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2)
去了。”
卓木強巴看着胡楊拿着個類似探路的棍子,帶着繩索,好像沒費什麽勁兒就過去了,他跟着第二個,按照胡楊說的辦法,盡量看前面,手裏抓着那挂扣在繩索上的東西,也平安走過了冰橋。胡楊贊道:“做得很好。”
卓木強巴笑道:“這個很容易啊。那些盜獵分子不用安全繩也能過來吧。”
胡楊臉色一沉,嚴厲地道:“別把它當兒戲,從冰橋上過,等于是和死神貼面而過。那些冰橋看上去又寬又直,好像很牢固,可是你要知道,橋面要是有大于一度的傾斜度,而你又沒穿冰爪的話,那近乎絕對光滑的橋面就能讓你馬上滑下去。而且越寒冷的地方冰層越是脆,冰橋的正中要承受十分巨大的壓力,哪怕它上面形成一道頭發絲粗細的裂縫,它便随時都能發生坍塌,盜獵分子不要命,我們犯不着陪他們送死。”
張立第三個過冰橋,他看見胡楊和卓木強巴走得都十分輕松,心中奇怪,為什麽胡隊長不讓看橋面呢?本來這冰橋就不容易看清,還只用餘光去看,那不是更容易走錯路嗎?走到一半,他忍不住稍稍向下斜視了一眼。張立看見,那光滑如鏡的冰面上立刻出現了一張好奇張望的臉,他知道,那就是自己的面孔,但是臉以下的部位都看不見了,而頭頂的冰柱、冰淩,也都倒映在冰橋之內,透過冰橋,下方的千仞絕壁,和從絕壁中生長出來的冰晶、冰筍也都一覽無遺,再往下,就是縷縷冰霧,隐山隐水地纏繞在半壁之中,宛如白色的游龍翺翔在天地之間。一剎那,張立突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站在真實的冰面之上,還是懸浮在半空之中,而在這半空中,還有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卻顯得慌亂、無神、驚訝的臉,只有一張臉孔,浮在半空中的臉孔!
張立突然失去了方向感,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不斷地向下沉,天上的穹頂和腳下的大地都繞着自己轉圈。他好像聽見遠處傳來什麽人的喊聲,又好像什麽都聽不見,他身上的力量就好像被什麽人用注射器一下子全都抽空了,手和腳都不聽使喚,他自己已經完全地失去了控制力。
卓木強巴看見張立突然呆立在冰橋正中,一動不動、雙目無神,他喃喃道:“張立怎麽啦?”
胡楊正在整理安全繩,聞聲一看,大驚道:“不好!他要掉下去了。”
“什麽!”卓木強巴再看時,張立已經軟軟地斜倒下去,一下子栽倒在冰橋之上,身體斜靠着安全繩,尚未滾下冰橋。胡楊大聲叫道:“柯克,去幫他一把。張立!張立!你給我清醒點,張立!聽見我說話了嗎?張立!”
有安全繩的保護,柯克帶着張立過了冰橋,胡楊抓了些冰漬,塗抹在張立頸項,讓他清醒過來。卓木強巴道:“怎麽會這樣的?”
胡楊道:“這叫懸空暈厥。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大腦一直接受着站在實地才能立穩的信息,突然間,發現自己懸在半空時,大腦會發出錯誤的信號,既然是懸在半空,就一定得墜落下去,而實際上身體并沒有下墜,但大腦已經發出信號,心跳、血液流動,都為了适應墜落而改變了頻率和流向,大腦短暫失血而産生暈厥,歇一下就好了。這就是我不讓你們看下面的原因,也是我們要系好安全帶的原因,前車之鑒啊。好了,他緩過神來了。”
柯克看了一眼四周環境道:“從這個角度看,這裏更美了。奇跡,這簡直就是個奇跡。”
胡楊卻道:“不好,情況很不好,從這裏看,僅肉眼可見的大型洞穴入口就多達七八個,我們很難找到盜獵分子逃走的路線了。”
柯克觀察了一下,道:“盜獵者慌亂中,選擇的冰橋一定又大又直,這條路應該錯不了。”
胡楊道:“我同意你的觀點,但是你看清了,那個地方,這條路一直向前走的話,我擔心他們兩個過不去。”
柯克看了看胡楊手指的方向,果然,順着他選擇的路線前進,過了幾座冰橋後,有一道冰梁從中斷開,中間有一米距離得憑借人力跳過去。若是在平地,那一米距離誰都能跳過去,但是那冰梁下是萬丈深淵,方才張立站在冰面上向下望了一眼,就已經失去了意識,他們如何能跳過那極限的一米距離?
這時,張立悠悠醒轉,看着卓木強巴那剛毅的面孔,迷糊着道:“我怎麽啦,這是?”
卓木強巴道:“你不聽胡隊長的話,剛才暈過去了。”
胡楊用手比畫着,道:“這條路沒有問題了,我們就這樣走過去。”
他們小心地繞道而行,胡楊在前面不斷地在實地打入鋼釺,扣好安全扣,卓木強巴、張立、柯克則小心地跟在後面。出于對張立的保護,他們三人一同前進,胡楊則警告過,三人一定要一同邁腿,步調一致,任何一個人出現差錯,三個就可能一同掉下冰橋,而安全繩可能不堪忍受重負而拔出鋼釺,最後四個人一起完蛋。卓木強巴走在三人的前面,此刻的情形讓他知道了,什麽叫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每一步都提心吊膽,連眼珠也不敢随便亂轉,點三根煙的時間過去了,四人才算來到了冰蓋的另一端,一個巨大圓形洞穴的入口處。胡楊解下安全扣,大口地喘着粗氣,那負擔不是來自重物,而是來自內心。卓木強巴踏上實地數分鐘後,才敢回頭看去,只見短短不足一百米的距離,他卻感覺走過了半個世紀。此刻再看那冰鑄奇觀,依然覺得它的魅力無限,可是方才置身其中時,竟然沒有感覺到絲毫美麗。胡楊說得沒錯,那動人心魄的美麗所伴随着的,處處都是死亡的陷阱。
張立早已面無人色,方才還在不住地稱贊天公造物的他,此刻只想早早結束這段經歷,然後回大醫院去做個心理檢查,看看自己是否有恐高症。
柯克收拾好自己的裝束,又替卓木強巴他們除去過冰橋的裝備,催促道:“走吧,我們又要鑽地洞了。”他不願回頭,生恐自己無法抵擋那美麗的誘惑,再次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這次的洞穴冰層稍薄,不少地方已經完全剝落,露出堅硬的岩壁,洞穴也比他們進來時寬大不少,四人都能并排通過。被冰吞噬過的岩壁,留下了各種形态,如同一個個猙獰之獸,張牙舞爪地歡迎他們這群陌生的訪客。
胡楊看着他們走過的洞穴,疑惑地道:“好像沒看見盜獵分子留下的痕跡,也不知道這條路對不對。”
話音剛落,洞穴深處突然傳來凄厲的喊聲,卓木強巴第一次聽到,一個雄渾的男中音會發出這樣悲慘的叫聲,那讓他想起屠宰場裏的肉豬臨死前的號叫。男聲中還夾雜着另一種含糊不清的聲音,好像是另外一個人,已經顯得有氣無力了。
柯克大叫道:“是這裏了,快,跟上去!”他當先向前沖去。胡楊拉了他一把,沒拉住,他反手拉住了第二個準備沖出去的卓木強巴,低聲道:“不……小心點!”
在電筒的光圈映照下,胡楊的臉色有些發白,卓木強巴沒想到,大胡子的臉色也會這麽蒼白。
【被冰封的遺跡】
胡楊步程快,在穿過幾處甬道岔口後,總算在一處轉角追上了柯克。柯克指着黑黝黝的甬道深處道:“沒聲音了,剛才聲音一定是從這裏面發出來的,一定。”
胡楊擺手道:“別,別着急,先把手電的光關小再說。”
卓木強巴和張立也趕了上來,卓木強巴問道:“為什麽?”
胡楊指着冰壁道:“你們發現這處牆壁與別處有什麽不同沒有?”
柯克摸了摸四壁,奇怪道:“沒有冰,這個洞穴似乎比剛才的要暖和些。”
胡楊小聲道:“不只是沒有冰,四壁也很幹燥,連一點水汽都沒有。那些盜獵分子也一定是因為感覺到溫暖才選擇了這個洞穴吧,這條路應該是通向馬蘭山南坡背風的一面。”
張立道:“可是和手電有什麽關系呢?”
卓木強巴突然反應過來,問道:“小動物?毛茸茸的小動物?”
胡楊點了點頭道:“沒錯,這樣的洞穴,背風靠陽,适宜它們過冬。”
柯克道:“是什麽?”
胡楊道:“倉鼠,是高原倉鼠。上萬只高原倉鼠聚集在同一個巨型洞穴內冬眠,驚擾了它們的後果是很可怕的。那些冬眠的家夥醒來後會相當的饑餓,它們如同東南亞飛蝗、沙漠行軍蟻一樣,以貪食為它們的本性,吃掉一切它們能碰見的有機物。”
卓木強巴詫異道:“數萬只老鼠同處一穴!”
胡楊道:“不錯,你別忘了,這裏是可可西裏,在這冰原上度過冬天并不像你想象的那麽容易,不少動物為了過冬都用盡各種辦法,有的地方甚至有飛鳥與地鼠同處一穴的景象,都是為了安全地度過寒冬。”
柯克吐吐舌頭道:“哇,飛鳥與老鼠同居,那蝙蝠一定是這樣誕生的了。”
胡楊臉色一寒,威脅道:“被它們追上,那可是真正地連骨頭也不會剩下。”他低沉道,“我不是故意吓唬你們,本來我也沒打算把這樣可怕的事實說出來,可是現在,我們所處的這個洞穴環境,實在太适宜它們冬眠了,我不得不提醒你們。”
柯克懷疑道:“我們沒那麽倒黴吧,隊長?”
胡楊狠狠地道:“你難道沒聽出那驚恐嘶喊聲中的絕望嗎?是什麽能讓一個人發出如此絕望的聲音?我進行科考這麽多年,曾目睹了隊員被兇殘的野獸咬死,也看見過他們失足跌落萬丈深淵,或者被巨石砸破胸腔,被樹樁刺破內髒,活不成也死不了,可他們只是發出凄慘的叫喊。只有那些家夥,能讓人發出絕望的聲音,那是靈魂也被吞噬時才會發出的聲音,你明不明白!”
柯克道:“可是,萬一不是呢?不管怎麽說,那畢竟是兩條人命。”
胡楊看了一眼充滿黑暗的甬道,說:“所以,我們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才能進去。”
他從卓木強巴背包裏取出兩個滅火器大小的鋼瓶,背在背上,手裏持着噴管一類的東西,跺跺腳道:“希望這個能對付它們,走吧,手電都給我調到最小光圈。”
柯克嘴裏還嘀咕着:“沒有隊長說得那麽可怕吧,這麽耽擱一下,還不知道情況怎麽樣了呢。”
他們轉過通道,胡楊停在一處斜坡前面。在他們前面,已經無路,盡頭是一處圓頂石窟。
卓木強巴一驚,也馬上停下腳步,低聲問道:“發現它們了?”
胡楊低聲道:“還沒有,你們把手電光都聚一聚,讓我看清前面的牆,上面好像有什麽東西。”
四道光柱打在牆上,卓木強巴和胡楊都擡起了頭。他們看見,正對着他們的牆面,那上面分明是人類文明留下的印跡,黑色的圖案,清楚地反映了某個種族的先民曾在這片荒蕪的冰原上生存過、繁衍過。
黑色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個如火柴人的形象,他們或手拉着手舞蹈,或做着祈求上天的禱告;既有生殖崇拜的男女交媾圖案,也有殺牛殺羊的祭祀場面,雖然線條簡單但特征明顯,讓人一看都能明白。
柯克擠在後面,他的電筒往左偏了偏,使他立刻對一幅狩獵圖産生了興趣。一群火柴人或用投石,或用樹藤,正在攻擊一頭龐然大物,那家夥身披長毛,長着一雙巨大而鋒利的長牙,還有不少火柴人已經攀爬到了那家夥的背上,用尖利的東西刺,用巨大的石塊砸,那情形,就像一群螞蟻在撕咬一只蝈蝈,畫得形象極了。柯克驚訝道:“那東西……好像是大象吧?”
“大象?可可西裏曾有大象?”張立感到不可思議。
“不——不是大象,你們看那體形,如果按古人與它作對比,它的體形比最大的非洲象還要大出數倍,而且,它身上的長毛,還有比普通象牙長出一倍有餘的彎曲的長牙,沒錯的,畫得太逼真了。這些岩畫的作者是個天才,雖然不可思議,但是不可否認他真實地記錄了一切。”胡楊激動得聲音有些發顫。
“是什麽?”卓木強巴問道。
“正如你所見,那是一頭——猛犸!”胡楊緩緩轉過頭來,眼裏閃爍着激動,看着每一個人道,“一頭被認為在數萬年前就滅絕了的史前動物!”
“猛犸生活在數萬年以前的北冰洋凍土地帶。在西伯利亞、加拿大等地區都發現過猛犸的化石。在我國東北地區也有發現,但是這樣的壁畫出現在可可西裏,這還是第一次,說明這個地方不僅有人居住,而且曾經有過人類文明的繁盛時期,這簡直是這次科考最重大的發現。它不僅彌補了從三岔口細石器、可可西裏細石器到古羌族的歷史空白,而且把古人類文明的距離往西推進了近一千公裏。”胡楊一興奮起來就滔滔不絕。他此刻最想和老肖通一次話,可惜距離太遠,對講機怎麽擺弄也沒有信號。
柯克客觀地分析道:“可是,是什麽人在這裏生活過,并留下這樣的史前遺跡呢?”
胡楊思索道:“這個不好說,由于當時的工具限制,古人類并不能詳細地描繪出他們的服飾特點,或者根本還沒有發展出服飾,不過從地域分布特點來看,極有可能是古羌人,或者是北邊的傳說中的戈基人的祖先留下的。來,你們給我照着,我把它們攝下來。”
卓木強巴道:“光線不太好,能不能把手電光圈調大些?”胡楊沒有反對,他已經全情于拍攝的準備工作之中了。
三人把手電光又開大了些,這次,張立又發現洞穴的地板似乎有些異樣,他喃喃地道:“你們看,地板好像在動。”說着,手裏的手電不自覺地往下移動。卓木強巴和柯克這才注意到,昏暗的石室地面,果然好像是一條巨大的蠕蟲般,來回地蠕動着。
胡楊一驚,慌亂中放開手裏的DV,一邊呵斥道:“別照。”一邊将張立手裏的電筒往上托起,可惜已經晚了一步,卓木強巴和柯克的手電相繼落在地板上面,他們看到了令他們毛骨悚然的一幕。無數的黑毛倉鼠擠擠挨挨,重重疊疊地堆在一起,就像給地面鋪上一層黑色的毛毯,它們正不安地來回跑動着,那便是他們方才看到的,整個地面在徐徐蠕動。在倉鼠群中,已經有兩個人形的鼠堆高出其餘地方,那恐怕就是那兩個罹難的盜獵者了。
無數黃豆般的小眼睛在燈光照射下閃着幽深的光芒,就那麽一束手電掃過去,倉鼠群便如炸開鍋,那些黑色的毛茸茸的小東西發瘋似的朝四人沖了過來。它們前面有道斜坡,但是絲毫不能阻止它們的前進,前面的倉鼠無法攀上斜坡,它們的身體就成了鋪路石,很快被後面湧上來的大部隊所淹沒,一潮又一潮的倉鼠朝斜坡湧來,一下子就湧到了胡楊他們的腳面前。
卓木強巴他們三人何時見過這種場面,全都拿着手電呆在了那裏不知動彈。這次,連卓木強巴也戰栗起來,他愕然發現,由于倉鼠的移動,那兩堆人形的鼠堆,露出了它們的本來面目。那是兩具帶肉的人形骸骨,那兩個人就如曾被他們剝過皮的藏羚羊一樣,血肉殘存的肌肉包裹着根根白骨,面颌的牙齒緊咬,已經不成形的手骨腳骨還做着一些毫無意義的生理抖動。更為可怕的是,就連顱骨也被咬去了一半,腦漿被掏空了,幾只倉鼠正從屍骸的左眼、右眼蹿入蹿出。卓木強巴拿着電筒的手在發抖,雙足生根,他動不了,而他身後的柯克與張立情況只比他更糟糕。
“該死的畜生!來啊!過來吧!”胡楊咆哮着站起來,他手裏的那根噴管開始噴火,火舌席卷過的地方倉鼠們被燒得吱吱亂叫,汽油頓時令這個石室變成一片火海,在火光的飄忽映襯下,一切都顯得更加詭異可怖。倉鼠們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那些被燒焦的同類反而令它們更加瘋狂,無數渾身帶火的小東西依舊朝胡楊他們沖了過來,胡楊一面後退,一面大喊道:“快跑!你們傻站在那裏幹什麽!都不要命啦!”
卓木強巴猛地一個激靈,總算回過神來,他第一個反身跑去,同時拉了張立和柯克一把,顫聲道:“跑……跑啊!”他本是站在最前面的,此刻反成了跑在最前面的人。
卓木強巴沒命地跑着,不辨方向,不敢停歇不敢回頭,哪裏有路就朝哪裏鑽。那些倉鼠在洞穴中的行動速度比人還快,吱吱的叫聲仿佛一直就響在耳邊。不知跑了多久,卓木強巴好像聽不到倉鼠的聲音了,他才敢回頭看了一眼。情況很糟糕,卓木強巴發現後面只有張立一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張立的腳剛剛移開,那只腳踏過的地方馬上被倉鼠們占據,張立向前一步,整個圓形洞穴的灰色岩層就馬上被黑色鋪滿。卓木強巴連話也說不出來,只好掉頭又跑,他心中紛亂地詢問:“老胡隊長呢?柯克呢?他們在哪裏?他們在哪裏?”他不敢想象究竟發生了什麽,一切都來得這樣突然。
手電在路上跌落了,卓木強巴不敢撿拾,只能在昏暗的洞穴之中,朝着有風有光亮的方向前進。他的背包刮斷了,他索性就扔掉不要了,胡楊說的什麽“把自己扔了也不能把包扔了”那種鬼話就讓它見鬼去吧!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一直沒聽見張立發出慘叫,只有衣服刮破和石礫被蹭的聲音,說明張立還在亡命地奔跑着,就跟在自己後面。
光亮!當卓木強巴滿懷欣喜地沖出洞口時,卻發現他們已經退回到那個巨大的冰蓋之中,縱橫交錯的冰柱,四通八達的冰橋交織在一起,被陽光照射出絢麗的壯觀景象。随着張立沖出洞穴,那些毛茸茸的黑色小魔鬼也緊跟着擁了出來,沒有時間思考了,卓木強巴根本來不及細看,只能铤而走險,盡量平穩地踏上了冰橋。在冰橋上根本無法快速行走,走兩步就有一步打滑,而聽過胡楊的介紹,卓木強巴明白,一旦掉下去,是不可能有任何再活着上來的希望的。幸運的是,在這光滑的冰橋上,倉鼠們也快不起來,但被它們這樣一步步緊逼着,只是看看都讓人不寒而栗,最近的一只倉鼠,距離張立的鞋不過一個巴掌遠。
卓木強巴快走了兩步,接着雙腿不動,身不由己地滑行了約一米,所幸停在了一塊巨大的冰臺上。張立小心地跟了過來,這次上冰橋他絲毫沒有感覺到恐懼,只因有更令他恐懼的東西追在後面。有幾只先鋒的倉鼠迅速地跟着蹿了過來,卓木強巴眼疾手快,用腳飛快地把它們掃下冰臺,而更多的倉鼠正虎視眈眈地慢慢前進,看來很快就能把這個冰臺包圍了。
卓木強巴來不及細想,在冰臺上稍稍站穩,馬上踏上另一道冰梁。倉鼠們仿佛适應了在冰橋上行走,速度明顯地加快了,卓木強巴他們不得已,也只能冒險提速,雖然随時有跌落暗湧的危險,但就算跌落暗湧被凍死,也好過死在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小怪物嘴裏。
走過一半距離,卓木強巴才發現,這冰橋正是斷裂的那座,中間有條一米來寬的斷口,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卓木強巴不假思索,擡腿就從千米的高空跨過了那一米的斷口,直到落在對面的冰面上,他才發現自己的雙腿有些發抖,小腿肚子好像抽筋了,一直痙攣地抖動着。卓木強巴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他回過頭來,只見張立站在斷口,眼裏已露出了絕望的神色,時而看看地下的無底幽谷,時而看看卓木強巴,而那些倉鼠,距他身後已經很近了!
還有更多的倉鼠從洞穴中擁出,就如噴泉一樣滔滔不絕,半個冰蓋幾乎都被黑色覆蓋了,它們所處之地,連陽光也被遮掩。這個美麗迷人的冰蓋有一半變成了地獄,只有貪婪的吞噬者露出邪惡的目光和白森森的牙齒。
張立沒敢回頭,他心裏知道危險在逼近,但是從這麽高的地方橫空躍過去,他的心理也承受着極限的考驗。卓木強巴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些倉鼠已經在噬咬張立的褲腿了,更有甚者爬上了張立的後背,還有更多的倉鼠前仆後繼地擁過來,可張立站在斷冰邊緣踯躅着、猶豫着,還是不敢邁開腿。
卓木強巴大叫道:“它們就要咬住你了,跳過來啊!這裏沒多寬!跳啊!跳!”伴随着卓木強巴最後一聲“跳”,一頭倉鼠鑽進了張立的脖子,毛茸茸的身體在張立的衣領裏扭動着。張立閉上眼睛,大叫着從另一頭跳過來,卓木強巴一把拉住了他。張立死死抱着卓木強巴,緊閉着眼睛,只一個勁兒地大叫“啊!”“啊——”“啊……啊……”
卓木強巴把張立身上的幾只倉鼠弄掉,與張立一樣喘着粗氣道:“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它們過不來,它們過不來的,好了,沒事了,沒事了……”
跑在前面的倉鼠發現沒路,想停下,可是後面的倉鼠擠上來,生生把前面的倉鼠擠了下去,無數倉鼠跌落深淵,那一個個黑色的毛茸茸的團成一團的身影,成為看見這個場景的人揮之不去的夢魇。而更多的倉鼠,轉向別的冰橋,朝卓木強巴他們的方向繞過來,它們嗅到了生肉的味道,聽到了血液泵動的聲音,那就是它們戰鬥的號角,那是勾起它們饑渴食欲的根源。
卓木強巴也發現了這一點,他架着張立,艱難地挪動酸軟的雙腿,盡量平靜地道:“來,我們還得走,再過兩座冰橋,我們就可以平安到達對面了,我們可以按原路返回,出了洞穴就不怕了,它們就追不到了。你,你還可以走嗎?”
張立繃着一張慘白的臉,雞啄似的點點頭,嘴角哆嗦了很久,才說出一個字來:“走。”
兩人不是沒有力氣,卻必須相互攙扶着才能移動,他們的小腿肌肉因為緊張中用力過猛而強烈地痙攣着,此時倍感酸軟,走在冰橋上都有踏不實的感覺。只剩最後一道冰橋了,卓木強巴鼓勵道:“就算是爬,我們也要爬過這道冰橋,這是我們最後的逃生通道了。”
兩人相互勉勵、相互扶持,但是最糟糕的情況還是出現了。走在冰橋正中時,張立身體突然朝左傾倒,帶着卓木強巴也跟着左傾,卓木強巴大驚,趕緊往後仰,沒想到兩人互搭在肩上的手一下子就滑開了,張立的身體已經淩空,根本不可能憑自己的力量重新踏上冰橋,卓木強巴伸手一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