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血緣

血緣

夫妻保養得好，看起來似乎也就三十多歲。

但淩戈知道其實他們四十好幾了。

兩人大概不适應這邊農村裏的太陽，只是等了一會，額頭就冒出汗水來。

漂亮女人拿着紙巾在輕輕擦拭額頭，她時不時往四周想，看等來她失去十多年的親生兒子。

但等來等去都不見一個人影。

“要不還是一會再來？”

“雖然知道他們的電話，但沒提前打，就這麽趕來了，孩子見到我們，要是拒絕怎麽辦？”

“不會的。”

中年男人，轉過身，用他的身體陰影來給妻子遮擋太陽。

他調查過這個家庭，将他孩子的過往都查過，孩子的養父母在他幾歲的時候就把他給扔到了鄉下。

那之後幾乎就沒怎麽關心過孩子，他們還有了一對兒女，現在暑假，正帶着親生兒女在外面度假旅游。

這裏就只有他們的親生兒子，和一個老人。

老人在照顧着孩子。

如今他們找到了孩子，以後由他們來照顧自己的孩子，至于老人，他們準備了一筆錢，給了老人後，老人就不用再去山上忙活了，能稍微安享晚年。

可以說夫妻兩個預想的是非常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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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一致認為，被養父母抛下和嫌棄的孩子，一旦知道他另外有親生父母，一定會馬上跟他們走。

這個農村鄉下，房子不好，到處都是蟲蟻。

他們有錢，可以給孩子更好的生活。

換成是誰都不會拒絕自己的親生父母。

夫妻兩開始歡喜地等待着。

很快一個老人帶着一個年輕又漂亮的男生走了過來。

幾乎看到男生的那一刻，中年男人就激動起來，他身邊的妻子更是沒有控制住，她穿着高跟鞋就跑了上去。

尖細的高跟鞋，在鄉下的泥土地上，戳出了一個接着一個細洞。

女人沖到漂亮男生面前，不等對方做出任何反應，她就張開雙手抱了上去。

“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寶貝！”

女人緊緊擁抱着淩戈，開口就是哽咽的哭腔。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淚水損失砸到了淩戈的肩膀上。

淩戈感受着浸透衣服的滾燙淚水。

如果說之前他有多感動，那麽現在就有多冷漠。

有時候他都會感到好奇。

這對夫妻對他的愛，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為什麽初次見到他的時候會悲痛成這樣，會抱着他痛哭流涕。

可如果是真的，為什麽在後面他什麽都沒有做過，卻還是将他視為眼中釘，視為傷害他們心疼的假兒子假少爺的犯人。

淩戈不明白，過去他還想探究一下。

現在他懶得探究了。

或許人就是這樣，人的感情就是這樣。

今天可以愛到死去活來，明天就可以成為漠不關心的陌生人。

由着女人抱着自己放聲大哭，淩戈一動不動，他沒擡手，眉頭也沒有皺過。

反而對于女人的哭聲，他心底感到厭煩，嘴角用力抿了抿，再快忍不住推開人的時候，好在女人先一步稍微松開了他。

“小戈，我是媽媽，我是你的親生媽媽。”

“你還記得媽媽嗎？”

女人一開口就是莫名其妙的話。

淩戈兩歲多的時候就被他們給搞丢了，兩歲的孩子能夠有什麽記憶。

這會忽然冒出來，說她是淩戈的親生母親。

淩戈怎麽會相信。

何況淩戈還是重生的，看到女人這樣為他哭泣的臉，聯想到後面她也回味假少爺哭泣，更是為了假少爺，開始厭惡他的時候，淩戈就覺得女人的眼淚都是個笑話。

專門來嘲笑他可憐的。

淩戈沒說話。

中年男人雖然沒有妻子那樣哭得離開，可還是眼含熱淚，他擡手抹掉眼角掉落的淚水，幾步來到淩戈跟前，他将妻子肩膀給摟着，也伸出另外一只手把淩戈給攬進懷裏。

“小戈，我是爸爸，我們找了你十多年，今天終于找到了。”

“你養父母他們應該沒有告訴過你，你是他們領養來的，你不是他們的親生孩子。”

“我們才是你真正的父母。”

“你看，你長得和你媽媽這樣像。”

男人拉過淩戈的手，讓他仔細去看他的母親。

淩戈目光跟着定格在了眼前畫着淡妝的美麗女人。

女人雖然眼角有一點皺紋了，但是不妨礙她的美。

她真的長得很溫婉。

如果不是記憶中真切有女人厭棄他的表情，淩戈看到女人時，只會贊嘆她的美。

可是女人冰冷的臉浮現在眼前，淩戈于是看了她兩眼就移開了視線。

淩戈還随後将女人和男人的手都給拿開了。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

“奶奶，我們進屋吧。”

淩戈轉身去和奶奶說。

奶奶其實知道淩戈的具體身世，她也曾想過和淩戈說，但還是有點私心，擔心淩戈如果執意要去找他的親生父母，找到後他會從這個家，從她的面前離開吧。

她身邊沒親人留下了，孩子們都去了城裏，過優越的城裏生活，她不喜歡大都市，到處都是樓房，關了門誰也不認識誰。

住在那樣的地方，人還會變得不正常，沒有感情，只知道顧着自己。

很多人，連房屋對面住着誰，可能到死都不會知道。

孩子們試圖接老人去城裏，但是被老人拒絕了。

她就要守着她這個小破屋過一輩子。

後來孩子把淩戈扔了回來，淩戈是老人一手帶大的，可以說淩戈就是她的一切。

她不想淩戈離開她。

然而現在，淩戈的父母卻找了過來。

老人的眼睛早就紅了。

但面對前來找自己的孩子的夫妻，老人還是清楚一個事實，那就是她阻止不了。

她能将他們給打走嗎？

今天打走了，明天淩戈去大學上課，夫妻還可以找到淩戈，那個時候說不定淩戈連聲告別都不會和她說。

奶奶默默抹了把淚水，跟着她把埋藏在心裏多年以來的秘密告訴給了淩戈。

“小戈，奶奶騙了你。”

“你确實不是你爸媽的親生孩子，你是他們領養的。”

“所以他們才在有了自己孩子後，把你丢在老家。”

“這兩個人，也許真的是你的親生父母，她……和你長得很像。”

“奶奶知道你一時間可能接受不了，但奶奶同時也清楚，你不适合待着這個什麽都沒有的鄉下，你跟着你父母離開，他們可以給你提供更好的生活。”

奶奶想抓淩戈的手說這些話，但她極力控制住了。

說了一通後，奶奶深深嘆息了一聲，她拿過淩戈背上的背簍，轉身進了屋。

淩戈想跟過去，奶奶直接從屋裏把門給鎖上了。

淩戈站在門口，他嘴唇張了張，他想叫奶奶開門，他想對奶奶說他不會離開，他永遠都是他的家人，他的孫兒。

但眼前的門緊緊關着，淩戈感受得到奶奶的情緒，奶奶現在很難過。

淩戈低垂着頭，一只手輕柔落了上來。

“奶奶那裏，我們會去和她好好談，現在你先跟我們回家，回爸爸媽媽的家。”

“奶奶突然遇到這個事，她多半一時間受不了，但如果你在她跟前，她又會更加自責，大人的事大人處理，你和我們回家，好不好？”

中年夫妻，面對找回來的親生兒子，要多溫柔有多溫柔。

可對比他們的祈求，淩戈滿臉的冷漠。

“你們怎麽确定我就是你們兒子，也許弄錯了，到時候怎麽說？”

“不會弄錯的，就是你，哪怕不去醫院做親子鑒定，爸爸也知道你就是我們的孩子”。

“你的肩膀後面，可能你自己看不到，那裏有個小小的胎記，看起來有點像是小雲朵。”

男人說着就要去看那個胎記。

他覺得自己這是在對兒子做解釋，讓兒子好接受他們，可他的過分親密行為，直接讓淩戈給打開了手。

“就算這是真的，又能代表什麽，我現在的生活我很喜歡，不想有改變。”

“你養父母早就不管你了，把你扔下這裏十多年，他們早就不愛你。”

“但我們不一樣，小戈，我們會真的愛你。”

“你跟我們一起，我們會把過去對你十多年缺失的愛，重新都補回來。”

“爸爸也知道你現在可能很不安，但沒關系，爸爸媽媽會給你時間慢慢接受，可至少，和我們一塊走。”

“我們這次過來十多個小時，就是專程接你的。”

淩戈看着男人吐露的真情實感，真的太會演了。

演的跟不是假的一樣，他都快心動了。

他上輩子最在乎的就是親情了，哪怕後面不斷被傷害，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想要去得到。

最後一無所有，還把自己整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如今他誰都不會信，除了自己和奶奶外，他一個人都不會相信。

親生父母又算得了什麽，帶給他無限希望和愛的是他們，将一切都剝奪走，将他推下懸崖的也是他們。

淩戈再也不會從他們身上祈求愛了。

他看到他們肚子裏還一團火，要不是看在他們是自己親生父母的份上，他都想拿院子邊的樹幹出來趕人了。

總歸是自己的家人，還舟車疲憊，淩戈做不到直接就打人。

但不打人不代表他不能做別的。

“我再說一次，我根本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什麽我的親生父母，我是被我養父母領養來的，這種笑話還是算了。”

“我父母就算不喜歡我，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很多父母都對孩子不太好，難道他們都不是親生的。”

“看你們樣子，應該挺有錢吧，誰願意給你們當孩子，你們就去找他。”

“我不願意。”

“請你們現在離開。”

“這裏沒人歡迎你們。”

“如果你們不走，那就我走。”

淩戈擡手就指向了院子外面，他用冷硬的語言趕夫妻走。

什麽他的父母，缺失了十多年，這會找來做什麽？

先給他富足的生活，再又一次忽略他，甚至是嫌惡他。

他對錢是喜歡，他當然想過好的有錢人生活，可一邊主動給他，又一邊讨厭他。

那他寧願一開始就沒有開始。

淩戈見夫妻兩不動，于是他自己走。

“小戈，媽媽走，你別離開！”

女人追上去，她跑到太急，高跟鞋在泥土道路上崴了一下，崴得她臉色一變，可她沒停下，繼續去追淩戈。

淩戈剛被她拽住了手腕，下一刻又給疏離地推開了。

“別随便碰我，你不是我媽媽。”

淩戈冰冷的話如同尖刺刺進了女人心底，女人美麗的臉龐浮現出受傷難過來。

淩戈過去見慣了女人心疼她的假少爺，對他這個真兒子反倒是無暇顧及，被女人通紅哀求的眼注視着，淩戈眼底的冷意更深了。

“你們難道沒去領'養孩子？”

淩戈故意這麽一問。

“我們……是有個孩子，但也是因為你，因為你不見了，我們才去找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他是你的弟弟，知道我們要來找你，本來他也想來，他也很期待你回家，不過他最近有點胃疼，所以我們沒有讓他跟着。”

“他就在家裏，你想見的話馬上回去就可以見。”

“他性格很好，和小戈你一定能夠成為好朋友，好兄弟。”

“小戈，我們一家人都在等着你，現在……跟我們走好不好？”

父親對着淩戈伸出手，他臉上彌漫了慈愛，他朝淩戈一步步走進，看到淩戈終于不拒絕了，他忍不住歡心的笑起來，可他的手還沒碰到淩戈，淩戈猛地後退好幾步。

“你們……還有個兒子啊？”

“等我回去，不會像我養父母那樣，沒幾天就開始嫌棄我，然後又把我給扔了吧”

“不會，怎麽會，我們和他們不一樣，我們是和你有着最深血緣的父母。”

“血緣？”

聽到這兩個字淩戈就覺得好笑。

他過去就是太天真太傻了，才會相信什麽狗屁的血緣。

血緣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