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35.大雪
第36章 35.大雪
許年分不清, 此時此刻的陳致,意識到底清不清醒。
但她的腳步的确立即停住了。
她像是裂隙,穿堂風自由穿梭, 他伸臂,将她彌合, 大風、冰雹、霜雪,皆被阻擋在外。
許年垂眸,拍了拍他,“我, 我沒有要走。”
帶了幾分不自覺的哄的意味。
力道松了, 她拉開他的手, 轉過身。
陳致掀開眼皮,仰視着她,眼底浮着一層本不該屬于他的……脆弱。
脆弱、軟肋, 是有罪的——對于一個強者來說——若沒有彼此, 他們都應當如此。
可惜,在無法自抑感情的時候, 這注定就只會是一種假設。
許年說:“你先把,把面吃了, 待會去房,房間睡。”
他清了下嗓,再開口,聲音清了點:“好。”
“我,我去收拾客房。”
“不用麻煩了。”他端起碗,面有些坨了, “我就是來看你一眼,待會兒就走。”
她看了一眼窗外, “雪還,還在下,開車不,不安全。”
話說到這份上,不能再聽不懂她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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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致笑了下,告誡她:“女生獨居,不要随便讓男人留宿。”
許年輕聲說:“你會,會對我怎麽樣嗎?”
他定定地看她幾秒,說:“不會。”
仿佛那年,他問她,不怕被拐賣嗎,她說他又不缺錢。
她不是毫無戒心,只是對他有獨特信任。他同時也知道,得到她這種信任的人,寥寥無幾。
他埋頭吃面。
味道的記憶往往難于聲音、圖像,但又最容易勾起回憶、情感。
初吻那天過後,她頻繁出入他家。兩人在一起,做什麽都有意思,包括繁瑣的做飯。番茄雞蛋面是他跟她學的第一道菜。他做過很多次,無論分手前,分手後,卻怎麽都沒有她做的味道。
剛到日本時,吃不慣,也吃不飽,後來回國,胃不舒服,失眠,總會想起她做的食物。
又或許,僅僅是想念那些,對視一眼都會想親吻她的日子。
微微熱氣,蒸得他幾欲落淚。
許年這時才看手機,發現不久前,有兩個他的未接電話,正好是救護車來的時間。
難怪他會那樣以為。
也不知道王太太情況怎麽樣。
她起身,走到窗邊。
雪落無聲,偶爾刮起一陣風,雪霎時亂了,四下飄散,漂亮得像梨花瓣。積雪像巨大的毛絨墊,罩蓋整個世界。
陽溪許久沒下過這麽大的雪了。
外冷內熱的溫差,使得窗玻璃上凝起一層水霧。
許年劃拉出三個大寫英文字母。
身後有腳步聲,她沒回頭,問:“你微信名,什,什麽意思?”
“猜猜?”
不就是26字母的最後三位,怎麽猜?
陳致手撐在一邊,眼睛含笑,“猜出來,我答應你一個條件。”
她略一思索,“空,空間坐标軸?”
他搖頭。
“英文單詞縮,縮寫?”
他搖頭。
許年瞬間蔫了,伸手抹掉,“算了,猜,猜不到。”
她不擅長玩這種揣摩人心的游戲。
“長期有效,猜到随時來找我兌獎。”
陳致握住她的手,掌心殘留冰涼的濕意,他覆蓋住,渡以自己的溫度,慢慢地說着:“這次回日本,是我的老師突發心肌梗塞。幸好搶救過來了。”
鐘俞誠忙于事業,但一貫精于養生、鍛煉,這一遭事發突然,吓壞了他的妻女。
她聽得發怔,忘記抽回手。
“我爸媽一開始,是想将財産轉移,所以先把我弄過去。但出了纰漏,失敗了。在被傳喚前,他們一起從公司頂樓跳下來。我回來,親自送他們去火葬場。”
時隔多年,他已經能用平靜的語氣,以類似于旁觀者的角度,描述這些傷痛過往。
“說是老師,其實更像叔叔。那幾年,是他照顧我,算是半個家人。”
“你在日本……”她躊躇片刻,方将話說全,“過,過得好嗎?”
“不好。”陳致根本無須多想,“語言不通,學業、工作壓力都很大。有的日本教授對中國留學生有很強的惡意,施以學術霸淩,還有無處不在的歧視、偏見,只是有的人會隐藏。”
他一邊上學,一邊跟鐘俞誠做項目,為了早些還清債務,根本沒有喘氣的空隙。
他也不習慣日本的文化,一心想逃離。
三言兩句,難以概括。
最重要的是,他很想她。
同時,他又不敢探聽她的消息,怕思念成狂,忍不住回國見她。
或者說,他過得從來都不好。
許年咬着下唇,說不出話。
将她手焐熱了,陳致改為攬她的腰,卻被她抵住胸口推開。
她低聲說:“我還沒,沒答應你……”
“好,”他撤退半步,和她保持距離,“我等你。”
對她,他早就習慣等待了。
等畢業表白,等她下樓找她,等清除一身累贅,回來找她。
“你有沒有想,想過,會不會,你不過是不,不甘心,根本就,就不是還喜歡我這個人。”
“不是。”他斬釘截鐵,“許年,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你對我的重要性。”
她說:“可我們也,也就談了兩個多月。”
兩個多月,足夠這麽刻骨銘心嗎?足夠他惦念數年嗎?
許年不愛看浪漫愛情劇,那些就像給成年人看的童話,人活在世上,需要一些虛假的東西的撫慰。
陳致笑了,“你好像也不了解自己。”
她就像玩躲貓貓的小孩,藏在一個,自以為安全可靠,實則一眼被看見的地方。
是嗎?
也許是吧。
不管是不是,許年需要一些時間,去接受這段于自己已然陌生的感情,還有他。
她确實對他還有感覺,但不會再像十八歲那樣,憑一時沖動,答應和他在一起。
她沒有閑心,更沒有精力,再嘗試一段叛逆得突如其來的青春。
在她有限的生命裏,最最重要的是她自己。
-
雪下了一天,到晚上才小了些。
新聞報道說省中部、西南部、東南部發生雪災,有些市縣交通堵塞,甚至斷電。
天寒地凍,家裏空調暖氣頂不上太大用處,許年窩着取暖,不想動,甚至忘了還多了一號人。
午、晚飯還是陳致做的。
本來,她想到上次那鍋粥,沒對他抱什麽期望,沒成想,土豆焖排骨、白灼菜苔,加一道蘿蔔湯,賣相一般,還不錯。
他說:“之前咖啡館那位,說的什麽,女人做家務、帶孩子一套理論,全是放屁。男人怎麽就不能做了?”
“你,你全都聽見了?”
他說是,又問:“你之前相親也碰到過那種人嗎?”
“沒……”以免産生歧義,她補了句,“那是第,第一次。”
也不會有第二次了。
陳致不覺得生氣,只是心疼。那樣歧視性的語言,她估計沒少受。
他低低地說:“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會想,假如我足夠強大,就能讓你免遭這些。”
許年搖搖頭,說:“人總是喜歡給,給別人套上枷鎖,要,要求該做什麽,不該做,做什麽,明明沒,沒有這樣的規定。”
就像,沒有任何法律條例、道德标準上寫着,到達适婚年齡的女性,必須結婚生子,人生才算完整。
也沒有明文規定,女性一定得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廣交良友,按照世俗刻板印象打扮自己。
但事實上,所有人都活在這樣的條框裏。當有些人為了掙脫,便會衍生更激烈的矛盾沖突。
她選擇平和地對待。
造成悲劇的因素,就有反抗。她沒有偉大的救世觀念,她唯一能救贖的是自己。
“我想,既,既然已經生活在這,這個不公的社會裏了,與其指責,不,不如忽略。何,何必弄得自己不開心,有空,空的時候,散步、睡覺,或,或者,就是沒意義地發呆。”
所以,不必擔心她,哪怕沒有他,她也可以好好過。
陳致苦笑一聲,“是,你一直很聰明、清醒。當初你提分手的決定是正确的。”
她說:“我其實有,有想過,和你好好在,在一起的。”
只是,那時彼此的境況,并不容許兩只手緊緊牽着。
飯菜已經涼了。
他們坐在餐桌兩端,頭一回客觀、理智地談論起這些事。
許年鄭重地說:“陳致,我選,選擇你,是因為你夠,夠好,我放棄你,也,也是因為你太好。”
他聲音低緩下來:“我知道。”
打從她提分開的時候,他就知道。
“不管我們還,還能不能在一起,我都會記,記得你對我的好,但,但我也希望,你可,可以放下。”
放得下嗎?
單憑她這一句話,他就覺得,他這輩子也不可能放得了。
說這麽多,許年口有些幹,打算收了碗筷去倒水喝。
“我來吧。”
陳致起身,偏了偏頭看她,從來是光襯她,娴靜,溫柔,堅韌。
“許年,我還是那句話,你可以不用一直靠自己挺着,是人都會累,都會犯懶。當我是椅背也好,坐墊也罷,你随時可以取用。我永遠是你的托底。”
他又說:“想說‘謝謝’的話,請明白,道謝的前提是,我所做的,對你有用,并且你表示接受。”
許年靜默良久,“嗯”了聲。
她說的是:“謝謝你這,這麽真心地喜歡我。”
晚上,許年把客卧收拾了出來。
房間小,床也不大,之前唐黎睡着剛好,陳致這麽一個大高個,就顯得又窄又短了。
她有些糾結,要不然,把主卧讓給他?
陳致洗完澡出來,身上就穿件白T恤和黑色休閑褲,頭發半濕地搭在額上,臉刮得很幹淨,沒了半點舟車勞頓的疲憊感。
跟在校男大學生似的。
“有吹風機嗎?”
她猛地回頭,差點撞到他的胸口,往後踉跄一步,被他扶肩穩住身形。
呼吸間,一陣陣熟悉的檸檬海鹽香,是她的洗發水。
往日聞慣了的氣味,摻雜了他本身的氣息,變得有那麽幾分不同。
隔着薄薄的布料,似乎能看到他胸肌的形狀。他以前老是密不透風地抱她,肌肉結實歸結實,但輪廓沒這麽明顯。
她定了定神,“你怎,怎麽,走路沒聲音的?”
“是你想得太入神了。”
行吧。
“你剛剛問,問的什麽?”
他說:“吹風機。”
“哦,在,在我房間裏。”
許年取來吹風機,見他趴到床上了,眼睛阖着,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沒睡着。
她戳戳他的背,“吹幹頭發再,再睡。”
陳致含混不清地“嗯”了聲,“幫我放那兒吧。”
這麽快就困了?
她在床邊的插座上插上電,坐在床沿,幫他吹。
他發質不軟不硬,十分黑亮。男生頭發短,邊吹邊撥,很快就幹了。
拔掉插頭時,見他睜開眼,一瞬不瞬地看她。
他說:“我是答應你,不會對你做什麽,但你是不是對我太沒防備了?我好歹是成年男人……也會想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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