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陳泊橋提着行李箱走在章決身後。
海風很大,章決瘦得像快被風吹走了。柔軟的深藍色棉質T恤被吹得貼在他身上,勾出細窄的腰的輪廓。
推開登船大廳的玻璃門之後,章決回頭看了一眼,為陳泊橋扶着門,等陳泊橋走到他身邊。
陳泊橋靠近章決,聞到了章決身上的清淺的信息素味。
苦杏味與章決本人很配,疏遠中帶了少許厭倦,仿佛不論年齡長到幾歲,章決都游離于俗世外,拒絕融入現實社會。
陳泊橋從前對別人的信息素味非常不敏感,這次可能是因為常與章決貼得太近,或者章決味道很好聞,才單單記住了苦杏這一種味道。
“領隊在那邊,”章決微側過臉,對陳泊橋指了指大廳的角落,他的腳步停頓了一下,語速加快了些,道,“你的護照再給我看看,我怕今天的裝弄得不像。”章決和別人說話總有些冷淡,和陳泊橋卻不是,他慎重得近乎苛刻,總是流露出不自信和畏怯。
陳泊橋感受到了章決的焦慮,低頭看着章決,扯了扯嘴角:“別看了。很像。”然後便攬着章決肩膀往前走。
登船大廳不算很大,正午人也不多,他們很快就走到了領隊身邊,向領隊出示證件,拿了資料後,拿了房卡,托走了行李,前去過檢。
登船的邊檢處有五個檢查口,除了優先口外,都有幾位客人在排隊。內艙價格最為低廉,沒有優先資格,陳泊橋便和章決分排在兩個不同的檢查口。
陳泊橋站定後,随意地四顧,很快找到了他要找的那個人。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對方向他走過來,錯身時刻,他們交換了房卡。
陳泊橋的隊先排到,邊檢人員核查了他的身份信息,将護照資料還與他後,他沒有等章決,先去往前方的入船處。
船務人員的态度比邊檢的好許多,他們禮貌地替陳泊橋拍了照片,交還房卡,對他說:“祝先生,歡迎登船。”
陳泊橋微笑着點點頭,走出入船處,在登船的船梯旁等章決。
隔了兩三分鐘,章決匆匆過來了。他大概跑了一小段路,面頰泛着粉,說話也有些喘:“我邊檢口前面的人拖了一會兒。”又問陳泊橋:“你等很久了?”
“沒有。”陳泊橋搖頭,“走吧。”
他們住在十樓,和其他乘客一起從客梯出來,沿着淺色的地毯往前走,經過一扇又一扇原木色的門,停在屬于他們的房間前。
服務員已将行李箱放在他們房門口,章決拿出房卡,刷了一下,打開門,陳泊橋提起行李,和章決一塊兒進了房間。
內艙房間很小,鋪着紅黑相間的地毯,兩張床就占了房間大部分的空間,床尾離牆大約一米多的距離,堪堪能把行李箱展開。
陳泊橋放下箱子,走到櫃子旁,移開櫃門。或許因為航程久,櫃子倒是不小,還有放行李箱的收縮鐵架。他把架子拉出來,按了按,覺得還算牢固,便回頭對章決道:“我們先把箱子打開,理一理。”
章決卻沒動,背靠着門,隔了好幾米看着陳泊橋。他的神色與剛才有些差別,怔怔的,細白的手垂在腿旁,嘴唇微微張着。
陳泊橋與他對視,見他似乎不準備走過來,便平和地問:“怎麽了?”
章決頓了一小會兒,低聲說:“和你換房卡的人是誰?”
陳泊橋确實沒想到會被章決發現,他也愣了愣,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一下,才緩緩地反問章決:“你看到了?”
“嗯,”章決很輕地點點頭,又說,“他也在剛才的電梯裏,住在十樓,是嗎?”
陳泊橋注視章決的眼睛,承認:“是。”
章決被陳泊橋看了幾秒,勉強地偏開眼,喏喏地說:“好的。”他的頭低下去一些,看着自己的腳尖,又說:“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陳泊橋覺得有點好笑,然而好笑之餘,又有些莫名的不适。
像有條細線挂住了他的胃,繃得不算緊,細得幾乎無法察覺,但就是硬生生地吊着。
因為章決那麽猶豫地站在門口,一副喪氣的樣子,不肯挨近他。
“過來。”陳泊橋對章決說。
章決垂着的手指動了動,很乖地動了,走了幾步,到他身旁,隔了半臂的距離,但還是沒有看他。
陳泊橋把房卡遞給章決,章決很慢地接了過去,房卡上的房號和他們自己的房號,中間隔了十四個數。
“裴述安排上船的人,”陳泊橋說,“用了改過照片的沈宇飛的護照。”
章決拿着卡,想了想,擡起臉問陳泊橋:“你不和我去北美了嗎?”
他問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陳泊橋的“是”卻說得從未有過的難。
章決抿了一下嘴唇,說:“好。”
他臉上沒有一點不悅和不甘心,連疑惑也看不到,表情并不做作,不是裝出來的灑脫。章決皮膚蒼白,下睫毛很長,面頰窄小白淨,雖然唇色很淺,但唇形好看。
陳泊橋生出了一些不合時宜的念頭,快而冷靜地按了下去。
“上船前怕有變數,就沒告訴你,”陳泊橋對章決說,“我和他交換了身份,總統親衛兵在另一個房間逮捕我,你不會受影響。我留下來的人會送你到北美靠岸。”
用沈宇飛護照登船的保镖是他讓裴述安排上船的第四個人。陳泊橋用“祝和”的名字上船,也在照相處留下了照片記錄。內艙的走廊中沒有攝像頭,陳泊橋應該住在1037號房,與1022號房的章決、沈宇飛沒關系。
客觀上說,這麽做對陳泊橋和章決兩方都好。雖然章決用的也是假護照,但經不起細查。
章決沒有花很多時間,就理解了陳泊橋說的話。他沒有提出異議,稍想了想,問陳泊橋:“那你什麽時候要走?”
“你現在就要去住那個房間嗎?”他又問。
“不用,”陳泊橋說,“再過六天。”
“那……”章決聲音更低了,他面上顯出少許猶豫,“你走了,他和我住嗎?”不等陳泊橋反應,他補充:“我不喜歡跟不熟的人住。”
“嘉熙來我家也是住客卧的。”章決又強調。好像比起陳泊橋要走,他更重視跟別人住這件事。
章決的重點讓陳泊橋的心情輕松幾秒。陳泊橋垂眼看着章決,說:“不用跟他住,我幫你升艙。”
“嗯,”章決很慢地眨了幾下眼睛,說,“不用,我自己升好了。”
說了這麽多話,章決也沒有要再靠近陳泊橋的意思,就好像半臂已經是可以達到的極限近的距離,觸手可及,但是不敢抱。
他和陳泊橋一個像租約到期的房客,一個像房東,兩人站在一起,和平地清點房間,這是你的,那是我的。
在這類場景中,陳泊橋不習慣主動,他習慣等,等久一點,章決總會主動邁出第一步。
這天也是一樣,只站了少許時間,章決就忍不住了,他問陳泊橋:“你回去安全嗎?”
這是一個陳泊橋無法回答的問題。陳泊橋想了片刻,誠實地說:“我不清楚。”
章決看着陳泊橋,嘴唇緊閉着,陳泊橋看見他眼角有點紅,但眼眶沒濕,這讓陳泊橋想到了第一次做愛時把半張臉埋在枕頭裏哭的章決。
在車裏握住他的手,低頭吻他手背的章決。
可能在裴述乃至全部的人看來章決偏執,或很愚蠢,不夠好看,太普通,話少,但如果要陳泊橋在所有追求者挑一個人,陳泊橋只會挑章決。
如果只有一把傘,只有一束花,一把鑰匙,陳泊橋給章決。
說愛可能很難,但選擇簡單,陳泊橋沒伸手,叫了章決的名字。
章決就認真地注視陳泊橋,像怕錯過陳泊橋的任何一個字,神情還有點緊張。
“如果我安全了,”陳泊橋說,“等我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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