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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車窗外,一盞盞倏忽閃過的熾白路燈,宛如一粒粒光彩流麗的珍珠。車窗內,夏琅含笑的眼睛也像兩顆黑珍珠一樣瑩彩照人。◎
欣然喜悅的同時,夏琅不知該如何回答夏侯冶疑惑不解的問題。最後她決定實話實說,故意扭頭看向車窗外才開口,不想被他看出自己神色的不自然。
“哦,有一次我聽到你在辦公室裏講電話,祝陶大美女生日快樂什麽的……我還以為你在和女朋友聊天呢。”
夏侯冶的母親陶慧雲年紀越大,就越注重形象保養。她像許多女人那樣不願意看到自己年華老去,朱顏成灰。深知母親這一心病的夏侯冶,因此經常管媽媽叫“大美女”,只為哄她開心。
“嗯,今年我媽生日那天我在辦公室給她打過電話。你當時在外面嗎?”
保持面對車窗的姿勢,夏琅紅着臉解釋說:“我當時有事要找你,就去了你的辦公室。敲門前聽到你在裏頭講電話,就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絕對沒有故意偷聽的意思。”
夏侯冶一本正經地說:“OK,那麽我不會追究你偷聽的責任了。”
夏琅忍不住嫣然一笑:“謝主隆恩。”
車窗外,一盞盞倏忽閃過的熾白路燈,宛如一粒粒光彩流麗的珍珠。車窗內,夏琅含笑的眼睛也像兩顆黑珍珠一樣瑩彩照人。
這天的晚餐,夏侯冶請大家去了一家很有名氣的粵菜館吃粵菜。事先電話預訂了一間八人桌的包廂,門口的迎賓小姐禮數周全地把一行人送進包廂。包廂服務員逐一為客人倒上香茶,遞上熱毛巾,然後放下一本菜譜。
“先生小姐請先看一下菜單,我就在門外,如果你們需要點菜了就請按這個鈴。”
夏侯冶點點頭:“好的,謝謝。”
服務員退出包廂後,夏侯冶面帶微笑地指了一下菜單說:“大家點菜吧,想吃什麽就點什麽,反正有我這個大BOSS負責買單。”
任翔笑眯眯地拿起菜譜說:“好吧,大BOSS,你這麽說我們可就不客氣了!兄弟們,準備好了開宰沒有?”
大家起哄般地答了一聲“有”,一名警員還眨巴着眼睛壞笑着說:“兄弟們只管下狠手宰吧,反正夏侯隊長不是嬌花,咱們不用憐惜他。”
任翔信手翻開了菜譜,他是從後往前翻的,結果沒看幾眼就倒抽了一口冷氣。
“不是吧?一道白灼菜心就要六十八!什麽餐廳啊這是?黑店吧!”
一道蔬菜的價格這麽貴,這讓在座的人都有些難以置信。有人心直口快地說:“這個價格——我有一句MMP,不知該說不該說。”
夏侯冶一邊喝着茶,一邊解釋說:“這家餐廳的食材都是有機食材,所以價格會比一般的更貴,但味道也更好。算是一分錢一分貨了。”
又随手翻了幾頁菜譜後,任翔搖着頭說:“看了這些菜的價格,感覺自己不是來吃飯的,而是來吃錢的。太貴了,真心太貴了!”
“怕什麽?反正是我買單。剛發的工資還沒動呢,所以你們不用擔心我卡裏的錢不夠了。”
任翔還在猶豫的時候,夏琅回想起了夏侯冶剛才在車上說的話。他很明确地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請客可能導致的錢包大出血,況且又是他自己選擇了這家價格不菲的餐廳,所以這頓晚餐費用一定在他能夠承受的範圍內。既然如此,那就客随主便,沒必要再推來推去了。
“好吧,既然大隊長這麽說,那大家也別就客氣了。要知道咱們平時能宰領導的機會并不多,難得遇上一次就千萬別錯過啊!”
聽了夏琅這番話,任翔馬上把那本菜譜塞給她,如同塞一個燙手山芋一樣。因為這麽貴的菜單讓他來作主點菜的話實在不好下手。
“夏琅,你是女士,女士優先。喏,菜譜給你,你來負責點菜,你點什麽我們就吃什麽。”
夏琅翻了幾頁菜譜後,覺得價格确實是偏高。不過如果都是有機食材的話,也算物有所值。于是她點了七菜一湯。有葷有素,有熱炒有冷盤,有主食有甜食,搭配得十分适宜。另外因為開了車,所以夏琅沒有點酒,而是要了服務生盛情推薦的罐裝椰子汁。
點好菜後,夏侯冶離開包廂去了一趟洗手間。男洗手間裏空無一人,他獨自站在洗臉臺前洗手時,忽然聽到了一陣細若游絲的聲音。
那個聲音來自一個女人,不僅是格外的輕細微弱,而且聽起來還處于極度的呼吸困難中。以致于她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含糊不清。
“來……來人……救……救命……”
夏侯冶聽得渾身一震,因為他可以确切地肯定這個聲音不是他用耳朵聽到的,而是大腦裏那個特殊電臺又接收到了特殊電波。
這種現象對于夏侯冶來說十分罕見。除了最初的一兩年,他能在出事現場以外的地方感知當事人發現的恐懼聲音外,後來都只有在命案現場才能聽到這類聲音。除非,出事現場離他非常近,而且正是事故發生時。估計那個時候是能量最強的時候,所以可以即時輻射到他的腦子裏來。
霍然轉過身,夏侯冶的第一反應就是沖出男洗手間,跑去推開隔壁女洗手間的門。洗手間一個正對鏡補妝的中年女人被吓了一大跳。
“你幹嗎?男廁所在對面,你走錯地方了!”
“你沒有聽到隔間裏有人喊救命嗎?”
那個女人一臉莫名其妙:“哪有啊,隔間都是空的。你耳朵是不是有毛病啊?”
确定了女洗手間不是出事地點後,夏侯冶立刻轉身沖向走廊。男女洗手間位于整條走廊的末端,走廊兩端分列着兩排包廂。他從最近的那間包廂開始,挨個推開房門查看屋裏的情況,換來包廂裏的人們一次又一次次詫異的眼神。
夏侯冶第四次推開某扇包廂的房門時,乍一眼看起來屋裏似乎沒有人。但是他聽到了那個無比困難的呼吸聲,如此真切地響在他耳畔。循聲探頭一看,他發現有個衣着考究入時的年輕女孩躺在屋子內側的地板上。呼吸困難,口唇發紫,整個人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态。
夏侯冶初步判斷這個女人像是哮喘症發作,趕緊先抓過一塊小毛巾塞進她嘴裏,避免她在無意識的狀态下咬傷自己的舌頭。再拿出手機撥打120,語速飛快地報出餐廳名字、地址以及該名女子的症狀,要求接線員盡快安排急救車過來救人。
夏侯冶去洗手間去了好半天沒回來,包廂裏的人們于是開起了玩笑,說他該不是不想買單所以尿遁了吧。任翔還表示為了自己的錢包着想,他得去洗手間把負責買單的“金主大BOSS”找回來。
大夥紛紛笑着贊成:“是啊是啊,要找要找,任隊你趕緊去把大隊長找回來。不然回頭買單的時候大家都要破財了!”
剛拉開門走出去,任翔就發現對面那間包廂的情況不對。不少客人和服務員都擠在包廂門口探頭探腦,像是出了什麽事。
“我是警察,出什麽事了?”
一邊說,任翔一邊排開衆人擠上前去查看究竟。當他發現夏侯冶正蹲在屋裏照看一個女人時,出其不意地怔了一下:“大隊長,這個女人怎麽了?”
夏侯冶簡明扼要地說:“像是哮喘發作,我已經打了120。你叫一個人去大門口等着,急救人員一到就馬上帶過來。”
得知對面的包廂出了事,幾名刑警都統統跑過來了。夏琅在夏侯冶身邊蹲下,一邊抓起一個掉落在年輕女孩身邊的名牌挎包,在包裏翻找她的身份證與手機,看是否可以找到她的家人或親友趕過來,一邊很自然地詢問他:“夏侯隊長,你怎麽發現她出事了?”
“我聽見裏面的動靜不對。”
這個解釋說得通,因為出事的包廂就在幾位刑警聚餐的包廂對面。任何人都會以為夏侯冶是回自己的包廂時聽到了對面的包廂有異常。至于自己是在男洗手間裏,隔了好幾個包廂聽到的一切,夏侯冶就絕口不提了。
幾分鐘後,急救人員趕到,把這位年輕女孩緊急送往附近的人民醫院搶救。那時候夏琅已經通過包裏的身份證知道了該女子的姓名,她叫闵文婕,今年二十一歲,籍貫地是本省一座三線城市。手機用的鍵盤鎖因為不知道密碼而無法解鎖,所以暫時無法聯系上她的家人或親友。
闵文婕被急救車拉走後,幾名刑警重新回到包廂吃晚飯。菜肴的味道都很對得起它們價格,讓大家都吃得很滿意。像一道标價198元的蚝油牛肉,比普通牛肉要香滑鮮嫩十足都不止,在座的人嘗過後都贊不絕口。
任翔還說:“完蛋了,今天吃了這個牛肉,以後菜市場賣的那些牛肉我恐怕都要咽不下去了。”
吃完飯買完單離開餐廳後,夏侯冶負責開車送夏琅回家。路上他特意開車繞去了人民醫院一趟,因為他想知道那個被自己在死亡線上拽住的女孩子能否被徹底救回來。
一位醫生告訴兩位不請自來的刑警,闵文婕是因為食物過敏導致的休克,經過全力搶救已經化險為夷。至于過敏源是什麽,暫時還不清楚,因為沒人知道她當時在餐廳吃過些什麽東西。
夏侯冶專心致志地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況。他記得在闵文婕獨處的那間包廂中,圓桌上還沒有上菜,只有一個座位前擺了一罐插着吸管的椰子汁。應該是她本人喝的飲料。
醫生認為,如果闵文婕當時只喝了那罐椰子汁,那麽極有可能是她對椰汁中的某種蛋白或制作過程中使用的食品添加劑産生了嚴重的過敏反應,導致了過敏性休克。
夏琅對此頗感驚訝:“不是吧?我只知道花粉、花生會讓人過敏,還從來沒有想過椰子汁也能。為什麽會這樣啊?”
醫生在一旁說:“确切的來說不是椰子汁過敏,而是蛋白質過敏。像花粉過敏、粉塵螨過敏、蜂毒過敏、蚊蟲叮咬過敏,這些說到底其實都是對特定的蛋白質過敏。”
頓了頓後,護士又說:“我以前有位病人過敏症非常嚴重,她對常見的雞蛋、豆腐、牛奶以及魚蝦肉類等所有含有蛋白質的食物都過敏,現在只能吃素。有一次實在沒忍住吃了兩塊肉,結果剛一下肚就突發過敏,引發喉頭水腫,差一點窒息身亡。”
夏琅聽得無法不吃驚:“天啊!那這個過敏症還真是可怕呢!”
“是的,所以過敏症患者在外面吃東西要謹慎一點。因為有時候餐廳也未必清楚食材或配料是否含過敏源,如果不小心吃下去了,搶救不及時就會沒命的。”
夏琅想想不對:“奇怪,如果闵文婕有過敏症為什麽還要喝椰子汁呢?她難道會不清楚自己的情況嗎?”
“我估計病人并不清楚椰子汁也含有蛋白質成分。一般人對蛋白質過敏,主要表現在食用牛奶、雞蛋等常見的富含蛋白質的食物方面。所以她沒準以為椰子汁喝了不要緊,一時大意了。”
聽完護士的話後,夏琅對夏侯冶說:“幸虧這個闵文婕今晚運氣好,出現過敏反應時被你及時發現了。否則,她一個人呆在包廂裏,求救都找不到人,那麽後果就要不堪設想了。”
夏侯冶情不自禁地點點頭:“是啊,如果我們今晚去了其他餐廳吃飯,我聽不到她的聲音,她十有八-九會失救。”
“救人一命的感覺是不是很好啊?”
“嗯,感覺好極了。今晚一定可以睡得特別香。”
離開醫院後,夏侯冶駕駛着汽車先把夏琅送回家。
汽車在綠景苑樓下停住時,時間已經将近晚上十一點,夏琅推門下車時,夏侯冶也從駕駛座上跳了下來,一直把她送到電梯口為止。
夏琅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了。作為分局有口皆碑的女漢子,很多男同事都不認為她需要像普通女人那樣護送回家。她本人也從來沒有這個念頭。不過今晚有夏侯冶的一路相送,卻讓她的感覺分外良好。
在電梯口按下上升鍵後,夏琅淺笑盈盈地看着夏侯冶說:“夏侯隊長,今天太晚不方便招呼你,改天再請你上樓坐坐。”
“行,那你上去吧。”
夏琅走進電梯裏,夏侯冶站在電梯外,兩扇金屬門在他們之間徐徐合攏時,他微笑着對她揮了揮手:“晚安。”
“晚安。”
含笑的兩個字話音未落,電梯門已經徹底合攏了。夏侯冶的身影被隔絕在兩扇金屬門外,然而夏琅的眼睛已經像照相機一樣攝下他的身影,然後大腦自動地、不停地在心底反複沖洗他的照片。一張又一張,重重疊疊地堆滿整顆心。
回到公寓後,夏琅以往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睡覺。但是今天她卻沒有那麽做,而是走到陽臺上坐下來,看着夜空癡癡出神,心事綿綿。滿天夢也似的星光,像無數雙溫柔的眼睛注視着她。
——原來那位“陶大美女”是夏侯冶的媽媽,并不是他的女朋友。真好!
——如果他沒有女朋友,那我該挑個合适的時機向他表白嗎?
——等等,這件事雖然是誤會,但他會不會另有交往的女朋友呢?如果是,那我還是什麽都別說了!
——好吧,暫時什麽也別說,再等等看吧。
同一片星空下,夏侯冶也遲遲沒有上床睡覺。雖然之前在醫院的時候,他說自己今天救了人,晚上一定能睡得很香。事實上,他卻一直了無睡意。
因為白天李明奇的意外出現與他的話語,讓夏侯冶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倪靓,想起了那段他永遠也不願意回憶、卻又總是有如自虐般的、一次又一次親手撕開的鮮血淋漓的往事。
這麽多年過去了,夏侯冶其實已經記不清倪靓的具體模樣。隔着厚厚的時間和空間,她的容貌像照片褪色一樣漸漸淡去,淡得僅餘一個單薄的輪廓。如同一片稀薄的雲霧,随時可能幻滅。
記憶中最清晰的,是倪靓長着一雙大眼睛。那雙清澈的眼睛像兩汪清泉,眼波流動含情蘊笑時,說不出的楚楚動人。而這雙眼睛已經在十五年前永遠閉上了。再多的淚水與悲號,也不可能重新喚醒她。
夏侯冶曾經無數次地設想,如果那一天,他沒有帶着她一起逃課該多好。那樣她就能夠躲過一劫。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一切已經成為定局的事,永遠不可能逆轉時空去改變。至少是現在還不能。
獨立窗前,夏侯冶神色落寞地吸着煙。隔窗那片黑漆漆的夜空中,月的臉、星的眼,都像剛哭過似的凄清蒼白。深濃的孤寂,沉重的哀傷,如兩條長長的蛇,無聲無息地、緊緊地纏繞着他,以令人窒息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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