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帕巴拉神廟是否存在? (2)

,什麽叫作格鬥,原來身體的任何部位,都可以作為武器攻擊對手,原來人的動作是可以快到這種程度的。

巴桑哼哼唧唧爬起來,頓時火氣煙消雲散,再無任何的不滿和高傲,他在以前的部隊裏就已經學會屈從于強者。呂競男示意他歸隊,冷冷地道:“你要搞清楚,你到這裏來,是接受我的培訓。別以為你有個像蜘蛛一樣的文身就很了不起,我在特種部隊任教官時,就從來不因為隊員是男性而手下留情。”

“還有別的什麽意見嗎?”呂競男轉過身來,她的臉上如罩嚴霜,這次卓木強巴看着她一點也不可愛了,只聽她道,“我們要以軍人的訓練方式,對你們進行地獄式培訓,一切行動要絕對服從指揮。”她慢慢從每名隊員面前走過,走到唐敏面前,突然停下,從唐敏脖子上取下一個裝飾物,道,“在進行訓練時,不允許佩戴這些東西,稍不注意,它有致命的危險。”

呂競男出手很快,唐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扯了過去,唐敏只好道:“知道了,我會把它保管好的。”

呂競男看了看手裏的東西,面無表情地道:“暫時由我幫你保管,特訓完了再還給你。”

唐敏急道:“請,請還給我。”張立好奇地一看,那不是別的,竟然是卓木強巴冒死從可可西裏冰谷絕壁邊上采下的紫粉色晶簇,已經被打磨裝飾過了。

卓木強巴突然向前邁出一步,目視前方道:“請你還給她。”

呂競男輕笑道:“嗯?這是什麽态度?”卓木強巴表情冷淡,重複道:“請你還給她。”

呂競男語調一變,生硬道:“想拿回去?得憑自己的實力!”

卓木強巴轉頭盯着呂競男,呂競男毫無懼意地與他對視着。張立心中急道:“糟了,糟了,教官不知道那東西對強巴少爺的意義。”岳陽心道:“教官這是怎麽了,和一個小首飾過不去?”

卓木強巴道:“那就對不起了。”他一個虎縱,伸手去搶晶簇,呂競男冷笑,手一縮,身體一側,退了一步,避了過去。卓木強巴伸手一撈,呂競男一轉身,又避開,卓木強巴惱羞成怒,反手就是一拳,呂競男頭一偏,似乎對卓木強巴的攻擊視而不見,躲閃從容。

張立心道:“唉,強巴少爺怎麽打得過,那是教官啊!”

卓木強巴出手越來越重,也越來越快,無奈根本碰不到呂競男的衣服,他已經被激怒了,就像一頭憤怒的公牛,在場地上橫沖直闖;而呂競男身形翩翩,更像一名鬥牛士。她原本一直挂着冷酷的笑意,看着如無頭蒼蠅般亂闖的卓木強巴,可是她突然看見,卓木強巴的眼睛都紅了,似要滴血一般。呂競男嘆了口氣,故意露出一個破綻,卓木強巴就如一座山一樣壓了過來。

卓木強巴一把将呂競男撲倒在地,身體完全地壓制住她,喘着粗氣從呂競男手裏抓過晶簇,惡狠狠地道:“請……不要……随便……沒收,我們的……東西!”

呂競男冷靜地看着卓木強巴,任這個男人的氣息胡亂噴在自己臉上,她還從來沒有被一個男人以這樣的姿勢壓倒在地,她也不客氣地回答道:“在訓練中,所有違反規定的事情,我都要制止,你這種摔跤似的格鬥方式只适合制服單個敵人,并不能真正地打倒敵人。夠了吧,還不放手!”

這個時候,卓木強巴卻猶豫了一下,呂競男突然用膝蓋一頂,将卓木強巴掀翻了出去,倒跌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呂競男一躍而起,鷹眼瞄過每一個人,冷漠地道:“在這次行動中要想活下去,格鬥也是必不可少的訓練。你們要學的東西還多着呢!”

卓木強巴和巴桑這兩個看似兇悍的男人受到教訓,竟然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別的人自然再沒有任何意見。這時大家才明白,為什麽張立和岳陽說這個女教官是魔鬼的化身。

呂競男見大家安靜下來,再次向大家介紹了一下訓練的內容和方式,最後道:“因為我們可能和一些不明武裝分子遭遇,所以在訓練的時候就要做好準備,所以我準備把你們分作兩個組,理論學習時大家在一起,實地練習時就兩組競争。你們不要小視這樣的競争訓練,你們的成績将關系到隊伍最終成員的确定和隊形編排,現在抽簽決定分組。這裏四黑四紅八支簽,誰抽到什麽顏色就在哪一組,最是公平,少一人的那組也別抱怨。”

沒想到,抽簽結果是,卓木強巴、巴桑、張立、岳陽分在一組;而方新教授、亞拉喇嘛、唐敏分在了一組。連呂競男也對這個結果感到不可思議,只得讓艾力克填充缺人的那組,以平衡雙方實力。随着呂競男一聲宣布,他們的特訓正式開始。

【星空下的交流】

由于宣布特訓開始時已經是傍晚,這天的內容就是讓大家彼此熟悉,而且宣布了一系列嚴格的軍事化規定,諸如吃飯時間不能超過十五分鐘,睡覺必須是硬板床,穿衣要絕對規範工整,甚至嚴格到大小便時間也作了明确的規定。吃過飯,方新教授找到了呂競男,直截了當地說:“呂教官,我對你今天的所作所為感到震驚和不理解,我認為你的做法是錯誤的。”

呂競男淡淡地道:“方教授,我尊敬你是一位智慧的長者,如果大家都能像你一樣充滿智慧和明白事理,我也不用費那麽多周折去管理這些人。但是如你所見,這群人是一盤散沙,除去兩名部隊上的士兵能服從命令,其餘的人來自各行各業,甚至有從監獄裏保釋出來的囚徒,如果我不嚴厲一點,以後怎能讓他們聽從我的命令?如果不能服從統一的安排和調度,我根本不可能把他們訓練成一支具有探險能力的隊伍,更不要說這次出行計劃能不能實施了。”

方新教授道:“我當然明白你這樣做的目的和意義,我想,別的人并不比我笨,大家都能看出你的用意。但問題也正在這裏,要知道,我們這群人來自各行各業,年齡相差十幾甚至幾十歲。我們,不是只服從命令的士兵,每個人都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和不同的性格,雖然是一盤散沙,畢竟還在一個盤子裏;如果你單靠武力和一貫的強橫來令他們屈服,這盤好不容易聚集在一起的散沙,可能會散得比你想象的還快。不說別人,單說卓木強巴,我十分了解我這名學生,他是一個想到什麽就去做的人,他從不屈服于任何強權或更強的勢力,從來就沒看見過他服輸的樣子。這次來參加特訓,我曾以為說服他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不過或許他在可可西裏學到很多東西,知道了自己的不足才同意參加這次特訓的。否則,以他的性格,此時已經在雪山上了,而不是在這個特訓基地。如果說,你想讓他屈服接受你的命令,那唯一的結果就是,他會不顧及自身安全,獨立去尋找帕巴拉神廟,那麽一切合作的可能都會中斷。”

呂競男側頭旁聽,問道:“那麽,依教授您的意思,我該怎麽辦?”

方新教授胸有成竹地道:“很簡單,人性化管理,不要用部隊上的硬規定和死條框限制他們,每一步盡量與他們解釋清楚,像對待你的兄弟長輩一樣,如家人般教育他們。”

呂競男柳眉皺起,這對她來說可太難了。她沉吟道:“實話實說吧,方教授你應該知道,按道理你們是不夠資格出現在這支隊伍中的,這支隊伍的成立本身就帶有實驗性質,說穿了我們就是開路敢死隊,以自己的生命,去為在我們身後,那些真正研究帕巴拉神廟的專家們開路。如果沒有鐵一般的紀律,我怎麽能帶出一支鐵一般的隊伍?你們不夠強,又拿什麽去為那些專家開路?其實,我不妨直接告訴方教授,你們提供的線索,對國家來說根本不值一談,就目前看來,巴桑的回憶也起不了多大作用,這支隊伍的成立,除了德仁老爺的原因外,還有一些別的與你們無關的因素在裏面。我想方新教授也應該明白,所謂資金,國家是不缺乏的,我們要考慮的不是你們能提供什麽線索,目前所考慮的是你們有沒有探險的能力,要知道,是你們托關系要加入國家隊,而不是國家隊離不開你們,所以,合不合作這個問題,其實根本不算問題……”

見方新教授變了臉色,呂競男又道:“當然,這支隊伍太過特殊,我也在考慮,是不是換一種思維模式來訓練,總之,謝謝你的提醒,容我再考慮考慮。”

随後古博士和大家通了一次視頻,方新教授開玩笑道:“總算見過教授的那位得意門生了,果然技藝驚人,兩名強健的大男人都不夠她打。”古博士則慌不疊地道:“不要誤會了,我只是教了她考古和戶外生存方面的知識,人家的格鬥技藝另有名師,我這把老骨頭,想想也不可能那麽能打吧。”後來古博士又和呂競男、艾力克等通了話,談話的內容就不清楚了。

在大家入睡前,不少人還在抱怨床板太硬時,呂競男突然進屋對大家作了一番補充說明,睡硬板床是為了讓大家能适應野外大多睡在地上而進行的訓練,至于時間的規定則是讓大家養成對每一秒時間都有明确的把握,因為在不少野外生存環境中,能嚴格地掌握時間有時是會保命的,至于定時睡覺則取消了,依據個人習慣就好,但前提是不能耽誤第二天的訓練。規定一宣布,營房裏掌聲一片,呂競男對着方新教授微微點頭。

卓木強巴将唐敏哄着入睡後,小心地獨自步出營房,山間的風,安靜而柔和,帶着淡淡的冰涼,讓人精神為之一振,睡意全消。仰望蒼穹,滿天星鬥,一輪明月,皓照夜空,那些點點繁星連成一條銀鏈,仿佛在夜空中流動,銀河,那就是無窮宇宙展示給人類的自然之美。卓木強巴想起了在可可西裏看到的夜景,那時還是一彎新月,一眨眼月圓又将缺了,說實話,對這次探險,他首次産生了疑慮,自己真的能找到那千百年來尚未有人打開的禁忌之門嗎?那紫麒麟竟然是帕巴拉神廟的守護聖獸?自己曾經單純的想法怎麽會變得如此複雜而繁瑣?現在竟然變成了以國家的名義進行科學考察,他隐隐感覺到有一絲不妥,但到底哪裏不對勁,他卻說不出來。

“晚上風大,在想什麽呢,小夥子?”艾力克那熱情如火的聲音讓人過耳不忘。

卓木強巴選了一塊幹淨的大石坐下,望着星辰道:“艾博士,這麽晚了你還沒睡?”他們共分作三個營房,唐敏、呂競男在一處,卓木強巴、張立、岳陽、巴桑在一處,艾力克、亞拉喇嘛和方新教授在一起。

艾力克笑道:“不要那麽生分嘛,以往科考隊員都叫我毛拉大叔,你也可以叫我一聲毛拉大哥,我也知道你朋友都叫你強巴拉,不介意我也這樣叫你吧?”

卓木強巴知道艾力克全名叫毛拉-艾力克,他只是不知道毛拉是什麽意思而已,當下道:“當然可以,毛拉大哥。”

艾力克道:“我習慣了晚睡,沒想到你也在這裏,看你滿腹心事的樣子,能說說嗎?”卓木強巴道:“沒什麽,第一天來這陌生的環境,還有些不習慣,睡不着罷了。”

艾力克用新疆人特有的語調說道:“噫,小夥子,騙人是不對的,心事是藏不住的,你的眼睛會說真話。如果是因為白天發生的不愉快,我可以替競男向你道歉。我知道,競男的壓力也很大啊,必須在很短的時間內,将你們這群幾乎沒經歷過野外生存的門外漢培訓成能進行探險的科考隊員,她很焦慮。”

卓木強巴釋然道:“其實白天也沒什麽,我沒放在心上,我當然明白她的用意。其實,在這之前,我也曾好幾次出入西藏無人區,都是為了尋找自己心儀的藏獒。要知道,真正的好獒必須在西藏的大山裏才能找到。但是以前每次都組成很豪華的搜犬隊,與這次有很大的不同。說實話,在去可可西裏之前,我不曾碰到過像樣的兇險境地,但據我所知,我們這次要去的地方,比可可西裏還要危險,危險得……危險得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危險。”他頓了頓,盯着艾力克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瘋狂——為了一條獒?”

艾力克慈愛地笑道:“不,恰恰相反,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說你是為了帕巴拉神廟而做出這一切,那麽,只能說明你是一個普通人,但是為了一條狗——”

“是獒,藏獒。”

“哦,好吧,為了一條獒而這樣做,連我都有些敬佩你了。”艾力克睿智的雙目開始閃光,他以一種懷念的口吻說道,“人,活一輩子,總該做點什麽,應該有自己存在的目的和追求。但大多數的人,僅僅是為了生存而疲于奔波,他們中的很多人一直到老,整個人生經歷中竟然沒有幾件值得回憶的事情。如果問他們為什麽而活着,他們會告訴你,既然還活着,那就活下去吧。那樣的人生有什麽意義?多麽可悲。當你的精神上有了追求,不管你追尋的是什麽,只要你堅信你是對的,就去做。就算是時間和歷史将你遺忘,只要你自己為你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感到滿足,那就足夠了。”

艾力克一席話驚醒夢中人,卓木強巴一直倔強地做着同樣的事,有人支持有人反對,就連他的導師方新教授有時候也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所作所為,此刻聽到艾力克的話,他突然産生了強烈的共鳴。他緊緊握住了艾力克的雙手道:“謝謝!謝謝你!毛拉大哥!”

艾力克眼睛有些濕潤了,淡淡地道:“不用謝我,這是我加入科考隊的第一天,我的導師古俊仁博士告訴我的。這麽多年來,幾次歷經生死考驗,我卻從未有過猶豫,就是因為古博士這席話,始終回想在耳邊,我一個字也不敢忘記。”

卓木強巴仰頭望月道:“昨天夜裏,我又夢見它了,那雙眼睛如此奪人心魄,我很清晰地感到,它在召喚我,好像分別了很多年那樣,為了找到它,我可以放棄一切。”

“咦,你們都在這裏啊?”張立也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卓木強巴道:“怎麽,士兵也可以不守規矩深夜亂跑?”

張立道:“我以前常常值夜勤,剛才好像聽到外面有聲音,所以出來看看。”

三人無心睡眠,就在營房外的空地上聊天。卓木強巴給兩人講狗的故事,一提到狗,他總是顯得特別興奮,而且怎麽說都說不完,他從小柴犬講到查理公爵犬,又從京巴談到牛頭犬,只要是知名的犬種,他都有一定的專業知識。張立和艾力克也是見聞大長,沒想到關于犬類竟然有這麽多學問。卓木強巴道:“人們認為家養的犬就對主人一輩子忠誠,絕對忠誠,其實,那是一種誤區,是不正确的。犬類對人類的忠誠,是建立在相互信賴和理解的基礎上的,它們有自己的是非觀,能夠明白好與不好。我見過許多被人遺棄的城鎮棄犬,它們完全明白,是主人不要它們了,把它們徹底地抛棄了,這導致許多犬在融入新的環境後,表現出對新主人更多的依賴和讨好。因為家庭中長大的犬,已經不能适應野外的生存環境了,當它被主人抛棄後,那種荒涼與無助的感覺,遠比一個與大人走散的孩子來得強烈。所以,如果它們再次碰到好心的收養者,它們會竭盡所能讨新主人歡心,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在它們拼命讨主人歡心的同時,又是多麽希望得到主人的認同和回饋。”

張立有所懷疑地道:“聽你這樣說,好像它們智商挺高的樣子?”

卓木強巴肯定地道:“不錯,在西方很多國家,養犬的人家一定會把犬當作家庭的一員對待,絕不只是養寵物那麽簡單。有這樣一個事實,如果你有興趣可以驗證一下,那些大型犬,諸如獒、狼犬、牧羊、牛頭等,只要是大型成年犬,主人是要把它們送給別人,寄養在別處,還是賣給他人,它們是能區分出來的。特別是如果主人當着它的面數錢的話,它可以認定這一事實。如果是送養,多年後前主人再去看它,它還能表現出一種親昵;而如果是賣掉它們的,哪怕只隔了半年,它和前主人之間就形同陌路了。”

艾力克也道:“不錯,我也認為它們所擁有的智力遠遠高于人們目前的估計,我的表姑獨自一人生活在法國,晚年患了腦癱,生活不能自理,甚至大小便都不能自控,換了七個傭人,都因為無法忍受而離開了她。後來,他們為她提供了一條叫歐拉的拉布拉多助殘犬,我見過那小家夥,機靈得超出你們的想象,甚至只需要我表姑一個眼神,它就知道該幹什麽了。由于我表姑的行動不便,房間三次着火,都是歐拉把表姑從死神手裏救回來的。它一直服侍了我表姑十一年,直到老死。歐拉死後,表姑精神受到極大的打擊,她總是不肯相信那是事實,僅半年後,我表姑就去世了。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個月裏,腦部的疾病極度地惡化了,她神情恍惚,忘記了她死去的先生和兒子的名字,忘記了她信仰的聖主,甚至不知道她自己是誰,她只是反複訴說:‘歐拉,該出門買菜了。’‘歐拉,把鞋拿來。’‘歐拉,好孩子……歐拉,好孩子。’直到她咽氣的那天早上,她看着窗外的陽光,還微笑着對我們說:‘歐拉,去取報紙和牛奶。’‘歐拉,我們該走了……歐拉,我們該走了。’當她念到歐拉的名字時,眼睛裏總是充滿笑意的,那種幸福的感覺讓我心靈顫動,那時我就知道,歐拉絕不是寵物,它是我表姑生命的一部分。她不能沒有歐拉,就像人不能沒有靈魂。”

張立的眼睛又濕潤了,在歐拉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種無私的奉獻,那種奉獻,在人類社會中,僅體現于一種情感——母愛。只有母親對子女的愛,才是純粹的、無私的,從不計較付出的代價與回報。張立恍惚間已神游回那個煙雨小鎮,青石板又濕了,生病的自己在床上躺了三天,無論什麽時候翻身,總看見母親那瘦小的身體,穿着青布衣坐在門檻前的小方凳上,帶着菩薩般慈祥的微笑,一針一針納着千層底。如若自己翻身動響太大,母親就會走到床邊,輕輕撫拍自己的背脊,嘴裏念叨着:“仔牙的病就快好了,仔牙會好起來的,明天阿媽就給仔牙買點好吃的。”白天車水馬龍,如流水般從母親身邊淌過,與母親那靜影成鮮明的對比,夜裏星辰閃爍,在母親頭頂跳動,月光将母親的青絲映成了雪白,三天三夜,母親就那樣守護在自己床前,靜靜地納鞋底。不管什麽時候,都能感受到母親那溫暖的氣息,多少年後從夢裏醒來,不管在什麽地方,還能清晰地看到,母親坐在門檻前,靜靜地納鞋底,那種姿勢,已經烙印進自己的靈魂,一輩子也無法忘記了。

艾力克繼續對卓木強巴說道:“所以,我完全理解你對獒這一特有犬類物種的追尋。犬類确實是奇妙的動物,如果你把它們當作朋友,它們就是最忠貞的朋友;如果你把它們當作親人,它們就是你至親的親人,好比你的子女。”

沉默片刻,卓木強巴驚愕地問道:“你怎麽啦,張立?”雖然聽了艾力克的訴說,卓木強巴也有些傷感,但是他驚訝地發現,張立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

張立擦幹眼淚,歉然道:“啊,沒什麽,我剛才聽到艾力克博士講的故事,想起了我的母親。”他開始緩緩地低聲訴說起來,“小時候家裏很窮,父親在外讨生活,媽媽靠幫人家納鞋底,掙點錢養活家用……”

在寂靜的夜空下,不知什麽原因引發了感觸,三個接觸不深的男人,開始了心靈的交流,直至深夜……

第二天,卓木強巴他們的針對性特別訓練正式開始,按照安排,上午是理論課學習,而下午,則是實踐技能科目。他們要學的內容很多,上午理論學習包括戶外安全、戶外急救、野生動植物辨識、考古理論學,以及氣象學和地理學部分知識;下午的實踐則是從簡單的開始,諸如攀爬基礎、簡單器械加工制作、格鬥基礎等,晚上則需要亞拉喇嘛對他們進行古藏文、藏語惡補,還被強行要求學習戈巴族語言,而戈巴族文字據說已經失傳,只能免去不學,衆人如獲大赦。

就這些理論學習也是經過了呂競男壓縮處理,野外生存理論知識都暫時以雪線以上,範圍擴大到四千至八千米海拔高度所需要掌握的部分知識;而動植物學也只能簡單地提點,盡量教會他們辨識有害和無害動植物的區別,認識最毒、危害最大的動植物典型,以及能找到分布最廣的可食用動植物,而別的動植物不可能盡數都讓他們認識了解。下午的技能實踐是為将來打基礎,那則是實打實的過硬訓練,這時,唐敏的韌性就體現出來了。別看她生就一副嬌小可人兒的形象,訓練時咬緊牙根,毫不示弱,一天下來手腳都磨破起泡,晚上自己用針刺破血泡,第二天不等結疤又繼續高強度訓練,哼都不帶哼一聲。至于晚上則是所有人最為頭痛的時候,那些看起來古靈精怪的古藏文,實在是很難理解那些符號的含義,別說認了,只把那些符號背下來就算不錯了。而按照艾力克和呂競男的意思,是想把幾種表示文明起源的文字基礎都讓大家過一遍,讓大家知道那些符號的産生緣由及其演變,這樣做的意義是讓大家可以在完全陌生的符號文字面前,自己推敲那些文字的意思,結果遭到包括方新教授在內的絕大多數成員的強烈反對。反對者的理由是,那絕對屬于專業級人士的範疇,對他們這種基礎的人來說太過苛刻。

【特訓】

在訓練過程中,每個成員的性格特點也漸漸明朗,巴桑帶着他一貫的冷漠和傲氣,很少與人交流,仿佛他是獨立于這個團體之外的人,這讓卓木強巴很不滿意。但是要說孤僻,似乎亞拉喇嘛比巴桑更難以接近。他每天除了完成訓練內容,便是默念佛經,就連艾力克都無法和他交流,但是亞拉喇嘛的記憶力卻驚人地好,不管什麽內容,幾乎只需艾力克和呂競男講一遍,他就完全記住了。或許只有卓木強巴知道,這些能将幾百萬字的藏教經典一字不落地背誦下來的喇嘛,他們的記憶力完全是磨煉出來的。

人群中記憶力最差的竟然是卓木強巴,方新教授有部分生物學知識,張立、岳陽、唐敏三人年輕,巴桑有較為豐富的野外經驗,只有卓木強巴像個新丁一樣。但他無疑是所有訓練者中最刻苦的一位,整理筆記回憶所認知的東西幾乎占據了卓木強巴的全部休息時間,甚至達到了忘我的境界。比如有時吃飯,他驚詫地發現,他們使用的瓷碗竟然是青花,燒制時間應該是八十年代中期,碗底的景德鎮标識是僞造的,他們使用的筷子是楠竹做的,與适宜造弓的剛竹生于同一地理環境,他們吃的是東北大米,玄武岩累積成的黑土地上才能種出這種糯、軟、綿而不粘口的米粒。睡覺前看到營房他又要回憶一番:這種兩層木架床是普通柴木做的,是用的楔木合口,只能勉強支撐兩個人的重量,而最好的木料當屬沉香,其下便是紫檀、黃花、沙石木、鐵梨、烏木、黃楊、楠木等諸多細木材;被褥床單都是全棉布料,古人在被套衣服的用材上,輯裏湖絲算是比較高雅的,而馬王堆出土的蟬翼絲織品用料還在考證中。就是在夢裏,同屋的人有時還能聽到卓木強巴喃喃呓語:“綠眼山蠶蛾,鱗翅目,大蠶蛾科,南美洲西北部,翼展一米二,翅上有綠眼,鱗翅屑含致敏物,第七腹結有一對毒腺,可以制造氰化氫,劇毒……澳洲方水母,劇毒……人觸三十秒死亡……”

還不只如此,每天午休時間,亞拉要求卓木強巴背誦他父親要他轉述的寧瑪古經,直到一字不錯,而原因是古經中那些神話般的故事極可能是真的,将引導他們發現正确的方向。

而那個要求研究文字起源和文明進化關系的人,也正是卓木強巴,雖然最後不了了之,但卓木強巴有時間就要向艾力克請教文字起源,象形體和符號體的區別在哪裏,楔形文、瑪雅文、印章文、甲骨文和聖書文各有什麽特色和共同點,問得連艾力克也常常搔頭撓耳,最後不得不用一句:“I服了you”來結束無法回答的問題。

對卓木強巴最感興趣的恐怕就要數呂競男了,她對這個無論何時都充滿了精力和疑問的強勁男人感到不可思議,對卓木強巴提出的問題總是解答得十分細致,也好幾次暗示想與卓木強巴單獨好好談談,但是卓木強巴要麽假裝不知,要麽委婉拒絕,他的所有情感,已經毫無保留地交給了唐敏,不想在個人情感問題上再走什麽別的岔路。

在實踐基本訓練課目中,最弱的無疑就是唐敏了,但這個愛哭的小姑娘雖然在訓練中屢次失敗,卻沒有掉過一滴眼淚。百折不撓,最終還是通過所有的科目考驗。最讓人感到驚訝的是亞拉喇嘛,這位不起眼的老者就好像一名隐士高人,讓人摸不清他的底。不管什麽難度的訓練科目,就如同他記憶那些理論知識一樣,都是一遍過關,有時候連卓木強巴也做不到一次通過,但亞拉喇嘛就那麽過去了,輕松得連艾力克也自嘆不如。

但是在整個前期訓練中,卓木強巴一直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那種被人偷窺,背脊發寒的感覺。他知道,那名金發男子不會這樣輕松就放棄了,但他始終找不到敵人的蹤跡,越是這樣,越覺得危險。還有一個問題,這次行動的總指揮,特訓進行了如此長時間,總也不見那位領導,卓木強巴就這個問題問過競男,答複是人家出國考察去了,好像是一個大型水利工程。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了,一晃眼營地白天最高氣溫已達26度,這天下午訓練結束,男隊員們都換上了迷彩背心,高大的卓木強巴那近乎完美的肌肉線條在陽光中顯得霸氣十足。如今的他,已和幾個月前有了天壤之別,攀爬、架索、鑽洞、潛泳、格鬥每一項的成績都是培訓者中最優秀的,而理論知識考核也已及格,起碼他已經知道第一天到營地呂競男考核他的那幾樣東西是什麽了。那草是芨芨草,在青藏高原常見;那石頭是風化的紅砂岩,看似堅固,實是碎粒,不能攀爬和做固定物用;而比螞蟻大的動物,則是沙漠中令人聞風喪膽、大名鼎鼎的行軍蟻。

同時,他對以前巴桑提到的那些神乎其神的動植物也有了了解,那種勒死人樹,似乎是一種紫藤變異,藤蔓如植物根系般生長,觸碰到實體便會纏繞上去,一晝夜能延伸數米距離,若是纏上人以後又讓它找到可攀爬的大樹,第二天清晨便會發現那人已經被死死勒在大樹上了;而西藏的五彩螞蟥,更是曾一度肆虐成瘋,它們可以長逾十厘米,天氣稍轉暖,便蠢蠢蠕動。關于螞蟥成災區,藏民有這樣的諺語形容:“白色的馬穿過,變成紅色的馬;白色的狗穿過,只剩下皮和骨頭。”至于在可可西裏,科考隊使用到的冰鎬、冰爪、八字環、鎖扣等器械,現在卓木強巴更是如了解自己的手臂一樣了解它們,只是還缺少實際運用的機會。

卓木強巴在營地前回憶了呂競男教的幾個擒拿動作,獨自緩緩練習着,張立和岳陽坐在一株樹下休息,這兩位年齡相近的士兵相見恨晚,如今已是知交;巴桑坐在高高的樹丫上,依舊冷漠如孤鷹,他性急,易暴躁,不過先後在卓木強巴和亞拉手下吃了虧,然後就學乖了。方新教授和艾力克總也有讨論不完的學術問題。唐敏和呂競男站在遠處,但卓木強巴可以感知,她們都遙望着自己。亞拉喇嘛,那個看似最神秘的喇嘛又走了過來。

亞拉喇嘛看了一會兒卓木強巴練習,疑問道:“你是庫拜?”

卓木強巴點點頭,淡然道:“以前做過幾屆,後來從商去了,生疏了。”

張立突然從樹下跳起來,問道:“強巴少爺,我已經聽到過幾次庫拜了,到底那是一個什麽名頭?”

卓木強巴呵呵一笑,道:“就是一個普通競技賽,類似冠軍的稱號吧。”

亞拉嚴肅道:“不只是那樣簡單。庫拜是光榮而神聖的稱謂,是藏族的勇士之稱。在很久以前,藏區是十分流行大範圍競技的,那時候各藩國都要派出最強壯的小夥參加庫拜之争,競技內容包括馬上騎射、賽牦牛、藏式摔跤、押加、俄多等共十來項,如今僅有阿裏西南地區還保留庫拜傳統,而比賽內容也被壓縮到押加、摔跤、朵加和套飛索四個項目了。”亞拉看了卓木強巴一眼,道:“能拿到庫拜,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那需要各方面都十分優秀。”

岳陽也起身問道:“什麽押加、多加,是什……什麽啊?”

對這些藏族小競技項目,張立也略有所知,他給岳陽解說起來:押加就是大象拔河,兩男子背對背,像纖夫拉纖一樣将繩子套在肩上,對抗時各自拼命向前,姿勢就像大象一樣,其餘規則與拔河相同;俄多是打飛石,就是用繩套套住石塊,利用手上技巧和繩索慣性将石塊遠遠抛出,要又遠又準為好;朵加類似舉重,是抱大石塊,另外還有格吞、扯牛角等運動……

亞拉又問卓木強巴道:“第一次看你出手時,就覺得你的摔跤手法帶了粘、貼、拐、圈等技法,那恐怕不是庫拜裏學會的吧?”

卓木強巴暗呼厲害,解釋道:“我在成都經商時,于青羊宮遇見一老者,他教我打太極。”

亞拉點頭,卓木強巴反問道:“不過話說回來,亞拉上師的身手才叫我們吃驚呢。所謂真人不露相,我想這句話應在亞拉上師身上再合适不過了。”

亞拉用一如既往的平淡語調道:“我在色拉寺密修了數十年,也曾學了些縱躍之術。”說完,又到一旁去念持咒去了。

卓木強巴感覺很奇怪,亞拉喇嘛怎麽突然會想起問自己這樣的問題,他恍惚間看見,山間有什麽東西在反光。

※※※

電子顯示屏上,時間、與目标間的距離、角度、坡度,一一顯示在上面,卓木強巴滿臉疑惑的頭像被放大至眼前。莫金穿着威風凜凜的軍裝站在山腰密林中,他取下電子望遠鏡,滿腹狐疑地呢喃道:“真的就這麽有把握?搞什麽特訓?難道已經知道了那地方在哪裏?”

“馬索!”随着莫金一聲大吼,一名有着棕色頭發,橫眉窄眼,高鼻扁嘴的武裝分子屁颠屁颠地從林蔭處跑了出來。他身型也有一米八幾,但整個人處于一種随時準備點頭哈腰的姿态,看上去反有些猥瑣。“什麽事?老板?”馬索的英文很溜口,原來他就是在可可西裏用手給莫金接煙灰的那名武裝分子。

莫金扶正帽檐,問道:“那個瘋子還是沒有恢複嗎?”

馬索惴惴不安道:“是啊,美國方面說,主要是溝通太困難了,對精神性患者的恢複治療,溝通和心理交流是很重要的。而我們在拉薩請去那名翻譯,他對戈巴族語就不是十分了解,翻譯的時候就……就……就像我說中文一樣不順口。”

“你說中文?你是想說就像我說中文一樣吧?啊!”

“不……不是,不……不敢。”

莫金點燃煙,無奈地長吐一股白煙,喃喃道:“有沒有什麽人精通戈巴族語呢?”

“有。”

“那你還不快去請!”

馬索指着山下嘟囔道:“就……就……就在下面。”

“嗯?”莫金道,“你說那人也在特訓?”

馬索點頭道:“嗯,他的名字,發音怪怪的,叫——雀斑假啦。”

莫金狠狠瞪了馬索一眼,罵道:“混蛋!”走兩步,又回頭罵道,“飯桶!”突然靈機一動,道,“他們搞特訓,我們也來搞特訓!馬索,去組織一下,把可可西裏來的那些人給我訓練一下,就算去送死也要死得光榮。”

馬索表示馬上去辦,随後又怕兮兮地問道:“老板,那個索瑞斯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搞了很多瓶瓶罐罐做實驗,附近的藏族居民很反感,不知道會不會暴露我們?”

莫金沉默了一刻,深吸一口煙道:“暫時不管他,不管他要什麽器材,盡量滿足他。我們能不能成功,以後還要靠他那些小動物呢。”馬索和莫金都已離開,密林恢複了寧靜,仿佛什麽也不曾發生過。

※※※

基礎的訓練已經結束,以後就是實地訓練了,憑借卓木強巴財團的強有力經濟支持,他們開始了全世界範圍內的不同環境适應性訓練。

首次分組對抗是一場最簡單的野外生存技巧對抗,第一次比試的是生火,各種工具都擺放在一起,然後兩組隊員各自挑選工具,哪一組先将火苗點燃就算勝利。随着呂競男哨音響起,卓木強巴、巴桑、張立和岳陽這四個壯漢借着身體優勢搶先跑到堆放器材的地方,他們扛起了最幹燥、最粗的一根木材,然後在木材上挖出一個小凹槽,将挖好的木屑填充至凹槽中,同時将一根小木棍削尖,用尖的一頭牢牢抵在凹槽內,開始用雙手來回搓動小木棍。四名大力士輪番上陣,不讓木棍停止轉動,五分鐘後,凹槽裏的木屑開始冒煙了,卓木強巴等人大喜,顧不上汗流滿面,搓那小木棍搓得更帶勁兒了。半個小時後,第一簇火苗成功蹿出,卓木強巴四人的臉早被煙熏得烏黑,順着汗水一流,臉就和上了迷彩的特種兵一樣花哨。可當四人回過頭看方新教授那組時,頓時就傻眼了,方新教授他們四個人,早已經一人舉着一根火把,像看原始人一樣看着卓木強巴他們。

卓木強巴瞪大眼睛看着他們,感覺方新教授他們既輕松又自在,好像根本沒費力一樣,巴桑和岳陽兩人也呆了,只有張立還對着凹槽奮力吹氣,喜滋滋地叫嚷着:“燃起來了,燃起來了。哈哈,燃起來了!”

方新教授等人舉着火把過來,看着四個花臉男人氣喘如牛,個個都是一副忍不住笑的表情。卓木強巴不甘心地問道:“導師,你們怎麽這麽快?”

方新教授攤開左手,極力控制,盡量嚴肅地解說道:“雷蒙牌打火機,就在你們搬走的木頭下面……”說着,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但他還是耐着性子,如做廣告宣傳般說完,“采用氧炔混合壓縮,防風防水,噴氣量開至最大,噴射火焰溫度高達三千度,足以融化普通鋼鐵,不過十分耗氣,一瓶液化氣體僅能維持五分鐘噴火全開。全身合金制造,能抗擊八毫米口徑手槍的直接射擊,采用邊壁觸摸式按鈕打火,目的是在手無法工作的情況下用嘴也能打火。設計合理,曲線采用人體生理學構造,材質過硬,不愧為特種兵首選點火裝置。”

卓木強巴欲哭無淚地轉問呂競男:“這樣的安排,是不是很過分?”

呂競男毫不掩飾地道:“說過了工具材料自己選,你們看見大木頭,就一門心思只想着鑽木取火,你們的觀察力和辨別力去了哪裏?我宣布,第一場分組對抗,卓木強巴小組敗,方新小組勝!”誰也沒料到,這竟然只是卓木強巴小組全敗戰績的一個開始。

此後的世界級适用訓練中,他們在達喀爾進行越野拉力時總是爆胎,要不就是地圖和實際路線差異大得出奇,等他們到終點時,方新教授小組已經等了幾個小時了;在撒哈拉進行沙漠穿越時,岳陽的防護措施出現了纰漏,讓一只沙蠍鑽進了褲裆,狠狠地在他屁股上叮了一口,結果是卓木強巴等三人輪流背着他趕路,自然是沒人家走得快;在西雙版納四人更是被一群野象追得雞飛狗跳,還在原始森林裏迷了路,比原先計劃多用了四天才走出去,而究其原因,竟然是張立那小子用香蕉去挑逗一頭小象,結果被人家媽媽發現了;在澳大利亞攀登魔鬼山時,巴桑的鉚釘釘得不穩,而卓木強巴又老帶錯路,常常是一失手四個人一同掉下去,挂在絕壁上蕩秋千;在穿越黑戈壁時,又是卓木強巴的指揮和判斷失誤,四人不幸與沙塵暴遭遇,幸虧在馬鬃山找到一處岩穴躲了一天,不然後果不堪想象;而此後不管是草地、沼澤、荒漠、冰原,卓木強巴小組無一不是以失敗告終,連呂競男也常常抱怨,這支貌似強大的隊伍裏的四個人怎麽都呆頭呆腦的。

一晃又是數月過去了,不知是否超常規的體能訓練能讓人麻痹,每個人每天只是咬牙抵抗來自各方的訓練壓力就足以耗去他們全部的精力,讓人思考的時間減少了,隊員們談論訓練中碰到驚險事件的時間越來越多,只有卓木強巴和方新教授,時刻惦記着他們此次訓練的目的,在訓練的途中,常常找呂競男讨論何時出發去尋找帕巴拉神廟的問題。他們每天還要抽出一兩個小時,通過網絡收集有關帕巴拉神廟的資料和線索。

剛剛訓練歸來的特訓小隊,回到拉薩的特訓營地休整,他們只有兩天休息時間,然後便是等待着呂競男給他們制定下一個目的地。卓木強巴已經等不及了,他又一次找到了呂競男的房間,敲了半天門,呂競男才拉開門問他有什麽事。卓木強巴表達了自己的焦慮,呂競男皺眉道:“你們目前的訓練按步驟才進行到一半而已,而巴桑一直都是邊訓練邊接受心理恢複治療,現在記憶正在漸漸恢複,如果這時就迫不及待地開始尋找工作的話,收效不大。”

卓木強巴嚴肅地道:“我認為,我們已經通過了各種環境的适應性訓練,難道還有什麽沒訓練到的嗎?我個人認為,我已經具備出發尋找目的地的實力了,而且,我們根本不知道,另一批人已經進行到什麽程度了。”

呂競男道:“這點不用擔心,要知道,帕巴拉神廟已經被尋找了數百年了,如果那麽容易被找到,我們也沒有必要在這裏繼續特訓了。”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每次你都這樣說!要知道,以前尋找帕巴拉神廟的組織和團體之所以失敗,那是因為他們的線索不明确,但現在,戈巴族人已經出現在外界,而且被另一組人搶走了,你說我能不擔心嗎!當然,神廟有什麽損失與我關系并不大,啊,我是不該多操心,我只是着急,要知道,那群人可是膽敢在中國境內非法持有武器,是群窮兇極惡的家夥,要是他們找到了那個地方,對當地的生物一定會造成破壞的。”卓木強巴語速加快。

呂競男哼道:“哦,我知道,你是怕你的紫麒麟被人打死了吧……”

卓木強巴斷然道:“當然,你就直說吧,究竟我們達到什麽樣的訓練程度才可以出發,你不能讓我們老是訓練訓練再訓練,而對于尋找帕巴拉神廟這件事,我們什麽都沒做,又不調查研究!又不走訪取證!又不分析線索!這樣的訓練有個屁用!”卓木強巴說一句,就在桌子上擂一下,桌上的稿件和水杯一起跳一下,語氣也是相當重,說完雙手撐着桌案,眼睛圓鼓鼓地瞪着呂競男。

呂競男拍案而起,也提高了語調道:“你——你知道什麽!出發出發出發,你整天只知道嚷嚷!你有什麽線索!”

卓木強巴道:“照片啊,我不是給了你們照片嗎?”

呂競男又坐了回去,跷起二郎腿,仰望卓木強巴道:“還有呢?”

卓木強巴在記憶裏一搜索,道:“還有……”從最開始他就只有一張照片,然後他們找到了蒙河的瘋子,但是後來瘋子被人綁架了,至今下落不明;而後他們知道了巴桑,可是巴桑的記憶一直沒能恢複;後來又聽說唐濤有本筆記,但是如今筆記也沒有下落,如果真的要說有什麽肯定的信息的話,他至今也只有那一張照片——一張朦朦胧胧,印着好像是藏獒的生物的照片。

“你認為你那張照片,能提供多少信息?”呂競男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着卓木強巴,然後道,“你們的所有資料都在我這裏,我非常清楚你們曾掌握過哪些信息。那張照片,根據方新教授的朋友提供的參考信息,畫出來一個半徑上千公裏的橢圓,那可是上萬平方公裏的面積啊,我的強巴少爺!在上萬平方公裏的無人區裏,還包括了幾乎整條喜馬拉雅山脈!”呂競男将聲調提高,又洩氣道,“恐怕連我孫子都當聯合國秘書長了,你還沒能找到。”

卓木強巴為之語塞,卻依然不甘心地大聲盤問道:“沒有線索可以尋找線索,沒有條件可以創造條件,機會總是在行動中産生,可是現在,我們又做了什麽!我們總不能光訓練,而對那個帕巴拉不聞不問吧,那我們到底來這裏幹什麽!”

呂競男再度拍案而起道:“誰說我們不聞不問了!你又哪裏知……”話剛出口,自知失言,趕緊閉口。

但卓木強巴已經聽到了,忙問:“什麽?呂教官,你剛才說的話,請再重複一遍。”

呂競男猶豫了一番,最終長長地吐了口氣,道:“好吧,既然你這麽急于知道,我就告訴你,讓你知道自己是多麽的無知!”

她起身去打開她身後的鐵櫃子,竟然抱出厚厚的一摞資料文件,重重地擱在卓木強巴的面前,對他道:“這些,就是你們一直都不知道的。”

卓木強巴道:“這是什麽?這……”他翻開那些資料,竟然全是關于帕巴拉神廟的,裏面有寫着絕密的黑頭、紅頭文件,還有加蓋官印的信函,連小報消息也不放過,最令卓木強巴驚訝的,是一封清宣統十四年署名雍钊鑒臺的人寫給一名叫華爾納的先生的信,裏面提到西藏邊遠民族地區有一個神秘的傳說,詢問華爾納先生是否有興致一同考察,而信的內容除了涉及帕巴拉神廟之外,還暗暗隐含了紫麒麟的傳說在裏面。這些資料最早的從1920年開始,覆蓋了七個國家,其時間的久遠和覆蓋面積的寬度令卓木強巴瞠目結舌,其內容的詳盡也遠非卓木強巴曾獲取的資料可比拟。卓木強巴無比震驚,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在卓木強巴呆滞的目光中,呂競男解釋道:“其實,有關帕巴拉神廟,不是你想象中那麽簡單的,從清末民初,到國民黨政府,到新中國成立,它一直受到各方的關注。國家早就在關注帕巴拉神廟,因為它不僅是對藏傳佛教的巨大彌補,也是藏漢文化交流融合的最好證明,它裏面的東西,反映了一千多年前藏、漢兩個民族的生活、宗教、文化和歷史底蘊,而更重要的是,自1914年以來,國外勢力對這座傳說中的神廟,表現出越來越濃厚的興趣,他們探索的次數頻繁增加,而那些地方又有很大一片是沒設邊防的無人區,所以我們必須趕在國外勢力找到帕巴拉神廟之前找到它,進行搶救性發掘工作。在你們提出這次尋訪帕巴拉神廟之前,就一直有一個組織在調查研究帕巴拉神廟。你們這次提出的組成考察團出行,只是一個契機巧合,剛巧那個時候研究會成員們在一批海外回流的卷軸上發現并破譯了其中的暗示意義,而國家也認為可以組團進行一次試探性科考。所以,才有了這次的特訓團,要知道,就你們那點資料,國家是不會貿然同意組團的,就算是你資助全部費用也不可能。”

“海外回流的卷軸?”卓木強巴翻閱着資料,卻怎麽也找不到類似卷軸的東西。

呂競男道:“這裏面你找不到的,這些都是漢化資料,一些最基本的、簡單的資料。而有關古藏的歷史文物資料,都由研究會負責調查研究。表面上你們特訓團一直在接受特訓,好像對這次考察沒有作任何準備,其實那只是為了麻痹疑惑國外勢力,暗中一直都有一個龐大的研究團體,為你們此次出行作最全面的策劃,24小時不間斷地收集更新相關資料。這些工作,也只有國家才能做到,如果僅憑個人,或許你調查一輩子也不可能得到那麽多資料。”呂競男頓了頓,又道,“那批海外回流的卷軸,目前還不知道它們的出處,估計是上個世紀初期,被國外的探險家發現并帶走的珍貴文物,就像敦煌文物一樣。因為卷軸上的內容,全是用金粉寫成,我們專家管它叫古格金書,與它們同時回流的,還有隋纏枝三彩紋盤、古隋金鏡、立身持戈人俑等一大批國家一級文物。這批古格金書的價值非同小可,關鍵是其中提到的一些隐晦內容,對尋找帕巴拉神廟起着關鍵性的作用,這也是你們此次特訓隊得以成立的原因。”

卓木強巴貪婪地浏覽着種種線索,各種語言的,各個地方的,此時他才知道,原來一直有一個專家團在為他們的出行做着分析工作,難怪每次找到呂競男,她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他一面翻閱資料,一面問道:“竟然有這麽多,原來一直都有專家在研究線索,可是,為什麽不告訴我們呢?”

呂競男禁止卓木強巴繼續翻閱,收起資料道:“這些內容,本該是在你們訓練合格後才告訴你們的,你現在知道得越多,對你越沒好處,現在你們必須全力投入訓練當中。你自認為你已經訓練得夠多了嗎?那我給你一個機會,我和你單獨進行一場不計手段的較量,如果你能打敗我,我就承認你的訓練成果。”

卓木強巴道:“話不能這樣說,訓練場是死的,戰場是活的,不能以誰能打過誰來作為評判的标準,實地情況可能發生任何變化,而我正是認為,這支特訓隊已經掌握了那種應付變化的能力,所以才一再提出有計劃的出行,尋找有關帕巴拉神廟的蛛絲馬跡。當然,起初我并不知道還有一支專家團在為我們出謀劃策。”

呂競男起身正面卓木強巴,問道:“你覺得,我這樣訓練你們,是為了什麽呢?”

卓木強巴面對這個突然的問題,脫口道:“增強我們的實際能力,好為專家團賣命嘛。”

呂競男露出憐憫的表情,嘆息道:“你完全錯了……我這樣訓練你們,是為了教會你們——活着!進行這麽多艱苦的訓練,只是為了讓你們學會,在各種環境和條件下活下來,要知道,不管你有多少資金、多少裝備、多少計劃,活着,才是你能實施這一切的基本條件。”

卓木強巴聲音低了下來,道:“難道,你認為我們還不能在各種環境下存活下來嗎?”

呂競男笑了笑,道:“遠遠不夠!你認為這支隊伍已經掌握了應付各種變化的能力嗎?正巧,經過這麽長時間的訓練,我準備對你們進行一次綜合性考核,算是你們的期中測試。”她揚了揚手中的資料,道,“想看到這些資料,等你通過這次考試再說吧。”

卓木強巴眼睛一亮,道:“考試內容是什麽?”

呂競男道:“到時候我會通知大家,你先下去休息吧。”

卓木強巴滿腹怨言,悻悻而回,剛走到門口,呂競男提醒道:“卓木強巴先生,我必須提醒你,注意你們目前的身份,你們這支小分隊,只是臨時拼湊的試驗小組,通不過訓練,随時都将面臨解散,更不要提想要得到這份國家資料。國家也不缺少你那一點點探險經費,所以,請你不要時時擺出大老板的架勢,你要搞清楚,你只是我手下的一名普通隊員。”

卓木強巴回過頭來,沒有搭話,點了點頭,摔門而去。在他離開後,呂競男像自言自語,又似對某人道:“看來他已經等不及了。”

簾子後竟然也有人說道:“那是自然,因為他對我們所做的那些工作,是毫不知情的。”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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