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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夏侯冶的身影閃進安全門後,肖小月拉着夏琅的胳膊說:“夏隊,你有沒有覺得咱們大隊長笑起來超級治愈呀!給人一種特陽光、特溫暖的感覺。”◎
昨天在南江分局偶遇夏侯冶之後,李明奇就很想弄清楚他出現在公安局的原因。目的也的确一如夏琅所想的那樣,他希望能聽到他家再次出事的壞消息,他希望他又倒大黴——因為他讨厭他、憎恨他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然而,李明奇在夏琅那邊什麽都問不出來。她游刃有餘地擋回了他的所有問題,一點信息都沒洩露。回到電視臺後,他就直接跑去找了一位平時來往不多的同事。只因那位同事聽說他們要去南江分局采訪時,随口說過他有一位高中同學就在那裏當刑警。
以自己看中了“最美警花”打算追求她,所以想要找一位她的同事來了解情況為由,李明奇讓這位同事幫忙安排了今天中午的飯局。然後他吸取教訓,不直接詢問有關夏侯冶的事,而是繞着圈子打聽,沒想到聽到了一個令他驚訝萬分的消息。
放下手裏的筷子,俞皓天的目光像釘子一樣釘了老同學一眼說:“我想今天這頓飯并不是你要請我,而是他通過你來請我的。”
這句話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因為俞皓天身為刑警的本能已經讓他迅速猜出了這個飯局的真相。他那位老同學漲紅着臉解釋:“皓天,明奇他說看中了你們分局的那位最美警花,知道我有同學在南江分局工作,所以就想叫你一塊吃頓飯打聽一些她的情況。我想幫他這麽一個忙也不要緊了。”
俞皓天瞪着李明奇哼了一聲:“是這樣嗎?我怎麽覺得你想要打探消息的人不是我們中隊長,而是我們大隊長啊?”
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呆了片刻後,李明奇況味複雜地笑了一下:“夏侯冶居然當了警察,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你明明認識我們大隊長,為什麽剛才要裝作不認識呢?”
這個問題李明奇沒有回答,俞皓天頓了頓又說:“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麽,不過如果你夠聰明,最好不要去找一位刑警隊長的麻煩。”
俞皓天把之前在餐廳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訴了夏琅,然後摸着後腦勺問:“夏隊,那個李明奇也不知道出于什麽目的,這樣拐彎抹角地打聽大隊長的事。他壓根就不知道他現在的身份,我卻一時沒留神被他套出了話。你說我是不是闖禍了?”
夏琅想了想安慰他說:“沒事,你說出了夏侯隊長的身份不算闖禍。畢竟他這個身份是明面上的,又不是地下黨員。如果李明奇存心要查,也很容易查出來了。”
“這個李明奇看樣子好像跟咱們大隊長有過節,他們之間該不會有什麽仇什麽怨吧?”
“那就只有他們倆才知道了。行了,這件事到此為止。你不用再擔心什麽,回去工作吧。”
打發走了俞皓天後,夏琅一個電話打去電視臺找李明奇。雖然她并沒有保留他的名片,但是知道他的工作單位與為之效力的那檔電視節目名稱,就不難通過總機轉接找到人。
夏琅在電話裏開門見山地說:“李大記者,我聽說你剛才請我手下吃飯了。看來你對我們夏侯隊長的現況真是很關心啊!”
李明奇也答得直言不諱:“是的,十五年沒見,我一直在想他現在到底過着什麽樣的日子,是不是還像以前只知道耍帥和花錢。結果卻實在出乎我的意料,真沒想到他居然當了警察,還是你們刑警大隊的隊長。對了,他這個隊長當得怎麽樣?不是屍位素餐的那一種吧?”
夏琅如實作答:“他剛上任的時候,大家還不太服他。現在,大家都心服口服。”
“這麽說他能很好地勝任這份刑警工作。”
“沒錯。目前為止,他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刑警,沒有之一。”
沉默片刻後,李明奇嘆了一口氣說:“真沒想到當年的事把他改變得這麽徹底。好吧,我想我對他的看法能有一定改觀了。”
“當年的事……你是指他被綁架的事嗎?”
“是的,你也知道這件事?”
“知道一點,并不多。不過聽你的口氣,你似乎并不同情他當初遭人綁架的事。”
“是的,因為我的同情心都給了另一個人——那個和他一起遭遇綁架并且慘遭殺害的女生。”
“啊!”夏琅十分意外地吃了一驚:“當時那樁綁架案不只他一個受害人嗎?”
“不只,還有學校的另一個女生,她的名字叫倪靓。出事那天夏侯冶叫倪靓和他一起逃課,結果兩個人一起被綁架了。綁匪當時的主要目标是夏侯冶,因為他家很有錢所以想敲一筆。倪靓并不是他們的下手對象,只是順手一塊綁了。因為不指望從倪靓身上撈錢,又因為倪靓長得人如其名是個靓女。三名綁匪……他們……輪-奸并殺害了她。夏侯冶後來被活着解救了,倪靓卻只找到一具冰冷的屍體。如果那天不是他唆使她逃課,她就不會死。所以你問我同情他嗎?當然不,在我看來他就是一個間接兇手——一個‘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間接兇手。”
李明奇原本平靜的聲調,在談到倪靓的遭遇時變得格外高亢激烈。宛如一串機關槍打響在夏琅耳畔,令她心神俱震。
與李明奇通過電話後,夏琅一時間無心工作,單手托着下腮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中。
倪靓這個名字,夏琅從未聽夏侯冶提起過。有關他十六歲那年遭遇綁架的事,他也只是略微提了一下,從沒有詳細具體地說過什麽。一般來說,當事人都會竭力抵觸回憶那段不愉快的經歷。她自己也一樣,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壓根不敢去回想發生在父母身上的慘劇。
所以,夏琅可以理解夏侯冶閉口不提倪靓的名字。這并不意味着他對她毫不在意,恰恰相反,她可以肯定他一直對她懷着一份無比沉重的負疚感。這份負疚感多年來一絲一毫也不曾減輕過。所以他才無法輕易啓齒她的名字,如同輕飄飄地談論天氣。
而且夏琅還可以肯定一件事,當年的少年夏侯冶與少女倪靓應該是一對小情侶,至少是彼此都對對方心懷好感。所以,他們倆會相約一起逃課跑出校園。對于叛逆期的青少年來說,逃課本是一種司空見慣的事。但是,誰能想到他們的這一次逃課後果居然如此嚴重悲慘呢?一個因此而殒命,另一個雖然活了下來,心理上卻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創傷,終其一生都活在後悔與愧疚之中。
夏琅現在才明白,為什麽在紀媛媛一案中,夏侯冶聽說受害人是一名十六歲少女時,神色有些異樣。因為相同的關鍵詞,讓他不可避免地聯想起了倪靓吧?那個生命永遠定格在花季年華的女生。盡管已經死去十五年,影子卻始終如蝶一般,靜靜栖在他心域的某個角落。
良久的沉思後,夏琅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無比悠長的嘆息,悵悵的,悒悒的,不絕如縷。
下班的時候,夏琅收拾東西準備走人時,夏侯冶也正好從他辦公室裏走出來。他一邊走一邊不知和誰打着電話,聲音帶着笑。
“什麽?你要吃燒雞!拜托,這麽油膩的東西醫生同意嗎……不行,醫生不同意就沒門,我是絕對不會買給你吃的……要不我給你帶一份雞粥吧,好歹讓你有雞肉可吃……別抗議了,抗議無效……你聽話,乖一點,過兩天等你好一些我再帶燒雞給你吃。當然,前提是你得表現好。”
肖小月正站在走廊裏等電梯,聽到夏侯冶跟人通話的內容,她不由笑嘻嘻地問:“大隊長,你這是在哄誰呀?女朋友嗎?”
夏侯冶一本正經地搖着頭說:“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肖小月無法不大呼小叫:“哇塞!不是吧,大隊長你居然有男朋友?”
“是啊,很奇怪嗎?誰沒有男朋友呢?性別為男的不就是男朋友嗎?”
肖小月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嘟了一下嘴說:“大隊長,你存心逗我玩呢。”
那時候夏侯冶已經走到了通往樓梯間的兩扇安全門前,一邊伸手推門,他一邊扭頭看着她微笑了一下:“哪有,明明是你自己不純潔的腦補太多了!”
夏侯冶的身影閃進安全門後,肖小月拉着夏琅的胳膊說:“夏隊夏隊,你有沒有覺得咱們大隊長笑起來超級治愈呀!給人一種特陽光、特溫暖的感覺。”
夏琅的心,忽然一陣抽搐似的疼痛難當。的的确确,夏侯冶的笑容看起來屬于特別陽光溫暖的治愈系。但是誰又會知道,看似活得陽光燦爛的他,一顆心其實是怎麽樣的傷痕累累。而微笑的背後,又究竟隐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痛苦——她知道,所以她無法不心疼。
疏星淡月的夜晚,袁夢如約而來敲開了夏琅家的門。一瓶紅酒,一碟佐酒的西班牙火腿片,兩個女人在陽臺上坐下,一邊喝着酒,一邊談起了心事。
一開始,主要是袁夢在話當年——當年她與陸海空的相識相知相戀,以及最後相互道別的分手。
袁夢和陸海空的那段感情萌芽在他們的大學時代。所有開始于校園的愛情故事都差不多,沒什麽新鮮特別的地方。無非是年輕的男孩女孩一見鐘情、彼此傾心,或轟轟烈烈或細水長流地談起了戀愛。
袁夢與陸海空談了整整四年的戀愛,原本準備大學畢業就結婚。可是畢業前夕,陸海空卻因為打架滋事被警校開除了。這對于她來說無異于一個晴天霹靂。
而更糟糕的是,遭到開除的陸海空流露出一副自暴自棄的架勢。他開始不學好,學會了喝酒抽煙,每天不是泡在網吧就是游戲機房等娛樂場所。後來還跟着社會上一幫不良青年厮混,朝着流氓混混的方向堕落。
那段時間對于袁夢來說,生活簡直變成了一場噩夢。為了讓陸海空回到正道上來,她罵過打過他,也哭過求過他,然而一切都無濟于事。他甚至還表示自己已經不愛她了,因為道不同不相為謀。後來有一次她去找他時,還看到他摟着一個妖豔的小太妹一起在網吧打游戲。那一瞬,她能清晰地感覺自己的心徹底死了。
對陸海空死了心的袁夢,扔掉了所有與他有關的東西,決定忘記他重新開始。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幾個月後,陸海空又重新回到了人民警察的隊伍中。
在公安系統內部的表彰大會上,局長親手為陸海空佩上了一枚三等功的勳章。當時臺下的人都在用力鼓掌,只有袁夢一動不動地坐着,像靈魂脫竅了似的呆了很久很久。
表彰大會結束後,陸海空第一時間找到袁夢,要把勳章送給她。她冷冷地拒絕道:“不需要,我和你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袁夢,你還生我的氣嗎?之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演戲,只是為了完成任務。我一直都是愛你的,從來沒有背叛過你。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袁夢冷笑着說:“在你看來可能一切都只是作戲,但對我來說,這些日子我流過的眼淚,傷過的心,受過的傷害,一切都是百分百真實的。陸海空,你答應去做卧底前,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有沒有想過我會因此有多痛苦多難受?”
“我……徐處一開始說只要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我想……我們有四年的感情,應該可以熬過來的。而且你是警察,比一般女人更堅強,也更能理解我的選擇吧?”
“我能理解你的選擇,但是我無法接受。陸海空,你肯接受這項危險的卧底任務,無疑是一樁英雄之舉。很适合你這種從小有英雄情結的男人。但是作為一個女人,我不需要一位英雄丈夫。我只想要一個足夠愛我重視我的男人,事事以我為先,絕對不會讓我為他流淚傷心。而你——你知道這段日子,我為你流過多少過淚嗎?傷過多少次心嗎?”
陸海空急切地哀求說:“袁夢,我保證,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讓你傷心,不會再讓你為我流哪怕一滴淚。”
袁夢緩慢而堅定地搖頭說:“不用了,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因為我對你已經徹底死心了!”
話一說完,袁夢毅然決然地轉身就走,頭也沒有回一下。陸海空獨自呆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漸行漸遠。感覺自己的胸腔陡然間空洞無比。像是一顆心忽然丢了,原本長心的地方變成了一個洞。這洞又大又深又黑,無論用什麽東西來填也填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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