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多年不見,章決覺得陳泊橋變了,變得讓人頭大。

章決從下車買三明治,到拿好打包袋回來,共計十五分鐘,一打開車門,就發現陳泊橋戴着一副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墨鏡,手裏抱了只兩三個月大的雜色小奶貓。見到突然出現的章決,陳泊橋手裏的貓還細細叫了一聲。

“路口撿的,”陳泊橋坦白得又主動又快,“腳受傷了,墨鏡是從手套箱裏翻出來的,我怕被人認出來。”

章決有點無奈,又不願意說陳泊橋什麽,只好先把三明治袋子遞給陳泊橋,坐進駕駛位,關上了車門。

陳泊橋低頭摸了摸小貓的頭,将墨鏡摘了下來,随意地問:“不高興了?”他撓了撓貓下巴,把貓拿高了一點,讓章決看貓,又對章決說:“讓它給你道個歉。”

小貓縮在陳泊橋的手裏顯得很嬌小,一副很害怕生的樣子。

“對不起。”陳泊橋捏着貓爪,低聲說。

章決垂着眼和貓對視,餘光掃見陳泊橋挺直的鼻梁和深刻的眉骨,心跳頻率立刻變得不大對勁,“沒事”兩個字卡了半天,才吐出口。

去安全屋的路上,陳泊橋把貓放在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逗弄。

章決向來對帶絨毛的動物不感冒,不過因為貓是陳泊橋撿的,所以他沉默一會兒後,便還是決定略表關心:“它哪裏受傷了,我看着沒什麽事。”

“腳瘸了,”陳泊橋說,“應該是被路過的車軋了一下。”

章決不知該說什麽,想了一會兒,才問:“要治嗎?”

他還真不清楚鎮上有沒有獸醫,要是能有個什麽寵物醫院兼收容所,塞點錢能把貓留下那種倒也不錯,否則他看陳泊橋這架勢大概是想把貓帶着走。

“最好找個地方治治。”陳泊橋邊逗貓邊道。

“那我晚上出門找找。”章決說。

小鎮不大,但巷弄多,且路窄,章決專心地開着車,按着記憶中的鎮區地圖走,拐了不少個彎,順利到達了到安全屋樓下:“到了。”

“章決,”黑暗中,陳泊橋說,“你對路很熟。”

章決不知該怎麽回答,便“嗯”了一聲。

他當然很熟。

帶陳泊橋撤離的路線,他背過無數遍,記得滾瓜爛熟,可能永遠忘不掉。

每一個關鍵物品的存放位置,每一個後備計劃與逃生路線,甚至安全屋所在的棚戶區的所有建築圖紙,章決閉上眼都可以想起來。

他讓陳泊橋和貓坐在車裏,下車把底樓卷簾門拉起來,把車開進了車庫,再出去關門。

卷簾門開合的聲音有些大,陳泊橋手裏的貓好像又受到了驚吓,一動不動地蜷着。章決拿了鑰匙,開了門,帶陳泊橋進屋,按了牆邊的開關,打開了燈:“房子不大,将就一下。”

“比我這幾個月住的大多了,”陳泊橋環顧房間,又對章決道謝,“謝謝。”

章決搖了搖頭,和陳泊橋對視一秒,移開了視線。

陳泊橋在Alpha中也算是很高大的那一種,他很溫和,但信息素中自帶的壓迫感和攻擊性,都令人無法忽視。章決低着頭,指了指陳泊橋另一只手提着的三明治袋子,說:“先吃吧。”

他們坐在狹窄的沙發裏吃冷了大半的晚餐。

三明治的肉沒什麽嚼勁,很軟爛,調味過重,一股子香料味,配菜的生菜和彩椒都焉了,菜葉邊緣還有些發黑。陳泊橋吃得很快,又不至于狼吞虎咽,剩了一小塊面包,喂給了咪咪叫着的貓。

章決觀察了一會兒,未能成功分析出陳泊橋是否滿意三明治,但章決自己是覺得,這是他這幾年最好的一頓的晚餐了。

陳泊橋吃完了,在茶幾上拿起遙控,打開了電視,屏幕上在放一部三級歌舞片,幾個穿得很少的Omega女孩随着音樂跳豔舞,陳泊橋沒有換臺。

章決随陳泊橋看了幾分鐘,有些坐立難安,便去卧室抽屜裏拿了兩把槍和一個聯絡器給陳泊橋,說:“我出門找獸醫,很快回來,有事随時聯系我。”

陳泊橋掂了掂槍,客氣地對章決道:“麻煩你了。”

章決有些幹巴巴地說:“不麻煩。”

他開了門剛想往外走,陳泊橋忽然在後頭叫住了他:“章決。”

章決回過頭看,陳泊橋的臉有一半在陰影裏,一半被燈光照亮,陳泊橋說:“還是麻煩的。”

陳泊橋說話的時候帶着微笑,陳泊橋很英俊,章決一直知道。

“自身難保還撿貓,夠僞善的。”陳泊橋自嘲似的道。

“不是。”章決立刻否定。

他努力地想了一些好的詞彙,不過沒說出口,因為他覺得陳泊橋聽得夠多了,肯定全看不上,只好先說:“我知道你一直是這樣的人。”

見陳泊橋的面色并沒有變化,章決頓了頓,又加上:“你是英雄。”

陳泊橋笑了笑,又将視線移回了屏幕。

章決呆站了幾秒,有些手忙腳亂地拿起車鑰匙出門了。

II.

“是我。”

“放心吧,我暫時安全,在泰獨立國,和章決在一起。”

“我知道。那不叫截胡,他帶人在亞聯盟待了兩個月,你們沒人發現嗎。”

“他随時會回來,時間很緊,你別說廢話。”

“對了,我沒摘定位器,還扔了屏蔽器。”

“不必這麽着急,只是探探他的底。”

“明天我們開車去曼谷,再上船去北美,我的新護照的姓名是沈宇華,護照號AU9931738,還不清楚幾點在哪裏上船。”

“你的行動繼續。”

“好了,不說了,我還會再聯系你,不要給這個號碼來電。”

III.

章決先和在安全屋附近待命的一隊雇傭兵确認了明天的行動,然後開始在小鎮兜圈,他邊找獸醫診所,邊和一個情報販子通話,得知現在亞聯盟上下一片大亂。

總統勃然大怒,責令嚴處押送的相關官員。

亞聯盟首府警方正以密山為圓心,地毯式搜索陳泊橋的蹤跡,周邊獨立國也參與了合作搜捕。

泰獨立國與亞聯盟的關系普通,因此搜索的力度不大,只是加強了邊防,派了零零散散的隊伍去邊境巡邏。

不過亞聯盟總統和他的幕僚似乎猜到陳泊橋很可能已經在泰獨立國,已有好幾隊特種部隊連夜潛入泰獨立國。陳泊橋和章決在這裏,也并不安全,還是趁早離開為妙。

章決直覺亞聯盟總統的反應快得有些怪異,本欲細問,情報販子又提起了另一件事的新進展。

與總統府的亂狀相反,陳泊橋的支持者則在聯盟各地舉着标語慶祝。

陳泊橋的審判結束後,不斷有境外媒體放出陳泊橋案件的新證據,一位在庭審後迅速離開亞聯盟的證人接受了視頻采訪,在采訪中聲淚俱下地翻了供,還有媒體預告,将在明天中午把總統與不明人士通話的錄音流出,錄音內容與構陷陳泊橋相關。

情報販子将證人的采訪視頻的合集發給了章決,章決挂掉電話,一邊在鎮上繞圈,一邊播視頻。

章決兜遍整個鎮區,沒找到獸醫診所,下車問了一個即将收攤的當地人,才得知全鎮唯一的寵物診所在他們住的安全屋附近,不過已經關門了,明早八點開診。

章決回了車裏,盤算着明早先把貓送過去醫治,再帶着陳泊橋前往曼谷。

回到房間,陳泊橋還在看電視。他用沙發上的一個軟墊給貓做了個窩,貓窩在裏頭睡着了。

章決輕輕走過去,坐到另一個單人沙發上。因為房間很小,所以他和陳泊橋離得不遠。

泰獨立國經濟落後,生活條件普遍不好,安全屋裏的電視機古舊厚實。

章決所在的新獨立國十多年前就找不見這樣的款式了。

電視臺的Omega舞女節目結束後,開始播放一部老電影,泰語配音,沒有字幕,但也不知道為什麽,章決覺得電影很好,陳泊橋似乎亦然。

電影過半,電視臺插進了廣告,陳泊橋把音量調低了些,開口和章決聊天:“我半年沒看電視,才發現以前不喜歡的,其實也都不錯。”

章決實在很不會聊天,讷讷着不知該接什麽,幸好陳泊橋總是可以讓氣氛變得自然,他問章決:“找到獸醫了嗎?”

“找到了。”章決說了自己明早的計劃,陳泊橋也同意了。當廣告過去,電影開始,章決以為他們會一起和諧地看完電影後半段時,陳泊橋突然把電視關了,轉過身,認真地看着章決。

這讓章決想到中學時他和陳泊橋少數幾次單獨搭檔訓練賽艇的情形,那時候陳泊橋也會離他這麽近,轉過頭說話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表情。

章決走了神,他反應了好幾秒,才理解陳泊橋這句“我把我們的地址告訴了一個人”是什麽意思。

陳泊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很小的藍屏手機,遞給章決,又說:“是我信任的人。”

章決有點兒懵,如果換成別人幹這種先斬後奏的事,他十有八九掉頭就走,或者幹脆悶頭打一架再走。可是他不會對陳泊橋生氣,也不會跟陳泊橋打架,只好接過來,粗略掃了幾眼,又還給陳泊橋:“什麽時候買的?”

“撿貓的時候看見書刊攤子上擺着,”陳泊橋坦白,“你放墨鏡的地方還有幾張紙幣,我就拿來買了一個。這種手機我們常用,功能單一,一次性使用,不好追蹤。”

章決看了陳泊橋半天,說:“其實你可以不告訴我。”

“那怎麽行,我不想騙你。”陳泊橋笑了,他把手機拆了,走到客廳的小窗戶邊,開了窗丢出去,把一點都不坦蕩的事做得坦坦蕩蕩。

陳泊橋走回來,坐回剛才的位置,神色自如地問章決:“不說話是生氣了嗎?”他把章決給他買的衣服袖子卷起來了,露出右手臂上的兩三道很淺的刀疤。

應該都是執行任務時受的傷,念書的時候沒有。章決暗暗想,又忍住了再仔細看看陳泊橋的疤痕的欲望,很沒辦法地輕聲說:“我就買個三明治,你怎麽幹了這麽多事。”又問陳泊橋:“你告訴了誰?”

“一個你認識的人,”陳泊橋說,“裴述。”

聽見陳泊橋說的名字,章決眉頭一下皺起來了,原本壓下去的不舒服又泛了起來。

裴述跟章決很不對盤。不過若要細算,其實陳泊橋的所有朋友跟章決都不對盤。章決不喜歡那些人,甚至也不明白陳泊橋怎麽會和他們做成朋友。

那時章決獨來獨往,時常一個人在餐廳吃飯,遠遠看着陳泊橋被一大幫朋友簇擁着,其中每一個章決都能數出缺點。

章決最親近的朋友,曾經的未婚夫艾嘉熙曾經指出,這些朋友的缺點并不很大,而章決不喜歡他們則是因為嫉妒,嫉妒他們可以和陳泊橋待在一起而章決不能。

當然,章決本人并不認可艾嘉熙這一觀點。

見章決一直不說話,陳泊橋便問:“不記得裴述了嗎?他對你印象很深。”

章決搖搖頭:“我記得。”沒等陳泊橋接話,章決又下定決心開口:“算了,你相信他就行,但接下來別再做這麽危險的事了。亞聯盟已經派人進入泰獨立國,萬事都要小心,一切等上船後再說。”

“好,”陳泊橋答應得得很快,“我知道了。”

他們沒有繼續看電影,章決把大一點的卧室讓給了陳泊橋,自己睡小的。

進屋前,陳泊橋對章決說了晚安。

章決簡單洗漱,躺在窄小的單人床上,蓋上冷硬的被褥,有些輕微的失眠。

他和陳泊橋待在一起。

這一認知讓章決不願閉眼。

像有什麽東西在肚子裏面胡亂攪動了一通,又拉扯他的脾胃,按壓他的心髒,要心很快速地跳,不準減速。

因為無聊又很想念陳泊橋的時候,章決仔細計算過,在學校八年,他和陳泊橋單獨相處的時間共約九小時四十分鐘。

現在很快,很快就要打破了。

IV.

“行動怎麽樣了?”

“是我……我買了兩支手機。”

“扔了,給他打個預防針,免得他沒心理準備,直接跟你打起來。你們明天幾點到曼谷?”

“你确定要見我?章決不一定會歡迎你。”

“随你。”

“裴述,別說廢話。”

“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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