說臭味不至于,反倒周身都是藥味,尤其是他下身,右腿骨裂做過手術,包得嚴嚴實實,左腿膝蓋遍布紅腫,王初懷疑就算讓他下地,這一只腿是否能夠承受得住。
王初手指顫抖,指尖毛巾因為停留時間過長,由溫熱變涼,他才慢慢收回手,重新給陳寶笙蓋上,“還不臭,再等等吧。”
陳寶笙很失落,他伸出右手去抓王初,王初趕緊扔了毛巾接住他的手,握緊。
每一次說話,陳寶笙都要這樣握着他的手,好像語言是通過手傳遞的一樣。
“不會真的肉都松了吧?不好看了?”陳寶笙為證明自己,激動道,“等我好了,我就重新堅持健身,讓你看看我以前的身材有多好,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
王初忍不住數落他,“又不是沒見過,不就那樣嗎,等你好了,好好休息才是。”
陳寶笙猛的一怔,“我會再也看不見嗎?”
王初同樣一怔,趕忙道,“怎麽會呢!誰說的!”
“哦,吓我一跳!”陳寶笙又嘻嘻哈哈起來,“我還以為我眼睛治不好了呢,等我眼睛好了,腿也好了,還休息什麽啊,都是icu躺過的人了,算是死過一次了,我得更加好好活着!”
王初悵然點頭,“嗯。”
“王初,你相信我,我會跟以前不一樣,我會好好賺錢,好好對你,恐怕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對你會好到什麽程度那種好。從進這個醫院開始,我的腦子裏想的就全部都是你,想你到睡着,醒來了第一瞬間想的還是你,我想了以後我會把所有家務都攬了,飯我來做,碗我來刷,店裏的事也是我的,你就負責收錢,等店裏的生意起來了,咱就再開第二家,第三家,到時候在菀安買房子,車子,把你爸媽都接來,空閑了就帶你去旅游,教你騎馬,我騎馬可厲害了,你沒見過……”
陳寶笙說着說着,眼睛又快睜不開,王初心裏一咯噔,擔心就算暫時脫離危險,但是危險還在潛伏中。
每一次,陳寶笙幻夢一樣的話都沒有等到王初的回複,他便自己昏睡了過去。
王初其實也挺慶幸,因為陳寶笙的話總讓他如置身雲端,好像他如果再說下去,自己就已經飄了起來,然後和陳寶笙一樣,墜入了夢境。
他不知道該怎樣回應陳寶笙。
但是,他願意就這樣陪在陳寶笙身邊,看着他,撫摸他,趁他睡着的時候幫他按摩放松身體,內心一遍遍期望他趕快好起來。
不管他好起來之後想做什麽,要做什麽,都好。
只要他好起來。
中午好不容易抽空去吃了個飯,回來時黃思沛的語音電話又來了。
“他是不是出icu了!”
黃思沛聲音很大,吵得王初耳朵疼,他本來就思慮過度,頭暈腦脹,所以沒好氣回他,“你是在我身上安了監控吧?你什麽都知道了非得再問我一嘴幹什麽!”
“啧啧,好大的火氣啊!”黃思沛忍着火,咬牙,“你倆可都是拿我當出氣筒呢,壞情緒都撒我身上了!”
“誰你倆了?”
“行了,我不跟你們計較,反正呢,他也不會死了,我跟你說,他前天跟我打電話說他要是死了……”
王初正走上病房過道,聽見巨大的砰的一聲,是爆炸一樣的聲音,他心中一驚,慌忙加快腳步,顧不得黃思沛說什麽了。
“等會再說!”
“诶!诶?你那咋了!喂……”
王初沖進病房,陳寶笙已經醒了,他習慣伸出右手,“王初?”
“是我!”
“剛才什麽聲音?”
“我也不知道。”
“你沒事吧?”
“我沒事。”王初緊緊握着陳寶笙右手,不知道為什麽,心口突突跳得厲害,好像有什麽不可控的事情正在發生。
與此同時,陳寶笙同樣心跳加速。
剛才那麽短的時間,他又做了個夢,他夢見王初一個人孤零零的背影,像是坐在一個山崗上,眼前皆是碧綠的草地,他很開心見到他,所以想伸出右手去抓他,然而等他視線再轉,自己的手上方是黑漆漆的木板,他用手,用腳,用全身去推這塊木板,卻怎麽都推不動。
他才驚覺,自己在棺材裏。
然後,他聽見什麽東西爆炸,腦子一疼,醒了。
眼前依舊是白花花的一片,看不見王初的臉,王初的眼,王初的手,他很難過。
“不好了!着火了!”
“着火了!快打119!”
“先疏散病人!快!”
病房門板之外,是慌亂的喊聲和淩亂的腳步聲,王初和陳寶笙終于明白了剛才是什麽聲音,他們不約而同再次緊張起來。
王初要去看一眼外面的情況,陳寶笙拉住他不讓他走,“王初……”
“別害怕,沒事的。”
“王初…”
王初聽陳寶笙聲音顫抖,便不斷安撫,“好好好,我不看了,我推你走!”
然而,陳寶笙的病床過大,王初一個人推倒是可以推,只是太過費力以及占地,隐約間,已經可以聞到燃燒的味道,王初不敢再松懈。
“陳寶笙,你先放開我,我去找個輪椅!我帶你離開這!”
如果判斷沒錯,爆炸發生在這層樓之上,他們可以自救。
“王初…”陳寶笙一遍遍叫他,不願放開他的手。
王初急了,只能直接就勢将陳寶笙背了起來,還好,他瘦了許多,背起他來不算太費力。
已經有醫護人員拿着擴音器疏散病人,王初碰到臉熟的護士,向她借輪椅,她卻嘶啞地喊着,“電梯停了!”
電梯停了!
輪椅已然沒有用!
“王初…”陳寶笙趴在他耳邊,聲音很輕,“放我下來。”
“別胡說!那怎麽行!”
陳寶笙這次自夢中醒來後,身體一陣陣發軟,連一根手指都快提不起來,隐約中,他眼前似乎出現很多畫面,像一幕幕幻燈片。
小時候父親的冷漠,姑夫的笑臉,長大後不同年輕男孩的臉,肉體,彩虹,話筒,草原,快速在他腦海閃爍,耳邊是刺耳的猶如耳鳴的聲音。
接下來,一切又都是靜的,吊燈,襯衫,大葉榕,還有一張臉,一張像是霧氣一樣的臉,半透明的,他一想着放大,就什麽都沒有了。
他突然好怕,好冷,他想留在病房裏,不要出去!
好像一出去,就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王初……把我留在這裏吧……”
王初身體一震,“你到底在胡說什麽!我怎麽可能留下你不管?”
陳寶笙的腦袋歪在王初肩頭,很輕,又很重。
“陳寶笙……別睡,我求你……別睡。”
王初心裏的火一下子蔓延,他熱得全身都是汗,手心和額頭的汗珠更是不斷往外冒,而他全部不管不顧,直往逃生出口急速奔走。
耳邊是尖銳的喇叭聲:“不要驚慌!着火點在10層!我們在8層!走安全通道,不要擠!都可以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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