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1)

〔站在山壁邊緣,數百座白色的建築盡收眼底,無數的神廟、宮殿、競技的廣場、紀年的石柱,每一個建築都堪稱精美絕倫,那些都是無瑕的藝術品。可以說,這是人們發現古瑪雅遺址以來,保存得最為完整、規模最大的建築群落。它們散落在樹蔭中,但樹蔭絲毫遮擋不住它們的光芒;遺跡上的塵埃,遮不住曾經輝煌的歷史;廢墟上的野草,訴說着無比燦爛的文明。〕

【巨獸】

岳陽和張立以最快的速度抄起地上的槍,卓木強巴和肖恩兩人也都站了起來,做好逃走的準備,肖恩将烤熟的鱷魚肉裝入了包裹。又是“咔吱吱”一陣響聲,來的東西絕對不小,因為這是它強行從樹根間擠過來時,将樹根擠得破裂變形發出的聲音。肖恩警惕地看着地上的鱷魚肉,心想莫不是血腥味将什麽大獸吸引過來了。

“砰!”黑暗中的巨獸像是被兩棵大樹卡住了,它正試圖撞開大樹闖過來。岳陽将一根閃光棒扔了出去,同時道:“看看是什麽。哇!魚母!是鱷魚母啊!”

閃光棒的照射下,一張血盆大口布滿利齒,那顆近似它們遠祖的峥嵘頭顱卡在兩棵樹的中間,正掙紮着突破。在查閱資料的時候,他們曾看到一篇近似獵奇的報道,在原始叢林中生活着一種體形碩大的鱷魚,比史前巨鱷偏小,但比尋常鱷魚要大一倍,當地人管這種鱷魚叫鱷魚母,據說和血蛙、巨蛙等生物一樣,是一種奇異的變種。而現在,四人所看到的,正是一頭不同尋常的大鱷魚,頭顱便是他們所吃掉的凱門鱷的兩倍,雖然光亮照不到樹後的陰暗區,但從頭顱比例來看,這絕對是一條體長超過五米的巨鱷。

張立和岳陽趁巨鱷尚未沖破樹木的阻擋時,開槍射擊,但子彈打在巨鱷的皮上,只聽哧哧聲不斷,竟然被彈了開來。巨鱷蠻性大發,用力一擠,竟然将前半身擠出了大樹,眼看着後半身也要跟着擠過來了,肖恩大叫:“快跑!”

四人剛剛吃了一半,便不得不又開始在叢林裏練習奔跑跳躍。

那條鱷魚母掠過火光處,四足翻飛,直似騰空而起,速度驚人,體形果然在五米左右,那張長滿倒齒的嘴,估計只需一口就能将一整個人活吞下去。岳陽看見淚光一閃,怪叫道:“看,它在哭,看來我們把它的孩子吃掉了!”張立道:“省點力氣跑快些吧,我看多半是嗅到強巴少爺的雄性荷爾蒙趕來的。”

岳陽一面跑一面罵道:“該死的老天,該死的森林,該死的……”張立道:“這關老天什麽事?”岳陽道:“如果不是那場雨就沒有洪水,如果沒有洪水我們就不會被沖到這個地方來,如果沒有到這裏我們就不會進這可怕的森林,如果沒有進入這片森林我們哪裏會遇到這些怪物……你說,難道不是怪老天爺嗎?”張立道:“如果這樣的話可就不對了,按你這樣說,如果沒有這次訓練我們哪裏會到這麽可怕的地方來,要怪就得怪教官。”岳陽道:“沒錯,教官是魔鬼啊!”

肖恩聽不懂兩人的中文獨白,卓木強巴心裏正緊張地盤算着:照這個速度下去,遲早被追上,四人又連續奔跑,體力尚未恢複。如果說這種生物是有靈性或通過什麽痕跡氣息來判斷族群同類遇害的話,怎麽說也是找上自己,實在沒必要作無謂的犧牲,如果往樹木密集處奔跑,那家夥過不來,應該可以把它甩掉。主意已定,卓木強巴突然左拐,在其餘三人驚恐的目光中招呼他們道:“分開跑!朝樹密集的地方跑!”

肖恩大叫:“不能分開!這林子裏不能分開!”卓木強巴不理睬肖恩,大力揮動着閃光棒。果然,那鱷魚母尾巴一甩,将樹根打得咔咔直響,轉向橫追了過來。

卓木強巴大叫:“別跟過來,你們快走,我有辦法甩掉它!”

“你瞧,被我說中了吧。”張立望着鱷魚母朝卓木強巴的方向追去,嘴裏這樣說着,臉上殊無笑意,被那樣的家夥追上會有什麽後果,誰都知道。岳陽和張立一般心思,兩人尾随鱷魚母和光亮而去,肖恩緊随其後。由于鱷魚母随時有可能掉頭反咬一口,三人遠遠跟着,不敢靠近。沒跑多遠,肖恩在身後突然伸手,一把一個,抓住了張立和岳陽的衣領,将兩人拖住。張立道:“做什麽?”岳陽道:“怎麽回事?”

只見閃光棒下,肖恩白色的臉暗暗發青,憂心忡忡道:“沒聞到嗎?”

張立使勁聞了聞,皺眉道:“腥臭,這裏難道有死魚?這麽大的腥臭味。”

肖恩聲音低沉地道:“這腥臭是——你們有沒有看過一部電影,叫《狂蟒之災》的?”他突然轉了話題。

岳陽不假思索道:“看過,災難片嘛,拍得那麽恐怖,其實哪有那麽大的蛇。咦?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肖恩凝視地面道:“如果我告訴你們,那是真的呢?”

張立微微一笑,道:“不可能吧,那……森蚺!”突然他想起了什麽。肖恩在胸口畫着十字,喃喃道:“讓我們為強生祈禱吧!”

卓木強巴使出了渾身解數,上蹿下跳,專往樹密林深處跑,總算後面的火光沒有追來了,他心裏暗暗舒了口氣。可是那條碩大的鱷魚母卻緊咬着不放,每次遇到夾縫,它總能從旁邊繞了過來,小的灌木叢,則橫沖過去,就像一輛坦克,在叢林裏所向披靡。前面有一棵巨樹的半截枝丫倒在地上,就像搭了個斜踏板,直通樹上。卓木強巴大喜,因為樹木太大而無法上樹,如今有了捷徑,他頓時沿着斜坡沖了上去,心想那鱷魚母體态笨重,多半無法上樹,就算能上來,在樹上這體形碩大的鱷魚母也不能為所欲為。

那條枝丫最初較窄,越往上便越是粗大,卓木強巴走到一半,腳下已是一米左右的平坦大道,但是樹身越往上,就越濕滑,反而不好走了。卓木強巴手腳并用,半爬半跑,走到中途,腳下一滑,趕緊把身體貼在樹幹上,手裏的光亮卻掉了下去,好一會兒,樹下才傳來閃光棒掉落的聲音。卓木強巴偏頭一看,自己已經離地二三十米高了,頭頂樹冠反射着月光,已經隐約可見,些許月光穿越枝葉,散下點點銀斑。突然巨枝一陣抖動,卓木強巴扭頭一看,那龐然大物的黑色身影,正扭動着緩緩爬上樹來,沒想到那鱷魚母的利爪在樹幹上猶如釘爪,反而爬得比卓木強巴快。卓木強巴來不及思索,只能加快速度向上爬去,忽然月光下,前面的樹枝好像動了動,卓木強巴懷疑自己的眼花,卻在此時,一陣腥風吹來,卓木強巴身前一條樹枝赫然直立而起,月光下露出它的本來面目!

卓木強巴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僵硬地擡起頭來,怔怔看着那擋在路前的傳說兇獸,只見巨大的邪惡身影沐浴在月光下,一雙燈泡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張噴着腥氣的嘴吐着芯子,它是能讓其他生物産生天然恐懼感的東西,曾經是美洲大陸上的食物鏈終結者。

森蚺,是所有已知蛇類中體形最大的個體,成年森蚺的平均體長超過十米,說它粗逾水桶毫不過分,這是真正的終極獵手。美洲豹的力量使它成為美洲大陸王權的象征,而森蚺則以超出一切的優勢成為了神權的象征,古人崇拜它,它是一切力量的終極,那是凡間的力量不可比拟的。這是一個慣用守株待兔伎倆的潛伏獵人,它可以好幾個月不吃不喝停在同一個地方,如果獵物經過它的領域範圍,它會毫不猶豫地卷上去,以它絕對的體形優勢,再大的生物它也是一口吞了,然後又潛伏下來,幾個月不吃不喝。這是一種美洲豹見了也要退避三舍的可怕生物。

卓木強巴被夾在樹幹中間,前方的森蚺露出邪惡的目光,看着這個送上門來的點心;後面的鱷魚母完全堵住了退路,那張生滿利齒的嘴甚至比森蚺還要大;如果跳下去,這裏可是二三十米高,那就是十層樓的高度。卓木強巴幾乎急昏了頭,全身拍打着,看身上有沒有什麽可用的工具。終于,他摸到了張立的匕首,事到如今,只能搏一搏了。森蚺的粗大軀幹從半空中卷了過來,而鱷魚母也是縱身前躍,張開了血盆大口……

卓木強巴将匕首緊握在手中,心中祈禱了一遍,狠心一下,身子一滾,就朝樹下滾去,同時伸手将匕首狠狠地一插,用盡全身力氣将匕首完全刺入樹幹中。鋒利的匕首微微向下一滑,總算把卓木強巴穩在了樹幹側面。同時“砰”的一聲,森蚺已經和鱷魚母撞到了一起,兩頭巨獸一樣的憤怒,森蚺繞了上去,身體緊縮,頓時将鱷魚母纏得嘎嘎作響;鱷魚母也不示弱,将伸在外面的四肢瘋狂地抓着森蚺薄弱的腹部。兩頭巨獸糾纏在一起,只滾了半圈,就同時從樹幹斜坡上掉了下去,那對人而言絕難幸免的高度,對兩頭巨獸卻造不成任何傷害,它們反纏得更緊了。卓木強巴好不容易重新爬上斜枝,那手還在微微地抖着。這時他才想起,森蚺和鱷魚本是世仇,當森蚺小的時候,很容易被鱷魚捕食,等它們長大了,便反過來吃鱷魚,這種仇恨,已經不知道結了幾千萬年。

不敢逗留,趁兩頭巨獸打得難解難分,卓木強巴趕緊下樹,逃命而去,知道樹上藏着那種可怕的生物,他說什麽也不敢上樹了。又一次失去光亮,黑暗中也看不見岳陽他們的燈火,只轉了幾圈,卓木強巴就發現,自己迷路了。由于這片森林的植物太過巨大,很多地方都需要繞道而行,加上水汽的蒸騰使面前霧蒙蒙的一片,繞來繞去,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卓木強巴手裏緊緊攥着匕首,這是他唯一的防身工具,此時他才明白,為什麽這片森林裏死一般寂靜,有那樣的終極獵手潛伏在裏面,又有什麽大型生物還敢進來。黑夜,疲憊,再度的饑餓,卻因恐慌而不敢閉上眼睛,如今只有自己一個人了,卓木強巴還是第一次,第一次感到這樣的無助。在商場上,在其他森林裏,自己害怕過什麽?而如今,在這完全未知的土地上,每一樣生物都可以置他于死地。當那種不安和提心吊膽的情緒襲來,卓木強巴就感到,自己需要幫助,哪怕有個人可以說說話,也是好的。這樣的感覺,與二十年前是何曾的相似,眼睜睜看着最親密的親人被人奪走,伏在冰冷的土面上,忍受着腹部的劇痛,那時,心裏也有一個聲音在顫抖:誰來幫幫我,誰來幫幫我啊!

人都是在母親的呵護下長大的,其生也柔軟,死而僵硬,外表再堅強的人,內心亦如躲在殼裏的蝸牛,總有彷徨和茫然,誰也無法避免。人生中總是有太多的坎坷,最後總有一道坎過不去,誰也過不去。烈酒麻醉的只是神經,不是精神;當困難超過了能承受的極限,人的意志,就會崩潰。如果說這是一次考驗的話,卓木強巴認為已經夠了,他再也不想接受這樣的考驗,這已經超出了考驗的範疇,而純粹是一種折磨,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撐不住,體力、意志、精神都已經到了極限,各種生存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卓木強巴就像一個在沙漠裏脫水的行者,拖着灌鉛的腿還在繼續前進。死寂的林子裏藏着致命的威脅,身邊便是無窮的黑夜,身邊每一個響動都能讓心髒不可抑制地狂跳好幾分鐘,這是魔鬼的家園。卓木強巴再也走不動了,靠着濕漉漉的樹幹休息,盡量将冰冷的水往自己身上澆。如果這樣還不能驅除睡意,卓木強巴就用刀劃破自己的肌膚,刀尖刺骨,只有那種痛苦才能驅散睡意;而只有不睡着,才有生還的希望。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黑暗無邊,停一停,又要繼續往前走,他擡頭看着天,枝葉間漏下的微光顯示,還是夜晚,仍舊只有月光。卓木強巴心裏清楚,想再次遇到肖恩他們,希望很渺茫,想要走出這片森林,恐怕更渺茫。

“哧”的一聲,前方灌木叢中,又蹿出一條腰粗大蟒。卓木強巴心灰意冷,在這種地方碰上這樣的生物,連逃命的力氣都可以省了,他暗自道:“終究還是逃不出這片叢林啊。”那條十米長的大蟒距離卓木強巴約三十米遠,一個箭蹿,蜿蜒着朝卓木強巴撲來,速度驚人地快。卓木強巴都閉目以待了,突然聽聞響聲大作,睜開眼看,那條巨蟒滿地亂滾,黑夜中看不分明,但是黏稠的液體噴灑了自己一身,腥臭極重。卓木強巴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樣的運道。那巨蟒扭動掙紮了一會兒,便不再動彈,看起來是血流盡的緣故。卓木強巴小心地上前,腳下踩到不知什麽東西,一跤跌倒,伸手摸去,又黏又軟,那條巨蟒竟然被開膛破肚,腹腔裏的東西灑了一地。卓木強巴站起身來,借着微弱的月光,果然地面刀光一閃,半截刀刃直立在地上,露出一尺來長,方才巨蟒從地面爬過,這森寒的利刃毫不客氣地将它從腹部一分為二。卓木強巴沒動那刀刃,這埋刀樁原本是極為熟練的叢林獵手才會的活兒,蛇有蛇道,狐有狐蹤,深山老林的獵戶們常常有這樣的說法。在蛇的必經之路上埋下暗樁,就能殺蛇于無形,沒想到叢林裏不僅有人,而且還有人埋暗樁。自己的命便是被這無名的獵戶救了一次,他苦笑一聲,前面霧中影子一閃,不知道又是什麽,卓木強巴原地站穩,如老僧入定,警惕地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驀地風聲從左邊響起,卓木強巴矮身避開,同時後踢一腳,僅這一個動作,他就知道了對方是一個人,因為只有人才會在這麽短時間內悄無聲息地繞到敵人身後,而剛才襲擊自己的——是掌風!來人突然變掌,往卓木強巴腿上斬去。卓木強巴大吃一驚,他的這番應變已屬少有,那一腳又快又穩,別人應該很難抵禦,稍微退讓不及便被踢飛,就算好一點的也只能閃身讓開,這樣自己就可以回頭面對敵人了,可是偷襲者明顯高出自己許多,竟然能中途變招。卓木強巴收腿,突然掉轉匕首,倒刺而出,同時才有機會回頭。就在這時,來人不偏不倚,拿住了卓木強巴的手腕關節,稍一用力,匕首脫手,跟着那一掌就要斬向卓木強巴咽喉。卓木強巴手腕被擒,而且被拿捏得恰到好處,可以說全無力反擊,緊急之際,他大聲喊道:“亞拉上師!”

卓木強巴只覺得喉頭一陣生痛,來人的手掌已經穩穩停在自己咽喉之前不足一毫米處,擊中自己的是掌風。接着,耳邊響起了亞拉上師那微啞的聲音:“強巴少爺,你怎麽會在這裏?”

卓木強巴其實并沒有看清來者是誰,只是看見了光頭在月光下的反射亮光,賭上一賭。從一出手他就知道,來人的技擊能力遠高于自己,就算不是亞拉上師,聽到自己說話,說不定也會問個清楚再殺自己。卓木強巴摸着還在生痛的咽喉,又驚又喜,就如剛抓住救命稻草被拖上岸的溺水者,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亞拉之旅】

亞拉法師和卓木強巴一樣,兩手空空,衣衫破舊,但精神卻比卓木強巴好了許多。

三言兩語,卓木強巴用最快最簡短的語句将這十多天的遭遇複述了一遍。亞拉法師一邊聽着,一邊把巨蟒去皮,将最嫩的蛇肉用刀挑出來,大口生食,還分給卓木強巴。但卓木強巴一聞到那股腥臭,只想作嘔,說什麽也吃不下。亞拉法師告誡道:“強巴少爺,人在極限環境下,什麽都得吃。這是上好的食物,也是保證你活下去的唯一希望,連這個你都做不到,又拿什麽去尋找帕巴拉,尋找你的紫麒麟呢?”

亞拉法師這樣說,卓木強巴想想也對,連肖恩都能靠吃蜘蛛活下來,自己為什麽不可以?他二話不說,接過一大條蛇脊肉,手撕牙咬,大口咀嚼起來,剛開始胃裏翻湧,将那股強烈的嘔吐欲壓下去之後,漸漸也不覺得蛇肉有什麽難吃了。兩人就着這條巨蟒,一邊吃一邊談起各自的經歷來。

卓木強巴所說的大部分經歷,亞拉法師并不在意,不過當他說到庫庫爾族時,亞拉留上了心,開始仔細盤問庫庫爾族的生活習俗、祭奠細節,追問得最詳細的是庫庫爾族史詩之歌。可惜卓木強巴記得最少的偏偏就是那首史歌,亞拉聽得搖頭不已,似乎為自己沒有親自去庫庫爾族而感到失落。

當卓木強巴說到庫庫爾族養的狗都不叫時,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法師眼睛一亮,不禁微微一笑。平日不茍言笑的亞拉法師這一奇異舉動,自然沒有逃過卓木強巴的眼睛,他忍不住問道:“法師是不是知道什麽?”

亞拉看了卓木強巴一眼,反問道:“說起狗,強巴少爺想尋找的是紫麒麟沒錯吧?”

卓木強巴點頭稱是。

亞拉法師道:“強巴少爺在獒鄉長大,對于戰獒的傳說一定聽過不少了?”

卓木強巴又點點頭。

亞拉法師問:“那麽請問強巴少爺,你知道戰獒有一個特點嗎?”

卓木強巴愣住了,戰獒的傳說他是聽過不少,可是戰獒的馴養方法早已失傳,如今全世界也找不出一頭戰獒來。卓木強巴曾經聘請過專業的馴犬師來馴養他基地的獒,但是那些傻大個兒有自己倔強的性格,依然是對什麽都不畏懼,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也不回頭。而傳說中的戰獒全然不是這個樣子的,它們機敏、聰慧,能在最危急的時候判斷形勢,以最有效的方法救主。但是要說戰獒的特點,除了特別聰明,卓木強巴實在想不出別的了,可是這個和庫庫爾族的狗不叫又有什麽關系呢?

亞拉淡淡道:“一頭合格的戰獒,終其一生,它也不會叫的。”

“什……什麽?”卓木強巴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戰獒不會叫?他苦澀地笑道,“我不明白法師的意思。”

亞拉法師道:“沒錯,古代的戰獒馴養之法已經失傳,但是強巴少爺可曾聽到哪個傳說中提到,戰獒狂吠不止這樣的事?戰獒之所以成其為戰獒,象征着永遠不敗,那正是因為,它們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暗殺犬。正如你所知,獒的體型健碩,奔跑如風,力大如牛,爪牙如獅如虎,它原本已經是犬中的佼佼者,僅僅憑身體優勢,就可以把它比作犬類中的競技大師。不過,一頭合格的戰獒,它絕不會像一位得勝歸來的将軍,或是拳賽的冠軍那樣,走路趾高氣昂,一副藐視天下衆生的姿态。恰恰相反,當一頭戰獒馴成,它将收斂自己的氣息,藏起自己的爪牙,目光沒有那種兇惡戾氣,它會低着腦袋,耷拉着眼皮,就像一只完全沒有危險可言的普通狗。甚至敵人靠近它,它還會做出慵懶的入睡疲态,爬在地上假寐,其實心裏計算着敵人和自己的距離,一旦敵人進入它的攻擊範圍,它就像毒蛇一樣……哧——”說到這裏,亞拉法師的手作掌刀快速向前一點,發出“哧”的破空聲。

卓木強巴情不自禁地往後一退,仿佛自己的咽喉已經被那兇猛的巨獸咬住。戰獒不會叫,他的确是第一次聽說,有些像呆若木雞的訓練之法。特別是亞拉法師那句“戰獒之所以成其為戰獒,那是因為它們是暗殺犬”,給他的震撼極深,那好比說本身已經是一個絕世高手,從事的卻是暗殺職業,沒有什麽比這更可怕的事了。

亞拉法師不知道卓木強巴的想法,他繼續說着:“為什麽只有一獒殺十狼、一獒鬥三虎這樣的傳說,而其餘的犬類都做不到?那正是因為戰獒精通暗殺之術,它們會像虎豹一樣潛伏下來,靜靜等待敵人的出現;它們會在戰場上散布自己的氣息,以混淆敵人的視聽,而它們自己則會用一些植物或別的動物的氣息,将自己完全屏蔽起來;它們會一口咬斷敵人的咽喉,講究最快捷的一擊致命,然後将敵人的屍骨拖到顯眼處,引誘別的敵人現身。當它們面對多個敵人的時候,是先攻擊最強的還是先攻擊最弱的,它們會根據戰場的需要而作出判斷,威懾敵人,分化敵人,引誘敵人。它們就像深谙戰術的指揮家,既能協同作戰,也可單打獨鬥。受過特別訓練的戰獒,能上樹,能潛水,能從空氣中分辨出最微弱的氣息,追擊敵人于百裏之外。可以這樣說,放眼犬類世界,只有戰獒,才能對付戰獒。”

亞拉法師閉上眼睛,長嘆一口氣,似乎回憶起什麽,嘆道:“想當年,吐蕃王朝最強大的時候,曾經有這樣一支兵團,每一名士兵,配合一頭戰獒,在戰場上,成就了不敗的神話。也正是因為這些戰獒,行走于黑暗,戰無不勝,才成為許多神佛傳說中的極大助力。而強巴少爺要追尋的紫麒麟,正是戰獒締造的衆多傳說版本中的一個吧。”

卓木強巴愣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他是聽說過不少有關戰獒的傳說,但傳說總歸是傳說,像亞拉法師這樣說得頭頭是道,仿佛親眼見過一般,卻還是第一次。而千年前的戰獒大戰,更是讓卓木強巴浮想聯翩。“法師為什麽知道這麽多有關戰獒的事呢?”卓木強巴問道。

亞拉法師道:“在我接觸的經典之中,有很多都是描寫戰獒作戰的場景,所以,我對戰獒的了解,要比傳說中的多一些。”法師心中有些憂傷,“傳說中的不敗軍團啊,你們究竟是為何從歷史上消失的?如今,你們又在哪裏呢?”

卓木強巴突然聯想到庫庫爾族,不禁問道:“法師告訴我戰獒是絕對不會叫的,這和庫庫爾族養的犬都不叫,有什麽聯系嗎?”此時卓木強的腦海中已經亂套了,庫庫爾族與藏族那驚人相似的習俗,不叫的戰獒……他似乎預感到什麽,可又差點什麽,只差一點,就能把這些聯系到一起了。

亞拉法師看了卓木強巴一眼,漫不經心道:“或許吧,我只是聽到強巴少爺說那裏的狗都不叫,有感而發。對了,讓我來告訴強巴少爺我的經歷吧,或許聽了之後,能找出敏敏小姐可能的去處。”亞拉轉換了話題,心中暗道:“真是難為你了,強巴少爺,以後你會明白的,我們此行的意義有多麽重大。自從被洪水沖散之後,原本以為我還得獨自去探尋那個地方,沒想到會碰到你,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了。”

“怎麽啦?亞拉上師。”卓木強巴見亞拉法師想得出神,忍不住開口問道,他想問的問題實在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該從哪一件問起。亞拉法師擡頭道:“哦,沒什麽,我只是沒想到,你們竟然會有這樣的遭遇,這一路艱險,難為你們竟然都能挺過來。”同時他心裏想着:“是什麽人讓游擊隊來阻止強巴少爺他們前進呢?難道是他們為了争取時間而做的手腳?那些人,會不會是那人口中的那些人?真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會告訴我幾年前他們就試圖去找尋那裏,只是巧合嗎?還是……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找到那個地方,唉,算了,既然都走到了這裏,無論如何也要去看一看。白城,被白城封印着的光照下的城堡,今天,你家鄉的故人來看你了!”

聽到法師提起敏敏,卓木強巴的心思又從庫庫爾族收了回來,着急地問道:“對啊,亞拉上師,您快說說,您又是怎麽到這裏來的?怎麽和方新教授他們分開的呢?那個巨石陣面前刻下的記號是不是您留下的?”

“哦。”亞拉理了理思緒,淡淡地說起了他們的經歷,他們的經歷就比卓木強巴的簡單多了。他們提前一天出發,并不是一開始就走的水路,而是走的陸路,租了一個馬幫,十來匹馬,七八個人一起上的路。在叢林中也遇到了游擊隊,但是安全通行,後來遇到毒販子,混亂中死了兩個随從。再往叢林深處走,其中一名随從走到嘆息叢林邊緣,便說什麽也不願往前走了,直到聽随從說起嘆息叢林的事情,那時他們才知道,羅盤指錯了方向。當他們想及時調整方向時,便遇到了食人族,迫使五人往叢林更深的地方逃亡,還丢了五匹馬。後來在嘆息叢林,馬匹更是一頭一頭被吃掉,或被整只拖走,當五人急于走出嘆息叢林時,便開始下雨了,在充氣救生船上漂了兩天,後來洪水将船沖翻了,人都被沖散了,直到來到這個地方。亞拉法師最後道:“前面一半路你們比我們糟糕,中間一段路大家差不多,這後面一段路你可比我幸運一些。”

“比你幸運?!”卓木強巴差點無法理解“幸運”究竟是什麽意思,他将來到這安息禁地遇到兩撥食人族,又在這黑壓壓的可怕森林裏遭遇怪獸的事又重複了一遍,然後抱怨着質問道,“這能叫幸運嗎?”

亞拉法師淡淡笑道:“你才在這黑森林裏待一個晚上,我已經在這裏待了三天了。”

卓木強巴的震驚無法形容,很難想象,這個看上去如此瘦弱,而且年邁的老法師,他這三天是如何度過的,沒想到亞拉法師的下一句話更讓他如聽神話。亞拉法師接着道:“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所以,我必須吃點東西來維持體力。”卓木強巴下巴關節差點脫臼,張大嘴難以閉合,只呆呆地聽着亞拉法師道:“這片林子很大,而且一到夜裏水汽會形成霧,很容易在裏面迷失方向,我是從西北方走來的,一直沿着東南向前進,估計今天能走出去。”

卓木強巴忽然想到什麽,傻乎乎地問道:“上師,這三天你也沒有睡覺?”

亞拉法師道:“這裏怎麽能夠睡覺,你一閉眼就成了別的生物的腹中餐了。”

卓木強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在這林子裏待三個小時他都認為是極限的考驗了,如果待三天還能不死,人也早就瘋掉了,還要不睡不吃。他開始懷疑,這個亞拉法師,他是人嗎?亞拉法師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別驚訝,在我們禪宗裏,有很多磨煉人意志的方法,也有不少高僧進行過像我這樣的苦修,你應該知道的,人們管那種方法叫密修。”

卓木強巴知道,藏傳佛教的密修是一種挑戰人體極限的修行法門,據說卷宗裏記載了斷食、屏氣、針刺等許多挑戰生理極限的修行方法。進行過密修的僧侶,擁有超過常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諸如将人裝入棺材埋在地底,僅用一根軟管與外界通氣,幾個月滴水不進還能生還,而普通人缺水超過三天必死無疑。還有的僧人光着膀子坐在雪山巅峰,一坐就是數日,不僅對抗絕食的生理饑餓,還要對抗凜冽的寒風。

亞拉法師道:“如果不是這次行動,我本來已經做好準備,和前輩們一起絕五谷,修千日行。”千日行,卓木強巴很小的時候就聽父親說起過,他認為這樣的事編成地獄故事,來吓唬小孩子很不錯,但想不到,真的有人進行這樣的修行。絕五谷,便是斷絕五谷雜糧,一點東西都不吃,然後人進入一種冬眠狀态,除非有非常大的響動,否則不會醒來。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僅靠肉身的消耗來維持着生命,最後人的四肢甚至胸腹都變成了枯骨,但是人卻活着。僧侶們把這當作一種涅槃,其最高境界就是修成肉身佛陀,最後人終究是要死的,但枯骨肉身卻能保持長久不腐,化為肉身菩薩,供後世景仰。

亞拉法師覺得腹中微飽,自覺差不多了,站起身來道:“好了,不說這些了,在巨石陣上留下記號的不是我,或許是艾力克或方新教授他們,我們繼續朝東南方走。這片林子其實叫莽林,有四五十公裏的直徑,裏面居住着兩種七屬十二個亞型,共有一千至一千五百條森蚺,其中完全成年的個體在三百條以上,凱門鱷也很多,所以每一步都必須小心。”

卓木強巴已經略微習慣了亞拉法師的驚人之語,但他還忍不住要問:“上師是怎麽知道的?”

亞拉走到一處新墳前,雙手合十拜了拜,道:“是他告訴我的。”

卓木強巴奇道:“他是……”

亞拉道:“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數小時前我在林子裏發現他時,他就已經奄奄一息了。剛才那蛇道上埋的刀樁也是他指點我埋下的,方才我不在埋刀樁處,就是在這裏緬懷新交。這個人告訴我一些事情,有關這莽林和莽林裏藏着的秘密。”亞拉法師說到這裏,特意看了卓木強巴一眼。卓木強巴只是靜靜地聽着,眼裏沒有好奇和驚喜,他只是想着,如何早些走出這片莽林。

亞拉法師接着道:“那人告訴我,他本是一名盜墓者,他們有一個團體,專門從事盜獵世界各地的古墓。幾年前,他們的隊長召集他們,告訴他們在這片三不管的原始叢林中,隐藏着巨大的秘密,這裏有一座城,周圍的食人族管這座城叫白城。”

“白城”,卓木強巴心中一動,庫庫爾族的歷史之歌從天而降,幾乎不是他回憶,而是記憶突然從他腦海裏升起:“白色的聖城啊,智慧之光籠罩着你,所有生命的歸屬。每一方土地,都浸透着祖先的血汗,他們用靈魂和生命,換取幸福與和平……”

只聽亞拉法師接着道:“是千年以前失落的文明,食人族好像是城堡的守護者,但是歷史久遠。他們已經忘記了那是誰的城邦,為什麽而修建,他們又為什麽要守護。那群盜墓者一起進入了叢林,就和你我,和所有進入叢林的人一樣,他們歷經所有艱辛,随時都有生命的危險。根據隊長的指示,他們要在叢林周圍的部落裏尋找一些東西,據說是開啓大門的鑰匙,并且不止一把。這一帶是最接近白城的叢林,據他所知,這裏有三個食人的部族,但是當年他們并不知道。他便是在喀珈族偷鑰匙的時候,不慎跌入了陷阱。那是一片看上去和泥地沒有區別的沼澤,喀珈族在沼澤上做了很好的僞裝,并将放鑰匙的房屋修建在沼澤上面。那人和自己的兩個同伴一同跌入沼澤,并驚動了喀珈族人,他的隊友放棄了他們,他在沼澤裏掙紮。就當他以為他快死的時候,喀珈族人救了他的性命,他便一直留在喀珈族,做了奴隸,給他戴上了鐵鏈,但并沒有吃他。當他重獲自由,已經是幾年後的事情了,他是從外面的叢林進入到這裏面來的,所以他知道,憑他自己的能力,無法走出這片叢林,只能安心地待在這裏繼續做奴隸。”

卓木強巴問道:“為什麽食人族不吃他?”

亞拉法師道:“據他所說,喀珈族人其實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食人族,他們只吃自己最要好的異族朋友,能被他們吃掉的人應該感到很榮幸,因為他們當你是朋友。對于戰俘,他們另有殘酷的刑罰,而不是簡單地吃掉。這個人在原始叢林,曾用木頭做過幾件稍微像樣的現代玩具,被喀珈族人奉為至寶。所以,前一段時間,他被莫恰希族用武力奪去,而就在昨天晚上,莫恰希族準備吃掉他,喀珈族人又用武力想把他搶回來,但是他們失敗了。戰鬥中他受了傷,他知道莫恰希族不會放過自己,所以冒死跑進了這莽林。他說被蛇吃掉,也好過被莫恰希族吃掉,因為莫恰希族在吃人前,總是讓人受盡痛苦的折磨,他們認為在痛苦中死去的人,已經将怨憤和痛苦都宣洩掉了,吃起來才是安全的無毒的。後來就遇見了我。”

卓木強巴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場面,不知道這個人是那五人中的哪一位。亞拉法師道:“這莽林因為有數量衆多的森蚺,而被食人族視為禁區,一向避而遠之。那人在這個地方待了好幾年,他告訴我他發現食人族的食人舉動非常古怪,與常人們理解的完全不同。他說,這裏生活着的三個食人族吃人的方式都有所不同。莫恰希族和拉比米赫族都将吃人當作一種神聖的儀式,不管是讓人受盡痛苦還是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死去并吃掉,都以隆重的方式作為開頭,全族的人都要出席儀式。并不是人們以前所認識的那種将人當一種牲畜般吃掉。他認為,這種儀式有着它特定的意義,但是很可惜,他沒能得出結論。”

卓木強巴聽亞拉法師一直那人那人地稱呼,問道:“上師,他沒告訴你他叫什麽名字嗎?”

亞拉法師搖了搖頭,然後道:“雖然他一直對自己的身世閉口不提,但是我從和他的談話中可以感覺到,他們不是一般的盜墓分子,他們每一個人,在平常的社會中都有着很高的地位。至于是由于盜墓獲得財富後才擁有這樣高的社會地位,還是早就擁有了這樣高的社會地位卻仍舊喜好盜墓,我就不知道了。而且,那個人對他們的隊長給予極高的評價,言語中透着死心塌地的崇拜。”

卓木強巴嘆了口氣,暗道:“如果有了很高的社會地位,為什麽還要幹盜墓這種卑微的工作呢?那不是有病嗎?到頭來還不是死在無人知曉的荒林之中。”突然,他心中靈光一閃,一個讓他恐懼的想法充斥着大腦:“那麽我呢?我竟然和這群盜墓分子是一樣的嗎?不!我是為了我的理想而奮鬥努力着,我付出的這一切都是必需的,是有價值的!可是……”為了得到支援和幫助,他們已經将目标從簡單的尋獒變成了順道尋訪帕巴拉神廟,或者說如今在團隊裏,他們的主要目的已經變更為尋找帕巴拉神廟了,那麽這和那些盜墓分子豈不是毫無區別了嗎。卓木強巴心中總是無法釋然,暗暗低下了頭。“那麽,現在我們該怎麽做呢?去找白城嗎?”方才聽亞拉法師提起的時候,卓木強巴發現法師眼中有他無法理解的東西,照理說一個與世隔絕的密修高僧,應該和美洲原始叢林裏一座廢棄的古城毫無關系才對,到底亞拉法師什麽地方不對勁呢?卓木強巴甚至想:“難道亞拉法師也曾是那個盜墓集團裏的成員?”

“我們當前要做的,就是離開莽林,并躲開食人族。至于白城嘛,如果遇見了,也可以參觀參觀,法家有雲,一切随緣。”亞拉法師這樣說着,心頭卻是一陣狂喜:強巴少爺,你終于也開始關注到那座廢墟了嗎?請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帶到那裏去的,你是活佛為我們指引的希望,相信不會令我等失望。

兩人前進了一段路程,讨論着方新教授和張立他們可能走的方向,但只是憑空猜想,都深知在這密林中重逢的概率很小。又過了大概一個小時,天上的月光逐漸暗淡下來,看來快天亮了,黎明前那段最黑暗的時光即将來到。突然前方風聲大作,黑暗中一物狀若電杆,翻騰扭曲着,兩人知道,又碰上森蚺了,那條森蚺從黑影判斷,比他們前面遇到的森蚺都要巨大,此刻全力扭動着,打得樹幹喳喳作響,顯得極為痛苦。卓木強巴見它與上一條森蚺的情形相仿,詢問亞拉法師道:“是被刀樁劃破了嗎?”

亞拉法師看了看,道:“不像,這是條年邁的森蚺了,估計是快死了。它身上沒有傷痕,可能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吧。”卓木強巴再一次驚訝地望着亞拉法師,那雙精光閃閃的眼睛在黑夜中放出光芒,不可思議的視力。

卓木強巴問:“需要繞道走嗎?”亞拉法師答道:“不,貿然移動會讓它發狂,說不定它快死了也拖你墊背。”

什麽東西被那巨蟒甩在了卓木強巴臉上,卓木強巴摸了摸,一種黏稠滑膩的東西,他低聲道:“它吐血了。”亞拉法師身上也被甩了不少,他拿到鼻端嗅了嗅,道:“不,不是血,沒有腥味。是泥土嗎?也不像,這麽黏滑,像是油呢。”

卓木強巴重複道:“油?”亞拉法師淡淡道:“或許是生活質量提高了,長膘了。”卓木強巴微微一笑。

這時,那巨蟒像是用盡了最後力氣高昂起頭,重重地撞在了比它粗大數十倍的樹幹上,然後像剛出鍋的面條一樣,軟倒在地。亞拉法師小心而仔細地觀察了足有十分鐘,才道:“已經結束了,我們走吧。”

剛轉過巨蟒倒下的地方,前方叢林裏就透出光亮,卓木強巴大驚道:“有人!”在他看來,在這叢林之中,除了有人,是不會有火光的。亞拉法師也怔了怔,然後道:“但是沒有聲音,我們過去看看,要小心。”

轉過叢林,卻是兩人都沒有想到的,前方空出一大片地來,地下是沼澤般的一個大泥潭。泥潭正中卻有幾束火苗在強有力地跳動着,周圍的百米巨樹将這片空地圍成一個天坑,一切都顯得神秘而不可思議。走了這麽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見夜幕,只見月亮如銀盤般挂在西天的邊陲,果然天快亮了。

亞拉法師将泥漿抓在手裏,遞給卓木強巴聞,卓木強巴一嗅之下,驚訝地道:“是油,真是油!”亞拉法師抓在手裏的泥漿,已經雜合了原油的味道,黑黝黝的原油在泥地下緩緩噴湧着,那幾處火苗應該是被天火引燃的,已不知道燃燒了多少個世紀了。卓木強巴心中清楚,如果這裏有油的消息透露出去,不用半年,這最深最可怕的原始叢林将不複存在。大型的鏟車、氣壓式電鋸,可以輕易削平那些千年的大樹,坦克和裝甲車,可以讓任何野獸消失,至于食人族,那更容易不過,毀滅一個文明就如在路邊折下一朵野花。他不敢繼續設想。

【白城】

亞拉法師看卓木強巴呆呆出神,有些按捺不住,根據那人所說,食人族裏流傳的是,白城就在天火後面,也就是說,目标就在眼前。他對卓木強巴道:“走吧,這裏沒有什麽可看的。”

“不,上師,你不明白,這處油田的原油已經多得湧出了地面,如果這個消息傳了出去,你知道會帶來什麽後果嗎?”卓木強巴向亞拉法師解釋着。亞拉法師淡淡地道:“這些事,當地的政府會想辦法解決的,不應該是我們所思考的問題,你認為呢?我們得繼續趕路,說不定前面還有什麽讓人意外的東西呢。”說着,他已經在前面領路。卓木強巴嘆了口氣,感慨良多。

他們花了半個小時繞過泥潭,四周的景色漸漸變得有些不同了。巨樹正逐漸減少,透過樹影可以看見夜空了;小河水潺潺地流着,樹葉在細風中搖晃,夜鳴的昆蟲和鳥獸交織着各種音樂聲,遠遠地傳了過來,仿佛他們剛從一幅畫裏走了出來,周圍的一切就在一瞬間活了過來,連空氣都顯得溫暖而親切。卓木強巴喜道:“我們走出來了,上師,我們走出莽林了!”

“嗯。”亞拉法師點了點頭,眉宇間也透着喜色。忽然耳邊傳來飛瀑的響聲,亞拉法師和卓木強巴心情蕩漾,快步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穿越密林藤蔓,爬上一座小小的土坡。首先進入視線的,是一座頗似帕侬神廟的宮殿樣建築,白色的輝煌宮殿,沐浴在銀色的月光下,走得近了,愈發顯得高大。兩人不由自主放慢了步伐,唯恐腳下發出的聲響驚動了這沉睡千年的巨人。随着土坡逐漸升高,眼前出現的建築愈發令人激動,兩人發現,那座神廟是建立在一座更大的建築肩上,一座白色的巨大的階梯狀金字塔式建築。它靜靜地矗立在那裏,巍峨高聳,氣勢雄偉,就像一座小山。從塔底有一道陡立的石級直通塔頂的神廟,石級上長滿雜草和灌木,有幾處已經傾塌。金字塔四方有巨大的蛇形雕塑,它們是如此栩栩如生,蛇影透過皎潔的月光,仿佛纏繞在金字塔四周盤旋扭動。再往上走,看到的更多,在巨大金字塔的左右兩側,各有一個較小的金字塔,一個高尖呈錐形,另一個塔頂則出現了圓頂的建築結構,看上去像一座現代化的天文觀測站。最後,當他們登上坡頂,站在山坡的邊緣時,白城那氣勢恢宏的身影,完全地展現在兩人面前。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呼吸也已經停止,周圍的空氣不再流動,一切,僅能用奇跡來形容。

亞拉法師首先想到了西班牙人第一次登陸美洲大陸時對古瑪雅建築發出的所有贊嘆:“到處是雕刻精美的圖像……附有特別優雅的門廊!”“美麗,奢華的建築群,實在是藝術精品,堪稱豪華!”“莊重而美麗……它有過之而無不及!”“是神鑄造了這些雕塑……”不,這些都不足以說明這些建築的美麗,沒有親眼看見它們靜靜沐浴在月光下的人們怎麽能體會到那種激蕩的心情。站在山壁邊緣,數百座白色的建築盡收眼底,無數的神廟、宮殿、競技的廣場、紀年的石柱,每一個建築都堪稱精美絕倫,那些都是無瑕的藝術品。可以說,這是人們發現古瑪雅遺址以來,保存得最為完整、規模最大的建築群落。它們散落在樹蔭中,但樹蔭絲毫遮擋不住它們的光芒;遺跡上的塵埃,遮不住曾經輝煌的歷史;廢墟上的野草,訴說着無比燦爛的文明。

卓木強巴心中的第一個念頭則是:“如果說這世界上真的有伊甸園,那麽,眼前所看到的,就是了。”在他眼前,周圍的土地突然凹陷下去,形成一川沃野平原,瀑布高懸岩壁,在柔美的月光下如水銀瀉地,又如一匹白練輕挂,頭頂的星空如天幕上鑲綴的寶石,黑夜中傳來動人的音樂好似白鶴的鳴唱。白色的石柱散落在樹林深處,巨大的雕像活靈活現,金碧輝煌的宮殿令人遐想,莊嚴神聖的廟宇讓人肅然起敬,僅僅是遠遠地望去,就能從心靈深處感到一種震撼。古代失落的文明,一個充滿智慧的民族,他們留下了這一切。白城的締造者們是随民族興亡而經歷過種種階段的人,也是建造了黃金時代後又完全消亡的人。連接這一民族與現代人之間的紐帶已被切斷,完全喪失了。殘留在大地上的只有他們的足跡。

亞拉法師的耳邊又浮現出斯蒂芬生——那位19世紀對瑪雅文明的發現作出巨大貢獻的探險家的話,他曾用這樣富有詩意的語句來形容他所看到的一切:“她躺在那裏像大洋中一塊折斷的船板,主桅不知去向,船名被湮沒了,船員們也無影無蹤;誰也不能告訴我們她從何處駛來;誰是她的主人;航程有多遠;什麽是她沉沒的原因。”亞拉法師靜靜地立着,完全地陶醉了,在他眼裏整個森林仿佛消失了,他似乎看到眼前一片廣場,排成長隊的信徒登上石階走向神廟,耳邊響起聖樂,寺廟裏忙着作祈禱。古代的瑪雅文明,你們究竟為什麽而消失?這是每一個看到瑪雅城邦的人都會從心底發出的感嘆。

兩個人眺望着眼前的一切,他們癡迷地看着,沉醉地看着,完全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直到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來臨,月光沉入西邊的地平線,他們仿佛才從夢境中醒來。“我們應該下去。”亞拉法師提出這樣的建議,卓木強巴附和着道:“對,應該馬上下去。”

可是,壁立千仞,從什麽地方才能下去呢?亞拉法師看着黑夜中西邊岩壁上那株巨樹,它是這附近唯一一株高逾百米的大樹了,半個身子探出岩外,好像在揮手召喚着故人們回歸懷抱。亞拉法師移向樹根處,欣喜地道:“從這裏下去。”他擎着樹的根須,在岩壁上飛快地攀爬下去。卓木強巴毫不猶豫地跟着沿樹根滑索而下,他們甚至都沒有考慮樹根能否到達地面。大樹高百米,它的根須竟然超過一百米的長度,卓木強巴他們沿着樹根來到半壁,下面全是土質的山壁,不過所幸已經有一定的傾斜,他們便沿着八十度的斜坡連滾帶滑地向下溜去。一身的泥土,滿坡的凸起,他們毫不介意,就像一個流浪多年而回歸母親懷抱的孩子,滿心歡喜。

來到山崖下,離白城越近,那些建築的外廓就越發清晰明朗,卓木強巴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他幾乎忘記了自己何時有過這樣激動的心情。是了,只有在他看見那紫麒麟的照片時,才如此的激情澎湃、熱潮湧動。曾不止一次聽人說起白城,他一直無動于衷,因為他沒有見過瑪雅的文明,也不相信會存在這樣的城邦,直到此刻,他親眼目睹這一人類文明創造的輝煌奇跡,被那些美輪美奂的建築群落所深深吸引,他才發現,自己激動的心情竟然無法克制。那是一種人類對自古就存在心中的神的敬畏,仿佛在這一刻,他們所經歷的種種磨難、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變成了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了,不再是漫無目的地在叢林裏逃命。因為他發現了白城,一座流傳在印第安部落裏的傳說城堡,一座在叢林掩蓋下,隐藏了無數秘密的奢華宮殿。他發現了一個奇跡,一個被歷史長河散落在荒灘上的奇跡。

兩人飛奔向前,突然卓木強巴腳下一滑,整個人身體就往下沉,幸虧亞拉法師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拖着後退了好幾步,這才站穩腳跟。看着前面泥土裏不斷翻湧起的白色泡泡,卓木強巴心悸地後怕道:“沼澤!”一個看不清邊境的泥潭沼澤橫在了他們面前,擋住了去路。

亞拉法師也十分悸怕,剛才卓木強巴下跌的勢子,差點把他也帶了下去,只要兩人一滑向沼澤邊緣,那麽再爬出來的機會就很渺茫了。他看了看周圍的地形,只見那道銀河垂在這地坑的西北角,它的腳下濺起老高的水花,應該有一條河或一個水塘在下面,那水蜿蜒過來,一些古跡被淹沒在水下,同時阻斷了水流,古跡群的這一側則全是泥地。這些喝飽了水的泥變成了陷人的沼澤,在看不清路的沼澤裏,有幾十個石墩,只露出地面不足一尺長的一小截。亞拉法師很快确認,應該是紀年石柱,它露出沼澤的雕刻與他們在山坡上看見的那些紀年柱屬同一雕刻手法。亞拉法師拉了拉卓木強巴,道:“有路了,跟我來。”說着,跳上了離他們最近的一個石墩,站在上面,就好比站上一個直徑一米的圓形平臺上。

卓木強巴跟着跳了過來,亞拉法師看準左側一個石墩,輕輕跨了過去,突然覺得腳下一軟,整個身體失去平衡,他淩空翻身,總算落在了另一個石墩上面。卓木強巴看得心驚肉跳,要是換了他,絕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轉身跳起。亞拉法師臉色一陣蒼白,急聲道:“要小心,這些紀年柱不知道在沼澤裏泡了多久,底基部分已經崩壞了。根據記載,它們的平均高度應該是三至五米,我們跌下去肯定上不來。跟在我後面,等我站穩了你再過來。”卓木強巴點頭不語。

兩人在沼澤上小心地跳躍着,一道窄窄的阻隔,他們花了十多分鐘才平安抵達對岸。如今,他們站在一道石砌的長廊上,說是長廊,其實是某些石質建築的屋頂,它們的身體部分已經完全被水所淹沒。以這組建築為分界線,它的北面是一泓池水,南面則是埋着紀年柱的沼澤。這道長廊彎彎曲曲,看來建築群連接得十分緊密,估計是一排古代民居。他們站在長廊上,四周都被水和沼澤所包圍,如今,離那些露出水面的白城建築更近了。天色漸漸明朗,只見東方天際一片霞紅,映紅了蒼勁的綠樹,映紅了土褐的山壁。那道光芒從上而下,漸漸高出地平線,由東往西的山崖,出現了明顯的黑紅兩色分界線。接着,白城裏最巨大的建築物,那座小山般的梯形金字塔,它頂端的神廟成為白城中第一個沐浴着陽光的建築。雪白的身軀如出水的處子肌膚,沾染着一些霧氣,周圍的綠樹藤蔓輕柔地包裹着它,随着光芒的逐步下移,它似乎顯得有些羞澀,嬌柔地披上綠色的輕紗。當光芒将它完全籠罩,它腳下出現高聳的金字塔時,它就如一個站在山巅的舞女,迎着晨曦的第一縷陽光,翩翩起舞。

卓木強巴完全被這種美麗所吸引,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難以抗拒的魅力;而亞拉法師已經開始從癡迷狀态中走了出來,他更理性地思索着:“被隔絕了陽光,永世埋藏在地下,那麽一定有一個入口,可以通向地底的入口。那人說他們找什麽鑰匙,難道還需要鑰匙才能打開那入口?可是我到哪裏去拿鑰匙啊?”

就在卓木強巴的身心都被神廟的光輝所占據的時候,白城的南側,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同時爆發出一聲聲尖叫驚呼。那聲音,就像一群看見肉食的狼發出的號叫。卓木強巴和亞拉法師都是一驚,接着聽到無數的腳步聲,嘈雜的談笑聲,一種近似瘋狂的興奮之聲,更有人肆意地朝天鳴槍,宣洩着心頭的狂喜。游擊隊!在卓木強巴他們到達白城的同時,有一組超過二十人的游擊隊同時趕到了這裏。卓木強巴和亞拉法師的心頭俱是一驚。

但是他們此刻卻沒有地方可以隐藏,只見那些游擊隊員,像野豬惡狼一般,從南側樹林和殘垣斷壁中奔湧而出,雖然不知道他們大叫着什麽,但是多半是“黃金城”“發財了”一類的語言。卓木強巴想跳入水中潛游到對面,亞拉法師及時地制止了他,同時往水裏一指。雖然陽光還沒有移動到這白城的底部,但是借助反光,卓木強巴還是清晰地看見,池水裏有一大群小魚兒,正來回地游動。食人鲳!這或許是南美洲大陸最有名的一種動物了。卓木強巴傻眼了,他沒想到竟然會陷入這種絕境。眼看着游擊隊已經距離他們很近了,而奔跑在前面的三名游擊隊員已經發現了他們,嘴裏大喊着沖了過來,并朝他們身邊開槍示威,告訴他們不要妄動。

面對荷槍實彈的游擊隊員,亞拉法師也沒有辦法,兩人只能一動不動,乖乖地舉起了手。這道建築群屋頂形成的走廊,正巧連接上游擊隊趕來的方向,前面三名游擊隊員端着槍,一步步逼近過來,卓木強巴都已經能看見他們臉上挂着的那種貪婪的奸笑。後面的游擊隊員也正朝這邊趕來,就在這時,突變又生,“嘩啦”一聲,那三名端槍的游擊隊員突然沉了下去。原來這些石質屋頂,也不知在水裏泡了多久,很多地方都被泡軟侵蝕了,那三名游擊隊員踏上陷空區,頓時就落入水中。更糟糕的是,石壁劃破了他們的皮膚,鮮血滲了出來。

卓木強巴和亞拉法師都親眼看到,那群游蕩的魚兒,集結成一個整體,就好像一頭兇猛的巨獸,如箭一般朝游擊隊員落水的地方沖了過去。只有兩只握槍的手高舉出水面朝天鳴槍,那三名游擊隊員似乎再沒有爬出水面的希望了。亞拉法師大聲道:“就是趁現在!”卓木強巴鼓足了勇氣,大吼一聲,同亞拉法師一起,一個猛子紮入了水裏,用盡生平最大力量,以最快的速度朝對岸游去。在入水前的一瞬間,他仿佛聽見,有人在喊“強巴拉”,他來不及思索,只當是幻覺。

當卓木強巴和亞拉法師氣喘籲籲地爬上對岸時,驚喜地發現,沒有一條食人鲳追着自己,它們全被血腥味吸引到另一頭去了。而銜尾追來的游擊隊員就沒這麽好運,他們驚訝地發現,三名同胞失足落水處,湧起紅色的浪潮,池水如沸騰一般,有時掀起一根白骨,別的,什麽也看不到了。不足一分鐘時間,那些看起來又瘦又小的魚兒,又開始優雅地在池水裏漂來蕩去,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游擊隊員看着對岸的敵人逐漸遠去,只能遠遠地放槍,但是毫無效果,想追過去吧,那池水裏游蕩的幽靈讓他們望而卻步。

卓木強巴有些擔心,他們畢竟不是考古工作者或文物勘探家,這次來美洲原始叢林只是接受一項考驗而已。如今考驗已經結束,證明他們确實還沒有達到可以獨立探險的要求,剛發現白城那股興奮勁一過,他便考慮到了自身安全問題。“上師,游擊隊也趕到了這裏,我們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吧。不管是黃金城還是白城,讓他們去找他們的寶貝好了,這不是我們的目的。”卓木強巴提出這樣的建議。

“嗯,好啊。”亞拉法師應承着,但他目光四下搜索,絲毫沒有要離開這裏的意思。如今他們已經完全地身在白城內了,踏在白色的石質地板上,穿梭于各種具有古典風格的白石建築群落中,每一間被樹影遮掩的房屋都近在咫尺、伸手可及;每一幅浮雕圖案都看得分明;那些沒有門的房舍裏,連器物都擺放得整整齊齊,除了被動物植物所破壞的,仿佛一切,都還是一千多年前那個模樣。兩人漫步街頭,好像穿越時空,回到了古羅馬的衛城,這絲毫不遜色于衛城,完全堪稱一座繁華的、擁有高度文明的典雅藝術的殿堂。這些建築越是雄奇,那些圖案越是精美,就越讓人産生這樣的懷疑。究竟是什麽讓這座城裏的人突然離開,再也不願回來?亞拉法師搖頭嘆道:“瑪雅文明的失落,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疑惑。”

卓木強巴從一開始就覺得,亞拉法師是在尋找什麽,但他怎麽也想不明白,亞拉法師能在這座廢墟中找到什麽呢?此時亞拉法師又一次提起瑪雅文明,雖然他知道這或許就是瑪雅文明遺留的産物,但他還是要問一問:“您怎麽能判斷這就一定是瑪雅人建造的城邦呢,上師?”

亞拉法師露出驚訝的表情,反問道:“難道你們做功課時,沒有研究過瑪雅文明嗎?”

卓木強巴更加奇怪了,問道:“南美洲的資料中,并沒有提到瑪雅文明啊。”

亞拉法師責備道:“雖然我們的目的地是在南美洲,可是南北美洲原本就是連成一塊的大陸,你們怎麽能把功課僅限于南美洲呢。我們小組可是把南北美洲大陸一并作了調查并深度研究過的。這些圖像、這些建築風格,只要是見過瑪雅文明的人,任誰都能一眼認出。這就是瑪雅的城邦,因為他們的文明是如此獨特,完全不同于世界上任何一種別的文明,這樣說你理解了吧。”

“啪”的一聲槍響,卓木強巴皺起眉頭道:“他們也過來了,他們是怎麽過來的?”

【聖井】

淩晨五點,安息禁地以西六十公裏處。

三架直升機排成品字形,橫空掠過。最前排的直升機上,一雙胖乎乎的手剛洗完臉,用一只豬蹄似的手拿起一根豬蹄,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油。韋托大口嚼肉,詢問身邊的人:“怎麽,還沒有任何信號嗎?”

巴薩卡勉強撐起蒙眬睡眼,搖了搖頭,天還沒亮,實在犯困。韋托肥大的巴掌扇了過去,提點道:“給我精神點兒,都飛了他媽的一整天了,難道那些游擊隊的雜碎們就沒一個活着的嗎!”

巴薩卡忙點頭道:“是,是。”說完,又打了個哈欠,獻媚道,“隊長真是神機妙算,沒想到會下那麽大的暴雨,接着又是洪水,不過,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躲過那一劫。”

韋托滿是得意地道:“算你個頭,我看天氣預報來着。應該不會死絕了的,肯定有人還活着,雖然他們沒腦子,但畢竟在叢林裏摸爬滾打了那麽多年。”

“有光亮!有光亮啊!”随着通信器裏駕駛員的聲音傳來,巴薩卡的那一點睡意也被勉強壓了下去,推開了窗戶,頓時飕飕的風擠進直升機內。韋托又是一個巴掌扇過去,罵道:“你他媽的就不能不開窗戶啊!”

直升機飛快地朝火光處靠過去,從機艙裏吊下一根系着攝像頭和對講機的纜繩,打開了紅外監測儀器,在叢林裏搜尋着。很快,他們就發現了火光的來源,幾個狼狽不堪的游擊隊員打着火把,沒命地逃亡着,當他們看見直升機來時,不顧一切地沖了過來。

韋托盯着直升機內的屏幕畫面,打了個哈哈,道:“哈,是十三支隊長克朗啊,怎麽搞成這副模樣啊?”

那名游擊隊員一把抓住攝像頭,将一張惶恐的臉貼在上面,近乎哀求的聲音哭泣道:“韋胖子!你怎麽才來啊!快,快把我拉上去,我們遇到了劫蟻,它們就快追過來了!”

韋托不慌不忙地繼續大啃豬蹄,整理了一下耳塞,調整了一下耳麥的方位,懶洋洋地問道:“怎麽就才你們幾個人啊?其他人呢?”

那游擊隊員一把鼻涕一把淚道:“不知道,我們被困在這裏,說好分成兩組去找出路,一組往西,一組往東。我們,我們這組遇到那些家夥,都快全軍覆滅了!現在不說這些了,你快把我拉上去啊!韋胖子,韋……韋托隊長,看在我們多年同事的份上……你可別扔下我們不管!”

韋托啃完一根豬蹄,舔了舔嘴,咂吧着道:“哦,原來另一組去了西邊,看來你們是沒有什麽發現了。哎,不是我不想救你們,只是我的直升機上裝滿了弟兄,有點超載了,恐怕裝不下你們啊。飛走,朝西方繼續前進!”最後一句,變得冷酷無情,卻是向駕駛員下達了死命令。

直升機又爬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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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玉

靈玉

財迷道長新書已經在黑岩網發布,書名《午夜兇靈》:曾經我是個無神論者,從不相信世上有鬼,但是在我當了夜班保安之後,不僅見過鬼,還需要經常跟鬼打交道,甚至我的命,都被鬼掌控着……
人品保證,絕對精彩!
那天,隔壁洗浴中心的妹子來我店裏丢下了一塊玉,從此我的命就不屬于我了……

摸金天師

摸金天師

原名《活人回避》
一件古董将我推上一條亡命之路,從此為了活下去我變成了一個和陰人行屍打交道的走陰人。
三年尋龍,十年點穴,游走陰陽,專事鬼神。
走着走着,也就掙紮到了今天。

陰九行

陰九行

1912年宣統帝溥儀退位,1949年新中國成立,1978年施行改革開放......
一個朝代的更疊,往少了說,幾十年,往多了說,幾百年,而某些匠人的傳承,卻少則上百年,多則上千年啊。
我将滿十八歲的時候,我師父跟我叨叨,“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至于幹咱劊鬼匠人這一行的,既要無情,也要無義。”
劊鬼匠人,赤腳野醫,麻衣相爺,野江撈屍人......
這些陰九行的行當,你沒聽說,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活人禁忌

活人禁忌

九歲那年,百鬼圍家宅,只為來要我的命!
爺爺為了救我,硬是給我找了一個女鬼當媳婦兒……